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城城门口。
一个女人站在那里,从天亮,等到了天黑。
可是最后,入城的除了那些普通老百姓以外,根本没有她想要见到的人。
夜色下。
她那张惨白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来年轻时候的惊艳了。
只有一双眼睛,和一整张脸都格格不入的。
姜陵川是在城门关闭时,来到这里的。
他双手负在身后,手里拿着临行前郭夕瑶给他的一个小玩意儿。
是个布做的小老虎。
郭夕瑶非常严肃地将这个小玩意儿放在他的手里,并且告诫他。
“若是再被人欺负了,就捏捏这只布老虎。”
“想到她就在不远处,随时等着冲出来,当一只真老虎。”
姜陵川不停地用手捏着布老虎。
怕吗?
好像也没有那么怕了。
但手里下意识的动作,却停不下来。
仿佛对姜晚的恐惧,早已经烙在了骨骼血液里,轻易抛不开。
“他不会来的。”
姜晚转过身,双目血红,像是在恨他。
即便她知道,这一切跟眼前人没有任何的关系。
可她依旧恨红了眼。
“你做了什么?“
“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姜晚用力抓着姜陵川的衣襟,两个手掌攥得惨白,看不懂一丝的血色。
他却只是淡淡地反问:“他是谁?”
“他怎么可能会把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皇位,拱手让人的?”
姜晚松开他的衣襟,疯狂地摇头。
“不会的,不会的。”
“他那么害怕我手里的东西,追了我整整十六年。怎么可能会...“
姜陵川看不下去了。
他眉头紧皱着,一把扯开了姜晚那双苍老的手。
对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
“他要杀你。”
“要杀了整个姜家。”
“更要杀了我这个随时可能会对他皇位产生威胁的存在。”
姜陵川声音冷漠到了极点,“母亲,你聪明了一辈子。”
“最后,竟然也要被他骗了吗?”
姜晚的眼睛里,留下了一滴眼泪。
她低着头,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颊滑落,滴落在地上。
仿佛,砸起了地上的尘埃。
“承认吧。你爱他。”
姜陵川的一句话,像是石破天惊一般,让不远处偷听的郭夕瑶,也瞪大了眼睛。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印象里,姜晚应该是一个一生醉心权谋,渴望权力巅峰的女人。
她怎么可能,会爱上晋伯庸这个仇敌呢?
“从当年他许你做皇后的那一刻起,你便爱上了他。”
“你替他给先帝下毒,替他伪造遗诏,你替他扫清了朝堂之下的所有障碍。”
“这,难道不是爱?”
姜晚下意识地摇头。
可她那泣不成声的模样,实在不像是她所否认的那样。
“要不是你从不相信任何人,如今的你,依旧是那皇宫里,最尊贵的女人。”
“不是吗?”
姜陵川对当年姜晚的事情,似乎很清楚。
只是他从来不屑开口。
如今,他想要让姜晚好好认清楚自己的内心,认清楚她所面对的一切。
“你一边将自己的全部奉献给了最危险的男人。”
“一面又在暗地里防备他,设计他。”
“我没有,我没有,不是这样的。”
姜晚情绪逐渐变得有些激动。
她晃着脑袋,身体在不停地颤抖着。
“若你真的没有的话,真正的晋渊,怎么可能是先帝的孩子?”
一句话。
扯下了姜晚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
她不再无声地哭泣了。
而是抬起头,耸肩勾唇笑了笑,“你想说...”
“是我自作自受?”
“是我咎由自取?”
“是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又做了背叛他的事情?”
姜陵川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答案,早都在她的心里面。
像是一根刺一样,横亘在她心里,让她永远不得安宁。
姜陵川冷声继续道:“你用一个完美的理由,把姜家所有人都骗进了你制造的美梦里。”
“你...是魔鬼。”
“你的悲剧,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一个人造成的。”
话落。
姜陵川挺直了身子。
这些话早在多年前,便在他心里了。
只不过,他从未说出口,也没有对姜晚恶语相向。
可是现在,姜陵川不想忍了。
他想要让姜晚,彻底地从这个自己的美梦里,走出来,活下去。
“他用储君的梦,又想骗你一次。”
“母亲当真,还要上当吗?”
姜陵川看了看紧闭的城门,然后看向姜晚。
两个人,相顾无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当姜陵川听见急促的马蹄声时,他突然预感到,危险来临了。
姜晚似乎也听见了急促的马蹄声。
她言笑晏晏地看着姜陵川,“这么多年,真是委屈你了。”
“母亲,他的人随时可能来杀你。”
“你跟我一起走,我带你逃跑。现在我有能力保护你的。”
姜陵川不止在劝她一起走。
更是再劝她,放弃掉那个不切实际的美梦。
可姜晚却继续笑着,“逃?”
“还要逃吗?”
“逃了十六年。我真的太累了。”
说着,她直接坐在了地上,即便看上去没什么礼数。
她却依然挺直了腰板,一副得体的模样。
姜晚用手,扶了扶鬓角散落的发髻。
然后,又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玉镯,递到了姜陵川的手里。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母亲那个妆奁里,装的是什么吗?“
她扬了扬下巴。
“就是这个,晋伯庸送我的手镯。”
“他想要的东西,就在里面。如何做,看你自己吧。”
姜陵川从未见过如此的姜晚。
她的眼神像是快要熄灭的光,羸弱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护住。
“母亲,跟我走,逃回鬼市。我们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
“你愿意造反吗?”
“......”
“他愿意禅让吗?”
姜晚的笑容,是那么的美。
在这一刻,岁月仿佛留下些许的情面,让她回到了年轻时。
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
姜晚抬起头,看着夜空里的星星。
“好美啊。”
“从十六岁起,我便没有好好看过这片天。”
她两只手撑在身后,感叹道:“早知道那么美,我又何必什么都要争呢?”
“老天爷,最是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