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厅内的气氛十分凝重。
赵立春端坐在侧位,手指无意识地在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目光一次又一次地投向那扇紧闭的会议厅大门。
他身边的省委常委们,汉东省真正的权力核心,此刻却个个正襟危坐,连交头接耳的都没有,只是用眼神无声地交流着彼此的惊疑。
省委书记让出主位。
这在汉东的历史上,闻所未闻。
那个空着的位置,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散发着无形的压力,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呼吸不畅。
“书记,时间差不多了,要不……”
省委副书记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赵立春抬手,制止了他。
“再等等。”
两个字,沉稳,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就在省委副书记坐直身体的瞬间,那扇厚重的实木大门,伴随着一声沉闷的低响,向内缓缓推开。
一道身影迈步而入。
祁同伟。
他步履从容,眼神淡漠,身后半步,跟着低着头的钟小艾,那条短裙在如此庄重的场合显得刺眼无比,却无人敢投去第二眼。
在祁同伟现身的那一刻,赵立春脸上的凝重瞬间融化,堆满了热切到近乎谦卑的笑容。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轻响。
“祁科长,您来了!”
省委书记赵立春起立。
这个动作就是最明确的信号。
哗啦一声,仿佛经过演练一般,会议厅内,十几位在汉东跺跺脚就能引发官场地震的最高层官员,齐刷刷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满座皆起!
他们用一种混杂着探究、敬畏、震撼的复杂目光,迎接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这一幕,让几位资历较浅的常委心中顿时一惊。
这年轻人是谁?
什么来头?
能让赵立春做到这个地步,背景已经不是恐怖两个字可以形容。
必须记住这张脸,刻进骨子里,这辈子都不能得罪!
无数念头在众人心中翻江倒海,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最恭敬、最标准的笑容。
祁同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权当回应。
他的视线在会议厅内扫过,掠过一张张在汉东省内呼风唤雨的脸,最后,落在了那个空悬的首席座位上。
赵立春瞬间领会。
他甚至不等秘书反应,亲自快步绕到主位之后,双手扶住那张象征着汉东最高权力的沉重座椅,恭敬地将其拉开。
“祁科长,您请坐这里。”
这个动作,让会议厅内响起一片细微却清晰的抽气声。
省委书记,亲自为一个“科长”拉椅子。
这不是重视。
这是敬畏,是臣服!
祁同伟没有丝毫客气,径直走过去,在主位上坐下。
他坐下的那一刻,整个会议厅的权力中心,便完成了转移。
钟小艾极为识趣地走到会议厅不起眼的角落,垂下头,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各位,我来简单介绍一下。”
赵立春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试图重新掌控节奏。
“这位是祁同伟同志,新任汉东省建设厅城市规划处,科长。”
科长?
这两个字像两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会议厅内激起了无声的滔天巨浪。
如果说刚才赵立春亲自拉开主座椅子,是往众人心里投下了一块巨石。
那么此刻这个“科长”的头衔,就是一座荒诞到令人窒息的大山,重重压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空气凝固了。
那十几位汉东省最高层官员脸上的笑容,像是被瞬间冰封的蜡像,僵硬、脆弱,甚至透着一丝滑稽。
他们的瞳孔在剧烈收缩,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理解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一个……科长?
让省委书记赵立春亲自迎接,满座常委起立致敬,并且当仁不让地坐上汉东权力第一把交椅的,竟然只是一个科长?
这已经不是权力结构的问题了,这是在挑战他们几十年官场生涯所建立起来的整个认知体系!
极致的荒诞感,像潮水般淹没了每一个人。
省委副书记身子瞬间僵直无比,他比那些资历浅的常委想得更深。
他知道了,这个“科长”的头衔,非但不是对这个年轻人的贬低,反而是对他背后力量的一种最恐怖的炫耀。
这是一种宣告。
它在告诉在场的所有人:我,不需要任何官衔来衬托。
我坐在这里,我的名字,我这张脸,就是权力本身。
而你们毕生追求的那些级别、头衔,在我面前,一文不值。
这比直接派来一位手握尚方宝剑的中央大员,还要令人恐惧。
因为前者是规则之内的压制,而后者,是彻底地、降维地、无视一切规则的碾压。
坐在角落的几位常委,呼吸微微一滞。
他们终于明白,为何赵立春会如此谦卑。
这不是简单的“背景深厚”,这是他们连想象都无法触及的层级。
记住这张脸,刻进骨子里,这辈子都不能得罪……这个念头,此刻已经变成了生存的本能。
在会议厅中。
还坐着一位身形清瘦但腰杆笔直的滚啊元。
他就是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陈岩石。
作为政法系统的元老的会议,陈岩石参加了这场会议。
和众人一样,他也被眼前这幕超现实的场景所震撼。
但陈岩石几十年的革命生涯让他比旁人多了一份镇定,他只是默默地观察着,试图从这年轻人的眉宇间,看出他背后那通天权力的来源。
直到赵立春的声音响起。
“这位是祁同伟同志……”
当“祁同伟”这三个字传入耳中时,陈岩石那古井无波的眼神骤然一紧!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祁同伟?
这个名字……太熟悉了。
它像一根尘封已久的针,猛地刺入陈岩石的记忆深处。
那段记忆,与他最疼爱的女儿陈阳紧紧相连。
那个曾经在汉东大学品学兼优,与女儿爱得那么深,却最终被现实无情拆散的年轻人,他也叫祁同伟。
一瞬间,陈岩石的心乱了。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射向主位上那个年轻人。是他吗?会是他吗?那个曾经在他面前,眼神清澈、充满朝气,喊着“陈伯伯”的青年?
这个念头只升起了一秒,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陈岩石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女儿陈阳当年含泪说过的话:“爸,他家里太苦了,往上数三代都是贫农,他能走到今天,全靠自己拿命在拼……”
三代贫农!
这四个字像一道定心符,瞬间驱散了陈岩石心中所有的波澜。
陈岩石看着主位上那个气场强大到让整个汉东权力核心都为之臣服的年轻人。
再回想起记忆中那个出身卑微、靠着一股不屈的韧劲儿苦苦挣扎的青年,两个身影,无论如何也无法重叠在一起。
一个是云端之上的神祇。
一个,是泥土里的草根。
陈岩石自嘲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是老糊涂了,天下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怎么会把他们联系到一起。
想到这里。
陈岩石那颗因为一个名字而骤然悬起的心,终于重重地落了回去。
是啊,那只是一个巧合。
那个可怜的年轻人,恐怕如今还在为了一个副科级待遇而苦熬吧。
那人怎么可能,会是眼前这位让省委书记都要亲自拉椅子的“祁科长”呢。
陈岩石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将那段尘封的往事重新压回心底,再次将目光投向主位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
只是这份平静之下,多了一丝对那个同名年轻人的、淡淡的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