森林里的一处隐蔽之地,流淌着一条小溪。
若是走进仔细瞧,便会发现,溪流被源源不断的血水染红,仿佛一条艳丽的丝绸,而丝绸里面,包裹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奄奄一息的兽人。
溪水的冲击刺激着查克,使他保持清醒。他心里清楚,如果真的昏死过去,可能就再也没机会睁开眼睛。
流水反复冲刷伤口,查克痛得连叫出声的力气都没有。若不是这片流动的水源带走嵌进皮肉里的碎石木屑,洗净皮肤上沾染的泥土,也许今夜,他就会发起高烧,仍是必死无疑。
他只想要活着,为什么就这么难?
查克咬紧牙关,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起一个自己的同类。
当年莱斯究竟带着怎样的心情,看待他的冷眼旁观?用了多大的勇气离开了月影族?又是以怎样的毅力和宾砾撕咬,拼命反击?
查克永远不会忘记,在莱斯挖掉宾砾一只眼睛后,和自己对视的眼神——鄙夷、不屑……还有一丝嘲讽的同情。
那种眼神让他有过片刻的害怕,似乎再多一秒,下一个被挖眼睛的狼就是他。但查克很快说服自己,他只是和莱斯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他有什么错?
短暂的一眼对视,第二天便被查克埋在记忆的墓地。森林很大,鱼游兽走,他一直都没有再遇见过莱斯。
转眼两年过去,这段过往回忆苏醒,他竟对莱斯生出一丝可悲的羡慕。这点隐秘的羡慕让他忍不住想,若是能重新来过,他不选择站在宾砾身边,是不是现在的结果,会比眼前的要好?
夜晚渐渐降临森林,溪水散尽了白日吸收的阳光的温暖,开始变得冰凉刺骨。
查克终于感觉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他爬上岸边,虚脱地躺倒在地,失神地望向繁星璀璨的夜空。
他扪心叩问,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到底想怎样活着?
查克想了很久很久,久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森林里响起稀稀拉拉的鸟鸣,泡过的溪水恢复澄明清澈,他都没想出今天该何去何从。
一个没有家,没有朋友,没有勇气的狼,有什么未来可言。真是可笑。
查克继续在地上躺着,他觉得自己应该挺过了昨晚的鬼门关,便放任地沉沉睡去。
这一睡,又是整整一天。
等到他睁开眼,身上多了点劲,就挣扎着爬起来,一路循着偏僻的小径,避开认识的兽人,如人人找打的贼一般潜进家里。
许是他在水里泡了太久,周身的气味都被冲淡,一进门竟发觉家里沉闷发霉的味道如此明显。原来家里竟一直这样难闻吗?就像他本人一样。
查克越过地上碍事的杂物,推开窗户通风。
一阵风迫不及待钻过窗沿的缝隙,吹落了桌上一张不起眼的折叠的纸条,最后颤颤巍巍地落在查克手边。
……这纸是哪来的?查克记得家里没有这种东西。
他翻开纸片,上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字体:
“今晚十二点,月影族北边山坡后面见。务必要来。”
查克面色凝重。
他下意识地想起银戒出现的那天。
留下这张纸条的人……会不会和留下银戒的人是同一个?他/她到底想干什么,把人当傻子戏弄吗?就这么喜欢看别人难堪的窘态吗?!
查克心里窜上一股怒火。他把手里的纸条攥成纸团,随手抛进房间里一个落满灰的角落。
凭什么那人想让他做什么他就必须做什么?他偏不去!
*
苏昙算着查克受到重伤,一时半刻应该没工夫会月影族,便拜托小鸦去查克家里送个东西。
七日一到,苏昙还没发话,小鸦早已迫不及待地化成人形,兴奋地给她讲树洞里的所见:“我的天!我觉得我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地下有这样的地方!”
苏昙笑了笑,没有打断小鸦的兴奋劲,耐心等他接着往下说。
“维希姐姐,我和你讲,从树洞飞进去,沿着树干往下,能看到一个很大的房间!那个房间的门特别大,周围又特别黑,阴森森的,好吓人!还有就是,就是……”
说着说着,小鸦说得吞吐,表情有些犹豫。
“是没记清楚吗?没事,你慢慢想,仔细说。”
“就是那的门都是用铁链子锁着的!而且门前面还有四只黑鸢!一个就快顶两个我,我光是看到它们阴鸷的眼睛就害怕得要死,所以我没再靠近了……”
“你做的很棒。换做是我,也会害怕。”
苏昙想到第二个里世界在虚境遇到的夭勒妖,它们都属于凶悍的猛禽。
小鸦被夸奖,神色一下子变得轻松,甚至有点小骄傲,想再多发挥点作用,他问道:“你和那两只狼是不是要做什么事情,需要提前了解地形?那事情危险吗?能多带我一个吗?”
“瞧把你兴奋的,”苏昙忍不住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无情拒绝道,“不可以。”
“为什么?我不怕危险!”
苏昙无视小鸦渴望的眼神:“这不是危险不危险的事,是我们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时刻都要随机应变,真到了情急的时候,我可顾不上你这个小家伙。”
“我不小了,我半辈子都快过完了!”小鸦争辩。
苏昙依旧义正言辞:“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吃我的,就要听我的。我还有问题要问你呢。”
小鸦撅嘴:“什么问题?”
“你当时在地下,能感觉到门后面是什么东西吗?”
“唔……门都是紧紧闭着,而且很隔音,我听不到什么声音。哦,不过我隐约感觉到,里面好像有活物的气息。”
活物么。苏昙心里一沉。地下果然和宾砾查克那两人脱不开关系。
看来,她不得不和查克好好谈一谈了。
*
当地平线模糊的边缘开始渗出黑暗,森林里的飞禽走兽陆陆续续开始归巢。
苏昙提前半个小时来到月影族北边山坡后面,在那等候。她不知道查克会不会赴约,但她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
夜越来越深,在森林宁静的氛围中,苏昙感觉到心脏减缓了节奏,遥远的地平线慢慢拉远了她的目光,草丛中似乎传来植物生长的沙沙声,非常细小,像一点点碎屑飘落,得用心听才能察觉得到。
她耐心地等待,一边倾听广袤时空中万物的耳语,一边仔细分辨身边有没有传来脚步声,反倒不觉得无聊难耐。
手中怀表的时针滴答走过一圈又一圈,最后指向数字二的时候,苏昙终于听到周围传来一阵规律的脚步声。
她把怀表放进挎包,转过身,借月光和星光看清来者的样子,正是查克。
“原来是你。”查克也瞧见了邀约人的模样,讥讽道,“那个只在月影族呆了一晚,就吓得落荒而逃的狼。”
“没错,就是我。”
苏昙点头,承认得爽快,反倒叫查克不知如何接下去。
他噎了几秒,突然意识到,就是眼前的这只母狼害得他被宾砾折磨半死,落得现在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查克感觉到火气又从肚子窜上胸口。
“你真是恶毒!无耻!下作!故意把银戒放到我床上的也是你吧?我究竟和你有什么仇,你要害我至此?!”
苏昙像听到什么招笑的笑话,忍俊不禁道:“害你?你都算得上死过一次的狼,还没看清楚真正害你的是谁吗?把你咬得半死的狼是宾砾,现在要和你断绝关系的狼也是宾砾,不是我——充其量,我只是在帮你。”
查克简直觉得苏昙就是在强词夺理,他尖声质问:“要不是你把银戒放到我家里,会有现在发生的一切吗?!还不都是因为你!”
苏昙被他突兀的声音惊到,耳膜传来幻痛,她抬手揉了揉耳朵,处惊不变地说:“请问你有什么资格谈现在?你是有实力,还是有人脉?”
“切,搞得好像你都有似的。”查克上下大量这个比他还小两岁的母狼,不屑道。
“抱歉,虽然我没那些,但我有脑子。”
查克:……骂的好高级。
他听苏昙继续说道:“你好歹也待在宾砾身边几年了,难道还没看清他的真实面目吗?他就是只阴险狠毒,心思狡猾,没有良心的疯狼!你这是在与虎谋皮!”
“那又如何?他能保我温饱,就足够了。”
苏昙:“他现在可不会再给你所谓的保证。”
查克想到前天宾砾骗他去挖那半头根本就不存在的驯鹿,心里一阵不是滋味。
是啊,他有什么资格再谈现在?不仅没资格谈现在,更没资格谈未来。
他想起来前天晚上满身伤口泡在在溪水里看天的时候,已经这样难堪,还在意所谓的面子干什么?简直可笑。
查克脸上的轻蔑慢慢消失,连带着眼里仅剩的一点光亮也彻底消失,胸腔的怒气也不复存在。
夜里太黑,苏昙没有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继续讲没有说完的事实:“记得小时候宾砾是怎样霸凌莱斯的吗?那样恶劣的品性是一辈子难改的,他小时候如何对待莱斯,以后就会如何对待你。你身上的伤口就是最好的证明。”
查克面无表情,他怎么可能会忘记?不仅忘不掉,甚至越来越深刻。那些记忆就像皮毛里的痒虫,只会消停一时,却会永远存在,反复提醒他,折磨他。
突然,查克放声大哭。
突如其来的哭声把苏昙吓了一大跳,她满眼迷茫地看着对面泪流满面的兽人,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查克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汹涌的眼泪犹如卸闸的洪水,仿佛就要这样无穷无尽地流下去。
苏昙喊道:“查克?”
“呜呜呜……”
哭泣的人没有搭理她,依然抽肩痛哭。
苏昙看他一时半会也缓不过来,便接着道:“其实,我很理解你想要找一个依靠的心情。因为我也有过。”
在她穿进系统的时候,整个人如落到海上的蚂蚁,随便一个浪花都能将她拍死,那时的她比谁都更想找到一个依靠。
幸运的是,她遇到了001——一个冷淡却又温暖的人——她一直不愿叫他子系统,总觉得那样少一些人情味。
她继续说:“当这样残酷的事实发生在你身上的时候,就好像跌入了一个无底深渊,伸手不见五指,你逃脱不了,也拒绝不了,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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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接受。但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结果自然也就不一样。没什么好怕的,至少还有结果,不是吗?”
“我相信你也感觉得到,其实待在宾砾身边根本就不舒服,你要时刻奉承他,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骂你打你的时候,你甚至没勇气还手。可你是有权利拒绝的,你有权利去吃猎到的第一口鹿肉,你也可以对他说不。”
苏昙说着,听到身边的哭声更大了。
怎么办,她头好疼。
她本想与查克说几句交心话,尝试感化他,再问出宾砾抓兽人的真正目的,却不曾想情况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事已至此,苏昙干脆闭上嘴,静静地听他哭。之前背过的成语“鬼哭狼嚎”,她现在算是切身领会到了。
听着听着,她心里有些庆幸,得亏她明智,选了个离月影族的远的地方,不用担心扰民。
不知过了多久,苏昙发现查克的嗓子都哭得哑了,声音终于渐渐弱下来。
“……你为什么要同我讲这些?”查克抬起头,红着眼眶,用不着调的嘶哑声音问道。
苏昙没怎想便答道:“就是觉得你这一辈子不该这样度过,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查克看着苏昙。
他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在他有记忆的时候就跟在了宾砾身边,从没听到过这样触动人心的……温暖的话。
所以,在他听到苏昙说了那些话后,才会哭得更加大声,心里压抑厚重的蛛网终于被撕开了一条裂缝,透进了什么陌生而有力量的东西。
哭过之后,查克下定决定要彻底离开宾砾,哪怕以后都是独自一人,也比跟在他身边要好。至于宾砾的那些秘密,他也没必要替他保守了。
“你还想知道什么?”
苏昙压下心里的惊喜,把这几日的猜测问出来:“那个树洞连通到地底,地下到底有什么?是不是和宾砾拐走的兽人有关?”
查克猜她的目的就在宾砾,想了想说道:“对,他把那些失踪的兽人都藏到了地下的地牢。你找到的那个树洞入口是给看守大门的秃鹫用的。还有一个地上入口,也能到地底。如果你想去想去,我能带你去。”
“多谢。另外,我还有一个疑问,宾砾拐走兽人,是为了什么?”
“他和人类私下有交易。”
“什么?!”
苏昙大吃一惊。
她立刻生出预感:“不会是和盗猎者……”
“没错,那个人叫老荣。他把宾砾一家四口狼全部偷走,以此来威胁宾砾,强迫他用更多的动物来做交易,赎回他的家人。”
苏昙气得心脏狂跳:“他这样做多长时间了?”
森林的动物,不论能不能化成人形,都遵守着不与人类来往的规定,就是为了保证自身安全和家园安宁。
而宾砾,却私自打破了这一规定,甚至和盗猎者扯上关系!
查克数了数时间:“他和老荣定的半年,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上交过两次,一次三十只,什么都有,驯鹿、麝牛、乌鸦……甚至还有狼。”
“那你——”
“别瞎说!我没掳过兽人!我就是个跟在他身边拍马屁再被他打两拳发泄的。”
“你急什么,我都还没问完。”苏昙重新问道,“那你知道他一般和老荣在哪见面吗?”
“靠近森林西北的位置,那有一条公路,平时不会有人和动物去那,他们就在那里交易。下次交易,在三天之后。”
苏昙心里思量:“宾砾什么时间会去地牢?”
“交易当天,其余时间若是他拐到兽人,也会去一趟。你问这么详细做什么?”查克皱眉。
“救他们。”
查克瞪大了眼睛,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才会想着对抗宾砾,做出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苏昙看查克脸上惊疑的神色,说道:“放心,我们不会把你牵扯进来。”
“……我们?还有谁参与?”
“你不会想知道的。”
查克好奇心被勾起,追问苏昙,语气急切:“到底是谁?”
“莱斯和另外两个朋友。”苏昙说完,停下观察查克。
他的表情在听到莱斯的名字后,出现一道裂痕,眼睛里多了几分晦暗不明的情绪。
苏昙掏出包里的怀表,看了一眼,已经接近凌晨四点,中间查克光哭就占了快一个小时的时间。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明天中午找你,你带我进地牢。”
她最后道。
“……好。”查克看苏昙要转身离开,下意识喊住她,“那个……你能带我去见莱斯一面吗?”
查克也不知道他为何会鬼迷心窍地提出这一请求。
苏昙扭头看他,直到查克快要顶不住她直勾勾的目光,终于听她开了口:“如果我们要做的事成功,就考虑帮你传达。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查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想改变,该怎么做?”
“改变?”苏昙打了一个哈欠,眨眨眼角泛出的泪水,“简单啊,先把你家里收拾整洁,再把你自己也洗干净。毕竟,改变要有一个好的开始,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