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津成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
他头也没抬,声音冷淡。
门推开,一个穿着得体、面容精明的中年男人有些拘谨地走了进来。
是那个经常跑法制线的王记者。
“周律师,打扰了。”
王记者脸上带着恭敬又有些忐忑的笑容。
周津成抬眸看他一眼,示意他坐:“有事?”
王记者没坐,只是上前几步,将手机恭敬地放在周津成办公桌上,屏幕亮着,显示着一条信息发送记录。
“周律师,有件事我觉得必须向您汇报一下。”
王记者语气谨慎。
“盛小姐昨日联系了我,透露了一些关于她和您,以及她目前身体状况的信息。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希望我们媒体能关注一下。”
周津成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那条来自盛黎的、措辞委屈的信息上,眼神瞬间冷了下去,但脸上没什么表情。
王记者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赶紧表态。
“周律师您放心,我老王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不分是非的人,当年我家那场官司,要不是您出手帮忙,我们全家就完了,这份恩情我一直记着,盛小姐这事,我绝对不会写成稿子发出去,更不会让任何不利于您的消息见报,我已经回复她,说需要核实,暂时拖住了。”
周津成听完,脸上的冷意稍缓。
他拿起手机,删除了那条信息记录,然后将手机递还给王记者。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周津成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带着明确的谢意。
王记者松了口气,连连摆手:“周律师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不打扰您工作了。”
周津成微微颔首。
王记者恭敬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办公室内恢复安静。
周津成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冰冷。
盛黎果然开始狗急跳墙了。
这时,办公室门又被大大咧咧地推开,濮竹青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脸见鬼的表情。
“老周,周芷说的是不是真的,盛黎真怀了你的种?”
濮竹青冲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眼睛瞪得老大。
“你什么时候跟她,你不是说你对她就没那意思吗?这怎么回事啊。”
周津成抬眸,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试管的,我不知情。”
“试管?”濮竹青压低声音,“她怎么弄到你的?”
他话问一半,自己先反应过来了,猛地直起身,骂了一句。
“靠,是上次体检,周芷姐帮她搞的?”
周津成没说话,默认了。
濮竹青倒吸一口凉气,在办公室里来回走了两圈,猛地停下。
“这他爹的也太离谱了,这是侵犯你隐私权,欺诈,告她,必须告她,这官司我帮你打,保证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周津成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周芷也参与了。”
濮竹青瞬间噎住,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张了张嘴,半天才悻悻道:“那,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认了吧,真让她把孩子生下来,那你这辈子不就被她绑死了?”
周津成的目光看向窗外,眼神晦暗不明:“她肚子里的孩子,生不下来。”
濮竹青心里一咯噔,快步走到他面前,表情变得严肃。
“你什么意思,你打算做什么?我告诉你,你可别乱来。”
他压低声音,语气急切。
“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不是不知道,纪家那边虽然二审输了,但能甘心吗?就等着抓你的把柄呢,这个节骨眼上,你绝对不能出任何岔子,尤其是不能碰法律红线,听到没有?”
周津成收回目光,看向一脸焦灼的濮竹青,嘴角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我知道,我有分寸。”
“你有分寸个屁。”
濮竹青急得差点跳脚。
“我还不知道你,你真狠起来什么事干不出来,我警告你周津成,为了那么个女人,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得,你想想你的律所,想想你好不容易拼到现在的位置。”
周津成站起身,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威士忌,递了一杯给濮竹青。
“我不会亲手做什么。”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冷静的残酷,“她自己种下的因,果自然由她自己尝,那个胚胎,本身就有问题,活不了多久。”
濮竹青接过酒杯,愣住:“有问题?”
“基因筛查没过。”周津成抿了一口酒,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大概率会自然流产,就算强行保胎,生下来也是……”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医院里并不知道盛黎跟周津成是怎样的一种关系,理所当然地把同样的检查报告也发到了周津成的邮箱里。
他是孩子的父亲,当然有权知晓一切。
只不过,盛黎以为他不知道,觉得自己的手段无比高明。
濮竹青震惊地看着他,半天才消化了这个信息,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这叫什么事啊。”
他喝了一大口酒,摇摇头。
“那你就更不用管了,等着就行了,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周津成晃动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眼神幽深。
“我只是确保不会出现任何意外的保胎奇迹。也不会让她有机会,利用一个不该存在的孩子,掀起更大的风浪。”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濮竹青看着他,知道他已经有了计划,再多劝也无用。
只能再次提醒。
“总之,你千万小心,别留下任何痕迹,外面那些眼睛我帮你多留意着。”
“嗯。”
周津成应了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下班后,他并没有回父母那边,尽管周芷连着给他发了三条催促信息。
周津成推开门时,客厅里的景象与他离开时并无二致。
暖黄的灯光下,郁瑾正坐在地毯上,陪小景玩拼图。
郁瑾看到他下班回来,眉头微蹙,好像是很意外。
他怎么没去陪……
小景听到动静,立刻扬起笑脸喊“周叔叔”,郁瑾也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甚至可以说过于正常了。
周津成脱下外套挂好,走过去,在小景另一边坐下,随手拿起一块拼图,帮她找到正确的位置。
他的神情平静,举止自然,仿佛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盛黎怀孕的消息从未传入他耳中。
然而,郁瑾却无法像他那样平静。
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试图从那副冷峻的面孔下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异样。
他没有愤怒,更没有感到烦躁,更别提什么困扰。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平静得令人心慌。
这种反常的平静,比勃然大怒更让郁瑾感到不安。
她了解周津成,他绝不是那种会轻易接受胁迫和算计的人。
她的走神太过明显,连小景都察觉了:“妈妈,你看错了,这块不是这里的。”
周津成的目光也转向她,眉头蹙起:“不舒服?”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却带着询问。
郁瑾猛地回神,下意识摇头,避开他的视线。
“没……没有。”
周津成看着她明显心不在焉、甚至有些慌乱的样子,沉默了几秒。
他放下手中的拼图块,身体微微向后靠,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空气。
“她们做的事,你也参与了?”
郁瑾的心脏猛地一跳,立刻抬头否认,语气急切。
“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只是……只是知道。”
她顿了顿,像是下定决心,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声音微微发颤。
“你打算怎么办?会留下那个孩子吗?”
问出这句话,她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周津成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
良久,他才反问道,语气听不出情绪:“你说呢?”
他把问题抛了回来,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将决定权象征性地递到她手里。
郁瑾被他问得愣住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试图分辨他真正的意图。
她攥紧了手指,指甲掐进掌心,声音干涩。
“那是你的孩子,虎毒不食子。”
“我的孩子?”
周津成极轻地重复了一遍,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他看着郁瑾,眼神锐利。
“我什么时候承认过,盛黎肚子里的,是我的种?”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还是说,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容易任人摆布,连这种荒谬的算计都会认下?”
郁瑾被他话语里的冷意和讽刺刺得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周津成看着她苍白失措的脸,心底那股压抑了一整天的冰冷怒意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望,终于难以抑制地翻涌上来。
他原本还抱有一丝可笑的期待。
期待她能有一点点在乎。
哪怕只是一丝因为盛黎怀孕而产生的不快或嫉妒。
但他从她脸上,只看到了担忧、恐惧、和一种置身事外的“规劝”。
没有半分因为可能失去他而产生的喜悦。
她根本不爱他。
或许,从来都没有。
他猛地从地毯上站起身,长腿迈过她的身边,动作带起一阵微风。
他没再看郁瑾,也没看小景,只是硬邦邦地丢下一句:“你们玩。”
然后转身,大步走向书房。
书房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他走到整面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繁华却冰冷。
他背对着门,站得笔直,肩膀紧绷。
良久,他猛地一挥手,将一直握在手中喝水的玻璃杯砸向墙壁。
“啪——”
玻璃杯瞬间粉碎,碎片四溅,水渍晕开一片。
他的手还维持着投掷的姿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
黑暗中,他挺拔的背影是那么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