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如牛乳的白雾,彻底吞噬了明北山村及其周边的山野。能见度骤降至不足一臂之距,世界仿佛被裹进了一个巨大而压抑的棉絮团中。远处山峦的轮廓、近处房屋的棱角,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翻滚不休的灰白。
声音也变得怪异而模糊,远处传来的叫骂声、引擎徒劳的轰鸣声,都像是隔了厚厚的毛玻璃,扭曲而失真。
刚到村口区域便被浓雾包裹着的陈国富、强哥及其手下,彻底陷入了混乱和恐慌。
“和上次一样!这鬼地方到底怎么回事?!这雾邪门透了!”一个打手挥舞着手臂,试图驱散眼前的雾气,却徒劳无功,反而吸入一口冰冷潮湿的水汽,呛得连连咳嗽。
“闭嘴!”强哥厉声喝道,他虽然也心中惊疑不定,但脸上依旧强装镇定,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四周,尽管除了白雾什么也看不见:“慌什么?!不过是山里起雾而已!有什么好怕的!等下太阳一大,这雾不就散了吗?”
“强哥……这雾……也太突然了,我们进村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可现在连个太阳光都感觉不到,好像就是被什么东西控制着,而且……好像就围着村子……”另一个打手声音发颤,显然被这超自然的景象吓到了。
陈国富更是脸色惨白如纸,他紧紧抓着强哥的胳膊,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强哥!我反正是不信有所谓什么怪物搞的鬼!这肯定是我们所不知道的奇怪现象。可雾天确实不好走路,稍不留神就要栽跟头,要不然我们先退回去,等一下看看情况再说!”
先前跟着陈国富来过一次的打手赞同道:“对对对,这山里藤蔓多,拌到了就不好了!”
“放你的屁!”强哥一把甩开陈国富,虽然嘴上骂着,但眼神深处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这雾来得实在太诡异,太不合常理了!但他不能露怯,否则队伍就散了!
强哥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恶狠狠地吼道:“钥匙还想不想要了!还往外退,你确定那是等雾散吗?明明就是在等死!都给我听着!雾大怎么了?看不见路怎么了?这村子又不会长腿跑了!”他指着雾气中隐约能看到的、更高处一点模糊的、如同蛰伏巨兽阴影般的轮廓——那是明北山村依山而建的大致方向。
“这山村各个房子的轮廓还在!方向错不了!”强哥啐了一口唾沫,脸上露出残忍的狞笑:“一个个是都没走过山路嘛!雾大了不就是走得慢点吗?待会挨家挨户给老子搜!砸开门!抓出里面的人!老子就不信,让村民走前面带路还能摔倒不成!而且就这个山沟沟屁大点的地方,花点功夫还找不到那个贱人和钥匙!”
强哥对着手下吼道:“两人一组!分散开!给我往村里摸!看到房子就进!抓到人,就问路!不说?就往死里打!打到说为止!老子今天就是要用这村里人的血,把路给我染出来!”
见强哥这么说了,陈国富也只好承应下来:“对!对!抓个带路的好,不过强哥这里的村民穷,也不要着急动手,咱们先给点钱,之后就会和先前一样乖乖带路了!”
强哥微微一笑:“呦!好大手笔啊!这钱你个土豪要出就出,我可不出!”
陈国富连忙表示:“我出!我出!还有今天兄弟们完事后的全部开销我出!找到钥匙的那个,我个人再额外奖励五位数!但一切找人和钥匙为主,不要闹太大的事情!”
强哥轻轻拍了拍陈国富的肩膀,算是默认了他的建议。
陈国富赶忙发号施令:“兄弟们别愣着了,快快动起来!”
在强哥的威逼和陈国富金钱的刺激下,打手们勉强压下恐惧,重新拿起棍棒砍刀,如同盲人摸象般,三五成群,开始小心翼翼地、却又充满恶意地向着雾中村子的轮廓摸索前进。
咒骂声、踹门声、以及偶尔传来的村民惊恐的尖叫声,开始在浓雾中断断续续地响起,如同鬼蜮魔音,令人毛骨悚然。
而此时村长家堂屋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山魈依旧保持着昂首嘶吼的姿态,挡在门口,但它佝偻的身躯却在微微颤抖,周身那原本因为愤怒而倒竖的灰黑毛发,此刻显得有些黯淡无光,绿眼睛中的光芒也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那笼罩整个村落的、庞大而惊人的迷雾,显然消耗了它巨大的本源力量。
林秀站在它身后,感受着通过血契传来的、那股如同潮水般退去的虚弱和强撑着的痛苦,心如刀绞。她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能更加直接的体会到,山魈(木客)此刻的状态有多糟糕。它刚刚强行突破桎梏,又瞬间发动如此大规模的控雾之术,这对它本就未曾完全恢复的妖元是极大的透支!
“木客……”林秀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哽咽和深深的担忧,“停下吧……快停下……这样下去你会撑不住的……他们会找到办法进来的……我们不能……”
林秀的话还未说完,一股清晰而急促的意念,如同温暖却带着刺痛感的溪流,猛地通过血契涌入她的脑海!那不是声音,而是直接的情感、图像和决心!
【不!不能停!】
一个带着倔强和焦急的念头,撞击着林秀的意识。
【雾……是屏障……是时间……】断断续续的图像闪过:浓雾阻碍着凶徒,村民们得以躲藏,小淇、寒晓他们在紧张地商议对策……
【他们……要伤害你……伤害七婆……伤害村子……】图像切换成陈国富狰狞的脸、打手砸门的画面、村民惊恐的表情……强烈的保护欲和愤怒如同火焰般燃烧。
【我……木客……原本山中之精……畏惧火焰……力量微薄……】图像变成了山魈被天雷追击的恐惧、在火焰前瑟瑟发抖的脆弱……
【幸被所救……我答应过……绣娘……守护林家血脉……】一幅极其模糊、却带着庄严感的古老画面一闪而过:一位身着古装的女子(林绣娘)在山神面前立下誓言,一道无形的契约之光没入一幅刺绣之中。
【而你不仅唤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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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血……给我信任……给我……力量(草鞋)……】图像变成了林秀滴血在绣品上、山魈从画中跃出、林秀笨拙地安抚它、为它编织草鞋、在火场中用身体为它阻挡火光……一股温暖而纯粹的感激和依赖之情流淌过来。
【你不是绣娘……但你是她……血脉……更是……我的林秀!】这个意念异常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归属感,和誓死守护的决心。
【你不要……怕!】画面闪现过大雾将陈国富一行阻挡着,似乎永远找不到林秀。
【只要……契约在!守护在!】意念陡然变得无比强韧,如同山中老藤!
【雾散之前……谁也不能……伤害你!】
【除非……从我……消散的妖体上……踏过去!】
最后这个意念,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狠狠撞入林秀的心底!她仿佛看到山魈佝偻的身躯在浓雾中燃烧殆尽,化作飞灰,却依旧死死挡在她面前的画面!
“呜——!”林秀猛地捂住嘴,泪水瞬间决堤!她彻底明白了山魈的心意!木客不是不懂权衡,不是不知畏惧!它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弱点,知道强行维持这大雾对它意味着什么!但它依然选择了不惜一切代价!为了履行那份跨越数百年的古老契约!更为了……守护她这个给予它新生与信任的“林秀”!
此时林秀眼中的山魈不是工具,不是怪物,它是一个有着自己情感、记忆和誓言的……守护灵!
所有的劝阻的话,都哽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林秀伸出手,颤抖着,轻轻放在山魈微微颤抖的、粗糙的后背上。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通过掌心,传递着她的理解、她的感激、以及……与他同进退的决心。
山魈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安慰意味的“咕噜”声,颤抖似乎减轻了一些。它依旧顽强地维持着迷雾,绿眼睛死死盯着门外翻滚的雾气,警惕着任何可能靠近的威胁。
堂屋内,小淇、寒晓、夔牛、食铁兽、凌风和啊七婆,都看到了林秀与山魈之间这无声的交流,感受到了那份悲壮而坚定的守护之意。每个人的心情都沉重无比。
“不能再拖下去了!”寒晓眼神锐利如刀:“山魈撑不了多久!我们必须趁雾还没散,尽快行动!”
“既然用妖力硬拼不是办法!”小淇急道:“但毕竟对方人太多,要想办法避免冲突,不然村民会受伤!”
啊七婆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绝,她猛地站起身:“有一个地方……或许能暂避一时,也能……困住他们!”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啊七婆身上。
“村后……黑风涧!”啊七婆一字一句地说道:“那里有一处天然形成的迷窟,洞口隐蔽,里面岔路极多,如同迷宫,终年弥漫瘴气,寻常人进去根本出不来!是我早年采药时偶然发现的避难所!”
啊七婆看向林秀和山魈:“或许……我们可以将他们引入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