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凌川从姜晚那里离开后,便径直朝着郭夕瑶走来。
他明明站在月光下。
却显得气压低沉,整个人垂着肩膀,没什么生气。
反而是站在阴影里的郭夕瑶。
一双浅茶色的眸子,亮晶晶的。
她微微一笑,牵起姜凌川的手,“都处理完了吗?”
姜凌川微微颔首。
“那,我们回家吧。”
说着,便要带着他往王府里走。
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条热闹的街道。
虽然城门关闭了,可是这里还是人声鼎沸的。像是另一个小世界一样。
郭夕瑶最喜欢的,就是深夜里,这种热闹的烟火气。
她牵着姜凌川的手臂,荡来荡去。
随意地看着街边售卖的小摊。
姜凌川只是看看她的侧颜。
又低头看看两个人牵着的手。
他什么也没说,对方什么也没说。
两个人似乎有种神奇的默契,只等着对方想开口时,才会认真聆听。
热闹的街市一过。
还有一条长长的,安静的街道。
月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瘦。
郭夕瑶调皮地故意踩在他的影子上。
嘴里还振振有词,“踩住你,这样你哪里也去不了了。”
“我能去哪来?”
“哟哟哟,谁知道呢。”
郭夕瑶努努嘴,满脸的阴阳怪气,“那日也不知道是谁。”
“大晚上的在街上游荡,像一只流浪猫一样,怪让人觉得可怜的。”
姜凌川勾唇轻笑。
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才道:“那得感谢你,把我捡回家了。”
郭夕瑶挺直腰板,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姜凌川的胸膛。
“放心吧,有我一口吃的,绝对亏待不了你。”
两个人相视而笑。
这样平静,安宁,又幸福的瞬间。
仿佛来之不易,他们望着彼此,谁都没有先移开视线。
直到,有人匆忙地跑过去,不小心撞到了郭夕瑶。
“快去看看,听说城门口,有人跳楼了。”
“是个女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听说一把年纪了,肯定是没钱了呗。”
“谁知道呢,要不还是别去了,惹得一身晦气。”
众人的议论声,纷纷落进了姜凌川的耳朵里。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胸口也突然像是被什么拉扯了一下,剧烈地抽疼了一下。
郭夕瑶瞬间意识到不对劲。
连忙问,“我们,要去看看吗?”
姜凌川其实并不清楚,今夜同姜晚说的这些,她能听进去多少。
恐怕,半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吧。
不然的话,她又怎么可能还会落得如此下场。
晋伯雍的人,又怎么可能,连个体面的死法都不给她留下。
而是让她暴尸城门,让所有北境城里的百姓,都看到她最狼狈的模样。
姜凌川摇摇头,拉着她的手。
继续往王府方向走。
他声音尽力在保持着平静。
可从细枝末节处,仍旧能听出一些拨乱。
“随她去吧。晋伯雍的人会替她收尸的。我,没有资格。”
说到底,除去那恐怖如斯的养育之恩。
他和姜晚并非亲母子。
便是尽孝,也轮不到他。
可郭夕瑶却不那么认为。
她拉住姜凌川的手,站定在原地。
“去看看吧。”
“总归养了你那么多年,就当是最后一眼,别让自己后悔了。”
郭夕瑶了解姜凌川。
他嘴上说着不在意。
可若真的不在意,又怎么可能为了她,牺牲了那么多。
为了她,甘愿去鬼市,回上京,来北境的。
姜凌川的人生轨迹,都是围绕着一件事情。
便是替姜晚报仇雪恨。
到了最后,他怎么能不去好好告个别呢?
“就当是祭奠自己曾经的二十二年,你也该去看一看的。”
姜凌川无声地转过头,步履沉重地,走了一段回头路。
城门口围了很多人。
可因为死了人,没人敢靠近。
姜凌川和郭夕瑶一步一步接近,反而显得有些另类。
郭夕瑶毫不顾忌旁人的目光。
循循道:“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将她带走,好好安葬了吧。”
姜凌川沉默地,点了点头。
当看到城门口那具血淋淋的女尸时。
姜凌川有些恍然。
他不可置信,一个要强了一辈子的女人,在最后,竟然会选择这样一个方式,了结此生。
到底是受了刺激。
还是被人胁迫的。
姜凌川更相信是后者。
可观察周围,又没有任何人来收尸。
郭夕瑶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氅,盖在了姜晚的身上。
而后,她双手合十,弯腰认真地鞠了一躬。
嘴里念叨着:“下辈子,投胎做个自由的人吧,别再因为凡尘俗世,将自己困住了。”
“天地辽阔,你可以拥有一个更好的人生。”
姜凌川始终一言不发。
甚至在郭夕瑶做出这些行为时,他也只是在一旁看着。
仿佛这里发生的事情,跟他无关。
这里躺着的人,与他没有关系。
郭夕瑶做完这些后,牵起他的手,用力地捏了捏他的手掌。
声音温柔至极,“你背她一段路吧,出了城门,将她脏在城外面吧。”
“希望她别在被一座城困住了。”
姜凌川蹲了下来,将满身是血的人,背在了后背。
可就在他将人背起来的瞬间。
周遭有人突然冲过来,将他和郭夕瑶包围了起来。
他们虽然穿着朴素的布衣。
可周身的气质,看上去身份绝对不简单。
姜凌川知道,这些都是晋伯雍的人。
他们其中,也定有害死姜晚的凶手。
可对方领头的人却说,“殿下,老爷吩咐了。”
“这人,你不能带走。”
“老爷?”
姜凌川疑惑地看向对方。
才发现,他是视线是往上的。
他也跟随着对方的视线看了上去。
城楼上,站在一个人。
一个器宇轩昂,气场强大的中年男人。
这张脸,姜凌川太熟悉了。
每每午夜梦回时。
他是美梦的开始,也是噩梦的结束。
晋伯雍就那么站在城楼上。
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楼下的一切,一双眼睛,空洞地不知道盯着什么地方。
城楼下的护卫继续道:“老爷还交代了。”
“若是有人想将尸体带走,还请见他一面。”
“殿下,请吧。”
晋伯雍和晋渊无端有一种命定的默契。
面面相觑间。
晋伯雍突然就笑了。
他伸出手,向他招了招手。
嘴上的动作,像是在说,“来,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