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一直骗了你，骗了你们，骗了大家，骗了所有人，很久很久。”
锦瑟余光四处观望了下，道：“别说了。”
他吸了吸鼻子，解释道：“我是修灵的，可我的身上总是会围绕一股子魔气，很淡，不易察觉，但若是那天被有心之人发现，我的后果…哈哈。”
魔气和鬼气不一样，鬼气被仙门所接受，而魔气，则是彻彻底底的异类。
锦瑟神色一凛，上去想堵住他的嘴，却被姬长卿发狠的咬，他被迫松开。
“你不会真以为我是一个被美色昏了头的人吧，当年你捅我心脏，我没有还手，是因为…”他欲言又止。
的确，和他当时换不了手有点关系，但最重要的因素还是他知道自己死不了。
“而且我还有通灵眼！所以我料定我不会死！！可我确确实实是死了，一死就死了六年…”
锦瑟沉默，在他停顿的那个空间，果断的开口：“你病了，你现在神志不清。”
“我没病，我现在很清醒！”他大吼道。
锦瑟不说话了，比起姬长卿的失言，他更想知道，他的秘密。
姬长卿指着山下的神庙，道：“我怕有人知道我有魔气！百般寻找之后我发现…”他用手，顺着衣襟直到心脏处，“它在我的心里，我的心里啊！”
“这让我怎么彻底的除去？”
他闭了闭眼，解释道：“我曾经来过这个村子，那时村子灾祸横行，村里的卜卦师拿出他仅有的几个铜板，劝我为他们算一卦，我哪会算卦呀？可这东西不用卦，这明显就是阴气太重了，我就建议他们可以焚烧死人的尸体，对其虔诚的跪拜，让他化为守护神，守护整个村子！”
他濒临崩溃，无助的怒吼：“可为什么几年之后就变成了要以女子献祭！”
“我真想把这个村子都烧了，一个都别剩下了，都别剩下了…”
他猛地靠近，那双含泪的凤眼哀求地盯着锦瑟，他那双纤素的手轻轻搭在了锦瑟肩膀，整个人微微的靠在他的身上，亲密极了。
姬长卿道：“颂哥哥…我不想被万人唾骂，我不想因这件事情毁了我一辈子，你不是我兄长吗？你弟弟要被逼死了…你帮不帮我？”
“……”锦瑟正在权衡。
姬长卿见他没有发话，微微皱眉，步步紧逼：“兄长，我不曾想过…我的一句话会害了这么多人，是我的错，我的错，我不会不认的。”
锦瑟正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权衡。
“是那些人！是他们乱改乱造我的话，可毕竟这话出自我之口，我无法不认下，可那些乱改乱造的人，同样不能好过…兄长…颂哥哥…我上辈子就是因你而死，这辈子我不想死了，而且兄长不就是应该保护弟弟一辈子吗？”
锦瑟权衡不动了。
他开口了，说出的话却是姬长卿没有料想到的。
锦瑟调笑着开口：“你怕什么？这个罪名，琼华已经替你认过了。”
锦瑟能感知到他听到这句话后的颤抖，于是解释道：“当时实在查不出来元凶是谁，人心惶惶，也不是个法，正好琼华来求我，让我放过散修盟，我答应了他，也让他顺便认了这些罪。”
姬长卿停止抽泣，目光变得不可置信，他颤抖道：“什么叫…这些？”
“不止这一件呢，是很多件当年都没有查出来的案子，他也一并认了，只要是在他九岁以后的案子，他都认了，认得可干脆了。”
姬长卿搭在他肩膀的手，一点一点的往回瑟缩，这些话吓得他寒毛直立，浑身打着冷颤。
锦瑟温和的笑着，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在了他身上，道：“这都开春了，怎么还这么冷呢？多注意身体啊…”
“一个人呢，要是没有了尊严，是活不下去的，就像是你没有了心，即使你有了通灵眼，你不照样没活成吗？”锦瑟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找回你的心吧，也找找你的良知。”
姬长卿被锦瑟拍着背，这几步走的十分艰难，他差点倒了，还是锦瑟眼疾手快扶起了他。
“如何？可还走的动？”
姬长卿点点头。
*
神庙前。
众人惊恐看着从山里出来的他，姬长卿无视他们异样的眼光，径直走了进去，他爬到了供桌上。
“你竟敢对神佛不敬，还不赶紧下来！”身后一人嚷嚷道。
姬长卿并未理会，从那供桌上站了起来，身后那群人想拦，却怎么也拦不住，他一拳将那佛像打穿。
佛像不出所料，是空心的。
他收回手，看见了那颗虽尘封已久仍激烈跳动的心，那是他的心，那是他的。
那颗心见到他，像是感应了般，冲了出来，冲进了他的身体，他被这强大的冲力击倒，素白的衣衫染了红，他身上血流不止，可却找不到源头。
渐渐的，那件衣裳彻底被染红了。
姬长卿缓了一会，起身，看着周遭的百姓，他道：“谁告诉你们…要献祭女子才能保平安的？”
他眼眸泛着不正常的红，血液顺着胳膊到手背，再到手指，最后一滴一滴的落到地上。
众人无言。
姬长卿提高了音量：“告诉我，告诉我真相！是谁？！”
“你算老几啊？”
姬长卿拔剑，剑上淬满了灵气，他指着说话的人，咧嘴一笑：“不说…我可就屠了哦。”
有些胆子小的已经吓跑了，只留下几个魁梧的男人，姬长卿一步一步的出了神庙的门，对着天喊道：“是谁假传我的命令！”
“那是几年前，一个仙人告诉我们的，我们只是遵从而已…”
“好！好得很！那我的原话是什么？你说！”
那人不说话了。
百姓们都明白了…
什么献祭女子，什么淬炼成神，都只不过是以讹传讹的胡话。
而这些虚无缥缈的话，葬送了许多人的命。
有时说出口的话，可比冷箭更寒、刀刃更利，可若是细细想来，漏洞百出。
可为何这些年都没有人怀疑呢？
事不关己，何必怀疑？
冷漠保身，人之常情。
姬长卿长舒一口气，左腔被填满，汹涌感觉充斥全身，他有点想哭，可却不知道哭什么。
“你…是谁？”姬长卿死死的盯着那个人。
那个人被拥着上前，本来就抖的厉害，姬长卿散发的威压更是让他直接跪在了地上。
那人跪在地上哆嗦了好久，忽然不动了，向右倒去，姬长卿上前一看，含毒自尽了。
他本来打算拖着尸体走，可却被村民拦下，一个妇人开口：“求仙长指一条明路。”
祸从口出这个道理，他不是不知道，可毕竟这么低三下四的求他，说两句无关痛痒的，也未尝不可。
他转身看向那座神庙，道：“与其留着这座庙，还不如拆了，省的召些邪祟。还有，你们不必再担心有鬼气了，我已经替你们除了，若是以后再有事，给三大宗门都发一遍求助信就行了。”
那做尸体就被这么拖拽着，一直拖到了一片林子，他看着那具尸体，忽然觉得好委屈，好想哭。
他蹲下身，喃喃道：“凭什么你可以一死了之…呜呜，为什么我的心这么疼…好疼…”
不知道哭了多久，一抹眼泪，竟然哭出了血，他吓得赶忙停止，用手扇了扇，想让眼泪快点干。
他是真的有点怕了，要是眼瞎了怎么办？
姬长卿将那尸体焚了，用土简单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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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跑出林子，却意外发现了一页泛黄的纸，上面写：
致虚极，守静笃。
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
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复命曰常，知常曰明。
不知常，妄作凶。
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殁身不殆
他心下存疑，将那张纸折了折，带了回去。
*
他与锦瑟按照约定的那样，在一家茶馆等待，等到了天黑，等到了风尘仆仆的锦瑟。
锦瑟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气灌了两杯三杯，才终于缓过来，他坐下，看来是四周无人，道：“真是麻烦死了。”
“有多麻烦？”
他手肘撑着桌面，细细讲道：“得先去办手续，还得经过多方面审批，审批完之后，还要喝孟婆汤进洗化池，今日孟婆汤没有剩余的，还是我帮忙熬的！”
姬长卿噗嗤一声笑出来，打趣道：“可以啊！哎！你要是死了就去当孟婆呗，我看你挺有天赋的。”
锦瑟浅笑：“净胡诌。”
*
二人于路口分别，离别时，锦瑟问道：“给你个建议，找个实事做吧。”
“比如？”
“你现在是仙尊，一个宗门，若是有两个仙尊，怕是…你懂我意思吧？反正迟早都要分开，你早晚也会被调去仙盟。”
“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有啊。”锦瑟道。
“啥？”
“闭关，再闭关个六年。”
姬长卿白了他一眼，道：“我可去你的吧！”
*
邢峰宗一夜覆灭，全宗上上下下五千多口人，无一幸免，而作为宗主的李自山，侥幸逃过一劫，现如今已被安排在仙盟做事。
是夜，李自山再一次忙到深夜，伸了伸懒腰，看着外面弯钩似的月亮，他的心情舒畅许多。
此时，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李自山回头一瞧，竟是姬长卿，他提了两坛酒，招呼道：“老李，整两坛？”
妻儿之死，宗门被屠，独自一人在这陌生的地方，难免会哀伤痛苦，正好借酒消愁。
酒过三巡，李自山醉醺醺的拉着姬长卿，他道：“兄弟一场，可否帮我个忙？”
姬长卿倒是清醒的很，应道：“你说就是。”
李自山眼中流露着哀愁与感激，他苦笑着摇头：“等…过一段时间我再跟你说。”
姬长卿又闷了一杯，将酒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承诺道：“老李，仙盟错综复杂，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说你是我的人！我罩着你，我看谁敢动！”
二人相谈至半夜，第二天清晨，却不见李自山的身影，一旁的桌案上写着大大小小的人名，还写了个人的信息住址。
“嘶——这么个杂活，仙盟还真是…”
*
半年后，姬长卿本打算收拾收拾东西出发玄栾宗，却在当天收到了蔺淮书的书信。
是为他孩子开通灵眼的事。
既然答应了，临时反悔也不是个事，便先请了几天假，去了栖梧宗。
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刚一进宗门口，便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一问才知，已经生了一天了。
他火急火燎的跑到偏房等待，一眼就看见了急到来回踱步的他舅。
师玄卿：“……”
“……”姬长卿。
师玄卿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为他倒上一杯茶水，道：“喝点吧。”
姬长卿听得断断续续的凄厉的叫，摇摇头：“喝不下去。”
“对了，孩子他爹呢？”姬长卿问道。
师玄卿指了指正殿门口：“在那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