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启动资金?
需要多少启动资金?
高启盛的大脑,在那一瞬间,被这句话彻底清空,只剩下一片嗡嗡作响的空白。
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和色彩,只剩下书桌后祁振邦平静的脸庞,和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一股滚烫的热流,毫无征兆地从胸腔直冲眼眶。
高启盛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用疼痛来阻止那不争气的、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他看到了。
他竟然真的看到了!
一个穷学生,一个在筒子楼里异想天开的疯子,竟然真的被这尊行走在人间的高人,看到了!
这不是施舍,不是怜悯,更不是可怜。
这是认可!
是平等的、不带任何杂质的认可!
士为知己者死。
这一刻,高启盛忽然明白了这句古话里,到底蕴含着何等沉重、何等炽热的力量。
“我……”
高启盛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拼命地呼吸,贪婪地吸入这间屋子里带着淡淡檀香的空气,试图平复那颗几乎要炸开的心脏。
钱。
祁老板在问他要多少钱。
高启盛脑子里那份被他推演了无数遍的计划,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但一个名字,如同跗骨之蛆,让他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羞耻与肮脏。
龚开疆。
市电信公司的总经理。
他计划里最关键,也最上不了台面的一环。
高启盛的脸颊有些发烫,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即将把发霉的窝头,呈给帝王品尝的乞丐。
“祁老板……我算过……”
高启盛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大概……大概需要五万。”
说到这个数字,高启盛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里。
在祁振邦这种人物面前,谈论这种蝇头小利,本身就是一种亵渎。
“其中,两万五,作为第一批设备的预付款和一些杂项开支。”
“剩下的……剩下的两万五……”
高启盛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需要……需要拿去打点一下关系。”
“市电信公司的总经理叫龚开疆,这个业务必须通过他点头。”
“这笔钱,算是……算是给他的介绍费。”
说完这句,高启盛彻底闭上了嘴。
高启盛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整个人都暴露在一种无所遁形的羞愧之中。
他把自己世界里最卑劣、最现实的生存法则,赤裸裸地摊开在了祁振邦的面前。
祁老板会怎么看自己?
一个只会搞些上不了台面的关系,动些歪脑筋的小人?
死寂。
客厅里再次陷入了可怕的死寂。
一旁的高启强,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紧张地看着祁振邦,生怕从那张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失望。
“呵。”
一声轻笑,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高启盛猛地抬起头。
他看到,祁振邦的脸上,没有鄙夷,没有失望,甚至没有严肃。
只有一丝……纯粹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祁振邦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红木椅背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格局小了。”
祁振邦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计划书,用手指点了点。
“你的这个计划,不是五万块能做成的事情。”
“要做,就做成京海市的行业标杆,让所有人都跟在你屁股后面吃灰。”
“二十万。”
祁振邦伸出两根手指,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两块钱。
“我明天给你二十万的启动资金,全部用来做业务。”
“至于你说的那个……龚开疆?”
祁振邦的嘴角翘了一下,那神情里,带着一种高启盛无法理解,却能感受到其中恐怖分量的轻蔑。
“用不着。”
“我的生意,不需要给任何人介绍费。”
说完,祁振邦的目光转向门口,那个从始至终都如同一尊雕塑的警卫员。
“小王。”
“在。”
“联系一下京海电信的董事长。”
祁振邦的语气,就像是在吩咐司机,晚上想吃哪家餐厅的菜。
“告诉他,我明天晚上在家里请他吃个便饭。”
说完,祁振邦的目光又重新落回到已经彻底石化的高启盛身上。
“启盛,你明天也过来家里吃饭。”
“我给你介绍一下电信公司的董事长,让他以后关照我们的事业。”
我们……的事业。
这几个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死寂的客厅中炸响,更在高启盛的脑海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刚刚因为羞愧和紧张而几乎停滞的血液,在这一瞬间被彻底点燃,化作滚烫的岩浆,咆哮着冲向四肢百骸,最终汇聚于眼眶。
那道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筑起的心理防线,在“我们”这两个字面前,轰然倒塌,溃不成军。
再也忍不住了。
豆大的、滚烫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从他通红的眼眶中决堤而出,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无声地滑落,砸在那光洁如镜的红木桌面上,碎成一朵小小的水花。
他猛地用手背狠狠抹去泪水,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那汹涌而出的热流。
这不是委屈的泪,不是辛酸的泪,而是被一股巨大到无法想象的信任与认可,彻底击穿心防后,灵魂深处最本能的颤栗与感动。
自己人!
原来,这就是被当做“自己人”的感觉!
他高启盛,从小到大,从旧厂街的鱼摊到汉东大学的课堂,他一直是那个需要仰望别人、需要察言观色、需要用尽心机去钻营才能勉强生存的“外人”。
他所构想的世界,天花板就是那个需要他拿出两万五千块去“打点”的龚开疆。他以为,这就是通往成功的唯一路径,肮脏,却现实。
可祁振邦,这个如神祇般的男人,却用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轻描淡写的方式,为他推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在那扇门后,没有卑躬屈膝,没有蝇营狗苟。
有的,只是“我请他吃个便饭”的从容与霸道。
有的,只是“让他以后关照我们事业”的平等与尊重。
那个“我们”,就像是一顶无形的冠冕,由祁振邦亲手为他戴上。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跪在地上祈求投资的穷学生,而是与这位大人物并肩站立,共同开创“事业”的伙伴。
知遇之恩,重于泰山。
不,这已经超越了知遇之恩。
祁振邦给他的,不仅仅是二十万的启动资金,不仅仅是通往顶层的人脉。
他给的,是一个底层小人物最渴望、最稀缺的东西——尊严。
是一种不问出身、不计过往,只因你的才华,便将你纳入门墙,视若己出的无上荣光!
高启盛死死地咬着牙,任由泪水肆意流淌。他抬起头,第一次敢于直视祁振邦那双深邃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半分可怜与施舍,只有平静的肯定。
这一刻,高启盛在心中立下了一个血誓。
此生,此命,皆付于眼前之人。
士为知己者死,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