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请放手,这不是你的崽》 第1章 入狱五年,她回来了 郁瑾没想到这么快会再遇到周津成。 还是在她出狱的第二天。 她要打官司,联系了当地一家颇有名气的律所,京恒律师事务所。 预约的是一位女律师,却被告知人家临时出差去了。 她想要从表姐手里要小景的抚养权,私下解决不了,只能法院见。 找哪个律师打官司,对郁瑾来说都一样,只要能胜诉就好。 唯独不能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周津成。 她推门进来,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整个人愣住,心跳骤停,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僵硬了。 她呼吸不上来,胸腔里那颗久未波动的心,痛得要死。 眼前的这位周大律师,就是她女儿的亲生父亲。 当然,他本人并不知情。 甚至说,周津成都没有认出她是谁。 黑白极简风格的办公室内,坐在桌前的周津成,气质矜贵疏离,干净利落的黑色短发,眉骨很高,面庞硬朗,五官立体。 裁剪得体的深色西装包裹着他比例优越的宽肩长腿,衬得他身材愈加挺拔,无框眼镜下的狭长黑眸透着严丝合缝的清冷禁欲意味。 “你的官司从现在起交由我接手。” “后续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这是我的名片。”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压纯白名片,推到桌前,修剪短净的指甲泛着健康的微红。 他将按压在名片上的手指抽离,又一只小手伸过来拿起桌子上的名片。 是一只女人的手,指骨纤细,骨感十足,薄皮包着骨头,手背上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站在桌前拿着名片的女人,乌黑微卷的长发轻轻垂在胸前,蓬松的头发遮挡着半张脸。 露出的眼睛大而无神,高挺的小翘鼻,饱满的樱唇上唇微微干裂,唇纹清晰可见,唇色很淡,几乎跟她白皙的肤色融为一体。 白色圆领修身短袖,浅蓝色直筒牛仔裤,白色薄底帆布鞋,肩膀上背着一个洗得干净发白的双肩书包。 周津成多看了她两眼,她的年龄和穿搭极为不符,大概是在监狱待久了,还没有适应出狱的生活。 骨瘦纤细,脸庞清纯,如果不是她手里有亲子鉴定,没人会信,她有一个四岁女儿。 “我约的是白律师。” 郁瑾将手中的名片无声放到桌子上,她的声音微微发哑,尾音仔细听能听出颤音。 周津成误以为她介意他是个男律师,很多在监狱里服过刑的女人,出狱后都很抗拒异性,她们觉得在同性面前更有安全感。 “如果白律师近期回来,我会把你的官司重新交给她。” “我可以等。“ 周津成话说到一半,她就急急表态。 令她没想到的是,他没再说话,毫无征兆地抬起头,目光平静地对视上她的眼睛。 只一瞬,她扶着桌沿的手指蜷缩起来,苍促躲开他的视线。 她在狱中瘦了七十斤,一百六十斤的胖子到现在只有九十斤,他认不出她,并不奇怪。 但是一个人的眼神,不是胖瘦能改变的。 “好,白律师回来,我会第一时间让她跟你联系。“ 周津成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她宁愿等,也非要一个女律师。 面对他目光闪躲,是内心害怕的表现。 他错以为她是害怕男律师,觉得这也许跟她入狱的罪名有关。 她不愿主动说,他也不会多问。 “谢谢。“ 郁瑾低着头,浓密长睫自然落下,挡不住那双总是湿漉漉的瞳眸,跟他道谢的声音格外冷漠。 周津成余光撇见她低着头的样子,搭着银灰色鼠标的右手一顿,另一只放在桌上的手,手指微微蜷起,指尖轻敲着桌面。 无框眼镜下清冷黑眸暗波翻涌,从扫视变成了注视。 郁瑾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转身快步走掉,没走两步,身后再度传来低沉冷静的男声。 “你叫郁瑾?” 郁瑾背对着他,后背一僵,应了一声,声音很小,但也足够他听见了。 她轻咬着下唇,手心湿润一片,呼吸是完全静止的,身旁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信息表上有她的名字,他难道没有看到吗? “我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周律师。” 她勉强缓过来,声音镇静。 周津成看着站在门旁的郁瑾,眼前又多了一个女人的影子,跟她的背影来回交叠却始终无法重合。 眉心皱了一下,单手摘下眼镜,另一只手捏上晴明穴,漫不经心地说:“这个姓氏在景江市很少见。” “老家是蒲山市的,整个村子的人都姓郁,” 郁瑾回答得干脆,脚步声随后渐远。 她说得没错,蒲山市有很多姓郁的人,加在一起不下二十个村子。 周津成阖了阖眼,随手拿起桌上的无框眼镜,重新戴上。 他平时不会跟客户说这么多话,交谈的内容也只是官司。 他注意到郁瑾,完全是因为她的眼睛很像一个人,像褚南倾,他的初恋女友。 仅仅是眼睛像,脸型,身材却又不是。 褚南倾现在应该还在城西女子监狱服刑,她被判了六年,如今才第五年。 是他担任原告律师,结合法条和证据,亲自把她送进去的,他又怎么会不记得她被判了几年。 她还有一年的服刑期,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郁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京恒律师事务所的,她走得很快,像是身后跟着洪水猛兽。 脚上鞋带松开了,她被绊倒摔了一觉,又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她顾不上蹲下系鞋带,任由雪白的鞋带沾满泥土,扶着墙壁跌跌撞撞走远。 每一次吸气呼气胸腔都疼得要命,喉咙鼻翼眼眶被酸涩感填满。 滚烫的泪珠连成串从脸颊上滚落,顺着她尖细的下巴流到纤细的颈脖上,迅速没入锁骨,洇湿单薄的上衣领口。 “白律师你好,我是郁瑾,之前跟您联系过的,我不想换律师,方便问一下您什么时候回国吗?” 拨通电话,对方顿了几秒,显然是在回想她是谁。 “我这边不确定什么时候回国,最快也要半年,你的官司我无能为力。” “我的同事周津成律师是一位很出色的律师,从未有过败诉,你完全可以信任他。” 郁瑾听着电话被挂断的嘟嘟声,心坠落到低谷,自嘲地笑了起来,她当然“信任”他。 是啊,他周津成职业生涯里,至今为止从未有过败诉,就连亲自送女友进监狱的官司,他也毫不手软。 脑海中的思绪被拉长,回想起四年前在法庭上最后一次跟周津成见面。 她戴着手铐脚铐,面容憔悴,长发凌乱,身上穿着深蓝色劳改服,身后跟着持枪警察。 周津成作为原告律师出席,西装革履,神色冷漠,全程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好像跟她不认识。 这个时候她肚子里已经有女儿郁景了,只是她和周津成都不知道,也幸好他不知道。 从表姐郁珠手里拿回郁景的抚养权很难,但至少还有一丝希望。 如果是周津成,郁瑾不敢想,他一个金牌大律师,有的是办法让她到死都得不到郁景的抚养权。 第2章 前女友犯事进去了 被白律师挂断电话,她刚回到临时租住的房子里,一阵电话铃声从她的包里传来。 她匆匆接起电话,电话里传来熟悉低沉的男声,还是记忆里的清冷沉静。 “郁小姐,我是周津成,后续还是由我负责你的官司。” 郁瑾咬了咬下唇,她已经给京衡律师事务所交了定金,身上再没有钱去请别的律师了。 “好,谢谢你周律师。”她声音微弱,听起来很是疲惫。 不知是不是太熟悉周津成,她感觉他已经起疑心了。 男人无框眼镜下那双最擅长洞察人心的狭长眼眸,有着桃花眼的蛊惑,又有丹凤眼的清冷,在她眼前浮现,挥之不去。 她说完话便立刻挂断电话,能感觉到手机另一端的男人似乎还有话要说。 浴室就在进门的右手边,房间很小,只有二十几平米,楼下是施工场地,尘土飞扬。 这已经是她能租到的最好的房子。 她洗了一把脸,看到镜子上的自己,五官是从未有过的立体精致,长睫卷翘成自然的弧度,脸色是毫无血色的惨白,泛着营养不良的暗黄。 她的皮肤是天生的白,五官很漂亮,就算曾经胖到一百六七十斤的时候,也算不上丑。 郁瑾走到客厅的桌边,从杂物箱里拿出一个苹果手机,款式很老,有卡通手机壳,屏幕钢化膜边缘碎了一个角。 她犹豫了好久,还是拿出充电器连上手机,手机屏幕亮起,只有QQ邮箱的信息弹出来。 她在狱中五年,没有一个活人给她发过信息,所有人都避之不及。 她内心没有丝毫波动,谈不上伤感不伤感,随手点开邮箱,几十条未读信息,全部都是广告和续费提醒。 正当她准备关上手机,一条新的邮件映入眼帘。 “景江大学75周年华诞邀请函。” 郁瑾攥着手机的手指发紧,景江大学四个字像是一把刀子刺进她的眼睛里。 她的父亲曾是景江大学的校董,在她被警察带走的当天,从学校二十七层高的办公楼天台一跃而下,当场去世。 她现在已经不是褚南倾了,褚南倾在女子监狱里死了。 她是郁瑾,这场校庆跟她无关。 骨瘦修长的手指轻划过屏幕,收件箱清零。 彼时,办公桌前的周津成接到一通电话,就在郁瑾挂断他电话的下一秒。 “后天校庆你一定要来,学校想请你作为杰出校友发表讲话,就当给我个面子。” 说话的人是周津成的大学室友,两人关系很好。 “我没时间,你找别人吧。” 周津成一贯语气清冷严肃,右侧耳朵带着白色的蓝牙耳机,从内而外散发着强烈的上层人士精英感。 他冷血,薄情,心思细腻,情绪稳定,天生就是做律师的一块好料子。 原话是郁瑾的父亲说的,也是她的父亲将他举荐到金牌律所实习,彼时的周津成只有十八岁,刚考上景山大学。 这个实习机会,改变了他的一生。 “别啊,我给所有人发了邮件,日程表里写了你会来做演讲,那天是周天,你就当给自己放个假。” 周津成常年不休假,早七晚十,这种工作模式早已成为他的生活习惯了,身边无人不知。 “所有人?” 他的手停在键盘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键帽,眼底暗波悄无声息地翻涌,像在思虑什么。 “是啊,学校换了新软件,能一键发送,很省事的。” “喂,你还在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周津成脊背挺得很直,单手拉开桌边的抽屉,拿出一枚男款金戒指,戒指一圈镶嵌着碎钻。 他阖上眼,两条长腿交叠,身体自然靠在椅背上,手指反复摩挲着这枚金戒指。 重新睁开眼,漆黑狭长的眼眸愈加清冷,灯光下深邃立体的五官完美到无可挑剔。 “我会准时出席。” 如果今天来律所的那个女人,是褚南倾,她也一定会到场。 校庆当天。 景江大学外停满了豪车,来参加校庆的大多是在各行各业混得不错的。 露天庆典,鲜绿草坪,蔚蓝天空,一地的彩色碎纸片,礼花尽数放完。 “感谢各位校友在百忙中拨冗前来,下面进行最后一个环节,请我校知名校友,优秀毕业生,哈佛大学法学院高材生,京恒律师事务所创始人周津成周律师上台演讲,大家鼓掌欢迎。” 主持人说完词,坐在台下的周津成还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他一身深黑色西装,宝石袖扣是唯一的亮色,西裤垂坠感很足,面料贴身挺括。 宽肩窄腰,一米九的身高,比例傲人,几乎是陷在单人沙发座椅里。 两条长腿交叠,手搭在椅子把手上,无框眼镜下的眼眸清冷淡漠。 “到你了。”旁边的好友看出他心思不在典礼上,用手肘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周津成看着远处一男一女的目光收了回来,从台下起身,迈开长腿,一步步走到台上。 坐席不远处,郁瑾手中握着话筒,随她出外勤的摄影师扛着摄像机站在她的身前。 她余光看到周津成登台的背影,他的身影向来在人群中突出夺目,高大威猛,挺括的深色西装下,肌肉纵横贲张。 言官的脸,武将的身,曾经学校论坛里这句话专指法律系的系草周津成。 脑海里清冷英俊的少年跟正在做演讲的成熟男人的身影完美重合,他几乎没变,连额前的几根碎发都没改。 他似乎看了她一眼,她慌张躲开他的视线,一低头,别在耳后的刘海散落开遮挡着侧脸。 “郁姐,上一条不太行,再来一次。” “好。” 庆典散场,一群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凑在一起,手中晃着盛有红酒的高脚杯,时而凑近耳语,时而捂嘴讥笑。 郁瑾身后带着摄影师,穿行其中,握住手持话筒,笑着对他们进行采访。 周津成跟几个人站在一起。 “你们还记得褚南倾吗?就是那个诈骗救灾物资被抓进去的女同学,听说她快出狱了。” “什么同学啊,我们跟她这种丧尽良心的人能是同学?那场火灾死了那么多人,她出狱不怕恶鬼缠身吗哈哈哈。” 女人嗤笑一声,浓厚眼妆下全是厌弃和鄙夷。 “我怎么听说,这个褚南倾是周律师的前女友啊,周律师,你不会真跟一个女犯人谈过恋爱吧。” 男人语气讥讽,喝一口香槟酒,颇有看好戏的意思。 第3章 不是前女友 “不是前女友。” 周津成的声音很特别,在一众平平无奇的嗓音里,低哑沉稳富有磁性,穿透力十足。 任周围再怎么喧闹,他的话也能清晰传到郁瑾的耳朵里。 “郁姐,中暑了吗,怎么脸色这么白?” “我没事,继续吧。” 她吸了吸鼻子,眼底一层薄薄的雾气,压下心底里那股酸酸的情绪。 原来,在他心里,她连前女友都算不上。 他们在一起,完全可以说是她强迫他。 两家是邻居,她从中学就偷偷暗恋他,三年高中没敢跟他说一句话。 上了大学,听说周津成要跟校花在一起了,她急了。 求爸爸去找赵叔叔,就算被冠上不自爱不自尊的名,她也要跟周津成在一起。 彼时她家境优渥,独生女,父亲是本地富商,母亲是大学教授。 赵家攀她都来不及,一口答应。 让她意外的是,周津成也没有拒绝,恋爱可以,但他要提三个要求。 一不许她主动联系他,二不许公开恋爱,三毕业就分手。 她做得很好,从不主动找周津成,两人的地下情被她捂得严严实实。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做得比她更好,说好的毕业分手,成了毕业送她进监狱,这段感情被处理得更干脆。 提分手,她可能一哭二闹三上吊,进监狱,她是一点拒绝的可能性都没有。 “周律师怎么会跟一个肥婆谈恋爱,你们没见过褚南倾,我却见过。” “得有两百斤吧,不敢相信夏天她身上得是什么臭味。” 说话的男人姓戴,他爹也是校董。 褚家没倒台前,他家可没少上赶着巴结,嘴上抹蜜说尽好话。 他忽然止住声音,对视上一对清冷深沉的眼眸,冷厉如锋。 周津成眸底暗色翻涌,握住高酒杯的修长手指,指关节不动声色地泛红,脸上维持着凉薄的职业笑。 他看到周津成的酒杯空了,以为是嫌他招待不周,赶紧喊来旁边的服务生给周津成倒酒。 另一个男人嘴快,没让他的话掉到地上。 “两百斤又如何,关起灯来都一样。” “我听说女子监狱里有些狱警饥不择食,专门对没人探监的女犯人下手,能活活玩死她们,说不定褚南倾已经死在里头了。” “就算她活着出来,也是一身性病,又胖又脏,说着我都犯恶心。” 周津成愣住片刻,一饮而尽玻璃杯里的高浓度调制酒,酒精让他的脑子发胀,麻痹了从头到脚的神经。 他看向不远处,扫视一圈,不知道是在找什么人。 周围讨论的声音还在继续,有几个同学唏嘘不已,嘴上说着她好可怜,眼神又嫌弃鄙夷。 “她犯的那个罪,一辈子都不能被原谅,还是给她判轻了,该给她判死刑。” “周律师,你说是不是?” 周津成这群人里唯一的律师,不懂的问题自然是问他。 啊—— 说褚南倾说得最起劲的两个男人不知为何撞到了一起,两杯红酒尽数倒下,谁也没躲过,湿了一身。 “你他爹眼瞎啊。” “你狗嘴骂谁呢,哪个不长眼地推了老子一下。” …… 众人忙着拉架劝说,周津成缄默不语,用拇指和中指推一下脸上的无框眼镜,手背发白,看一眼手腕的表。 他找到不远处女人单薄的身影,骨架很小,浅杏色贴身西服套装,严丝合缝勾勒出她的身材线条,瘦但不平。 郁瑾对视上他的眼睛,不自然地放下手中的话筒。 她面前站着一个男人,不安的目光越过男人的肩膀,精准落在周津成的眼里。 他朝着郁瑾走过去。 “再考虑一下吧,总助的薪酬比你当记者高多了,还不用风吹日晒,就陪我吃饭。” 这句话,郁瑾已经听第三遍了。 “郁记者,又见面了。” 周津成走到她面前,薄唇勾起浅浅的上扬弧度,阴翳冷沉的黑眸扫过旁边的男人。 郁瑾攥着话筒的手指微微一紧,垂下眼眸,张了张嘴,很小声地回应:“嗯……” 视线下落,还是他的身体,窄腰长腿,金属衬衣扣在西裤下隐约可见,他站在她面前,像是一堵坚硬的墙。 她的心砰砰地跳动。 跟郁瑾搭讪的男人一看她跟周津成认识,赔笑打了个招呼,赶紧扭头走了。 他确实惦记美女,也实在惹不起周津成。 “今天怎么有时间出来的?” 周津成昨天约过她,说是要谈官司,她以在公司写稿子为由拒绝了。 郁瑾拿着话筒从他眼前晃过,视线落到身后的摄像机上,侧身站着说:“报道校庆。” 她的声音清清冷冷,跟现在的样子一样,白,瘦,像一抹浅淡的月光。 “你女儿……” “小景她怎么了!” 郁瑾情绪变得激动,急急打断他的话,她只有听到关于女儿的事情,才会变得这样。 她已经四年没有见过孩子了,只有几张女儿满月的照片,朋友来看她的时候带进监狱的。 生郁景的时候,是难产,加上监狱医院医疗水平有限,她疼晕过去,第三天夜里才醒来。 醒来就被告知,她的堂姐已经把孩子带走了。 而她,大出血,好不容易保住性命,以后再也生不了孩子了。 小景比她的命都重要。 “你女儿的养父母背景雄厚,你的官司不好赢。” 周津成顿声,每一个字都像是冬天的冰块。 “你不是没输过吗?” 郁瑾咬着唇,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 有本事给她送进监狱,没本事把女儿要回来,他这个金牌大律师就是这么有说服力的吗。 “只是对别的律师来讲很难。” “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你的女儿就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周津成昨天没把当事人约出来,也没闲着,看了一整天的法条和资料,关于郁景的养父母,他已经很了解了。 他现在不了解的是,眼前这个自称郁景亲生母亲的女人。 他连她是因何入狱,年龄多大,家里有什么人,都不清楚,这个官司真正的难题在这里,而不是在郁景身上。 “要我做什么?” 郁瑾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太了解周津成了,毕竟这个男人她喜欢了十年。 他现在当律师给人打官司,话变得这么多了吗? “很简单,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周津成询问她的基本信息,郁瑾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与她交给律所的信息登记表没有任何出入。 “情感方面呢,目前有没有男朋友?”周津成态度冷冰冰。 “这跟我的官司有什么关系?” 郁瑾的心提到嗓子眼,手心和眼眶里都泛了潮,声音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严格来说,她跟周津成还没有分手。 在法庭上,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他大概是没来得及跟她提分手。 而且,周津成跟她有过约定,毕业就分手,完全不需要提,这段关系自有始终。 周津成一字一句,声音沉稳严肃。 “如果你有男朋友,这意味着郁景有一个潜在的继父,对夺回你女儿的抚养权很不利。” “法官在判决的时候,不仅会依据现行法条,还会综合考虑你的个人情况。” “如果你真想打赢这场官司,最好不要对律师有所隐瞒。” “……好。” 牵扯到女儿郁景,郁瑾无可奈何,咬了咬唇,如实说:“我没有男朋友。” 周津成眼底暗波翻涌,转瞬恢复了平静,语气沉沉:“最后一个问题,郁景的亲生父亲在哪儿? “死了。”郁瑾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周津成轻应一声,语气平平:“死了就好办了。” 第4章 她死了老公,他很高兴? 好办? 说这话的周津成,口吻像是一位久别重逢的情人,凝视在她脸上的目光专注而认真,不移半分。 她觉得头顶的目光深情款款,仰头对视上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冰冷。 大概是错觉。 郁瑾感到疑惑,看向他,眼神询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感觉她死了老公,他很高兴? 周津成眼眸一沉,话音重重落下,“争夺抚养权的官司最忌讳有人出现横插一脚,你最好没有在撒谎。” 郁瑾缄默不语,阿威及时出现,扛着摄像机,提醒她:“郁姐,咱们该回公司了。” 她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拎起地上的包,忽然想起周津成还在旁边。 “周律师,我先下班了,有什么问题您再联系我。” 周津成薄唇微勾,不明深意的笑看得郁瑾心里发怵。 无框眼镜下的眼尾微微上扬,直直长睫自然垂下,在眼睑上投下一片不明不暗的阴影。 动作幅度恰合适的点头,没有说话。 他转身离开,脸上恢复了平日的严肃和清冷,郁瑾提着包走在他身后不远处,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这时,阿威追上郁瑾,悄悄从口袋里摸出一沓照片。 “姐,大收获,我刚才从一个人手里买下来的,这新闻绝对有热度。“ “你放心,我已经查过了,是一手资源,虽然是这所学校的旧案,但是如果能报道在咱们公司的账号上,肯定也有一定的热度。“ 郁瑾所在的是一家私人传媒公司,主要运用的是一款线上媒体软件,开设多个栏目。 公司最注重的就是新闻的热度,哪怕是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只要有关注度,就会报道。 学校旧案,听到这几个字。 走在前面的周津成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身后两人。 郁瑾脸色惨白,手指一抖,攥在手中的照片尽数散落到地上。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清冷的视线不动声色下移,扫视过地上的照片,眸光暗沉下来。 是一个中年男人跳楼自尽的目睹照片,脑袋摔出一滩血,面部五官血肉模糊,手肘和膝盖的骨头破碎成几截,清晰可见。 郁瑾弯下腰,颤抖泛白的指尖伸向地上的照片,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先一步将照片捡起。 她的视线上移,对视上男人深渊般的眼眸。 “照片而已,郁记者如此失态,是认识?” 周津成轻描淡写,打量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修长的手指捏着照片,将照片拢成一沓,照片背面朝向郁瑾。 郁瑾松开紧攥的拳头,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照片上的那一幕还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声音忍不住地颤抖。 “谁看到尸体都会害怕的。” 她眼神向上看着他。双眸含水,眼眶微微泛红,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她弯下腰,刚拎起地上的提包,手腕被一只大手攥住,熟悉的感觉忽然袭来,肩膀随之一颤。 他的手抓着她的手腕,还有余地,修长的手指似白玉一般。 而她的手指纤细骨瘦,青色的血管清晰凸起,每一根手指上都有薄薄的茧。 在狱中干活留下的。 为了能减刑,早点出来见到女儿,她比任何女犯人干的活都要多,指腹磨的看不清指纹。 她回过神来,往回缩手想要挣脱,握在她手腕上的手又用力些。 “褚庭春,景江大学校董,知名富商,于四年前六月十五日跳楼自尽,生前涉嫌多起诈骗案,涉案数额高达十几亿。” “既然只是害怕,这样好的新闻,郁记者一定会亲自撰写吧。” 郁瑾几乎要哭出来了,紧咬着牙齿,视线蒙上一层模糊水雾。 “当然,我会亲自写这篇稿子。” “周律师这么好奇,记得下载我们公司的软件,支持一下我的工作。” 要她写自己的爸爸是一位无恶不作的奸商还是跳楼自尽的学校董事? 她不知道这些传言是真是假,只知道爸爸在跳楼前,手机上最后一个订单。 一条蓝宝石项链,那是为她准备的毕业礼物。 银行卡被冻结,爸爸花光了余额里最后几万块,从三十几层的高楼跳了下去。 生命最后一刻,想的还是她,唯一的宝贝女儿。 他不知道,在他跳楼自尽的同时,警察早在校门口将他的女儿带走了。 他的死,没有保护到任何人,反而将褚家推向了另一个深渊,彻彻底底孤立无援。 “自然。”周津成脸色一沉,松开手。 如果她是褚南倾,怎么会愿意写这篇报道,抹黑自己的父亲,她绝不会答应。 郁瑾拎着包,摊开另一只手,向他索要照片。 “给我。” 周津成缓缓伸出手,将照片递过去,就在照片碰到她湿润的手心的上一秒,忽然抬手。 “出个价,这些照片我要了。” 他声音冰冷,扫在她脸上的眼神冷漠,完全没有刚才调侃时的随和亲近。 郁瑾收回手,不解地问:“你买这些照片做什么?” 周津成要她爸爸跳楼的一手照片,如果说是因为他钱多的没地方花,她才不信呢。 “不怪郁记者不知道,照片上的人是我的。” 他声音顿了顿,看着郁瑾的眼神又深了许多。 “恩师。” 郁瑾差点没忍住,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他不配称呼她的爸爸恩师。 逼迫新闻记者撰写抹黑她爸爸的报道,他都是这么对待自己的恩师的? 郁瑾还真想好好查一下,这些年陆陆续续总有公司提起褚家,博人眼球,是不是都是他周津成授意的? 他能有今天,在业内显赫的地位,不都是因为她爸爸当年为他铺路,拿他当未来女婿,把他送进最好的律所实习,跟国内最有名的律师学习。 他在这个行业里的起点,是几百万从业律师梦寐以求的终点。 她爸爸爱屋及乌,却没想是养虎为患。 阿威准备拒绝,这照片是他为郁姐准备当一手资料写稿子的,这男人买去算怎么回事。 他欲上前一步,被郁瑾一个眼神拦住。 “五万,你买吗?” “我再给你加五万,十万。” 周津成将照片放到西装口袋里,见她没有拒绝,转身离开。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郁瑾皱了皱眉头,这几张照片,他花十万买走,到底要做什么? “郁姐,我们也走吧。” 郁瑾回过神,跟阿威说:“等钱到账,我转给你。” “姐,钱你自个留着,还要养孩子,我孤家寡人,用不着。” 郁瑾只跟阿威提过有过一个女儿,别的什么也没说。 阿威不知道孩子不在她身边,更不知道她在监狱里蹲了四年刚出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女儿接回身边。 郁瑾确实缺钱,找律师打官司的钱是借的。 妈妈还在疗养院,这些年应该也欠了医院很多钱了。 到处都是要花钱的地方,房租也是朋友帮她付的,不还钱她心里总过意不去。 两人走出学校,把拍摄用的三脚架和又重又沉的提包放到后备箱里,阿威负责开车,郁瑾坐在副驾驶。 赶上红灯车停了下来,斑马线上,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身后跟着保姆和保镖。 女人的脸跟郁瑾有七八分像,不同的是,打理精致的黑色短发和手肘上挎着最新款的奢牌包。 脸色红润,气质富态,是常年累月物质极大满足才会有的状态。 与郁瑾更像的是牵着女人右手的小女孩,漂亮精致的眉眼与郁瑾没有半点差异,简直就是复制粘贴。 第5章 不相干的人,小姐不用在意 “小景儿,今天在幼儿园里开心吗?” “开心。” 旁边的小女孩乖巧伶俐,声音比蜜甜。 穿着漂亮的粉色公主裙,披在肩上的头发自然卷,钻石发卡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火彩光。 郁瑾望着前面的人,完全愣住,忽然打开车门,不顾阿威的阻拦下车跑过去。 “表姐。” 她站在郁珠的身后。 郁珠停下脚步,牵着小女孩的手一紧,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一点笑意。 “你来这干什么?” 她双手护着身旁的孩子,使了个眼神让一旁的保姆把孩子先带走。 郁瑾张了张嘴,看着小景儿,红了眼眶,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保姆把孩子带走。 小景儿一步三回头看她,葡萄大的眼睛里透着陌生。 “阿姨,那个人是谁?” 保姆硬拽着她快走,边走边说:“不相干的人,小姐不用在意。” 郁瑾哽咽,滚烫的泪水从她尖细的下巴落下,哀求的眼神看向郁珠。 “让我跟小景说句话吧。” 上次是被管家赶出去的,她这次不再奢求表姐会把女儿还给她,只求表姐能让她跟女儿说说话。 郁珠态度坚决,眼神不看她,语气冷漠:“别痴心妄想了,小景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千金小姐,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有一个进过监狱的妈妈。” 郁瑾心底酸涩涌上鼻头,眼眶红得吓人。 郁珠把小景带走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只说是帮她养女儿,等她出狱,就把女儿还给她。 如今出尔反尔。 “我没有做过那些事……是被人利用了。” 郁瑾双睫不停地颤抖,黄豆大的泪珠重重地砸在地上,苍白的脸因喘不动气而涨红。 “要怪就怪你自己蠢,怨不得别人,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诈骗犯,蹲了四年监狱,我信你有什么用,小景认了你,你只能带给她苦难,你想让你的女儿一辈子被人歧视吗?” “我说什么,也不会把小景还给你的。” 郁瑾绝望地合上眼,语气平淡说:“那我们只能法庭上见,我是不会放弃的。“ 郁珠哼笑一声:“不自量力。“ 她转身走了,只留下郁瑾一个人站在斑马线上,充斥在她耳边的是汽车急促的鸣笛声。 郁瑾像是听不到,她仰头看看天,觉得天旋地转,双腿一软,毫无预兆地晕倒在路上。 宾利车内,郁珠闭着眼靠在座椅上,看起来有些心烦意乱。 小景在她旁边,皮肤白里透粉,像个草莓馅的糯米团子,乖巧懂事不哭不闹。 忽然小手扯了扯她的衣服下摆,声音软糯:“妈妈,那个阿姨是谁?” 郁珠猛地睁开眼睛,情绪变得激动,吼道:“她谁都不是,不许再问了。” 她的双手用力抓上小女孩的胳膊,小女孩疼得往后躲。 “疼……小景疼。” 郁珠赶紧松开手,又将她抱住,道歉说:“是妈妈不好,弄疼你了。” 郁景任由她抱着,摇摇头,像个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说:“不怪妈妈。” 她脸上有了笑容,周身普渡着一层母爱的光。 “上周你在巴黎秀场看中的那条裙子,妈妈把一整个系列都买下来,已经让人送到家里了。” “明天去看望爷爷奶奶的时候,小景一定要穿上,奶奶年轻的时候是这个品牌的设计师,她看到小景穿着这条裙子,一定会更喜欢小景的。” 小景乖巧点头,低下头不再说话。 她虽然年纪小,只有四岁,但也能感觉到家里除了妈妈,没人喜欢她,可妈妈总让她去讨好那些大人。 她又想起刚才在路上碰到的漂亮阿姨,莫名心里很难过。 京恒律师事务所。 坐落在景江市最繁华的地方,附近全是知名上市公司。 事务所在寸土寸金的地方坐拥一整栋摩天大楼,准确说,这栋楼是周津成和他的合伙人濮竹青的,楼下有律所的英文缩写和专属图标。 最高的五十七层,是他常年办公的地方。 濮竹青休庭回到律所,找他聊案子,一推门进他办公室,差点被热晕。 “你一个人在屋里蒸桑拿呢?” 熟络又调侃的口气。 八月暑气未消,周津成一个人在办公室点燃大理石壁炉。 怪事。 濮竹青凑过去看,嘴角笑意瞬间止住。 壁炉里噼里啪啦冒着火光,厚厚的一沓照片在木堆里燃烧成灰烬。 “这不是……” 他指着烧了一半的照片,话说一半扭头看向坐在办公桌前正襟危坐的男人。 他跟周津成是大学室友,自然也认识褚庭春褚董事。 “嗯。”周津成轻应一声。 濮竹青给自己接了杯咖啡,端着杯子走到他面前,闲聊似的随口问:“你不会是想重翻旧案吧。” “没有。”周津成回答得干脆,专注看电脑上的文献资料。 濮竹青附和地点了一下头,抿一口咖啡,继续说:“就是嘛,这都过去多久了,哪儿还有人会在意。” “一千四百六十二天。“ 周津成的手停在键盘上,修长的手指微微蜷缩,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濮竹青手一抖,咖啡差点从杯子里溢出来。 他惊愕地看向周津成,把咖啡杯平稳地放到桌子上,吞了吞口水,小声问他:“你不会还惦记着褚南倾吧,人都进去了……” 周津成合上电脑,双手自然交叉放在桌面上,抬起眼皮看着他,语气平淡地说:“你误会了,只是最近碰到一个跟她很像的女人,我的当事人。” 濮竹青眉头一皱,迟疑片刻开口说:“我刚想起来,今天出庭听人说一事儿,你有没有兴趣?” 周津成以为他是转移话题了,无心听他说什么八卦,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起身准备下班回家。 “我没空。” “跟褚南倾有关。”濮竹青赶忙补充一句。 周津成站在门口,握住门把手的大手一用力,指节泛白。 他松开手,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西装外套叠得整齐搭在他的手肘上。 看向濮竹青,缄默不语。 第6章 你来晚了,她死了 濮竹青上前一步,不忘拿起桌子上的咖啡杯,他困得要命,不然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在脑后。 “听人说褚南倾在狱中表现得很好,已经提前放出来了。” 周津成的眉间多了几道折皱,痕迹很浅,连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 “什么时候的事?” 他边说话边垂下眼眸,手上多此一举整理搭在手臂上的西装外套,越整理越乱。 濮竹青只是听两个法官闲聊的时候提起,风言风语从耳边一过,再具体点的没听到。 “具体什么时候不知道,也就最近这十天半个月的事。” “你说你遇到一个很像她的当事人,会不会就是褚南倾?” “不是她。” 周津成打断他的话,一贯情绪稳定的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心急。 “你怎么这么肯定?” “你见过她就知道了。” 周津成没有继续解释,转身推开门走出去。 “诶,你还没说我怎么才能见到她,我好帮你看看,究竟是不是褚南倾。” 濮竹青冲着门外喊。 他是开玩笑的,他对褚南倾没什么印象,只见过一个背影,就算迎面撞上,也够呛能认出来。 当年,周津成跟人家小姑娘谈恋爱,在一起得很仓促,连个正式的告白都没有。 更是一次也没带褚南倾见过他们这群好哥们。 据他自己说,跟谁谈不是谈,反正都是解决生理需求。 够渣,够无情。 如果不是他亲眼看到周津成拒绝了校花的告白,还真会被他的话骗了。 真要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校花不比褚南倾睡起来强百倍,脸蛋更漂亮,身材更好。 城西女子监狱。 铁门外是一片空地,路边杂草丛生,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奔驰车。 周津成从车上下来,手里提着公文包,深灰色西装挺阔干净,定制的薄底皮鞋擦得锃亮。 门口值班的民警认识他,他经手的几个官司都牵扯到监狱关押的犯人。 今天在档案室值班的是一个脸生的小警察。 正坐在桌前整理一些陈旧破损的犯人资料,他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档案袋,问道:“您是?“ “我是京恒律师事务所的周津成,帮我找一个人。“ 小警察推开椅子站起来,一本正经说:“出示一下合法调查取证的文件,还有您的律师证和律所出具的证明。” 周津成眼神平静,下颚线紧绷着,说:“不是取证,是找人。” 小警察又重新坐到椅子上,继续整理手边的资料,“这里是监狱,不是警察局,哪儿能你说找人我就给你找,你是律师,肯定懂得什么叫走流程。” 周津成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万现金,放到他眼前,语气平淡道:“行个方便。” 小警察看着这么多钱,下意识往后躲,根本不敢拿起来。 “不是方不方便的事,你没有证明材料,我没法给你看档案。” “这钱你赶紧收回去,要让我领导看见了……还以为我滥用职权呢。” 小警察把桌子上的钱重新塞到他包里,说什么也不给他找档案。 “我不看档案,只是跟你打听点事。” 周津成一脸严肃。 小警察:“那你问吧。” “有个叫褚南倾的女人,是不是提前出狱了?” “人去哪儿了,谁来接的她?” 他一连三个问题,小警察一个也答不上来。 “没听说有叫这个名字的犯人……” “她五年前被关进这所监狱的,有期徒刑六年。”周津成又说。 小警察仔细回想了一下,肯定说:“我调过来半年多了,就没听过这个名字,最近确实有犯人提前出狱,但不姓褚。” “姓什么?”周津成追问。 小警察张了张嘴,还没说话,门口经过一个女警察,停下脚步喊他:“李警官,什么人在里面?” 小警察赶忙回话,如实说:“是一位姓赵的律师,来打听事的。” 女警察走进来,触及下巴的利落短黑发,黑色眼珠明亮有神,五官立体,鼻梁挺翘,小麦色的肤色一看便知有常年在户外锻炼的习惯。 “请出示您的证件。” 档案室里鸦雀无声,她的目光短暂地打量在周津成的身上,声音清冷。 周津成拿出证件递给她,年轻女警嘴角微微上扬,检查过他的证件,主动跟他握手。 “周律师你好,我是分监区长杜怡眉,小李刚调过来很多事情不了解,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杜警官,我今天是来找人的,一个被关押在这所监狱里的女犯人。” “她叫什么?” 杜怡眉态度和善,周大律师名声在外,她没见过却也早有耳闻。 他的老师是全球数得上名的金牌大律师,就职于美国最大的律所,他自己出身名校,天赋出众,过往官司没有一次败诉。 她都好奇,他这种精英人士,业内翘楚,是不是前途明亮得晚上睡不着觉。 “褚南倾。” 听到这三个字。 杜怡眉脸上的笑意瞬间止住,整张脸像是完全被冻僵了,眼神变得麻木空洞。 “杜警官对这位犯人也没有印象吗?” 周津成说话不咸不淡,深邃黑眸落在她的脸上,带着审视和质问。 杜怡眉低头一笑,漫不经心地说:“我只是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还有人来问她的事。” “她人呢?”周津成打断她的话,认识就好,他不想听其他的废话。 杜怡眉清冷的目光扫过他的脸,看出他的焦急,意识到他就是褚南倾的前男友。 真是俊俏,模样堪比电影男明星,怪不得褚南倾恨透了他还要冒着生命危险生下女儿。 还真别说,仔细一看,小景那孩子跟她这个薄情寡义的爹长得还真像,眉眼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来晚了,她死了。” 杜怡眉嘴角扯动了一下,酸涩感涌上心头,心中百般苦楚。 “怎么可能,她身体没有任何疾病,甚至比一般人更健康。” 周津成高大的身体“哐当”撞到墙边的档案柜上,眼角泛红,克制着随时可能失控的情绪。 “你说的是从前的褚南倾,不是被关进来的褚南倾,她不适应狱中的生活,身体和精神都在承受巨大的折磨,而且……” 杜怡眉顿了顿,看向眼前的周津成,平静地继续说下去。 “她被关进来两个多月的时候,查出来宫外孕,发现得太晚了,这里医疗设备条件也有限,没等送去医院就死了。” “她住过的监房里,地上还有一滩血,过去这么多年血都黑了,你要不亲自去看看?” 周津成愣住了。 两个月……那是她被警察带走的前一晚,他们在学校外开的房。 “你是她什么人?” 周津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监狱的,身后女警追出去送他,不依不饶地追问像是一把尖锐的匕首,刺进他的心脏。 他缄默不语,他应该说自己是褚南倾的谁? 是她深爱的男人,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爸爸,还是害死她的凶手。 第7章 今晚吃药晚了 监狱门口的黑色奔驰车刚离开,杜怡眉从制服口袋里拿出手机,拨打一个IP显示蒲城的号码。 “有个男人来找你,姓赵。” “我按照你的意思,跟他说了你的事。” “嗯,谢谢。” 电话那头是郁瑾的声音,清清冷冷。 周津成找去监狱,比她预料的要快。 孩子死了,他来奶了。 杜怡眉是狱警,也是郁瑾在监狱里结交的朋友。 如果没有杜警官的好心帮忙,她真的会在狱中一尸两命。 郁瑾刚从公司下班,眼底尽显疲惫,背着双肩包,里面放着沉重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些写稿子需要用的资料书。 燥热的天,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 “轰隆”一声,蔚蓝的天空变了色,层层乌云斗转星移般出现在她的头顶上空。 紧接着又是几道雷声,雨点吧哒吧哒落了一地,从绿豆大小变成黄豆大小,砸在地上,落在身上,洇湿一片。 郁瑾长发半湿,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根皮筋,潦草扎了个马尾辫,取下书包,抱在怀里,快步朝着旁边的公交车站跑去。 停靠在路边的黑色奔驰车,深棕色的车窗半降,倾斜的雨水随风灌进去,洇透周津成身上昂贵的白色衬衣。 衬衣领口解开几颗纽扣,灰色领带随意丢在副驾驶位上。 半个身子被雨水打湿,健硕臂膀上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他像是古希腊的白色雕塑,矜贵淡漠,一动不动,静默地看向窗外。 狭长深邃的黑眸穿过模糊的雨幕,定落在郁瑾的身上,眼尾淡淡伤神。 郁瑾跑到车站,鞋子湿透,裤子湿到膝盖处,冰凉的雨水像细密的针扎进她下半身的骨头里。 生了小景后的月子里,她的身体没恢复好,落下了病根,一受冷就浑身哆嗦。 她扶着长椅坐下,肩膀抖得不受控制,浑身散发的温度比雨水还冷。 停在不远处的黑色奔驰车缓缓驶动,红灯亮起,停在十字路口处。 雨下得大,路上没有几辆车。 郁瑾偏头看向路口,等着公交车来,瞥见黑色奔驰车,远远看着里面的人有些眼熟。 没等她看清,从另一方向的雨幕中跑过来一个男人,打着一把黑伞。 “郁姐,这雨眼看越下越大,让我送你一程吧。” 阿威也刚下班,从地下停车场开出车,一眼看到公交站牌的熟悉背影。 此时,旁边路口绿灯亮起,黑色奔驰车疾速驶动,车轱辘压过路面,溅起一片水花。 郁瑾没拒绝,上了阿威的车,阿威再晚发动车子一秒,后面开过来的奔驰车就要撞到他的车屁股上了。 临走,嘴里还嘀咕一句:“什么人啊,下雨天开车不知道看路。“ 郁瑾看向车外侧的前视镜,瞳孔收缩,对视上一对漆黑如墨的眼眸。 小小的镜子里,是一张男人的脸,雨水模糊了他优越完美的五官,却掩盖不住他矜贵高冷的气质。 周津成衬衣领口敞开,露着半截光滑深邃的锁骨,修长白皙的脖颈泛着微红,微微眯起的眼,无所避讳地与她对视。 “阿威,开快点。”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收回视线,低下头。 他今天去监狱,不是查无所获吗? 阿威一脚油门踩到底,后面的奔驰车并没有跟上来,郁瑾长舒一口气, 放在包里的手机发出震动声,她看到一条短信,号码没有备注。 “法院通知,二十五天后开庭。” “我还需要了解一些情况,有空到律所来一趟。” “好。” 毫无疑问,是周津成发来的短信,两人没有微信,只能靠电话或者短信联系。 郁瑾点开短信页面,看到一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号码。 他五年没有换过电话号码。 他的号码,她从前手机里就没有存,只是看的次数多了,刻在脑子里了。 周津成不许她主动联系他,都是他给她打电话。 叫她去某个地方见他,比如学校外的酒店,再比如体育馆的器材室,还有他的车里。 在他眼里,她轻贱,如同一根草,任由他摆布。 她有点小众的爱好,她总觉得很可耻,不符合大小姐的身份。 被他无意发现,轻而易举掌控,拿捏得更死了。 他似乎也很喜欢。 看她全身泛红,白皙的皮肤成了藕粉色,葡萄大的眼睛水汪汪,可爱极了。 周津成开车回家,已经十一点多了。 他住在律所旁边的高档公寓,上下班方便,几乎没有娱乐活动,连律所里的庆功宴都不参加。 而且他有失眠症,不能聚会到很晚,需要按时吃药。 今晚吃药晚了。 他睁着眼躺在床上,看着墙上的钟表秒针转动,哒哒哒的声音在他耳边无限放大。 终于闭上眼睛,眼皮颤抖两下,躺得很平,修长的两臂放在身侧。 度秒如时,困倦却睡不着,他不是翻来覆去的人,更不喜情绪外露,眉头紧锁,重新睁开眼,拉开床头灯。 昏黄的灯光照在窗边,白纱窗帘轻微摆动,窗户外有风声,他睡不着的时候,五官格外敏锐。 濮竹青得知这事,开玩笑叫他去当刑警,专门半夜蹲点犯人。 他此刻心烦意乱,好不容易撑到凌晨一点钟,终于躺不住了,起身从卧室走出来。 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烈性酒,连着喝了好几杯。 他余光看到客厅里有一个人影,放下空酒杯,踉跄两步走出去。 女人背对着他,身型微胖,穿着一身深蓝色囚服,长袖长裤,微卷的蓬松长发散在背后。 “褚南倾……” 他愣在原地,薄唇嚅动几番才喊出声。 女人转过身,额头上是齐刘海,脸庞圆润,全身肤色粉白,眼睛又圆又大,总是含着水。 周津成看到熟悉的脸蛋,眼睛里闪过光,他的目光缓慢下移,瞳孔震碎。 女人的肚子高高隆起,撑着囚服,一只手放在肚子上。 忽然笑了,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笑。 “你怎么不早点来看我和宝宝……” “宝宝都生你的气了,他说要回天上,带我一起走。” 周津成紧锁眉头,红了眼眶,摇头说:“不是说出狱要杀了我吗,你不能死!” 那是褚南倾听到法官判决时的气话。 女人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低下头,眼泪从她白皙的脸颊上滚落。 “可是监狱里有干不完的活,我好累,我做不好,总是犯错挨骂。” “监房里还有老鼠,你知道的,我最害怕老鼠……” “好,我知道了,我想办法让他们放你出来,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温柔,宠溺地哄她,眼神坚定真诚。 他那么聪明,一定会找到方法救她出来的。 女人阴森的笑停在一瞬,面容变得凶狠,放在肚子上的手抬起来,指着他。 “别忘了,是你亲手送我进来,是你杀了我。” “你凭什么说要救我?” 第8章 她没死,身在何处? 周津成凝视着她,摇头说:“不是这样的。” 他上前一步,伸手要把褚南倾抱在怀里,扑了个空,身体撞到置物架上,玻璃奖杯摇摇欲坠,“啪”的一声,碎了一地。 碎玻璃扎到他的手臂上,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鲜红的血顺着修长白玉般的手指滴到浅灰色的大理石砖上。 胳膊上的刺痛,迫使他瞬间清醒过来,失魂落魄地看向四周,哪儿还有褚南倾的身影。 他明白过来,刚才不过是醉酒后的幻觉。 落地窗边的窗帘被风吹开,呼呼的冷风灌入。 他坐到沙发上,随手拿起茶几上的药瓶,扭开瓶盖,倒了几颗药片在手心里。 喉结滚动两下,干着咽下药。 药片硬边缘划过他的嗓子,带给他的疼痛比药物本身有用。 他整个身体陷在单人沙发里,长臂搭在沙发把手上,双腿自然分开,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阖着双眼,纤细笔直的睫毛时不时颤抖一下,一点睡意也没有, 落地窗渐渐泛白,深蓝色明亮的夜变成了暗淡的白昼,白得让人心烦。 凌晨四点半,天就亮了。 周津成许久没有像今晚这样犯病了,一宿没有睡,大脑困顿甚至出现了幻觉。 从前也梦到过褚南倾,但不是这样的…… 他觉得自己的病更严重了。 凌晨五点,停在公寓楼下的奔驰车离开了,离开的比往常更早。 周津成开车去了一家私人诊室。 女医生合上手里的记录本,将钢笔插在本子上,严肃地劝道:“周律师,你想要治病,就得配合医生。” 女医生问了他很多问题,他不是让她换一个问就是说违心的话。 他这是心病。 周津成沉默不语,转身要走。 女医生站在他身后,忽然想起一件事,说:“你昨晚见到她的鬼魂,这是不可能的事,那只是你的幻觉。 “如果你坚信她回来找你了,你不应该来找我,应该去找神婆。” 周津成停下脚步,声音低沉沙哑:“神婆?“ “我在调侃你,周大律师,听不出来吗?” 女医生耸了耸肩,一脸无可奈何,病人不配合,她怎么帮他治疗。 “我不了解这些,清醒状态下,神婆能让我看见她?” 周津成这话不像是开玩笑的。 女医生瞪圆眼睛,有被吓到,急忙问:“你不会是想一直保持幻觉吧,你会死的。” 周津成看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女医生望着他的背影,无奈,惋惜,担忧,总之身为他主治医生和多年朋友,她心里很清楚,周津成对他口中的昔日女友褚南倾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他爱她爱得无法自拔,早就深陷其中。 这五年的时间,如果不是药物治疗和定期催眠开导,他会变成什么样很难说。 或是疯子,或是精神病患者,或是变态杀人犯…… 幸亏他来找的是她,而不是去什么医院,那些医院的医生一定会建议他住院治疗的。 住的什么院? 精神病医院。 她使尽浑身医术,这才帮他治疗得差不多,偶尔吃一颗药就跟常人无异。 她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竟然把她这些年在周律师身上做的努力全部摧毁了。 他的病情,一朝回到解放前。 甚至说,比之前更严重了。 她不敢说,周津成从诊室离开,会不会开车直奔神婆处,有这种可能,但愿他还有点理智。 这世上哪儿有什么鬼神,都是心魔。 人死不能复生,他不懂的不是这个道理,而是无法正视的感情。 周津成开车离开后,又有一辆车停在诊室外,下来一个英俊的年轻男人,深黑色西装,温柔儒雅,手肘上搭着一件干净宽大的白大褂。 “司徒师兄。”女医生欢喜地跑出来,迎他进去,问道:“你又去疗养院义诊了吗?那么辛苦做什么。” 司徒遂年眉眼温润,笑着说:“一点都不辛苦,最近我在疗养院遇到一个女孩,她……很可爱也很有趣。” “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多大了?家住哪儿?”女医生眼睛亮闪闪,一脸期待。 “郁瑾。”司徒遂年绷起脸,严肃道:“你的问题太多了,我跟她只是萍水相逢。” “只是萍水相逢,师兄就夸人家可爱有趣,我跟师兄认识二十年了,也没见师兄夸过我一句。” 司徒遂年低头一笑,没有解释,岔开话题说:“师父不是整日夸你吗,还不满足。” 女医生撅撅嘴,拽住他的衣袖,按捺不住好奇,继续问下去。 “她是疗养院哪个阿姨的女儿,从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她想偷摸去看一眼,什么女孩能入师兄的眼。 她这个师兄二十多年还没喜欢过谁,连师父都怀疑他是不是背地里入了佛门。 “她是来看望金阿姨的,说是金阿姨朋友的女儿。” “金阿姨?你说的是褚董事的夫人,褚南倾的母亲金素仪。” 女医生惊讶,睁大了眼睛,吞了吞口水,背后一阵凉意。 司徒遂年点了点头,走在她前面进去。 “难道……真的是鬼魂回来了,不对,肯定不是。” 女医生低着头自言自语,五年里没有一个人探望过金素仪,亲生女儿死在监狱里,怎么忽然冒出来一个自称朋友女儿的女孩。 “在想什么?”司徒遂年回头看她没跟上来。 “没什么,师兄你先进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去处理一下。” 女医生急急走远,不知是要去哪儿。 景江市附近的一个村寨,盘山公路崎岖蜿蜒。 这里有位远近闻名的神婆,说是很神,通晓阴阳。 “婆婆,来人了。” 负责带客人见神婆的是村子里的小孩,三五个,叽叽喳喳像小鸟似的。 周津成迈着大步走进屋里,一个狭窄的红砖房,房子外挂着一些骨头,屋里的陈设绘着奇怪的图案。 桌子上供奉着几尊神像,香炉冒着徐徐白烟。 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神婆跪在软垫上,凌乱蓬松的长发及腰,头上戴着彩线织就的帽子。 嘴里念着听不懂的话,类似于咒语。 周津成站在门口,神婆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嘴里不再念咒语,双手合拢,摆了摆神像。 “所念之人,阳寿未尽。” “乾坤扭转,事在人为。” 神婆说话像是念唱,咬字含糊不清,每个字的尾音都发颤,像是被什么附身了。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周津成还没开口,只是走进来,站在她身后,她就好像心知肚明。 神婆从软垫起身,为面前的神像奉上香火,转身看向他。 那是一张很稚嫩的脸,脸庞圆润,皮肤无暇,像个未成年的孩子。 “贵人,在你来之前,神就告诉我了。” “你是说,她没死?”周津成语气平淡,皱起眉头,“那她现在…….身在何处?” 神婆目光移向桌子供奉的神像,语速极其缓慢:“寻得此人,需用心感受,而非用眼去看,用耳去听。” 周津成眉心的竖折痕更深了,薄唇绷成一条直线。 “说得再详细些。”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刚才在监狱里没用到的两万块现金,放到神婆面前的桌子上。 神婆眼睛一亮,摸了摸桌子上的红钞票,正要开口说话,房门啪的一声被人推开。 第9章 你的官司,我办不了 村长爷爷破门而入,拽住神婆,嚷道:“不孝子孙,又偷穿你奶奶的旧衣装神弄鬼,把桌子上那些东西都扯了。“ “哎呀,爷爷,拽疼我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快松手。“ 神婆脱下外袍,摘下帽子,完全就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 村长跟站在一旁的周津成赔礼道歉,“这孩子平时在城里上学,放暑假回来被我惯坏了,不是有意戏耍贵客的。“ “我听说这村里有位神婆。“ 周津成轻扫一眼面前的小女孩,眼底压着一抹失落。 原来是假的。 “本来是有的,正是这孩子的奶奶,不过去年就已经去世了。” “我们这村寨偏僻,外面少有人知晓此事,倒是给这孩子冒名顶替,收敛钱财的机会了。” 小女孩撅撅嘴,嘟囔道:“我就是说点吉利话,讨点赏钱,又没有骗人。” “为何说她没死,为何知道我是来寻人的?” 周津成心思细腻,逻辑严密,幽深眼神盯着面前的小女孩。 “是村口的小孩告诉我,你来找神婆问人的下落,我自然就说人没死,还活着。” “你要是想她死,干嘛跑这么远来问,连如此迷信的法子都用上了。” “看你的穿着,是有学问的,怎么,你们这些人也信神了?” 小女孩嘴真巧,上下唇一碰,比谁都会说话。 村长拽住她的衣袖,责骂她:“不许再胡闹,跟人道歉。” 小女孩哼了一声,是个硬骨头,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不必了。” 周津成先开口,声音清清冷冷,转身往外走。 村长喊他:“诶,贵客,你的钱……” 放在供奉神像桌子上的钱,他还没有拿走。 “她说了吉祥话,这是赏钱。” 周津成边走边说,没有停下脚步。 开车回家,经过一家私人医院,他打算开些安眠药。 从药房取走药,在走廊里看到一个小女孩,四岁左右,穿着漂亮的公主裙。 他觉得有些眼熟,仔细看,认出是郁瑾的女儿,好像叫小景。 他见过小景的照片,在白律师转交给他的资料里。 孩子长得很可爱,像精致的瓷娃娃,鹅蛋脸大眼睛双眼皮,笑起来嘴角有两个酒窝。 发如乌木,肤如白玉,一看就是富人家的孩子。 一个年轻女人打扮得富贵,一手牵着小景,一手拎着昂贵的鳄鱼皮手包,身后跟着一个保姆和一个保镖。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看医生了?” 小景仰着头问她,个子矮,刚到女人的大腿位置。 每个月都来医院,她很抵触这里,不喜欢穿白大褂的医生,看起来很凶。 “等下个月小景做完手术,就不用总来医院了,但是现在,我们还是要按时做检查。” 郁珠温柔地跟她说话,摸了摸她的脑袋,眼神散发着母爱。 “嗯。”小女孩乖巧地点头。 周津成看着母女两人走进专家诊室,没过多久,等她们出来后,他推门走了进去。 “周律师,你怎么到医院来了?” 医生认识他,之前请他打过官司,也算是旧相识了。 “没什么事,只是路过,刚才进来的那对母女,小女孩有心脏病?” 周津成记得面前这位医生,是景江市很有名的儿童心脏科专家。 “先天性心脏病。” “多好一孩子,受这个苦,每个月都得来医院检查,等着过段时间做手术。” “还好家里有钱,从美国请的医疗团队给做手术,光是手术费就一百多万。” “手术能做到万无一失?” 周津成不知为何,莫名揪心。 “就这样,也没百分百的把握,这么小的孩子,做心脏手术风险很大的。” “但是手术必须做,再耽搁下去,这孩子活不过十岁。” 医生如实相告。 他忽然又问:“周律师认识这家人,是您的亲戚?” “随口问问,打扰了。” 周津成转身走出去,脸色铁青,从医院下楼,拿出手机拨打一个电话。 “白律师,你在接官司之前,没有了解过当事人孩子的情况吗?” “郁瑾的女儿患有严重的心脏病,最近要做手术,手术费上百万。” “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法官会把孩子判给亲生母亲吗,一个刚出狱,身无分文的单身女人,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 “孩子养父母的情况,你我都清楚,养父纪延澈是景江市的富商,祖上八代都是有钱人,家族产业遍布全球。” “他的妻子是家庭主妇,可以拿出全部的时间照顾患病的郁景,家里的佣人保镖更是一大堆。” “打赢这个官司,对孩子来说,是好是坏,你没有判断能力吗?” 小景回到郁瑾身边,可能连命都保不住,郁瑾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小景在私人医院做一次心脏检查。 电话那头的白律师,沉默片刻,说:“抱歉,你说的这些,我确实不清楚。” 她还没来得及了解,看郁瑾可怜,同为女人,对她的遭遇感同身受,匆匆接了官司。 没想到第二天就被国外复杂官司牵绊住了,临时抽不出身回国帮郁瑾,这才把她的官司交给了周津成。 “我不希望这种事再有第二次。” 周津成语气严肃,完全是面对工作的严格做派。 在白律师看来,他是个只考虑官司能不能胜诉的冷血家伙,专业又刻板。 周津成挂断电话,一转身,看到不远处的郁瑾。 她站的离他很近,不到三米的距离,他说什么,她都能听清,只是听到多少的问题。 郁瑾手里拿着话筒和采访稿,脚上穿着蓝色鞋套,像是刚从医院里做完采访出来。 她的脸色白得吓人,眼睛一眨不眨,盯在他的脸上,攥着话筒的右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红。 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 怎么会这样,是在她肚子里受到惊吓所致吗? 她刚入狱的时候,每晚都做噩梦,梦到周津成跟她分手,梦到爸爸坠楼,梦到妈妈在疗养院自杀……. 一连数月,没有睡过安稳觉,惊醒后浑身被汗水湿透。 周津成迈着长腿走过去,目光清冷,单手抄在西裤口袋里,语气再平淡不过。 “既然在这遇到,我就不专门让人通知你了。” “你的官司,我办不了,律所会按照合同上规定的,赔付三倍定金给你。” 第10章 是她的女婿 郁瑾仰头望向他,眼睛里没有什么波澜。 “为什么?” “你也听到了,你的女儿做手术需要大笔费用,这笔钱只有她的养父母负担得起。” 你的女儿....... 是啊,小景只是她一个人的女儿。 “我会想办法凑够这些钱,你能不能。” 她想求他再考虑一下,她不需要三倍赔付,她需要律师。 她的话被打断。 “不能。” 周津成态度冷淡,下颚线紧绷着,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郁瑾有的时候就是太了解他了,他的话语越是简短,表情越是淡漠,这事就越没有商量的余地。 周津成盯着她的脸,深渊眼眸中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 之前他身边也有一个女人听不懂人话,说了不行的事,还要问个不停。 他最后也只能答应。 他转身离开,单手抄在西裤口袋里,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郁瑾放在口袋里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请问是郁小姐吗,金阿姨怎么也不肯吃药,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 是疗养院的护士打来的电话。 “我马上过去。” 郁瑾在车里换下鞋套,把采访稿收进包里,开上车直奔郊区的疗养院。 她从监狱里出来,当天就去看望了母亲。 金素仪满头白发,坐在露台上,目光呆滞,只是一味地看着城西的方向。 周围几个护士哄着她吃药,她不张嘴,也不说话。 “金阿姨。”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缓缓转过头,看到郁瑾,终于脸上有了表情。 “倾倾......我的孩子.......” 金素仪颤颤巍巍站起来,不顾身边护士的劝阻,踉跄着走向郁瑾。 郁瑾冲着她身后的护士摇了摇头,示意她们不要跟过来。 她搀扶着金素仪回病房。 护士跟进来,把几个高高矮矮的药瓶放到桌子上。 金素仪住的是疗养院的单间病房,有专门的护士照料。 郁瑾想到什么,追到门外,问护士:“金阿姨在这里住着,欠了多少费用?” 护士态度温和,说:“金阿姨的女儿一次性交了很多钱,不存在什么欠款。” 郁瑾愣了一下,她怎么不知道自己交了钱。 她是在学校被警察带走的,连母亲的面都没见到。 在监狱里看新闻才知道,褚氏集团破产后,褚庭春的妻子就疯了,下落不明。 “这笔钱,足够金阿姨在我们疗养院里治疗六年。” 护士又补充了一句。 “六年.......”郁瑾呢喃重复。 不就是她被判的年数吗? 难道是父亲曾经的好友,她记得逢年过节总有些叔叔伯伯来家里做客,也许是他们施以援手。 “我知道了,谢谢你。” “不客气,郁小姐。” 郁瑾回到病房,看到桌子上的药还放着,一粒都没少。 她拿起药,放到手心里,端起一杯温水,走到金素仪面前。 “吃药吧。” 金素仪眼神空洞,仰起头看着她,眼神直勾勾的,近乎是有些吓人。 她抬起手,抓上郁瑾的手腕。 “南倾,你告诉妈妈,这段时间你都去哪儿了,怎么不来看我啊。” “还有你爸爸,他生意再忙,也要回家啊,我都很久没见他回来了。” 郁瑾端着水杯的手一抖,水从杯子里撒出来,泼到她的手背上。 她不敢直视金素仪的眼睛,把药送到她手心里,重复说:“吃药吧。” “我没病!” 金素仪一扬手,药丸滚落一地,水杯也摔在了地上,碎玻璃扎到处都是。 郁瑾用手擦去脸上的水渍,蹲到地上挨个把药丸捡起来。 她动作缓慢,远不及金素仪发疯的速度,床上的枕头被褥,桌子上的书本,全部滚落到地上。 厚厚的一本外文书籍精准砸在她的脑后,她吃疼地喊出声。 她捂着头,手里攥着一把药丸,扭头看向金素仪,压低声音喊她。 “妈。” 金素仪摔东西的手悬在半空中,花瓶咣当一声砸在地板上。 她跑过去,抱住郁瑾。 “妈妈在这呢,不怕,不怕,南倾。” “你爸爸没犯法,警察过两天就把你爸爸送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 郁瑾站起来,把她扶到床边坐下。 她摊开手心,药丸被水浸泡过,都不能吃了。 护士再次送药进来,看到地上的一片狼藉,习以为常。 “郁小姐,真是难为你了,照顾阿姨也这么用心。” 郁瑾重新接了一杯温水,拿过护士手中的药。 “我妈妈跟金阿姨是多年的朋友,我刚好在这附近工作,顺便照顾一下。” 护士又说:“你知道金阿姨的女儿去哪儿了吗,这么多年没见她来探望过,倒是有个男人经常来。” 郁瑾一惊,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着急问道:“那个男人叫什么?” “不清楚,他每次只是在外面看一眼,水果和花也放在门外,从不进病房。” 护士口中再问不出别的。 护士回到护士站,正巧看到经常来探望金阿姨的男人。 身着手工定制的黑色衬衣西裤,五官深邃立体,无框眼镜下的黑眸总是透着清冷禁欲。 他手里捧着一束康乃馨,提着一个果篮。 院长从诊室出来,经过他身边,特意停下来跟他握手。 “周律师,您有几日没来了。” “这段时间接了个案子,比较忙。” 年轻男人态度谦和,按下电梯,同院长一起上楼。 护士望着他的背影,一时看得入神。 旁边的同事用手肘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说:“别看了,我可听人说了,经常来看望金阿姨的这个帅哥,是她的女婿。” ”女婿?“ 护士傻眼。 女儿五年来不见踪影,女婿却隔几天就来探望一次,天底下还有这样奇怪的事。 周津成上楼,走到病房外,准备把花和果篮放到地上,听到里面有声音。 “妈,我是南倾.......” 他弯着腰,攥着果篮把手的手一紧,几乎是同时,隔着门上的玻璃窗看到病房里。 清瘦骨感的女人,扎着高马尾,背对着门,半蹲在床前,一身浅蓝色的修身西装裙包裹着她的腰臀线。 第11章 关于褚南倾的一切 身后的门突然打开,郁瑾吓了一跳。 “周......” 她不知道他在外面听到了多少,索性先不要开口。 “褚南倾?” 周津成面色冷峻,低眸凝视着她,眼里有种异样的情绪。 郁瑾摇头,后退到墙边。 “你认错人了。” 周津成放下手里的东西,迈着大步走到她面前,端详着她的脸。 “我当然知道我认错人了,你为什么会在这?” 郁瑾看一眼床上已经入睡的金素仪,压低声音,仅他们两人人能听到。 “我妈妈是金阿姨的朋友,托我看望金阿姨。” 周津成睨她一眼,侧身放她从墙边出来。 郁瑾赶紧拿起桌子上的包,准备离开,周津成拦住她的去路,手里多了一个苹果。 “不是来看望阿姨的吗,不给人削个苹果再走?” 郁瑾硬着头皮接过他递上来的苹果,拿起桌上的水果刀,一下一下削皮。 “为什么说自己是褚南倾?” 周津成站在她旁边,盯着她削苹果的手。 郁瑾手上动作停住,语气平静地说:“我只有说自己是褚南倾,金阿姨她才肯吃药。” “你认识褚南倾?” 郁瑾把削好的苹果放到托盘里,仰头看着他,专注地回答他的问题。 “小时候见过,挺胖的。” “她一点都不胖。” 周津成打断她的话,脸上有几分冷气。 郁瑾看了他一眼,并不在意,又继续说:“后来没见过了,听人说,褚家遭殃,她被警察带走了。” 周津成沉默不语,陷入深思。 郁瑾反过来问他:“你又为什么来看金阿姨?” “我路过。” 周津成语气冷淡,端着苹果托盘走到床边,将托盘用保鲜膜包起来,放在床头柜上。 郁瑾抿了下唇角,这么偏远的地方,他说路过,怎么可能是真话。 他来这什么目的? 爸爸自杀,她被抓入狱,只剩下妈妈,如今也疯了,他还想做什么! 郁瑾攥紧拳头,站在周津成的背后,红了眼眶。 周津成听到动静,转身,看到的还是一张清冷寡淡的脸。 他走过去,冷冽的目光扫过她。 “下个月十五号之前凑够一百万,我会帮你打赢官司。” 郁瑾愣怔住。 他不是不打算接手这个官司了吗,连定金都要三倍赔付给她。 “你改主意了?” 周津成单手扶在她大腿旁的矮柜上,肩宽腰细,个子比她高出近三十厘米。 只是低着头凝视她,就让她头皮发麻。 “你来这,不就是为了让我帮你打官司吗?” “关于褚南倾的一切,都不是你可以用来当筹码的。” “没有下次。” 郁瑾想辩解,但她现在需要他的这份误解。 “好,不会有下一次。” 总归,他还愿意帮她打官司,小景就有回到她身边的可能,至于那一百万,她会想办法弄到。 “果篮里还有梨。” 周津成语气平淡,扫了一眼旁边的果篮。 “金阿姨吃不完这么多。” 郁瑾摆了摆手,拒绝削梨。 “是我想吃。” 周津成说的容易,好像她理所当然该做这件事。 “你吃,怎么不自己削?” 郁瑾站着不动,没好气地说他一句。 “你自己的女儿,怎么不自己要回来?” 周津成斜靠在书柜旁,两条长腿逆天的比例,手捏了捏晴明穴,姿势慵懒。 郁瑾想拿起旁边果篮里的梨扔到他的脑袋上。 气鼓鼓没吭声,去洗了个梨,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给苹果削完皮再给梨削。 她不想削什么苹果梨,她想削了周津成。 他给别人打官司的时候,也摆着一张臭脸让人削水果吗? “司徒医生。” 病房外路过的护士喊了一个人,敞开的门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 白大褂似雪,一身清冷,捏着病历本的手指修长如玉。 司徒遂年礼貌应声,推门走进病房。 除了郁瑾,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 “这位是?” 郁瑾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周津成,她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他是路过的。 跟随司徒遂年查房的护士,迟了几步,走到他身边说:“周津成律师是金阿姨的女婿。” 他算是哪门子的女婿! 郁瑾想要澄清,却没办法说出口。 她只是小时候见过褚南倾,又怎么会知道周津成跟褚家的关系? 周津成点了点头,目光轻扫过司徒遂年。 “你好。” 好什么? 郁瑾感觉很不好。 他倒是说句实话啊。 “久仰大名,周律师。” 司徒遂年浅浅一笑,没有跟他继续交谈下去的意思。 他走到郁瑾身边,自然地拿过她手里的水果刀,放到桌子上。 “你气血不足,最好不要拿尖锐的东西,容易脱手伤到自己。” “是要吃梨吗,我帮你削。” 郁瑾指了指站在书柜旁的男人,“他吃。” 司徒遂年把刚拿到手里的梨,又放到桌子上,看着周津成,笑不达眼底。 “周律师要吃水果的话,可以去楼下。” “有榨汁机和削皮器,是专门为疗养院的病人准备的。” 郁瑾嘴角抽搐了一下,她没想笑的,实在没忍住。 她抬头看向司徒遂年,眼神里都是崇拜。 司徒医生言简意赅,正中要害,简直是她的最佳嘴替。 “看来我应该再给疗养院多捐赠一些设备,免得医生想吃水果的时候还要用病人的削皮器。” 周津成勾唇一笑,漆黑眼底透着几分冷意。 司徒遂年眉头一皱,严肃说:“我从来都是自己削皮。” 周津成应了一声,走到郁瑾旁边,手臂从她的腰际穿过,小臂上的肌肉搁着薄薄的布料触碰到她的腰窝。 酥酥麻麻的感觉像万虫噬骨,郁瑾肩膀一抖,快速闪开,心跳变得剧烈。 她身上的敏感点,就这么几处,早就被周津成挑逗到了极致。 碰不得,一碰她就容易...... 一周五天,他们都在学校外面的酒店过夜。 剩下的两天,是他在律所通宵加班。 她再怎么改头换面,她的身上还有他留下的印记。 周津成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他只是从她身后拿了一个梨。 一个削了一半皮的梨。 他咬了一口梨,咬在郁瑾削去皮的位置。 “那你很惨,司徒医生。” 司徒遂年脸黑着,不理会他,对一旁的郁瑾说:“你理他远点。” 这人,一个有妇之夫,让小姑娘给他削水果,心思不正经。 “恐怕她没法如你所愿。” 周津成目光扫过司徒遂年,稳稳地落在郁瑾的脸上,几分深究。 第12章 他敬师如父 郁瑾怕他说出不该说的话,比如小景的官司,比如她坐过牢刚出来。 这些事与旁人无关,不该牵扯到任何人。 她拽上司徒遂年雪白的袖子,几乎是哀求,低声说:“我该回公司了,医生,你也回去吧。” “好。” 司徒遂年温柔地看着她,目光扫过一旁的周津成,眼神一下子冷了,快步走出病房。 他感觉金阿姨的女婿对他有些敌意。 郁瑾一把抓起桌子上的手包,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 经过周津成身边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 “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她提醒他上点心,小景是她的女儿,她不能接受败诉。 “嗯,你也是。” 周津成语气平淡,倒是让郁瑾有些不懂。 “我也是什么?” “在这个关键点上,不要给你女儿找继父,潜在的也不行。” 周津成英俊的面容沉静,无框镜片下的双眸波澜不惊,透着几分执着。 似乎这个事很重要,关乎官司的输赢。 “我明白。” 郁瑾前脚刚走,周津成也离开了。 回到律所,他习惯加班到深夜。 濮竹青从外面风尘仆仆回到律所,本意是回来取钥匙的,没想到律所还亮着灯。 “诶,这不是之前那个官司吗?” “你不是不打算接手了,我看财务那边拟了赔偿合同。” 周津成端坐在办公桌前,桌面上摞着厚厚的一堆案卷,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英文。 他单手取下架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边擦拭镜片,边说:“我改主意了。” 濮竹青拉着椅子坐到他对面,身上好大一股酒气。 “你又被锁门外了?毛毯在沙发上。” 周津成重新戴上眼镜,低着头翻阅面前的陈年案卷,语气平平。 “先不说我的事,先说这个官司。” “你知道郁景的养父母是什么来头吗,港籍富商,祖上八代都是有钱人,你打这个官司,不是在给自己树敌吗?” 濮竹青还比了个八的手势,他打听过了,纪家不是一般的富商,钱和权都占着。 打这个官司,不是自毁前程吗? “你说的这些,跟官司无关。” 周津成抬头,深眸波澜未惊,只是眼睑处有轻微的青灰色。 “是,他家多有钱,跟官司本身没关系,但是跟你有关啊。” 周津成充耳不闻,濮竹青拖着椅子又往前凑了凑,又说。 “纪家从美国请来一个律师团队,你知道吗?” “嗯。” “全是名校出身,光是哈佛法学院的教授就请了三个。” “嗯。” 周津成简短的应声像是敷衍,他的心思都在卷宗上。 “其中一个人是你的老师,陈宗羲教授。” 听到这句话,他翻阅卷宗的手停在半截,眉心折痕更深了。 “之前......褚家的案子,不就是他让你处理的吗?” “他是你的老师,你是他教出来的,他肯定清楚你的一切手段,不会让你胜诉的。” “既然打不赢,就不要尝试。” “为了个无关紧要的案子,萍水相逢的女人,跟自己的老师针锋相对,不值得。” 周津成低眸看着手里的案卷,面色平静,镜片之下的眼底却波澜凌乱。 “你好好想想我的话。” “早点回去休息,那女犯人的官司你这么上心,别人还以为她孩子是你的呢。” 濮竹青有些口干舌燥,起身去外面接杯水。 再回来的时候,门锁住了,他回来取的家门钥匙被丢在地上。 律所内只亮着一盏落地灯。 周津成倚靠在椅背上,腰背挺得很直,阖着眼,眼皮上的折痕浅浅的,眉心紧皱。 昏黄的光线照在他优越的侧脸上,立体的五官像是被愁云笼罩着,看起来有些疲倦。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孩子是你的......” 濮竹青走远,话却还在他耳边。 如果褚南倾没有被警察带走,是不是他们的孩子,也像郁景这么大了,有四岁。 应该也会是个女孩。 他的直觉。 他重新睁开眼,拉开旁边最上层的抽屉,拿出平放在里面的一张塑封照片。 是郁景。 这张照片是白律师转交给他的。 其实,他一开始拒绝了这个官司。 对那个孩子来说,胜诉不是一件好事,养父母和亲生母亲的条件差距太大。 但是当他看到郁景照片的时候,愣住了。 这个孩子,很像一个人。 他见过褚南倾小时候的照片,在褚家,是金素仪拿给他看的。 圆脸圆眼,皮肤很白,脸蛋粉扑扑,头发软软地扎成两个小辫。 胖得匀称,可爱极了,笑起来嘴角两个小酒窝。 他推了几个官司,留在国内没有跟着团队出差,终于见到这个孩子的妈妈。 然而,却不是他以为的人。 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太多了。 已经是深夜,随意放在一旁的手机发出震动声。 “喂,谁?” 他嗓音低沉,透着几分沙哑。 “是我,郁瑾。” 很好听的女声,细细柔柔的。 “有什么事吗?” 听到电话里的声音,周津成愣了一瞬,他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想到郁瑾,正想着,她就打来电话了。 他坐起来,挺直腰背,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凌晨一点钟。 郁瑾:“我......我换了个律师,是朋友介绍的。” 周津成没说话,也没挂断电话。 郁瑾静静地等着,片刻,电话里再度传来男人的声音,语调淡淡。 “好,我知道了。” “打扰了,周律师。” 郁瑾匆匆挂断电话,手心里都是汗。 她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新闻,纪延澈和陈宗羲的合照,只是背影。 标题是港籍富商与知名律师私下见面,疑似纪氏集团近期有商业纠纷。 哪儿有什么商业纠纷,是要跟她争夺抚养权而已。 这两个人她碰巧都很熟,一个是表姐夫,一个是前男友的老师。 只是背影,便一眼就认出了。 纪延澈把周津成的老师请来了,她的官司怕是不能再交给周津成了,她不放心。 周津成敬师如父,不会跟自己老师在法庭上争论。 他很听陈老师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 陈老师说,褚南倾的诈骗案,该被判六年。 周津成就搜集证据,让法官判了她六年。 她的解释,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与其等周津成面对老师的时候故意败诉,不如她现在就换个律师,放手一搏。 第13章 已经结婚了 褚南倾躺在床上,滑动手机,给法律援助中心发去信息,迟迟没有等到回复。 她也睡不着,刚从监狱里出来,还不怎么会用新手机。 记得上学的时候,大家有什么事都是发论坛。 那时,周津成要和校花在一起的事,就是她从论坛上看到的。 她随便打了几个字,出现在屏幕上的第一个搜索结果就是景江大学的论坛。 论坛里基本上都是新生贴,她没什么兴趣,又往下翻了翻。 一些陈年旧帖。 她被警察带走后,论坛上出现了很多关于她的信息。 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挤在吃瓜的第一线。 “照片上这个肥妞是谁啊?” “褚南倾,16级新闻系的,她不是富二代吗,怎么被抓了?” “好像是涉嫌诈骗。” “我听说了,南省发洪水,救灾物资没有及时送到,死了好多人。” “这个肥婆也太坏了吧,心肠歹毒,真是无奸不商。” “她家的钱也指不定是怎么来的,说不定背地里干过比这还坏的事呢,应该判她死刑。” 郁瑾看这些帖子,心里没有波动,连愤怒都没有。 她习惯了。 她在监狱里没有一天不是被人指指点点的,被人唾弃咒骂,被人在被子塞老鼠,都是常事。 虽然大家都是犯了事关进去的,但犯的事不同,自然就分出了三六九等。 里头有个大姐大,就是南省人,杀了家暴的丈夫被抓进来,判了二十多年。 联合几个女犯人,把她的头按进马桶里,差点淹死。 她当时还没查出怀孕,是刚进监狱的第三天。 郁瑾退出帖子,又往下翻了翻。 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温妤穿着一件华丽的绸缎婚纱,手捧鲜花在一栋教学楼前自拍。 文案是:从校园到婚纱,这里是我们初遇的地方。 照片里的这个女人就是当年跟周津成传出绯闻的校花,一点没变,还是那么知性优雅。 她身后的教学楼,通体冷灰,郁瑾怎么看都觉得很眼熟。 是法学系。 她不会看错的,她之前经常到这里闲逛,为了偶遇周津成。 她没敢再看一眼照片,退出论坛,丢下手机。 从校园到婚纱...... 初遇的地方是法学系教学楼。 看来周津成和温妤在她进监狱服刑的这段时间,已经结婚了。 他们本来就该在一起,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一个校花,一个校草。 是她刁蛮任性,嚣张跋扈,非要横插一脚,让爸爸上门去找周家长辈,主动提出要两家孩子在一起。 妈说,她爸这辈子没求过人,那是头一回。 次日是周六。 杜怡眉约她出去散散心,她想着上次的事,周津成找到监狱去,还是杜警官帮她。 该好好谢谢人家,于是主动订了吃饭的餐馆。 晚上七点左右,两人来到餐馆,刚走进包厢,门口又来了一群人。 男的都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拎着公文包。 旁边的几个女人成套的修身西装裙,胸前挂着工作牌,踩着黑色小羊皮的高跟鞋。 “周律师什么时候到?” “他啊,还在忙,说是等会儿过来,叫咱们先喝着。” “这次打赢海外的官司,多亏周律师线上指导。” “哪次他不是大功臣,今天还是头一回来参加咱们的庆功宴。” 一群人有说有笑走进隔壁包厢。 周津成来迟了,濮竹青带人起哄让他自罚三杯,他说还得吃药,大家就不劝了。 他有失眠症,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坐到椅子上,神情疏离,薄唇轻抿着,倒了一杯茶水给自己。 旁边的女律师红着脸给他递上纸巾。 “周律师,我是新来的实习生,也是景江大学法学系毕业的。” “呦,小刘还是周律师的小迷妹呢。” 濮竹青喝了酒,笑着看他们。 女律师脸更红了,不敢抬头看人。 周律师可是景江大学法学系的风云人物,毕业多年,还经常被老师同学提起。 学校里有人专门给他搞了粉丝后援会,密切关注着周律师的每一个官司。 周津成点了一下头,看向女律师,他对律所的实习生没什么印象,濮竹青负责招新人。 女律师坐到他旁边的位置,几次想要拿起酒杯向他敬酒,发现他神情怔松,似乎在想什么,无心跟人交流,也只好把酒杯放下。 饭桌上的人有说有笑,大多是说些有的没的,互相调侃。 周津成摘下无框眼镜,放到一旁,捏了一下眉心,略微有些疲倦。 女律师担忧地看着他,“您最近休息得不好吗?我认识一个中医,开的助眠药很有效果。” 周津成摇了一下头,女律师便不好再开口说什么了。 濮竹青喝得有点多,“小刘啊,他失眠很久了,就是缺性生活导致的,过了五年和尚日子了,你要是诚心帮他,不如今晚就把他带回家。” 女律师面若桃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这不好吧。” “老濮喝醉了。” 周津成委婉地拒绝。 话题就此打住,女律师有些失落。 他对饭桌上聊的话题兴致淡淡,基本上不说话,就算开口也是简短的客气一句。 有几个人想趁着这个机会搭讪,毕竟是前辈兼大老板。 他低头垂眸侧脸轮廓硬朗,面色冷峻,长腿交叠,让坐在旁边的同事不敢开口。 周津成余光瞥见门口,玻璃门外,两个女人走远。 其中一个,皮肤很白,清冷骨瘦,上衣白体恤蓝色牛仔裤,头上黑皮筋扎着高马尾,在他眼前晃过一个背影。 周津成忽然起身,径直走出去。 包厢里的声音戛然而止,以为是谁的哪句玩笑话惹他不高兴了。 周津成快步走出餐馆,漆黑的马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他皱了一下眉,不明白为什么要追出来。 就算那个人是郁瑾,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她找了新的律师,已经不是她的当事人了。 “周律师。” 身后传来好听的女声,他回头,看到是律所的同事。 叫什么来着,她好像自我介绍过,他没在意。 “周律师,你的眼镜忘记拿了。” 女律师把手里的眼镜递给他,挡在他的面前,脸色红着,估计是被包厢里那群人撺掇着出来送东西的。 “谢谢。” 周津成冷淡客气,把眼镜戴上,就在他戴眼镜的瞬间,两个女人从他身后不远处走过去。 郁瑾一眼就看到站在路边的周津成,她视力不太好,只是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认出是他。 至于站在他旁边的女人,她看不清,应该是温妤。 他们是在约会吧。 第14章 还早 周津成出来了就没打算回去,他抬起手腕看一眼时间。 “还有什么事吗?” 他问挡在他面前的女律师。 女律师盯着他的脸看得着迷,被他一问,回过神来,赶紧说。 “哦,是这样的,我最近在做法律援助,遇到一个官司,不知道该不该接手......” “说。” 周津成只想尽快听她说完,他该回去吃药了。 “是一个单亲妈妈,刚从监狱放出来,想要回孩子的抚养权,但是她女儿有心脏病,手术费很贵,养父母一家......” 女律师声音戛然而止,她觉得周律师脸色有些不对劲,没敢往下继续说。 “郁瑾?” 周津成语调平淡,薄薄的镜片下眼底难得有暗色翻涌。 “是,那个女犯人是叫郁瑾。” 女律师点头,她还想问什么,被周津成的话堵住。 “注意你的言辞。” “是......是当事人。” 女律师在他面无表情的注视下,改正了自己的话。 她有些好奇,既然周律师认识这个女人,她为什么还要找法律援助,给她安排一个负责官司的律师不就是周律师一句话的事吗。 “您跟她认识?” “不用接她的官司,这没你的事了,回去吧。” 周津成答非所问,有些心不在焉。 “好的。” 女律师一步三回头,看着他开车离开餐馆。 同一时间,郁瑾说要买些日用品,让杜怡眉把她送到家附近的超市门口。 她再次从超市出来,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卫生纸和洗衣液。 远远地,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楼下。 她低着头,没在意。 “郁记者。” 她停下脚步,攥着塑料袋的手一紧,这声音,是周津成。 看向旁边,有些意外。 他刚才不是在跟温妤约会吗,怎么出现在这里。 “周律师,真巧。” 郁瑾觉得他应该不会住在这附近,这附近都是小公寓,只能一个人住的那种,房租很便宜。 “不巧,我在等你。” 周津成一身深黑色西装,里面是质感十足的月白色衬衣,西裤垂坠感很足,衬得他的身形格外挺拔颀长。 他走向她,步伐沉稳,不急不缓,脸上看不出表情。 像......从前一样。 郁瑾不明白他找过来的目的,下意识后退两步,攥紧手里的袋子。 “边走边说。” 周津成似乎还没认出她,语气平淡,她松了一口气。 “好。” 两人并排走着,郁瑾刻意跟他拉开距离,中间的空地还能再站一个人。 周津成要低头才能看到她,看到她卷翘纤长的睫毛,清瘦精致的五官,眉间鼻梁很高,鼻头小巧挺翘。 他记得褚南倾的五官也很精致,只是鼻梁没有这么高挺,但也不算矮。 “周律师,有什么事吗?” 郁瑾等了半天也没见他说话,眼看就要到家门口了,气氛怪怪的。 周津成收起目光,语气低沉。 “你把希望寄托给法律援助中心,是对我的能力不信任吗?” 郁瑾愣住,她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他。 他怎么知道这事的? 对哦,他在律师这个行业,那么有名,肯定有很多关系好的同行。 她只要找律师打官司,就不可能瞒过他。 “没有。” 她否认得干脆。 她当然没有质疑他的能力,反而是太清楚他的能力有多强。 只要他想,他手里的官司能有无数种结局。 “既然不是,那是为什么?” 周津成低头看着他,面色冷峻,像极了当时他问她。 为什么总跟着他? 教学楼,餐厅,图书馆,他去哪儿都能碰到她。 不同的是,这次郁瑾脸色没有半点红晕,她敢直视他的眼睛。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想换个律师,难道我连这点权利也没有吗?” “你当然有这个权利。” “只是,从我手下过,却没有接手的官司,放眼整个景江,你觉得还会有谁会接手?” “他们就算收了你的钱,你的女儿也不会回来。” 他提到小景,郁瑾脸色有了异样的神色,她的手指蜷缩起来,塑料袋提手勒得手疼。 “我......” "纪家请了美国的律师团队,其中有,”郁瑾抿了一下唇,嘴边的话被打断。 “有我的老师,陈宗羲教授。”周津成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变化,相反,镜片下的眼眸似乎暗沉了几分。 并非敬意,而是一种愧意。 对谁的愧疚? 总不会是他的老师。 “如果你是在担心我会故意输掉官司,讨好老师,那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我有最起码的职业操守,即便是面对老师,在法庭上,我也不会手软。” 他一字一句,沉稳的声音落在郁瑾的头顶。 郁瑾鼻尖一股酸涩,他说得对,他有最起码的职业操守,对谁都不会手软。 他能面无表情地在法官面前罗列她犯罪的证据,能亲眼看着她被宣判,而后转身离开,走得决绝。 能五年时间里,一次都不去城西女子监狱看望她。 每次有人来,她都第一个看向门外。 连杜怡眉都看出,她在等人,而她要等的那个人是不会来的。 “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郁瑾这副样子,让周津成有种错觉,好像是他在求她。 他才是那个急不可耐需要打官司的人。 “考虑多久?” 郁瑾想了想,“明天,明天我会给你留言。” “我不会害你,郁记者。” 周津成的话,让她一哆嗦,她惊慌的眼神看向他,又迅速移开目光。 害她...... “你怎么了?” 周津成看着她单薄的双肩似乎在颤抖,咬着下唇,眼眶湿红。 “没什么,我该回家了。” “还早。” “不早了,已经......” 这对话有些耳熟,刚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在律所忙到深夜,一个电话把她叫出去,已经是半夜凌晨了。 她想回宿舍,他说还早。 最后,宿舍门关了,她怕叫醒阿姨记违纪,只好让周津成把她带到律所。 一开始还是睡沙发,后来就..... 她的第一次,在他的办公桌上。 寒冬时分,暖气开得很足,大理石桌面硌得她退无可退。 郁瑾一抬头,小巧的鼻尖差点碰到他高挺的鼻梁,他低垂着脑袋,阖着双眸,纤长的鸦色睫毛清晰可数。 他像是要睡着了。 “周律师。” 周津成听到耳边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眼底略带疲倦。 “抱歉。” 他该回去休息了,好不容易有了困意。 刚转身离开,才离开郁瑾几步远,他便清醒过来,睡意全无。 他抬起手腕,手背泛白,铂金腕表在昏黄的路灯下发出亮光。 已经过了吃药的时间。 他刚才的睡意是怎么回事,平常在床上都睡不着,这次竟差点站着睡着。 郁瑾拎着东西走上楼梯,她住在六楼,这栋公寓楼没有电梯。 她今天穿了一双平底鞋,踩在台阶上有轻微的沙粒摩擦声。 塑料袋提手勒得手心疼,她走到四楼,放下袋子,正准备换个手拎东西。 余光瞥见楼梯下,三楼的位置有个人影。 就在她探头看下去的时候,漆黑一片,人影从她眼前一闪而过,有下楼的脚步声,但是看不到人。 她想到今天写的新闻稿。 近期景江市发生多起尾随案件,多名独居女子遭嫌疑人入室迷奸....... 第15章 我知道她在哪儿 郁瑾不敢走下楼看,手指颤抖着摸出包里的钥匙,好不容易才对上锁眼。 扔下手里的超市塑料袋,她从猫眼里看到一个黑影,出现在楼梯拐角处,站着迟迟没有离开,也没有上前。 真的有人跟踪她。 她吓得往后退,找到丢在桌子上的手机,浑身颤抖,手一哆嗦,拨下一串号码。 十一位数字还没拨全,屏幕上已经出现了周律师三个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下去。 响了三秒,没有人接通,郁瑾后知后觉把电话挂断。 她觉得自己是疯了,竟然想着给周津成打电话。 一定是因为刚在楼下分开,她自然而然想到他。 她抄起桌子上的水果刀,又觉得不妥,放下刀子,跑到厨房,这次出来手里拿的是擀面杖。 她不能伤人,会被再次抓进监狱,她还得照顾小景。 门口忽然一阵敲门声,她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擀面杖掉在地上,滚到她的脚边。 “谁?” 她连动都不敢动,直挺挺地站在客厅里,脸色比唇色白。 “郁小姐,我呀。” 是房东阿姨的声音。 “张阿姨,这么晚了,有事吗?” 郁瑾稍稍松了一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擀面杖,没有放下,紧攥在手里。 “我来问问你,下半年还租吗,我有个亲戚过几个月要来景江市,正犯愁没地方住呢,你要是不租......” “我租,张阿姨。” 郁瑾想都没想,就一口应下。 “那就好,我先回了,你早点休息啊。” “等等,张阿姨,您上楼的时候没遇到什么人吗?” “没瞧见什么人。” 房东阿姨住在一楼,怎么会没看到楼梯上的人影,难道是她的幻觉? 这个时候,手机屏幕忽然亮了。 周津成拨了过来。 郁瑾接通电话,声音都在抖。 “喂......” 男人的声音富有磁性,淡漠清冷。 “嗯,我在楼下。” “你还在楼下?” 郁瑾没想跟他说什么,既然房东阿姨没看到人,那就应该是她看错了。 “什么事?” 周津成说话的气息有些气喘吁吁,像是刚剧烈运动过。 他看到未接电话,就立刻原路返回。 “刚才感觉有人跟着我,应该是看错了,已经没事了。” 郁瑾准备挂断电话了。 手机里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等着。” “等什么?” “喂.......” 电话没有被挂断,他也没应声。 楼道里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明显是男人的皮鞋踩过台阶,步伐沉稳。 郁瑾从猫眼看,认出是周津成。 几乎是同时,按下门把手,推开房门。 他额间几缕碎发,脸色冷沉,站立在黑暗的楼道里,优越的五官线条更显深邃。 质感十足的月白衬衣量体裁定,包裹着宽肩窄腰,高定西裤衬得腿长更是逆天。 就算他背对着光线,只有一个轮廓,她也不会认错。 “拿一个手电筒给我。” 郁瑾应了一声,从客厅的抽屉里找出一个手电筒递给他。 周津成接过手电,黑色手电筒在他的手里显得格外小巧。 “我到楼上看看。” “我跟你一起。” 郁瑾拿起丢在桌子上的擀面杖,双手紧抓着,眼神坚定地看着他。 “嗯,也好。” 周津成语气淡漠,视线轻扫过她清亮的眼睛,镜片下眼底一抹异样的神色。 两人走上楼,楼上是一个天台。 郁瑾一直很怕黑,还有恐高症,跟在他身后,下意识拽上他的西装外套。想到什么,又松了手。 周津成感觉到外套下摆被人很轻地拽住又松开,像是没在意,语气平淡地说:“我没有洁癖。” 郁瑾嗯了一声,语调是上扬的。 他什么时候没有洁癖的,跟温妤结婚以后就好了吗? 还是说,他从前的洁癖,只是对她一个人的。 在学校外过夜,他选的酒店都是最好的,不单是有洁癖,还有点强迫症。 做完那种事,无论多晚多累,他都立刻下床去洗澡,还要她也去洗。 她走不动,他就抱她到浴室里,把她丢到浴缸里。 她说没力气了,他就蹲下来帮她。 直到两人都洗了澡,换上新的床单,才能好好睡一觉。 她一度怀疑,他在律所每个月的实习工资,是不是都花在这上面了。 她提过,说这事无所谓的,只要是跟他,在哪儿都行。 现在想想,她当时说这话真贱。 估计周津成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上赶着被他占便宜,还想着给他省钱。 “自己出来。” 周津成面色冷峻,看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堆杂物。 郁瑾探头看过去,有些害怕,原来真的有人跟踪她,还躲到了天台上。 “要不要先报警?” 她小声问,周津成摇了一下头。 箱子和塑料管线摞了一堆,裤子一角露在外面,深蓝色棉麻质地,裤腿边压了一圈彩色花纹。 好像是个小女孩? 杂物堆晃动了两下,个头不高的女孩犹犹豫豫钻出来。 瘦小灵气,脖子上挂着银项圈,黑发顺直长及腰间,肤色是健康的麦色。 “别报警。” “是我,我们见过的。” 小女孩慌张开口,一身深蓝色棉麻长袖长裤,背着一个同色布包,手里捏着一个类似铜罗盘的东西。 郁瑾更疑惑了,望向周津成。 周津成低眸看她一眼,脸色更冷,“附近村寨一个神婆的孙女。” 小女孩高兴地跑过来,“太好了,你还记得我。” 她解开双肩布包,把铜罗盘小心翼翼塞进去,又重新背在肩膀上,像是刚忙完什么。 “我不能白拿你的钱,既然收了钱,就得帮你找到人。” “我也不是光会说吉祥话哄人高兴,是有真本事的,只是学得不精。” 周津成没有说话,眉心的折痕更深了。 站在一旁的郁瑾有种不好的预感,心里警惕起来,蜷缩起手指,指尖触碰到手心里的湿汗。 清清冷冷审视的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除了找她,她想不到周津成最近还要找谁。 这小女孩的架势,哪儿像是找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准备招魂呢。 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女孩一个锐利的目光与她对视上,眯了眯眼,先开了口。 “我知道她在哪儿。” 这话显然还是说给周津成听的。 第16章 喉咙痒 郁瑾屏住呼吸,眼底藏起几分怯色,浑身紧绷着。 她不信周津成会信这些东西,他一直都是唯物主义者。 “在哪儿?” 耳边传来男人低沉微哑的声音,郁瑾的心提到嗓子眼,紧抿着唇。 她抬头看他,男人的脸色还是跟平常一样淡漠冷峻。 小女孩眼神坚定,一本正经地说:“以这个天台为中心,向外辐射六十公里,你要找的人就在这个范围内。” 郁瑾呼出一口气,悄悄松开紧攥着的双手,冷汗凝结成水珠滑过她的指尖。 她该说点什么,看向旁边面无表情的男人,问道:“周律师在找什么人?” 要装作不明白。 周津成没回应她的话,看向小女孩,冷冷开口:“整个景江市才六百多平方公里。” 她画了圆,远远大于景江市,相当于没说。 小女孩撇撇嘴,嘟囔道:“我都说了,我学得不精,包里的东西也是我从我奶奶陪葬品里偷出来的,还不怎么会用呢。” 周津成睨她一眼,没再说什么,看向一旁的郁瑾。 “我看到你们公司今天发的新闻了,最近晚上不要走远。” 郁瑾诶了一声,点了点头。 她没想到周津成也会看网络新闻,他以前不是只看报纸杂志的吗? 两人从天台下去,一前一后。 身后的小女孩大声地喊:“喂,你有点耐心行不行,给我点时间,我肯定会把人给你找到的。” 郁瑾吸了一口冷气,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她下楼,立刻摸索衣服口袋,摸了半天也没找到钥匙。 “怎么了?” 周津成站在一旁,沉眸看着她。 “我好像把钥匙落在家里了......” 郁瑾上身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衬衣,下身的西装裙长及膝盖,腿上的丝袜薄得几乎看不见。 站在楼梯间,风一吹,直打哆嗦。 周津成冷瞥她一眼,脱下西装外套,塞到她的手里。 “披上。” 郁瑾攥着他的外套,衣服上残留着他的体温,是她极其熟悉的感觉。 他的西装外套上有女士香水味,清清甜甜的花香。 应该是温妤留下的吧。 “不用了,免得让人误会。” 她又把外套还给他。 她身上没有香水味,脸上一点妆容也没有,就算披上外套,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是怕这件外套太暖和,暖和到让她忘记狱中五年心变得有多冷。 “那就冻着。” 周津成把西装外套拎着手里,脸色黑着,冷沉沉的眼眸凝视到她的脸上。 他身上月白色的衬衣被胸前健硕的肌肉撑得紧绷,一个褶皱都没有,左右上臂处绑着黑色皮质窄款衬衫夹。 “能帮我叫个开锁师傅吗?” 郁瑾开口求他,她连手机也没拿出来,就只带着一个擀面杖。 周津成沉默不语,拿出手电筒照了一下墙面,墙上有好几个开锁小广告。 他拿出手机,按下一串号码。 “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郁瑾指了指墙上看起来最新的一则小广告,“打这个。” 周津成这次把手机递给她,她拿过来,照着墙上的数字一个个按下。 “您好,是需要学生妹上门服务吗,您可以提供一下住址,我们就近帮您安排。” 郁瑾慌忙挂断电话,看向一旁面不改色的周津成,尴尬地说:“这个小广告开锁和上门之间还有个逗号呢。” 她用他的手机打了个嫖娼电话,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是你来吧。” 她双手捧着手机,还给他,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她的脸红得太明显了。 周津成拿过手机,轻扫过她涨红的脸颊,忽然想到濮竹青在饭桌上说过的话。 说他五年没有性生活,是在当和尚。 那眼前的这个女人,岂不也是当了五年的尼姑? 她微微低着头,薄领口被风吹开,露出雪白的深锁骨,耳后一缕细软的发丝沾在颈侧。 周津成觉得喉咙有些痒。 “去车里等吧。” 发出声音,略带沙哑。 楼道里没有灯,郁瑾怕黑,只好跟着他下楼,到车里。 车里开着暖气,周津成递给她一个毛毯。 郁瑾一眼就认出这个毯子,蓝白格纹,是她五年前买的。 当时他说很土,随手丢在车上了。 有一回,他在车里把她的短裙拉链扯坏了。 她总不能光着下车,就裹着这个毛毯,一手拽在胸前,一手拎着高跟鞋,直奔二楼卧室,差点被家里的佣人看见。 郁瑾不懂他为什么还留着这个毛毯,都有些起球了。 她把毛毯盖在腿上,坐在车里,身体有些局促。 “什么时候能来?” 她坐在车里,不安地挪动屁股。 在她的记忆里,就是这个位置,她身下的座垫,经常湿了干干了湿。 “不确定,太晚了。” 周津成坐在驾驶位,修长的手指捏住镜片两侧,摘下眼镜。 他的手很大,手背很白,小拇指比她的中指都长。 郁瑾看了一眼车内显示屏上的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她把头靠在皮质座椅上,慢慢闭上眼睛,车内有一股熟悉的雪松木质清香,还有淡淡的薄荷清爽味道。 周津成掏出手机,正准备催促开锁师傅,眸光撇到旁边副驾驶,盖在她腿上的毛毯快要掉到地上了。 他弯腰俯下身,捡起毛毯,手里丢毛毯的动作做了一半,还没起身,修长的五指收缩一紧。 近距离看到她的脸,五官精致立体,紧闭双眸,卷翘纤细的睫毛随着她平稳的呼吸抖动。 下唇被她自己无意识轻咬住,饱满泛着水光。 他喉咙里的痒意还没止住,胸腔也跟着痒了起来。 他的头又往下低了低。 利落干净的黑色短发撩过女人饱满的额头,发质太硬了,有点扎人。 她扭动了一下身体,小巧的鼻尖凑上前,不小心抵在男人高挺的鼻梁一侧。 温热的呼吸近距离交换,她睡得很沉,完全感觉不到。 周津成漆黑眼眸里的欲色压都压不住,盯着视野里近在咫尺粉嘟嘟的唇,喉结滚动止不住心里的痒。 第17章 不是赌徒就是罪犯 这时,周津成丢在一旁的手机传来信息提示音。 他皱了一下眉头,脸色一黑,直起腰身。 拿过手机,直接关了机。 又打开一瓶水,喝了一口,压下喉咙里的痒。 高大的身体陷在座椅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阖上双眼,眼皮上的折痕很浅。 数小时后,天亮了。 郁瑾是被一阵敲窗声吵醒的,缓缓睁开眼,清晨的阳光不算刺眼。 她低头看到身上盖着毛毯,毛毯的一角窝在她的大腿下。 视线上移,她看到睡在一旁的男人,下意识身体往后一缩,毛毯滑落到脚边。 周津成紧闭双眸,侧脸在晨光的照耀下仿佛渡上了一层金光,浑身散发着矜贵禁欲。 头轻靠在座椅上,呼吸平稳。 下颚线条硬朗,从英俊的脸庞到修长的脖子,肌肤白净一点瑕疵都没有。 郁瑾盯着看,目不转睛。 他的侧脸比五年前还要硬朗削瘦,五官也更深邃,眉宇间有淡淡的愁意,就算睡着了眉头还是紧皱着。 律师的工作对他来说,不是游刃有余的吗? 忽然他睁开眼,黑眸深深,两人猝不及防地对视,她迅速移开目光。 周津成坐起身来,用手捏了一下晴明穴,他昨晚竟然在车里睡着了。 脖子有些痛,却是最近睡得最好的一觉。 车窗外的人急了,这两人醒了谁也没下车。 郁瑾这才想起来,外面有人敲过车窗,周津成也注意到了车旁站着的开锁师傅。 两人一前一后下车。 “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哪个知道你们住哪一户吗?” 开锁师傅两小时前就过来了,围着楼找了一圈没看见人,打电话还关机了。 正准备走了,看到旁边的大奔里睡着两个人,敲了半天窗户,好不容易把这俩人叫醒。 周津成从钱夹里拿出两张红色钞票,递给开锁师傅。 “二单元六楼西户,麻烦您了。” 开锁师傅见他多付了一倍的价钱,也就没再说什么。 郁瑾连连打哈欠,蓬松黑长发披在肩膀上,头上的发圈早就不知去哪儿了。 周津成站在她旁边,身形颀长,面色清冷,无框镜片擦得几乎透明。 月白衬衣上一个褶皱也没有,西裤垂坠感十足,只有中间一条竖直的熨烫压痕。 他低眸凝视她许久,只是她未曾抬头,自然没有看到。 师傅上楼开锁,没一会儿就把锁打开了。 周津成下楼开车离开,郁瑾简单洗漱了一番,换了身衣服,也去上班了。 陈宗羲教授回国,落塌景江市,周津成无论如何也是要去拜访看望的。 见面的地方在一个高档茶室。 陈宗羲见到他,满心欢喜,跟同行的人介绍,周津成是他的得意门生,京恒律师事务所的创始人。 同行的都是各大名校的法学教授,还有美国知名律所的金牌大律师。 会面临近尾声,陈宗羲提到纪家的案子。 “看来用不了多久,我就有机会检查一下我这位爱徒的功课了。” “法庭上,你可不要对老师像现在这般客气。” 周津成笑而不语,喝了一口茶。 他迟迟没表态,教授很快转移了话题。 等到众人离开,茶室里只剩下两人。 “最近,纪家在忙着找孩子的亲生父亲,动用了一切能用的关系。” 陈宗羲脸色严肃,抿了一口茶水,看向坐在对面的学生。 “老师,您这是何意?” 周津成端坐,态度恭敬谦和。 被告当事人在做什么,他身为原告律师似乎不该知道。 “你提早做打算,他们的意思是郁景的亲生父亲,也大概率是赌徒或者是罪犯,总之是能花钱解决的人。” “让这孩子的亲生父亲当庭作证,指证你的当事人没有抚养能力。” 周津成面不改色,眉心动了一下,语气略平淡。 “据我所知,郁景的亲生父亲已经死了。” 陈宗羲扶了一下脸上的镜框,拿起一旁的拐杖站起来,周津成立刻起身搀扶他。 “哦?可我听说,人还活着,而且郁景的养母还见过他。” “不知道是什么人告诉你的,让你以为郁景的亲生父亲死了。” “当律师,可不能只用耳朵听,凡事要证据。” 周津成沉默几秒,想起郁瑾谈起小景亲生父亲的时候,神情似乎不太对劲。 “我会查清这件事,在开庭之前。” 陈宗羲上了一辆宾利车,关上车门之前,看向站在外面的周津成,眼神里有几分异样。 他这个学生看样子还在怨恨他。 当年如果不是他执意让周津成参与褚家的案子,举荐他为诉讼律师,他能这么快成为赫赫有名的大律师吗? 寻常人从实习律师到知名律所创始人,再有天赋,也要花上半辈子的时间。 这其中各方关系的维持和运作,比打官司难多了。 他周津成只用了五年,该感激才对,而不是现在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 说好听是恭敬,说难听就是疏远。 他今天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周津成装听不懂,执意要跟纪家打官司,他拦不住。 陈宗羲倒是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他这么做。 小景的亲生母亲,听纪家人说是个刚出狱的女犯人,有几分姿色,举目无亲。 他的喜好有点特别。 此时,郁瑾正在公司里写稿子,忙得脱不开身。 等到下班才看到手机上的未接电话,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了,备注显示是周律师。 她没有立刻拨回去,昨晚在周津成的车里睡了一觉,浑身酸痛了一天,现在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她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的,刚走出一楼的旋转门,一眼看到路边停着的黑色奔驰车。 是周津成的车。 她低下头,沿着墙边往旁边的小路走。 走了一段路,回头再看,路边的奔驰车已经不见了。 他应该是路过吧。 她将视线收回,重新把头转回来,猝不及防地对视上一双冷冽幽深的黑眸。 呼吸短暂骤停。 周津成这个脸色,严峻淡漠又带着一点哀怨,她太熟悉了。 她之前虽然胖,但也被人表白过,还是在高中的时候。 放学回家的路上,遇到周津成,她手里还攥着一个男同学当着全班同学面递给她情书。 第18章 你似乎对我撒谎了 他就站在不远处,从眉骨到鼻梁,再到下颚,无一不是冷硬的帅气。 那个时候,他的个子就有一米八多了。 一身干净的蓝白运动校服,脚上穿的是白球鞋,袖子挽到小臂,露出一小截冷白的手腕。 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就像现在这样。 他什么话都没说,她倒像是做了错事一样,低着头默默走到路边,把还没拆开的情书丢进了垃圾桶里。 周津成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隔着几米远,一句话没说,各回各家。 郁瑾想到之前的事,心里酸涩难耐,如果她没有喜欢上周津成,是不是后面的一系列坏事就不会发生。 周津成一步步朝她走过去,面色冷峻,站在她面前,挨得很近才停下来。 “我给你打过电话。” “是......是吗?” 郁瑾往后退了一步,默默地将手里的包拿到身后。 周津成目光审视,居高临下看她,这个视角让他感觉有些熟悉。 “郁记者,你似乎对我撒谎了。” 郁瑾猛地抬头,眨了眨眼,心慌得不得了。 他指的是哪件事? 这几天,她对他撒的谎,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小景的亲生父亲,” 周津成话说半截,偏偏顿了一下,郁瑾呼吸骤停,睁圆了眼睛,攥着包的十根手指都在身后颤抖。 “没有死。” “他人在哪儿?” 天杀的,他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 郁瑾觉得自己要吓晕过去了,她缓了缓情绪,语调尽力平稳。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周津成眉头一皱,长腿迈步上前,郁瑾又往后退,这次后背完全抵到墙上。 男人站在她面前,宽肩高个挡住她头顶的光线,她直视的目光落在他胸前。 她不抬头都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多么冷厉,头皮传来阵阵麻木。 僵持了一会儿,她先败下阵来。 他向来不用说什么,只是保持沉默,郁瑾就无可奈何,缴械投降。 缄默的气氛让她心慌,特别是面对周津成,他身上熟悉的感觉,压得她喘不上气。 他脑子那么聪明,不说话的时候一定在想事情,万一看出她什么破绽,她一时半会都想不好该怎么解释。 “小景的爸爸确实没死。” 她的唇动了动,周津成的脸更冷了。 郁瑾仰头看他一眼,见他没有挪步的意思,又把头低下,眼珠一转。 周津成凝视着她,忽然看见一滴泪从她的脸颊上滑落,掉在地上。 他薄唇嚅动,似有什么话要说。 还没等他说出口,郁瑾哭声更大了,黄豆粒大小的眼泪连成串,吧嗒吧嗒顺着尖细的下巴往下落。 “我老公他不要我和小景了。” 周津成眉心的折痕更深了,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郁瑾边说边哭,用手抹去脸颊上的泪痕,“他一个人在美国,过好日子,觉得有我这个坐过牢的前女友很丢人,小景又是个女孩子,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忽然,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一张雪白的纸巾递了过来,递到她眼前。 郁瑾止住哭声,微微一愣,马上接过纸巾,一边用力擦泪一边往下说。 “我都说他死了,你还问。” “他就是个负心汉,狠心抛弃我们娘俩。” 头顶光线照过来,她抬头一看,周津成皱着眉头后退了半步,她立刻从他身下逃出去。 “你别哭了,以后不提了。” 周津成又递给她一张纸,她是水做的吗,一张纸被她哭得都变成了湿巾。 郁瑾没想到他这么好骗,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她见好就收,止住泪水。 “周律师,我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她的脸小小的,还没有周津成的一个巴掌大,清瘦骨感,看起来已经很憔悴了,又挂着两道未干的泪痕,甭提多可怜了。 “我送你回去。” 周津成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他好像没做过这种事。 更不会哄女人,以前跟褚南倾在一起的时候,凡事都是他说了算,褚南倾很乖很听话,不用他去哄。 他好像没见过褚南倾哭,只要看见他,那个女人脸上就是笑着的,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哪儿那么多高兴的事。 郁瑾摇头,“我想自己走回去。” 她拎着包往前走,脚下步伐加快,一回头发现周津成还跟在她身边。 “周律师,你还有什么事吗?” 她停下脚步,语气不悦。 不是已经骗过去了,他怎么还不走。 “我需要一张你和你前男友的合照。” 周津成语气严肃,他必须掌握小景亲生父亲的资料,如果真是居住在美国的有钱人,那官司就多了一成胜算。 只要不是有前科的罪犯或者是赌徒,就不会成为阻碍。 “没有合照。” 郁瑾脱口而出,这句她没撒谎。 她跟周津成确实没有合照,唯一的同框照片就是高中毕业照,照片上有四十多个人,她和周津成站的位置相隔很远。 “你们不是谈过恋爱吗,怎么会没有照片?” 周津成清楚她刚才边哭边说的话不见得是真的,既然没有合照,他就更有理由更怀疑了。 他暂且相信,只是怕她哭得太大声,哭晕过去。 疗养院那个小白脸医生,不是说她气血不足吗? “是我强迫他跟我在一起的,他不喜欢我,所以我们没拍过合照。” 郁瑾抬头与他对视,眼眶泛红,鼻尖一股酸意。 “强迫?”周津成冷笑一声,薄唇勾起一抹弧度,“你这个前男友还真是没用。” 郁瑾蹙起眉头,沉默没有回应他。 周津成盯着她的大眼睛,漆黑的瞳孔里映着她愣愣的表情,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在床上也是你强迫他?” 他莫名心烦。 郁瑾脸红了,咬着唇,小声说:“这个不是。” 恰恰相反,她压根没想到要睡在一起,只是不想他当时跟温妤谈恋爱,毕竟她暗恋了他那么多年。 她跟爸爸说,非周津成不嫁,让爸爸去跟周家人提这事。 没想到周津成那么听长辈的话,第二天就约她出门了,两人的约会莫名其妙地开始了。 周津成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通电话,是濮竹青的声音,语气有些急。 “纪家找到小景的亲生父亲了。” 第19章 进黑名单了 郁瑾站在一旁,听不到电话里的声音,只看到周津成挂断电话,匆匆转身离开。 深灰色西装背影笔直,肩线轮廓冷硬,他单手抄在西裤口袋里,步伐沉稳。 郁瑾看着他消失在路口。 京恒律师事务所。 濮竹青拿来一沓照片,放到周津成的办公桌上。 “看看吧。” “纪家人给小景找的亲生父亲。” “美籍华人。” 周津成听到这四个字,眉头一皱,翻开照片,扫了一眼。 “你觉得像吗?” 他指着桌子上的照片,抬头看向濮竹青。 “不像吗?” 濮竹青拿起照片,仔细看看,他看不出所以然来。 纪家关系网复杂,要找一个人并不难,他没怀疑照片上的人不是小景的父亲。 “不像,很不像。” 周津成摇了一下头,眉心舒展开,对他手里的照片不再多看一眼,侧过身去,打开旁边的办公电脑。 “也许小景随她妈妈呢,你怎么这么肯定这男的不是小景的亲生父亲,纪家都说是。” “这人是个有前科的,国内国外的监狱都蹲过,吸大麻,没有收入来源,居无定所,找到他,可不容易。” 周津成扶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骨节分明的手指滑动着鼠标。 “弗兰克利奥,七年前在美国洛杉矶因故意伤人罪被判五年,郁景今年四岁。” “纪家找不到人,索性就花钱买了一个,也就骗骗你了。” 濮竹青凑到他面前看,他的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好像是什么地方的资料库。 “你利用职务之便......” 他指着他的电脑,对视上周津成冷冷的眼眸,声音一顿。 “查得好,就该给他开户。” “嗯。”周津成轻应一声,顺手将资料打印出来。 濮竹青拿起桌子上的照片,摇了摇头,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男的长得跟被车压过似的,怎么可能生出郁景那么漂亮的小娃娃。” 他忽然余光撇到周津成脸上,开玩笑的口吻。 “诶,要说谁跟那孩子长得像,我倒是觉得你跟郁景有几分相似。” “像吗?” 周津成轻笑一声,起身,从打印机里拿出资料,顺手装进证据袋里。 “你俩的眉毛和鼻梁最像,说小景这孩子是你的,我都信。” “这世上有你不信的东西吗?” 周津成吐槽他一句,坐到办公桌前,专注翻看卷宗,他手里的这些都是近几年关于抚养权归属问题存在争议的官司。 濮竹青没说话,心里想。 有。 比如高中的时候,大家都说他最讨厌的女人就是褚南倾。 他就没信。 高三下学期,他失恋深夜失眠,拎了一箱啤酒想找他去天台喝点。 周津成的房门被风吹开,他站在走廊上,亲眼看到这家伙拿出一张褚南倾的照片,坐在桌前,拉开裤子拉链,把右手伸了进去。 这能是讨厌吗? 这分明是情难自抑。 濮竹青离开后,周津成从最下层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是一张白底证件照。 照片上的女人圆脸,皮肤很白,扎着一个高马尾,漂亮的眼眸透亮莹润。 他用拇指指腹轻轻抚摸上照片,闭上眼睛,许久,重新睁开眼。 “以天台为中心,辐射六十公里......” 这范围内,没有墓地。 褚南倾一定还活着,她只是藏起来了,或者是,在计划着怎么给他一刀。 他倒希望是后者,这说明,他还能见到她。 他准备离开律所,托人去找一下小景的亲生父亲。 坐以待毙,从来都不是他打官司的作风。 想到有必要告诉郁瑾这件事,她似乎很恨这个男人。 提前告诉她,那个负心汉可能会出庭,她也能有个心理准备。 他衣架上的拎起西装外套,搭在手肘上,另一只手握住手机,手指无意触碰到屏幕。 拨过去一个电话。 电话铃声很熟悉,是五年前的一首流行音乐,现在听来,有些老土。 他低眸一看,剑眉蹙起,号码备注上写着褚南倾三个字。 想起是从前褚南倾拿着他的手机设置的便捷拨号,她的号码,他只需要按下数字一,就能拨过去。 等他想起要挂断电话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喂。” 话筒里传来男人的声音,有些粗哑,有点耳熟。 “你是谁?” 周津成一次都没有拨过这个号码,近五年。 “你打来的电话,你问我是谁?” “我还要问你是谁呢。” 男人的口气火冒三丈。 “这不是褚南倾的电话?” 周津成语气平淡。 “谁?不认识,这是老子的电话,打错了,挂了。” 电话被挂断。 周津成似乎还有话要说,薄唇嚅动了一下,把手机放回裤兜里。 也许是营业厅把这个电话号码收回了,重新卖给了别人。 此时,街边饭摊,两碗蛋炒饭热气腾腾端上桌。 阿威把手机递给郁瑾,清了清嗓子,笑着问:“郁姐,我刚才的表现怎么样?” “很棒。” 郁瑾收起手机,冲着他比了个大拇指。 阿威吃了一大口蛋炒饭,鼓着腮帮子说:“现在这种骚扰电话就是很猖狂,随时给人打电话,我已经帮你把这个号码加到黑名单里了。” 郁瑾舀了一勺饭还没送到嘴里,攥着勺子的手指一紧。 面前的这碗蛋炒饭里没让老板加洋葱,她觉得眼眶还是有些酸疼。 愣了两秒,说:“好呀,谢谢你。” 阿威低着头吃饭,没注意到她脸上异样的表情,摆了摆手。 “顺手的事,谢啥。” 郁瑾吃得慢,阿威先吃完了,在一旁鼓捣摄像机。 她拿出刚才来电的旧手机,包里还有一部最新的苹果手机,公司给配的。 旧手机的锁屏密码是一个日期。 是爸爸去周家商量事的第二天,也就是她和周津成的第一次约会。 这次约会,两人总共没说几句话。 她不敢问他,是不是答应了家里的安排,更不敢问,他们算是什么关系。 送她回家的路上,路过卖花的摊位。 老板笑着说,给女朋友买束花吧。 周津成走过去,选了一束绿桔梗,塞到她的手里。 这束绿桔梗,被她放在卧室的窗台上几个月,枯萎了都不许佣人丢掉。 阿威用摄像机随手拍周围的路景,忽然出声喊她。 “郁姐,那边有个小女孩一直盯着你看。” 第20章 审讯室 郁瑾扭头看过去,看清女孩的脸,她立刻站了起来,唇瓣颤抖着喊出声。 “小景。” 郁景站在对面路边,歪着小脑袋看她,手里抱着一个长耳朵毛绒兔子。 穿着一身蕾丝花边的粉裙子,腿上是干净的白色及膝袜,踩着浅灰色的小羊皮鞋。 她一个人,身边没有保姆,郁珠也不在。 郁瑾穿过马路,快步朝着她走过去,情绪激动。 阿威紧随其后,问道:“这孩子是?” 郁瑾沉默不语,走到小景旁边,伸了伸手没敢抱她,怕吓到她。 她蹲下身,神情温柔,眼里有水光。 “小景,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爸爸妈妈呢?” 郁景葡萄大的黑色眼睛,圆溜溜的,好奇地看她,奶声奶气地说:“爸爸和妈妈在跟医生说话。” 郁瑾看向旁边,不远处有一家私人儿童医院。 “我送你回去,他们找不到你会着急的。” 她站起来,一只小肉手从身后拽住她的衬衣下摆,轻轻晃了一下。 “阿姨,你是小景的妈妈吗?” 郁瑾背对着女儿,肩膀抖了一下,亮晶晶的泪水涌出眼眶,她赶紧抬手擦去脸上的泪。 转过身,拉住小景的胳膊。 “谁告诉你的?” 郁景摇摇头,眨着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卷翘成自然的弧度,漂亮得像个洋娃娃。 “是小景自己猜的。” 她觉得这个漂亮阿姨的眼睛,跟她的眼睛很像。 她一直都知道现在的爸爸妈妈不是真的爸爸妈妈,幼儿园老师在她午睡时闲聊的话她都听见了。 说她命真好,能被纪家收养。 她问了同班的小男孩,知道收养的意思是,原来的爸爸妈妈不要她了,把她丢了,被现在的爸爸妈妈捡来了。 她是捡来的孩子。 还有住在漂亮房子里的爷爷奶奶,他们从来不许她喊他们,妈妈让她叫奶奶,奶奶就像没听到一样,从她面前走过去。 郁瑾心疼不已,咬住下唇,把她抱在怀里。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女儿的话。 如果她承认了,小景问她,为什么妈妈这么多年都不出现,她该怎么说。 如果小景又问,爸爸在哪儿,她又该怎么回答。 郁景肚子咕噜噜叫起来。 郁瑾赶紧问她:“小景,你要吃什么?” 郁景摇了摇头,她有点饿,但是说不上来要吃什么,平时都是做饭的阿姨说了算。 “郁姐,我去超市给孩子买点吃的,你先看着她。” 阿威说完,转身就走了。 他一个高大猛男,偷偷抹了抹眼角,原来郁姐跟孩子分开了,怪不得她很少在他面前提起女儿。 郁景乖巧懂事,主动牵上郁瑾的手,指了指路对面的蛋炒饭摊。 有位子,可以过去坐下。 路口是红灯,她们还没来得及过马路,儿童医院门口跑出来很多人。 四个穿着西装制服,身形魁梧的男保镖,还有一个拎着妈咪包的中年保姆。 郁珠着急地东张西望,脸色惨白,纪延澈站在旁边扶着她的胳膊。 “小景,小景,我的孩子......” "快去报警!" 她就是一回头的功夫,跟在她身边的女儿就不见了。 “小景!” 郁珠看到旁边的斑马线上,绿灯亮起,一个年轻女人牵着小景的手。 她疯了似的,甩开丈夫的手,冲了出去。 几个保镖比她先一步到马路对面,郁瑾被吓到,赶紧把小景抱在怀里,郁珠跑过来,从她手里把孩子抢过来。 “小景儿,你怎么样啊,有没有受伤,你把妈妈吓死了。” 郁景被她抱着,噘了噘小嘴巴,低着头不说话。 “表姐?”郁瑾喊她,依依不舍地看着保姆从郁珠手里把孩子抱走。 “别叫我表姐,你就是个人贩子!竟然想把孩子偷走,你是坐牢没坐够吗?” 郁珠气得不得了,通红着眼睛斥责她。 “我没有偷孩子,是小景她......”郁瑾想要解释。 郁珠打断她的话,生气极了。 “你住口,她才四岁,她知道什么,不是你把她偷出来的,她能自己跑出来吗?” “你知道官司打不赢,就来偷孩子,看来当初法院判你五年,真是判轻了。” “姨夫自杀,姨妈疯癫,都是你造的孽,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悔改。” “我是不会让小景认你的,这辈子想都别想。” 郁瑾拼命地摇头,眼泪模糊了视线。 她没有偷孩子,更没有害过褚家。 纪延澈带着警察来了,他看了一眼这个长相跟自己的妻子有七八分像的女人,知道她就是小景的亲生母亲。 “带走。” 警察一声令下,郁瑾被强制带上了警车。 警察局。 郁珠脸上的怒气还没有消,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边放着一杯茶水。 小景肚子饿,被保姆先带回家了。 纪延澈在一旁简单地交代了两句,跟他说话的人是负责审讯郁瑾的警员。 “纪总,您放心,我们肯定严办。” “您不起诉,已经是大人有大量了,只要证据确凿,我们会依法对其拘留。” 纪延澈点了一下头,警员便拿着笔录本进审讯室了。 郁瑾双手带着手铐,被迫坐在审讯椅上。 警员走进来,看到她那张脸的瞬间,吞了吞口水,惊艳的眼神将她全身上下扫了个遍。 他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嫌疑犯。 巴掌大的小脸,星眸沁着水光,皮肤水润白皙,两缕乌黑的发丝凌乱地垂在脸颊两侧,清冷破碎感十足。 他坐到桌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抬手关了摄像机。 “为什么要偷走纪总的孩子?” 郁瑾抬起头,手腕被手铐勒出一圈红痕,疼得咬牙。 “我没有偷孩子。” 警员放下手里的签字笔,合上笔录本,翘起二郎腿,舔了舔嘴唇。 看着这样的女人被关在审讯室里,双手双脚动弹不了,他有点口干舌燥。 “到这里的,都说自己没犯罪,要是没证据,会抓你进来?” “老实交代,还能少吃点苦头。” 郁瑾不认。 “我没有,你所说的证据不就是纪延澈的话吗,算什么证据。” 警员拖着椅子坐到她面前,猥琐的目光盯着她高耸起伏的前胸。 看着瘦,没想到这么有料,薄薄的衬衣下的两团软肉至少有36D。 “我要给律师打电话。” 郁瑾感觉到他不善的目光,心里害怕。 整个审讯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摄像机上的红点也没有了,被他关机了。 “好啊。” 她当然有找律师的权利,警员料定她根本没有请律师的钱,她不是刚出狱吗,不是没有家人吗。 除了求他放了她,她还有什么选择? 求他,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警员出去,把她的电话拿进来,递到她面前。 郁瑾拨下了一个号码。 第21章 娴熟 电话响了几秒就被接通了。 “你好。” 很好听的女声,清脆利落。 “请问是白律师吗,我遇到点麻烦。” 郁瑾声音哑着,心里忐忑不安,她怕白律师拒绝她。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片刻,“请说。” 郁瑾简单说明情况,刚提到纪家两个字,还没说完,白律师打断她的话。 “郁小姐,你找别人吧,我现在很忙,临时走不开。” 白律师搞不懂,周津成都答应帮她打官司了,她还去招惹纪延澈做什么。 偷孩子? 也亏她能想出来。 纪家新聘请的律师团队里,不仅有周津成的老师,也有她的老师。 她不想给自己惹事。 电话被挂断,没等郁瑾反应过来,手机就被警员夺走了。 “我......” 她想说,她还可以给别的律师打电话。 话到嘴边又没有说出来,要给周津成打电话吗,他会愿意过来帮她吗? 警员眼神瞄到她愁容满面,心里想着时机刚刚好。 就是得在这种绝望的关头,她才会妥协,才会答应他的要求。 “其实,你这事也不算大事,用不着律师。” ”只要你......“ 他话说到一半,看向郁瑾,郁瑾皱起眉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想要钱?” 她开口问他。 警员讥笑一下,伸出手摸上她的脸颊,郁瑾往后躲,他就把手再往前伸。 粗糙的手背贴上她光滑细腻的肌肤,手指滑到她纤细的颈侧,眼神色眯眯地看她。 “我不缺钱。” 郁瑾觉得恶心,瞪了他一眼,“拿开你的手,否则我喊人了。” 警员用两根手指捏住她的尖下巴,迫使她仰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 “这里是审讯室,你喊破嗓子,也没有人能听到。” 郁瑾直勾勾地看着他,目光清冷,忍着下巴上的疼,“你如果敢对我做什么,我一定会报警,让你脱了这身警服。” 警员松开手,微微动了动下颌。 “放心,不会在你身上留下什么印记的。” 他的手指扣住她的脸颊,郁瑾的呜咽被压在喉间,破碎得不成语调。 另一只手掌覆上她唇,强横地突破牙关。 “装什么装,在老子面前故作清高?从那种地方出来的,你早就习惯了才对。” 郁瑾挣扎着,发丝凌乱地披散在肩头,眼眶通红,徒劳地摇着头。 “真是……美呢,都沦落到这里了,还是一副楚楚动人的小模样。” “拥有你这样的美人,你的男友倒是好福气。” 男子已被欲望支配,一边制着她的唇齿,一边急躁地松开衣扣。 “救……救命。” 郁瑾呜咽着喊出声,声音太小,无论如何也无法穿透审讯室的厚重墙壁。这时,审讯室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男人回过神来,连忙把裤子穿好。 门直接被人推开。 郁瑾眼前一片模糊,泪水充满眼眶。 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男人高大的身影遮天蔽日,身后跟着几个穿督检制服的警官。 “张警官,你没有单独审问嫌疑人的权力,又在审讯过程中擅自关闭摄像机,对嫌疑人动用私刑。” “我们现在依法对你进行停职查办,请跟我们走一趟。” 警员被带走,周津成抱着郁瑾从审讯室里出来,把她带到车上。 车内有一个小药箱。 郁瑾看着他拿出来的药箱发呆,这个药箱还是她买来放在车上的。 五年前,她和周津成经常在车上做那种事,不受时间和地点的限制。 他很喜欢,倒是她总担心会把这辆大奔晃散架。 她皮肤很嫩,又白,磕到方向盘上就会青红一块。 她怕被人看见,在车上就给自己涂药。 这个药箱就是那时留下的。 周津成把药箱放到一旁,修长的手指捏着棉签,棉头沾着冰凉的药膏,一点一点涂在她的唇角。 有点痛,她往后躲,被他按住。 他的手指纤细修长,指尖微凉,宽大的手心光滑温暖,按在她的手背上。 两人挨得很近,他给她的嘴角抹药,抹了很久,久到她快要把他有多少根睫毛数清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郁瑾一说话,嘴角扯得有点痛。 “同事说的。” “是白律师?” “嗯。” 郁瑾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她忍不住用手去碰火辣辣的嘴角,被周津成一个眼神止住。 “别乱碰,也不要见水,睡一觉明天就不疼了。” “......嗯。” 郁瑾点点头,她手腕也痛,又伸出手把放在后座上的药箱拿出来,找到一管药膏,挤出一些白色膏体,抹在手腕泛红的一圈。 她动作娴熟,娴熟地让身旁的男人眉头皱了皱。 看样子她经常受伤,还说过她的前男友不爱她,那她从前的伤是怎么来的...... 周津成脸更冷了。 他把手放到方向盘上,打转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到阿威背着沉重的摄影包,呼哧呼哧跑进警局,逮住一个过路的女警员。 “我姐让你们抓了!” “说我姐偷孩子?你们没长眼看不见那小娃娃跟我姐长得一模一样啊,说亲妈偷孩子,亏你们想的出来。” 他身形高大魁梧,后脑勺扎着一个小辫,腮上还有一圈泛青的胡渣。 给小女警吓得不轻。 他说了郁瑾的名字,小女警立刻表示,都是他们的错,人已经被她的律师保释带走了。 负责审问他姐的警员不是正式工,涉嫌收取贿赂,猥亵嫌疑人,也已经被相关部门押走审查了。 阿威这才算完,给郁瑾发了信息,说他先回公司交稿子和照片,让她在家好好休息。 晚上下班后,周津成在公司附近喝酒。 他回去也睡不着,还总看见褚南倾的身影在房间里游荡,干脆就不回去。 掏出手机,看到通话一览。 最上面的号码通话时间很短,只有四十秒。 褚南倾三个字在一堆某律师某总某经理的备注里是那么的显眼,只是这个号码已经不属于褚南倾了。 他拿着手机,烈酒一杯接着一杯,食指无意识地一划,按在褚南倾三个字上。 电话拨了过去。 第22章 促进感情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电话被强制挂断,他随手把手机放在吧台桌面上,又要了一杯烈酒。 抬手,缓慢地解开领带,指尖捻着布料,略显滞涩。 这个号码,已经不属于褚南倾了。 他跟她之间所剩无几的关联,彻底断了。 调酒师刚端上来的酒,又被他拿起来一饮而尽。 他垂首,闭目片刻。 重新抬起眼皮,大手落下,撑在冰凉的大理石桌面,指关节微微泛白。 起身,步履不稳,肩背却依旧挺直。 “周律师,我帮您打电话吧,叫人来接你,你这样回不去的。” 调酒师从柜台下拿出自己的手机。 周津成随口说出一串号码,继续往外走,走到门口,单手扶住窗框,指腹按压着透明玻璃上。 “喂,哪位?” 身后传来熟悉的女声,他推门的动作戛然而止,转身看向吧台后的调酒师。 周津成快步走过去,调酒师跟电话里的女人说话。 “您好,是周律师的朋友吗,他现在在.......” 他话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调酒师有些无奈地看向周津成,把手机递给他,“周律师,要不再换个人?” 周津成拿过他的电话,看到上面的号码,总共十一位一个数字也没错。 是褚南倾。 刚才接电话的女人一定是她。 他再次按下拨号键,客气冰冷的女声清晰响起。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把电话关机了,周津成不气反笑,嘴角噙着极淡的弧度。 调酒师傻了眼,哪儿有人被挂断电话还这么高兴的。 更可怕的是,周律在他这喝酒数日,就没笑过,脸色一直冷沉着。 他喝醉了,又好像没喝醉。 在调酒师的注视下,拿起手机,拎着公文包,迈开长腿走出去,走得很快。 “诶,周律。” 调酒师想要喊住他,隔着整面窗户玻璃看见周律没开车,沿着路边一个人走了,也就算了。 濮竹青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深更半夜,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他打开门,看见周津成站在门外,一身酒气。 “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 他虽然喝了很多酒,但看起来心情好像不错。 濮竹青叹了一口气,扶他进去,边走边说:“怀民寝了寝了,是被吵醒的,咱俩也别步于中庭了,你今晚睡沙发。” 温妤听到动静,披上一件外套,从卧室里出来,打开客厅里的灯。 “他这是怎么了?” 濮竹青把人拖到沙发上,给他接了杯温水。 “喝大了。” “周律也酗酒啊,怪不得你俩能玩一起呢。” 温妤埋怨地瞪一眼濮竹青,从旁边的柜子上取下来一条崭新的毛毯,扔给他。 让他在外面少喝酒,说了多少遍了,就是记不住。 她走过去,双手交叉抱在身前,对丈夫说:“周律最近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你们这么多年的好哥们,你帮帮他。” “他要找死人,我上哪儿给他找去。” 濮竹青压低声音,还是被周津成听到了。 他直起身,后仰靠进沙发深处,垂落身侧的手臂抬起,按住濮竹青的肩膀。 阖着双眸,呼出的气息混着酒气,说:“她没死。” “是,”濮竹青顺着他的话说,“没死,你家到处都是褚南倾的影子,你都说了好几次了。” 周津成抬手在他面前一晃而过,手机屏幕黑着,“我给她打电话了,是她的声音,她还活着。” 濮竹青觉得他病得更严重了,之前是幻视,现在是幻听。 他这样一直病下去,真的没关系吗? 温妤听到褚南倾三个字,觉得有些耳熟,忽然看向老公。 “是暗恋他的那个很可爱的女生吗?总出现在你们教学楼附近,害羞内向,还不敢跟周津成说话。” 濮竹青点了一下头。 “他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温妤又问。 濮竹青坐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皱着眉头想着什么。 “咱们上学那会儿,我不是不敢约你吗,让周津成帮我把情书给你,被很多同学看见了,你和周津成的绯闻就传到了褚南倾的耳朵里。” “这事发生的第二天,周津成就跟她在一起了,至于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太清楚。” 温妤眨了眨眼睛,拍了一下濮竹青的肩膀。 “都是你干的好事,约我还找个中介来。” 濮竹青揽上她的腰,大手覆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哎,他从高中就看上褚南倾了。” “我想起来了,你们三个是高中同班同学。” “褚南倾那会儿也喜欢周津成吗?” 温妤坐在他的腿上,纤细的手臂揽上他的脖子。 濮竹青想起什么,嘴角勾起一抹很浅的弧度,眼神又有些伤感。 “喜欢,从周津成转学过来的第一天,她就偷偷跟着他放学,他们两家住得近,隔着十几米远。” “真是造化弄人,谁知道后来褚家会发生那些事情。” 温妤垂下眼眸,有些伤心。 她对褚南倾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很可爱的女生,有点胖,但是五官很精致,也很漂亮。 家里很有钱,但是性格却很乖,一点都不像学校里一些富家千金嚣张跋扈。 “周律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人死不能复生。” 她看向自家老公,眼神里有些深意。 濮竹青抿着唇,蹙了一下眉,“他最近对一个女人,倒是很上心,只是......” “只是什么?” “是个单亲妈妈,带着个孩子。” 温妤看一眼周津成,目光转向老公,“周律还养不起个孩子吗,你跟着担心什么,你俩那么爱喝酒,喜当爹都不用他备孕戒酒了,不是好事吗?” 濮竹青沉默不语。 他最担心的事,还没说出口呢。 重要的是,这个女人有前科,坐过五年牢。 周津成一个金牌大律师,律所创始人,家里老婆是犯过罪的,以后谁还敢找京恒打官司。 周津成的手机忽然亮了,备注显示郁瑾,是一条短信。 “你好,周律师,您约了我明天见面,地点和时间好像还没有发给我。” 没等濮竹青拿起手机,温妤先将手机拿了起来,指尖敲了几下屏幕。 “沪江玫瑰园A112,8:00。” 濮竹青看一眼手机上的信息,说:“你怎么擅作主张?” 温妤不以为然,“一堆信息里,就这个聊天框置顶了,她就是你说的,让周律最近很上心的女人吧。” “正好,明天让她来接周律,促进一下感情。” 她放下手机,笑容明媚地勾了勾唇。 第23章 孩子都有了 郁瑾觉得周津成今晚回复的信息有点奇怪。 但她不想多说话,更不想跟他展开新的话题,第二天一早,准时到沪江玫瑰园。 她经过别墅区的幼儿园,看到几个知性雍容的奶奶刚送下孙子孙女,站在一起闲聊。 “你这身裙子花样真别致,儿子从国外给你买的吧。” “才不是呢,是温小姐,她设计的,我瞧着喜欢,就让裁缝照着她画的图纸定做的。” “怪不得,我听说温小姐是知名设计师,在国外办过秀场的,也就是最近怀孕了,工作才放一放。” “她老公好像很忙,我还没瞧见过呢。” “诶,我见过,是个大律师,长得又高又帅,说是开了一家律所,叫什么京恒,还是创始人。” “真厉害,跟温小姐蛮般配的。” 几位老太太感觉到有一束目光盯着她们,看向不远处的郁瑾,见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 “小姑娘,你找谁?” 郁瑾愣在原地,脸色泛白,手指紧扣着提包把手。 她摇了摇头,跑开了。 刚才那群人说的是温妤吗,她记得温妤就是学服装设计的。 温妤比他们高一级,她只听过这个名字却没见过。 听说周津成和温妤的绯闻后,她悄悄去看过一眼温妤,这位传说中的校花。 她清冷瘦高,一身长及脚踝的纯白连衣裙,秀发乌黑顺直,端坐在钢琴房里弹琴。 琴声是那么动听,人是那么美丽。 再看看她,又胖又没有气质,怪不得周津成不喜欢她呢。 是个男人都会想跟温妤这样漂亮知性的女人谈恋爱,而不是跟她这个内向腼腆的胖女孩。 她没有离开沪江玫瑰园,而是站在A112独栋别墅的门口。 她是郁瑾,不是褚南倾,她是来跟律师谈官司的,要回小景的抚养权是最重要的,她不能退缩。 她站在门口许久,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蜷缩起手指,指关节缓慢地贴上门。 敲门声刚响起,门就打开了。 是周津成。 身形颀长高大,一身深灰丝质睡衣,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冷硬的颈脖和锁骨。 发丝凌乱散落额前,看到门口的郁瑾,眉间拧出两道竖纹。 两人相顾无言。 郁瑾知道自己来早了,他刚睡醒,还没来得及换下睡衣。 这时,厨房里一道女声传来。 “醒了?你昨晚的衣服老濮给你洗好也烘干好了,放在客厅的椅子上了。” 说话的人是温妤,郁瑾猜到了。 他果然跟温妤结婚了,住着大房子,还雇着专门洗衣服的佣人。 他一定很爱温妤。 周津成深沉的眸光还定在郁瑾的脸上,他没应声,只是一味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她来濮竹青家里做什么? 他猜不到,面色愈加冷峻。 “你现在是不是不太方便?” 郁瑾攥紧手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政策。 她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周津成也没有想请她进门的想法。 “不方便。” 他嗓音微哑,听起来像是昨晚没睡好。 郁瑾不想知道他昨晚跟温妤做什么了,“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微信上说吧。” 温妤端着一盘煎鸡蛋从厨房走出来,她穿着一件杏色紧身长裙,长及脚踝,脚上踩着一双象征着新婚的红色拖鞋。 郁瑾转身离开,余光正巧看到她的身影,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瞳孔骤缩。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攥住,从头到脚的血液倒流,呼吸不上来。 他这么快就跟温妤有孩子了,小景算什么,算见不得光的私生女吗? 她的心好痛,痛到浑身颤抖,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与此同时,温妤放下手里的煎蛋餐盘,看向站在门口的周津成,门敞开,外面没有人。 “周律,你怎么了?” 周津成转身,顺手关上门,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早餐,濮竹青还在厨房里做吃的。 “跟老濮说,我不吃了,有点事先回律所。” 他走过去,拿起椅子上熨烫过的西装,走进卫生间。 濮竹青端着一大碗蔬菜粥从厨房里出来,系着围裙,脱下防烫手套,问一旁的温妤。 “他人呢?” 温妤指了指卫生间,“去换衣服了,说是不吃早饭,律所临时有事。” “律所有事,我怎么不知道。” 濮竹青皱了一下眉头,看向墙上的钟表,这个时间,郁瑾该到了。 周津成换好衣服,月白色衬衣,深黑色西裤,裹着他修长的身躯,他的领带不知道丢哪儿了。 濮竹青解下自己的领带,递给他。 周津成利落地打上领带,取下挂在衣架上的西装外套,单手探入裤袋,一个随意的动作让西服前襟微微扯紧。 “我手机呢?” 濮竹青弯下拿起桌上的手机,走到他面前,说:“先别急着去律所,昨晚郁瑾给你发了条微信。” 周津成突然抬眼,视线锐利,周遭温度骤降。 他拿过手机,看到置顶的微信聊天内容。 濮竹青顿了顿,又说:“你昨晚醉得不省人事,我自作主张发给她的,反正你俩是谈官司,在哪儿谈不会是谈,人估计一会儿就到了。” “已经来过了。” 周津成声音平淡,眼底一抹深思。 既然是他叫她来的,她跑什么? “来过了?” 濮竹青看向一旁的温妤,温妤摇摇头,她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周津成一个人站在门口。 “好像是有人来过。” 她小声跟老公说,记得当时门好像开着。 周津成把手机放进裤兜里,西装搭在手肘上,拿起矮柜上放着的车钥匙。 “车,我开走了。” 濮竹青看着他离开,把停在门口的奥迪车开走,车速很快。 “坏了,郁瑾不会是误会了吧。” “她来的时候,应该是只看见你跟周津成了。” 温妤面色一惊,踩着拖鞋就要追出去,她得跟着去解释啊。 濮竹青拉住她,“你去做什么,让他自己去追。” 温妤不解,没懂他什么意思。 濮竹青解释道:“这两人本来要聊官司的,现在郁瑾误会,他开车追出去,见面不用聊正事了,改聊别的,这样才能促进感情,不是吗?” 温妤重重点了两下头,他说得有道理。 沪江玫瑰园很大,好几个别墅区连在一起,东南北各有一个门口。 郁瑾快步走着,再一抬头,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了。 第24章 挺好看的 郁瑾站在一栋别墅前,东张西望找不到出去的门口,一辆奥迪车从她身后不远处飞速开了过去, 她扭头看,身后空无一人,更没有看到什么车驶过A去。 郁瑾走到一条小路上,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男人站在一个布告栏前面,旁边还有一个拿着摄像机的同事,像是在拍什么普法宣传视频。 郁瑾的心沉了下来,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裴相山今天穿得很正式。 藏青警服裹住绷紧的肩背,硬朗线条撑起布料,毫无褶皱,肩章金徽冷光微烁。 皮带紧束腰腹,金属扣泛着寒光,腰线利落收窄。 裴相山抬头看到她,示意一旁的同事等一下。 他小跑到她面前,浑身皮肤是常年户外训练晒出的小麦色,硬朗帅气,唇角倏然扯起。 “南倾,你怎么在这儿?” 郁瑾伸出手,手指在触碰到他唇瓣的前一秒停下来。 “裴警官,你现在该叫我郁瑾。” 裴相山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哦对,看我这记性,给忘了。” “没关系,反正也没人听到。” 郁瑾笑容浅浅,光线照在她的脸上,灿烂又温暖。 男人的视线触到她脸庞的刹那,搭在枪套上的手指骤然悬停,指节僵直。 他最近忙着帮省里拍宣传片,都没顾上去看她。 也不知道她适不适应出来的生活,工作地方的同事有没有为难她。 “裴警官,先别管我为什么在这,现在我迷路了,你愿不愿意送我出去?” 郁瑾笑着问他,他连话都没听清楚,只顾着点头。 南倾让他做什么,他都会答应的。 “小刘,你先回去。” 裴相山隔着一条马路喊对面的同事,同事立刻应声:“是,裴队。” 郁瑾跟他肩并肩,两人并排着走。 他有些局促,又是整理帽檐,又是拽拽警服。 “你今天穿得这身制服是新发的吗,挺好看的。” “是,你喜欢?” 裴相山高兴地看向她,微微侧着头。 她比他矮一个头,这个角度刚凝视她的侧脸,又不容易被她发现。 郁瑾点了点头,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裴相山看到前面拐外出就是别墅区气派的大门,他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听杜警官说,她帮你找好了工作,还租了房子。” “嗯,新闻公司的老板是杜警官的表哥,我现在住的房子,房东也跟杜警官认识。” “那就好。” 裴相山放下心,杜怡眉办事,他还是信得过的。 郁瑾停下脚步,前面几米处就是别墅大门了,她能打车自己走。 “光顾着说我了,裴警官你呢,最近还好吗?” 碰到了,她肯定要问候一下他。 她在监狱里五年,裴警官每个周末都去看她,风雨无阻,给她带书带日用品,甚至带小景的照片,还拜托监狱里的警员照顾她。 她现在仍然记得,裴相山第一次去监狱看望她。 她正好被监狱里的大姐大欺负,他走过来,一个利落的动作就将想要动手打她的人擒住了。 监狱的领导找他问话,他不苟言笑,一本正经地说。 褚南倾是他远房亲戚家的表妹,年纪小不懂事,受坏人连累,才到这里来的。 他身为表哥,理应来看望。 此后,他这个表哥,就经常出现在城西女子监狱。 她生小景,是在一个下大雨的晚上,杜怡眉不会开车,看到她浑身是血,疼的死去活来,急的不得了。 情急之下,就给裴相山打了电话。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他半个小时就到了,什么话也没问,直接把她抱到车上,送她去最近的医院。 她迷迷糊糊,满头虚汗,听到了警鸣声,这声音让她害怕。 后来,她听杜怡眉说,她生小景生了一整夜,输进去的血没有流出来的血多,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几次,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不过好在,天亮的时候,手术室里传来了婴儿的哭声。 她挺过来了,小景和她都平平安安的。 只是裴警官的腿站麻了,她在里面多久,裴警官就在外面站了多久,一动不动,像站岗。 “我挺好的。”裴相山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脑袋,觉得不妥,又把手收了回去。 郁瑾看出他的想法,拽住他的手腕,把他的大手放在自己的头顶。 他的手掌很暖,宽厚,有一层薄薄的茧。 “你在担心什么,我还没有秃头。” 裴相山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顶,迅速收回手,宠溺的眼神看着她。 “嗯,摸出来了,头顶还有很多头发。” 郁瑾得意地挑了一下眉头,她像个小太阳,原地转了一圈。 “不仅头顶,整个脑袋,头发都很多。” “放心吧,公司里那点工作,累不到我的。” 真正让她感觉心累的,是小景的病,还有跟表姐的官司。 但是她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裴相山,他已经帮了她够多的了,如果让他知道小景的事情,他会想尽办法帮忙,平白惹上麻烦。 “前面就是门口,我自己过去就好了,你快回去拍视频吧。” 郁瑾给他挥挥手,他又上前一步。 “这个门有门禁,我出示证件,让保安给你开门。” “好。” 两人并肩走到门口,裴相山掏出警服里的证件,保安远远看一眼,脸上陪笑,开了门。 “警官,您慢走。” “嗯。” 裴相山淡漠应声,下颚线如削,薄唇紧抿,毫无弧度。 似乎他对谁都是这个态度,刻板严肃,只是在郁瑾面前,他脸上才有笑意。 裴队,他现在都是队长了。 五年前,他领命去景江大学抓捕褚南倾的时候,还只是刚从警校毕业的刑警队员。 她在监狱里的这五年,他一定破获了很多大案子。 有好几次周末,她见到他,他脸上还带着淤青,一看就是跟罪犯动过手了。 郁瑾正要转身离开,裴相山从身后喊住她,犹豫了一下,问:“去哪儿能找到你?” “你不是知道我现在住哪儿吗?”郁瑾反问他。 裴相山沉默几秒,笑着应声:“好,我知道了。” 她出监狱那天,是他去接的她,特地请了一天假。 只是,她一个人住,他一个大男人去她的住处找她,会不会让她不舒服? 他考虑的是这个问题,所以想要个她的工作地址。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他有时间就一定会去看望她。 裴相山想要目送郁瑾离开,她刚走两步,忽然停下脚步,又踉跄着后退。 一辆黑色奥迪车横停在前面,车门打开,锃亮定制款皮鞋踩在地上,腿长逆天的男人躬身下车。 衬衣西裤包裹着他的宽肩窄腰,冷白手腕上戴着的铂金腕表闪着光。 周津成左手甩上车门,目光平视前方,脸色冷峻,落在二人身上的目光沉稳锐利。 第25章 你喜欢骨科 郁瑾挨着裴相山站,莫名觉得像是被周津成当场捉奸。 一旁的裴相山感觉到她的不安,伸出手轻轻拽住她的手臂。 宽厚的大手包裹着她纤细手臂的一瞬,她往旁边站了站,不动声色地躲开。 她又不是褚南倾,她害怕什么。 对,周津成提醒过她,不要给小景找继父,潜在的也不行。 她跟其他男人的关系,关乎她能不能要回小景的抚养权。 可是裴警官是小景的舅舅,是她名义上的表哥。 “周律师,你有什么事吗?” 她率先问出口,裴相山低眸看着她,眼神有几分疑惑。 “这位是周津成周律师。” 她小声跟他介绍。 “见过。”裴相山递给她一个很有安全感的眼神,让她悬着的心落了地。 他们当然见过,五年前,她被捕入狱。 裴相山是负责抓捕她的刑警,周津成是负责褚家诈骗案的原告律师。 “周律,好久不见。” 裴相山伸出手,腰背依旧挺得很直,警服挺阔有型,将他整个人衬托得十分威严。 周津成戴着腕表的左手抄在西裤口袋里,右臂自然垂放在西裤一侧。 他扫了裴相山一眼,目光重新落到郁瑾脸上。 “上车,我有话跟你说。” 郁瑾脚下动了动,她这是惯性,以前就是太听周津成的话了,把自己作践得不成样子。 这次,她没有上车。 “周律师,有什么话改天再说吧,今天是工作日,我只请了半天假。” 她没看时间,估计这会儿的上午十点多了。 “我看你不像没时间的样子。” 周津成看了一眼别墅区靠近门口的一条窄路,嘴角抿成一条很直的线。 就这么一条破路,不过五六十米,两个人硬生生走了十分钟,像走红地毯。 他在车里都看见了。 郁瑾被他目不转睛盯着,心里打怵。 “她有没有时间,好像跟周律师你关系不大。” 裴相山冷冷开口,看向周津成的目光有一层久积的怒意。 褚南倾被收押后,他才听说,这位周律师跟褚南倾是多年的同学,还是邻居。 周津成在法庭上的表现,一点都看不出他跟褚南倾认识,相反,他还以为这两人有什么厌恨。 欺负一个家破人亡的孤女,他算什么男人。 “好,那你们继续聊。” 周津成目光冷冽,勾起唇,笑不达眼底让郁瑾心里一颤。 他转身离开,嘴角瞬间崩平。 “等等。” “有关系,当然有关系。” 郁瑾不出所料,喊住他。 他停下脚步,眸底暗色翻涌,重新转过身,面色恢复淡漠冷峻。 裴相山皱了一下眉头,好像看到周津成脸上闪过一抹得意的笑,兴许是他的错觉。 “我最近在打官司,想把小景要回来,周律师是我的律师。” 郁瑾跟裴相山解释,周津成的脸庞似乎更冷硬了些。 用得着事事都跟他说吗,她跟他关系很亲吗? “有麻烦吗?” 裴相山深情款款地低头看她,回应她的话。 是他第一个从护士手里把小景接过来的,他抱着孩子,转手就递给了一旁的杜怡眉。 护士还说,他心思都在妻子身上,看都不看孩子一眼。 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郁瑾摇摇头。 周津成的声音在两人耳边低沉响起,透着淡漠疏离,“裴警官,她的律师是我,有没有麻烦似乎跟你关系不大。” 这话有点耳熟。 郁瑾无奈地闭了闭眼,没眼看,他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玩以牙还牙这一招。 不过确实,很管用。 裴相山鼓动了一下腮帮子,硬是没说出话,他一直都不善言辞,跟罪犯也是凭拳头说话。 他一个刑警,怎么说得过一个律师。 他也不屑于嘴上争论,重要的是把功夫用到实处。 “小瑾,有任何麻烦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帮你解决,你不必求人,也不必为难自己。” 他还看了周津成一眼,应该算是撇了一眼,随后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周津成刻薄固执,郁瑾找他打官司,肯定遭了很多冷言冷语。 一定是他名声太大,她着急要回女儿,才不计前嫌找他。 郁瑾好。 周津成坏。 郁瑾点点头,“你放心,我没有为难。” 她更不愿意让裴相山为难。 纪家的势力,连京恒这种顶尖律所都有所忌惮,何况他一个小警察。 他刚当上刑警队长,这个关键点上,肯定很多人盯着他,想抓他的把柄。 她的事情,可以自己解决。 她的女儿,她会自己想办法要回来。 老家的房子,她已经委托中介售卖了,应该能卖个七八十万。 加上之前周津成买照片的十万块,她再去赚点,多跟踪几个采访,加上奖金什么的,应该能在小景手术前攒够一百万。 裴相山还想说什么,警裤兜里的手机响了。 他接通电话,眉头紧锁,脸庞变得冷酷严肃,似乎是有紧急的案子。 “你快去吧,办案要紧。” 周津成阖了阖眼,保持单手抄兜的姿势站着,等到两人把分别的话磨磨叽叽说完,他重新睁开眼。 裴相山已经走远了。 他长腿一迈,走近郁瑾,站定在她面前,语气冷沉。 “你是不是忘记我之前说的话了?” 郁瑾仰起头,望着他的眼睛,双目对视。 “我没忘。” “不要给小景找继父,会被纪家人抓住把柄,影响法官的判决。” 周津成镜片下的黑眸沉沉,喉结快速上下滚动了一下。 “你确实记得很清楚,只是你的行为,好像不受大脑控制。” 郁瑾觉得他是在说她脑子不好使。 这么多年,他还是保持着数落人不带脏字的习惯,冷嘲热讽更坏。 郁瑾无奈,瞪了他一眼,说:“裴相山不是外人,他是小景的舅舅。” “看不出来,你喜欢骨科?” 周津成扶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眼底暗色翻涌。 他想起他第一次去褚家,是跟随父母拜访新家附近的邻居。 褚南倾从楼上下来,红着脸小声叫哥哥,声音甜软,和她这个人一样。 姓裴的什么来路,他不了解,但是郁瑾跟他长得一点都不像,横看竖看也不会是兄妹。 第26章 伪君子 “我不喜欢。” 郁瑾偏偏头,不去看他。 周津成站在她身前,气质冷然孤高,如远山栖雪。 久久地凝视着她,沉声说:“你挑男人的眼光怎么还是这么差。” 郁瑾心脏猛然跳动了两下。 还是这么差......他为什么要说“还”。 她试图让自己冷静,张了张嘴,“我什么时候挑男人了?” 周津成就是她亲自挑的,想在想想,当时确实够眼瞎的。 “前天的小白脸,今天的伪君子,不是吗?” 他声音平缓如山林幽溪,听不出除了冷漠以外的情绪。 周津成说的小白脸是司徒医生,郁瑾虽不悦但也能联想到。 司徒遂年瘦高儒雅,肤色冷白,露在外面的皮肤比身上的白大褂还白。 可他凭什么说裴相山是伪君子? 她眼睛瞪圆,愤怒自下而上外漏到脸上。 “你住口,你凭什么侮辱裴警官。” 周津成低头讥笑一下,深邃黑眸目光重新移到她的脸上,嘴角的笑戛然而止。 “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没感觉出来吗?” 郁瑾眼珠微动,想不到裴相山看她的眼神是什么样子的,她跟在他站在一起,注意力不在他的脸上。 只听他说什么就好了,为什么要关注他的目光? 周津成又靠近她一步,这次两人的身体几乎要碰到一起。 他伸出手,抓上她的手腕。 她退无可退,感受着他身上的熟悉气息,心猛烈地跳动着。 他忽然俯身,利落干净的短发蹭过她的脸颊,薄唇贴近她的耳廓,炙热的气息喷洒她细嫩敏感的后颈。 “你信不信,他今晚回去肯定拿着你的照片做一些见不光的事情,满足对你的欲望。” 郁瑾一愣,对视上他意味深长的眼眸,瞬间明白。 “不可能!” 她像个炸毛的小狮子,红着脸否认。 裴相山一直拿她当妹妹,连杜警官都没怀疑过,周津成凭什么亵渎他们之间的兄妹之情。 周津成眉眼压低,见她不信,勾了勾唇又说:“他看你的眼神,我很熟悉。” 郁瑾大脑宕机,怔住几秒,意识到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你无耻。” 他也干过那种事,拿着女人的照片满足自己的欲望, 是温妤吗? 难道他之前跟她上床,脑子里想的都是温妤。 郁瑾胃里有些不舒服,脸色渐白,从愤怒变成一种无力感。 “反正你也得到人了,不是吗,也不枉费你之前拿照片解决欲望的暗恋深情。” 周津成想了想,轻嗯了一声。 “我跟他不一样,我敢承认,但他不敢。” 郁瑾脸色更差了,她在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真够无耻的。 “以后如果不是跟官司有关的事,希望周律师不要打扰我的私生活,碰到了也当作不认识就好。” 郁瑾并不觉得他说的是真的,裴警官不会这么做,而且他手里根本没有她的照片。 她只给过裴相山几张蓝底证件照,因为要办理证件,还有出狱的手续,都需要用到。 她不信,有人看着证件照,都能有欲望。 如果有这种人,那得多禽兽。 周津成眉心一蹙,他想起有件事还没说,跟官司无关。 昨晚给她发信息的人是濮竹青,今早从厨房里出来的女人也是濮竹青的人,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快走两步,欲要拦住她的去路。 一辆路虎车急速驶过来,横在两人之间,车窗玻璃降下,阿威手臂搭在窗边,朝着郁瑾挥了挥手。 “郁姐,我来接你了。” 刚才迷路的时候,她就给阿威发去求救信息了。 郁瑾拉开车门,径直上车。 阿威打转方向盘,觉得站在不远处的男人有些眼熟,身形颀长,一身昂贵深色西装,眉目清冷,神情凝重。 这不是周大律师吗? 前不久刚在校庆上见过,花了十万买走一沓老旧照片的大冤种。 住这么好的别墅,怪不得不把钱当钱呢。 周津成没有追上去,手机响了,他接通电话,对面是一个男人,声音年轻。 “周律,你托我查的事,有消息了。” 周津成捏了捏晴明穴,语气平平:“说。” “五年前,从城西女子监狱调走过一批女犯人,关押到别处。” “有褚南倾?” 周津成语气有些急。 “名单上有,但据知情人透露,褚南倾在半路逃跑了,当时监控不够完善,找了好几天没找到,犯人逃跑是大事,负责押送的人怕担责,把这事瞒了下来。” “我查了所有监狱的档案,她确实不在接收名单里。” 周津成攥着手机的修长手指泛红,顿了顿声音,哑着嗓子问:“这么说,她真的没死?” “......周律,有个事必须得让你知道,” 电话那头的男人磨磨叽叽,有点想说又不敢说的意思。 “据景江市五十里外的镇远村,倒是有个叫褚南倾的外乡女人,是被人贩子卖到村子里的。” “村里的人说,她体型肥胖,样貌年轻,一直生不出孩子,前不久被丈夫家暴打死了。” 周津成脸上没有表情,原本平稳的呼吸节奏,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停顿。 他沉默片刻将电话挂断。 自然垂落在身体一侧的左手手指倏然蜷起,月白衬袖紧绷在手臂上,手腕上蜿蜒纵横的青筋隔着薄薄的布料清晰可见。 生不出孩子...... 他记得周家人是说过,褚南倾身体不太好,是胎里的病,小的时候打了很多激素也没治好,估计以后生孩子是个难事。 他知道这事,每次避孕措施都做得很好,大学四年,她一次都没有怀孕。 只有最后那晚,两人都喝了一点酒,一整盒用完了还在继续。 监狱里的档案很可能是假的,她没有因为宫外孕死去,而是因为出逃被贩卖又遭遇殴打。 周津成坐在车内,阖上眼,喉结极其轻微地向下沉降,随即恢复原位,快得像错觉。 昨晚那通电话,只是他酒后的幻听的吗? 那女人的声音,像极了褚南倾。 如果她真的死了,他宁可是因为前者,宁可监狱里的档案是真实的。 微信提示声短促,他没有反应,紧接着握在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声。 他重新睁开眼,看到备注上周芷两个字,接通电话。 “你倒是看看我给你发的照片呀,你喜欢哪个,我周末安排你们见一面。” 第27章 天壹星海 周津成皱了下眉头,“我都可以。” “是你娶老婆,不是我,什么叫都行,难不成我都给娶回家摆着?” “反正你心里都选好了,你安排就行。” 他的话不冷不淡,提不起任何兴趣。 周芷不止一次跟他提过,她的闺蜜,暗恋他很久了,想撮合他们在一起。 她发来的那些照片,不过是走个过场。 “你这小子......” 周芷无可奈何,眼看自家弟弟就快二十七了,婚事还没有着落,她急得上火。 家里跟他一般大的堂兄弟,孩子都一两个了,再看看他,整天就知道去律所,忙得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人影。 办那么多官司有什么用,家里又不缺钱,缺的是孩子。 他给人打官司,能给家里添丁进口吗? 父母在国外,操不上心,就得她这个当姐姐的给他安排相亲。 偏偏周津成又不是她的亲弟弟,是周家领养的孩子,她不能硬来,怕跟他闹掰,他再不回家了。 “律所还有事,先挂了。” 周津成态度冷淡,挂断电话。 郁瑾跟阿威回到公司,正巧碰到主编在。 办公室里死气沉沉,气氛很不对劲,同事们低着头,坐在工位上一动不动。 “盛主编。” 郁瑾礼貌问好,拎着包准备走到自己的工位上。 盛黎双手环抱在胸前,穿着一身质感十足的白色西服套装,脖子上系着一条大牌丝巾。 ”某些人,走后门进来的,我不说什么,但是三天两头的请假,是不是太不把工作当回事了。“ 最近公司就招了一个人,她说的是谁,大家心里门清。 “不好意思,主编,我最近确实有点事情要处理,我以后尽量不请假。” 郁瑾站起来,态度诚恳地表态。 她没必要否认自己是不是走后门进来的,她有案底,如果不是陆警官帮她,她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 “郁姐是真的有事。” 阿威放下摄像机,身体往后靠在椅子上,替郁瑾说话。 “你们哪个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小孙,你家孩子最近不是感冒住院了吗,还有木子,你婆婆不是得了老年痴呆需要人照顾吗。” “干脆你们都回家去好了,我亲自出去采访,亲自写稿子,怎么样?” 没人吭声。 盛黎看向郁瑾,表情不满,环视一圈办公室里的酒囊饭袋,火气更大了。 一个两个,没有一个能做出好新闻的,公司给这群人发工资,是在做慈善吗? “你们都给我想清楚了,坐在这里是干什么的,这个月再做不出成绩就裁员,谁能力最差谁心里有数。” “不是我的意思,是总部的意思。” 盛黎松开手,态度强硬,下巴微扬,目光精准地扫过每个人,转身走上二楼。 她的个人办公室在二楼,外侧是整面玻璃墙,视野没有任何阻挡,坐在桌前,就能看到一楼的人在干什么。 同样,一楼的同事们,一抬头就能看到盛主编的冷脸。 郁瑾打开办公电脑,搜集撰稿的素材,听到旁边的几个同事低声窃语。 “主编火气怎么这么大?” “刚跟总部开了会,咱们上个月业绩倒数第一,这还不是亚洲排名,是全球排名。” “这么惨。” “惨不惨你心没数吗,就咱们做的那些新闻,毫无特点,不是写农民丰收,就是写好人好事,谁感兴趣啊。” “咱就没有劲爆点的新闻了?” “有啊,天壹星海,据说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在这家会所嫖娼吸毒,你敢去跟踪报道吗?” 郁瑾停下工作,问旁边的同事。 “天壹星海?” 同事点点头,小声问她。 “对,郁姐你感兴趣?我有张会员卡,倒是能借给你。” “谁要是能拿下这个新闻,可算是救了全公司的人了,咱们下个月的业绩,不是前三也得是前五。” “而且我听说,下个月的奖金翻了一番,有四万块呢。” 郁瑾沉默不语, 这家会所,就在她租的房子附近,下班路上就能经过。 或许可以试试,说不定真能采到劲爆的新闻。 有了想法,得先跟主编请示,这是工作的规矩。 郁瑾走上二楼,看到盛主编在打电话。 她侧身靠在大理石办公桌边,笑得很开心,完全没注意到有人来了。 “真的吗,那你定就好了,我不挑餐厅的。” “我穿什么见他啊,毕竟是第一次单独约会,要不我穿得性感点,男人不都喜欢看黑丝吗。” “好了,我知道,他很久没谈过恋爱了,我保证矜持一点。” 郁瑾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她挂了电话,才敲门。 “进。” 盛黎看见她,眼前一亮,没等郁瑾开口说正事,“正巧,你来了,你帮我看看,我穿哪身衣服好看。” 她拿过桌子上的平板,手指滑动几下。 全部都是高定套装,有大V领开到肚脐眼的长裙,有抹胸红色蛋糕短裙,还有肉色蕾丝连体裙。 总之都是性感暴露的款式。 她惦记了那么久的男人,这个周末说什么也要拿下。 郁瑾也不知道该提什么建议,盛黎手一滑,平板上出现一张情趣内衣的付款截图。 布料少得可怜,显示她已经下单了。 郁瑾脸一红,尴尬地说:“主编,您跟您男朋友感情真好。” 盛黎一愣,笑起来。 “对,我们感情一直很好。” 她沉浸在幻想里很多年,交过的几任男朋友,都是某个人的替代品。 她要把那些男人想象成他,跟他们做爱才做得下去。 “主编,我有个新的想法。” 郁瑾随便指了一款粉色套装给她,说这件就很好,又立刻说正事。 盛黎靠在桌上,忙着用手机回信息,嘴角止不住娇羞的笑。 “有想法你就去做,不用问我。” 她摆了摆手,郁瑾只好离开她的办公室。 等到快下班的时候,盛黎才从楼上下来。 她环顾一圈,没看到郁瑾和阿威的身影,“这俩人呢,又去办私事了?” “主编,他们去天壹星海了,说是要去挖劲爆新闻。” “你说什么?” 盛黎惊呼一声,脸色惨白,放在桌沿上的手蜷缩起来。 有公司派记者偷偷潜入过天壹星海,人现在还在医院昏迷不醒,据会所的经理说,是记者一脚踩陷了楼梯,摔下去了。 就那么几节台阶,人摔下去能摔个半死? 第28章 五奶 这事是机密,没几个人知道。 现在郁瑾带着阿威去了,她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报警啊,愣着干什么。” 盛黎没心思设想,她是要业绩,但是也不要手下的人舍命工作。 与此同时。 郁瑾和阿威蹲守在会所门口,还真看到一个大人物进去,是某个政要官员。 “阿威,咱们分头行动,你负责放风,我去跟踪。” “不行,他身边随行的都是男人,我去跟踪。” “回去你写稿子吗?”郁瑾反问他。 阿威只好取下手腕上的手表,递给她,表盘里有一个微型相机。 “保持联系。” 他抓起一旁的单反相机塞进包里,跟郁瑾分开行动。 两人前后脚进去,装作不认识。 一楼大厅里,音乐嗨爆,地板震颤,五颜六色的荧光灯照过来,刺得人眼睛睁不开。 “郁姐,二楼似乎被人包下了。” 郁瑾在人群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衣服保守,四肢僵硬,耳机里是阿威的声音。 她长得实在漂亮,清纯天然的美,一进来就被人盯着看,周围不怀好意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舒服。 “我有办法。” 她看见端着酒的侍应生从楼上下来,快步跟上去,随着侍应生一起进到更衣室。 “累死我了,楼上的老板真难伺候。” “谁说不是呢,我听红姐说,光小姐就换了好几批了。” “我有点困,眯一会儿,有事叫我。” “酒放在这了,你们等下谁有空,帮我送一下。” 更衣室不大,几个女侍应生在说话。 其中一个人看到郁瑾,以为她是新来的。 “诶,你是红姐叫来的吧,赶紧去干活,别偷懒。” 郁瑾连连点头,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制服,钻进隔间里换衣服。 她换好衣服,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这身衣服穿在别人身上明明没有这么暴露,怎么穿到她的身上这么色情。 之前跟周津成在一起的时候,他送过她情趣内衣,她换上衣服就闭上眼睛躺在床上,没敢看自己的样子,脸红得要滴血。 她瘦了很多,胸和屁股的维度却没有变化,细腰还没有成年人的一只手掌宽。 得天独厚的高耸胸脯把侍应生的制服撑得紧绷着,几粒扣子像是下一秒就要崩开,短裙后摆比前摆短,差一点就包不住屁股了。 刀架脖子上,不出去也得出去,外面的人喊她干活。 她用手捂着前胸,从隔间里走出来。 外面的女侍应生们看着她愣了愣,眼睛亮起来。 “诶,新来的,你把这些酒端去二楼最里面的包厢,门口站着俩保镖那间。” 既然今晚的老板难伺候,就让她去吧。 这女人前凸后翘的身材比送到楼上的小姐的身材还好,肯定能让老板满意。 郁瑾端起酒盘,一个托盘上放着七八瓶酒,她得用两只手才能拿动。 脚上踩着高跟鞋,跟制服同色系的,杏色绑带系在光滑白皙的小腿上。 她的小腿很长,整条腿更长,短裙遮不住大腿,她走起路来忍不住回头看,担心会走光。 到底谁设计的这条裙子,这么短,还没有安全衬裤。 她前脚刚走,又有一个女人进了更衣室,紧接着传来急躁的女声。 “谁看见我衣服了,我刚改的制服,还没穿过呢。” 裙子改得越短,酒卖得越多,干这行的都知道,有的人甚至搞下衣失踪穿搭,是真的不穿。 郁瑾踩着高跟鞋,刚走上二楼,站在包厢外的两个保镖就注意到她,眼神色眯眯的。 “你好,我,我......” 她卡壳了,词还没想好。 “进去吧。” 保镖没等她说完,就把门打开了。 脸庞清纯又妩媚,身段曼妙饱满,这样的人间尤物,老板肯定喜欢,他们没有不放行的道理。 瞧着脸生,像是个新来的。 新来的好啊,说不定被老板看上,能当上五奶,跟三奶四奶正好也是同行。 郁瑾端着酒进去,包厢里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政要官员果然在这,还坐在长沙发最中间的位置,左右手搂着两个小姐。 左边的清纯乖巧,右边的性感风骚。 男人看向门口,他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会所的侍应生都这么妩媚动人。 整套制服大面积的黑色蕾丝,只有前胸和屁股的位置是双层的,里层还有肉色布料,其余位置全部是单层的料子。 特别是腰和后背,黑色薄纱裹身,比完全裸露着更诱人。 女人蓬松乌黑的长发散在肩膀上,头上戴着两只毛茸茸的耳朵,也是黑色的,还会动。 其中一个男人,像个暴发户,挺着啤酒肚坐在沙发上,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 他喝了一大口酒,抬手摸着下巴,目光黏腻,死盯着郁瑾。 “哟,红姐从哪儿找来的小野猫,给咱们送过来了。” “有这样的尤物,不早拿出来见人,看不起哥几个。” “来,快过来啊,把酒放下,你的酒,哥全包了。” 郁瑾走到桌边,弯腰放下手里的酒,悄无声息地按下手腕上的微型摄像机,手表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小点。 她还没起身,手臂被人抓住,用力一拉,她跌坐在沙发上。 身边的老男人,正是政要官员,快退休了,看起来有六十岁,半头白发,体型偏瘦,眼下淡黑,看起来像是纵欲过度导致的。 这人最近负责城市土地开发,手里有个竞标项目。 “今年多大了?” “十八,上个月刚成年。” 郁瑾想起,干这行的都说自己十八九,算是固定话术。 老男人双眼放光,猥琐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游走,喉结剧烈滚动。 伸手扯住她的手臂,身体前倾靠近她。 “好啊,刚成年好啊。” “我家里的年纪都大了,就连我最小的太太,老四,也都二十五了,生过三个孩子。” 郁瑾局促不安,不忘把手腕往下放放,让摄像头正对着他的脸。 她浑身不舒服,挪动屁股想要离他远点。 老男人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揽上她的腰,“宝儿,碰到我,你就算是到家了,有什么困难,跟我说,我给你办。” 她的举止,在别人看来,是在欲擒故纵。 第29章 无数个当事人之一 “老板,您来这儿是做什么的呀,架势真够大的。” 郁瑾嘴角动了动,勉为其难地露出一个笑容。 旁边暴发户把酒杯磕到桌子上,“不该问的别问。” “诶,别吓着这位小姐。” 老男人出声制止,故作绅士,揽在郁瑾身上的手不安分。 “我就喜欢有野心的女人,我家里那五个都太无趣了,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跟木头似的,我现在就缺个像妹妹这样能说说话的。” 郁瑾按住他的手,他的手差一点就碰到她的胸了。 “我想去洗手间。” “去。”老男人松了手,笑着看她。 他不急,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不成。 像这种年纪小的侍应生,刚来卖酒没两天,还放不开,很正常。 那种一进来就投怀送抱的,他见多了,早就没兴趣了。 郁瑾在众人的注视下,快步走出包厢。 她一出门,就扶着墙干呕了起来。 她一直都闻不了烟味,像刚才包厢里那种烟雾弥漫,看不清人脸的程度,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站在门口的两个保镖,笑得猥琐。 “美女,怎么吐成这样,哥哥的是甜的,要不要尝尝?” “是啊,反正都在里面跟老板玩过了,也不差再来两次。” 郁瑾没理他们,快步走向卫生间。 她扶着墙走下楼,楼下电子低音震得人胸腔砰砰跳,镭射照射着白雾,舞池里人挤人,贴身热舞。 不远处安静的角落,五官优越的男人,灰西装黑衬衫,领口解开一颗,陷在沙发里,双腿交叠。 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杯威士忌,冰球缓慢融合,他的手指一下一下轻点杯壁。 面前的隔音玻璃阻挡外界一切声音。 他侧头,镜片下清冷的黑眸映着一道熟悉的倩影,眉心一皱。 会所老板坐在他对面,哭丧着脸。 “周律师,你可一定要帮我啊。” “我家里那个黄脸婆,说什么也要我净身出户,你得想法子帮我搞到钱。” “她手里有我出轨的证据,我手里也有她的,她跟她的私人健身教练,还有我家楼下咖啡馆的咖啡师,都有一腿。” 周津成没有说话,盯着窗外。 会所老板以为是价钱不到位,赶紧说:“您放心,定金五十万,一分都不会少,只要能给我要到一半的家产,我再付给你三十万,不,五十万。” 他抬头看向周津成,发现他在看一个女侍应生。 没见过,够漂亮,小红新招来的人吧。 “周律,您认识?” “我帮您把人叫进来,或者您带走,只要您想,怎么着都成。” 周津成抬了一下手,打断他的话。 “不必。” 他想起郁瑾白天说的话,除了关于小景的事,她不希望他打扰她,特别是打扰到她的私生活。 她的私生活就是在这里卖酒,还是说,她没看上司徒遂年和裴相山,又在挑选新的男人。 周津成抬眼扫了一圈外面,三四个卷毛狗,五六个黑煤球,还有几个瘦螳螂,就这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她也能看得上? 会所老板只好应声,继续说自己的事。 “周律,您看咱的合同能不能签啊。” 周津成瞥他一眼,放下手里的酒杯。 “你的官司,京恒接了,明天会有律师联系你。” 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其他律师?不行啊,我这官司得你亲自处理,我家里那么多钱,不能马虎啊。” 周津成脚步停下,单手抄兜站在门口,光线打在他身上,勾勒出宽肩窄腰长腿的线条。 “京恒有专门处理离婚案的律师,他们更专业。” “如果你不放心,也可以再联系别的律师。” 他话语冷淡,目光落在从卫生间走出来的女人身上,两条光洁长腿,白得晃眼。 穿成这个样子买酒,她不怕把自己也卖了? “不不不,就按周律师您说的办,您安排律师联系我。” 会所老板只信得过京恒,旁的律所他一概不考虑。 他宁可花十倍的价钱找京恒打官司,也不愿意花几万块找普通律师,主要是心里踏不踏实的问题。 郁瑾从卫生间里出来,总觉得有一束目光盯着她,她担心是被人发现了身份,心里惴惴不安。 快步往二楼走,忽然手腕一紧,被一道力气拉住。 她的心一下子拎起来,低头看到手腕上熟悉的大手,宽厚温热,骨节分明,指白如玉。 “周......周律师。” 郁瑾差点喊了他的名字,她觉得脑子被会所里的烟味熏得有点不清醒。 一瞬间,她以为回到了几年前,他们还在谈恋爱的时候。 “你在这干什么?” 周津成松开手,脸色冷峻,声音更冷。 郁瑾下意识把戴着手表的手藏在身后,她当然不能告诉他,万一他跟包厢里那群人认识怎么办。 周津成这五年一直在景江市,办了那么多官司,认识的人多了。 “我在这,还能干什么,当然是买酒了。” “你要买点吗?” “现在有活动,买十赠一,十瓶酒送一根雪茄,只要九千九百九十八。” 郁瑾眼睛亮亮的,歪着头看他,倒真像个讨好客人的侍应生。 “我不抽烟。”周津成语气淡淡。 “哦,那很可惜了。” 郁瑾眨了眨眼睛,嘴角扯动一下,表现得很失落。 这活动压根就没有,她随口编的,也幸亏他不买。 “还有没有别的?” 周津成忽然开口,凝视着她的脸,视线不偏不倚。 跟其他人聚焦在她身上的目光不一样,他的眼睛是透亮清澈的,没有半点浑浊。 “别的......我今晚只卖这个。” 她耳朵里戴着的白色耳机闪了一下绿光,传来阿威的声音。 “郁姐,你那边出什么事情了吗,好像有警察过来了。” 郁瑾一愣,警察来说不定会清场子,楼上包厢里的政要官员一定会得到消息提前离开。 她不能再耽搁。 “经理叫我了,我该上楼去送酒了。” 她语气急急,转身就跑了。 周津成站在原地,黑眸深沉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上二楼,身影消失不见,他这才迈开长腿,从会所门口走了出去。 他确实不该打扰她的私生活,他只是个律师,而她也只是无数个当事人之一。 第30章 把她绑起来 郁瑾走上二楼,亲眼看到包厢外站着的保镖从腰后取出来枪,她站定在原地,不敢上前。 老男人喝醉了酒,是被暴发户扶着走出来的,看样子是要在警察上楼前从后门离开。 不行,不能让他们这么走了。 郁瑾踩着高跟鞋快步跑过去,扶上老男人的另一侧手臂。 “老板,您这就走啊?小花还没跟您玩够呢。” “花儿......你叫小花,名儿真好听。” “我家有凤儿,有珍儿,就缺个花儿,像妹妹这样的一朵嫩花。” 老男人眯眯眼,目光落在她修长脖颈上,皮肤白皙,他舔了舔唇。 “哥哥不走,回,回去,今晚咱们一定玩个够。” 他的头往郁瑾肩上靠了靠,烟味混着酒气,恶心难闻,让她想吐。 “好啊,哥哥,小花扶你回去。” 暴发户上前阻止,被老男人一把推开。 “滚蛋,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了,少打扰我的好事。” “惦记我的女人,你不想活了。” 暴发户欲哭无泪,警察都在楼下了,他还在这耽搁着,今晚他头上的乌纱帽就得摘下来。 他当不当官不要紧,要紧的是生意,生意不能黄了。 “您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惦记五奶奶。” 老男人咧嘴一笑露出大黄牙,手拍到他的肩膀上,“算你识趣,过了今晚,她就是咱家的五奶奶。” “叫什么来着?”他扭头看向郁瑾,伸手去摸她的脸。 郁瑾赶紧去开门,躲开了他的动作。 “老板,我叫小花,您又忘了。” 老男人走进包厢,让所有人都等在外面,就只让郁瑾跟着进去。 “哥哥记性不太好,别怪哥哥。” “让哥哥亲亲,亲两口就记住了。” 郁瑾情急之下,一把将他推倒,她愣了一下,倒了一杯酒。 “先喝点酒。” 老男人一点都不生气,接过她手里的酒杯,趁机摸了一把她的小手。 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真嫩啊。 他想更进一步,脚下不稳,晃荡着身体扑向郁瑾。 “花儿,别跑啊,让哥哥亲亲。” “哥明儿就给你买一套大房子,你想要什么,哥哥都给你买。” 郁瑾跑,他追。 “老板,您今天来这,不是光喝酒的吧,跟您在一块的那个男人真吓人,把我都吓坏了。” 老男人本来就有老花眼,又喝醉了酒,伸出手抓也抓不住人,急得不得了。 “小美人,别折磨哥哥了,让哥哥亲一口。” “甭管外面的人,他们就是要城南海湾的那块地,非要填起来建什么度假酒店。” “你住哥哥的大房子,见不到他们,以后只能见到哥哥一个人,小花不怕,哥哥会保护你一辈子。” 郁瑾恍然一悟,城南海湾不是有很多珍稀海洋生物吗,按规定是不能被商业化的。 “外面那个凶巴巴的哥哥是谁啊?” 郁瑾想进一步打听戴着大金链子的男人的身份,像个从外地来的暴发户。 “花儿你不要哥哥了,怎么问别人啊。” 老男人急了,踉跄一步差点一个跟头摔在郁瑾面前。 郁瑾好心上前搀扶他,不能眼看着这个人跪在她面前吧。 她刚靠近,手伸过去,老男人使出浑身力气抱住她。 “花儿,花儿,给哥生个孩子,哥赏你一个亿。” 他娶了一个老婆,养了四个小三,生了十几个孩子,却一个男孩也没有。 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孽,一大把年纪了连个传宗接代的都没有。 他绿豆大的小眼睛,目光黏腻地盯在她的屁股上。 真圆,真大。 说不定能一胎生两个大胖小子呢。 郁瑾没想到他喝了酒力气还这么大,她被压在沙发上,情急之下一脚踹在了他的两腿之间。 “哎哟,疼死我了。” 老男人一手捂着裤裆,另一只手拽住郁瑾的头发。 “小婊子,给你脸了。” 都出来卖了,还他爹的装贞洁烈女呢。 两人撕扯起来,郁瑾也不是软柿子,抄起桌子上的酒瓶,朝着他的脑壳砸上去。 老男人按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掐住她的手腕,满头冒汗,把她控制住。 这年头当小姐都学散打了? “老子给你脸了。” 他用力一甩,把郁瑾扔到沙发上,一条腿压住她的双膝,另一只手去解她的衣服。 侍应生的上衣制服没有拉链,几块布用绳子系着,一扯就脱下来了。 “救命啊,救,” 郁瑾刚喊出声,老男人把扯下来的制服上衣团成球塞进她的嘴里。 她的嘴被堵住了,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声。 她上身只剩下胸罩,纯黑色的,边缘是蕾丝花边,兜不住两团软肉。 老男人彻底红了脸,解开裤子。 “穿这么骚的内衣,不就是想勾引男人上你吗。” 他解开裤子,却发现怎么也硬不起来,心里一股怒火。 出来玩,怎么忘记带药了。 在家里,都是他包养的女人给她准备药,吃了药勉强能尽兴。 郁瑾趁他不注意,再次拿起桌子上的酒瓶,这次正对着他的脑后,扬起手砸过去。 老男人瞬间疼得跪在地上,一手捂着后脑,一手捂着裤裆。 上下都让他恼火。 “来人,来人。” 他大喊大叫,今天非要办了这个女人不可。 郁瑾深吸一口冷气,她现在上身只穿着一个胸罩,下身是短的几乎露出屁股的短裙。 门口早就对她虎视眈眈的保镖一旦进来,她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这个老男人阳痿,其他人可不一定。 片刻,没有回应。 “等人进来,就把你绑起来,哥哥今天就玩死你。” 他现在站都站不起来,一身老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郁瑾站的远远的,躲在墙边。 “玩死我?你有这个本事吗?” “你真该好好想想,家里的孩子是你亲生的吗,你包养的小情人三年生俩,那是人家不想让你碰,跟外面的男人生孩子呢。” 老男人脸色发青,他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家里老四,他就没睡过几回,一碰就怀孕,他还以为是自己有能耐呢。 还有老三老二也有鬼,说犯懒,把瑜伽教练请到家里来,在卧室里上课,一节课两个小时,连口水都不喝。 初中都没毕业的小娘们,什么时候上课这么积极过。 怪不得家里几个年纪小的孩子不跟他亲,原来就不是他的种。 他恼羞成怒,扶着桌沿站起来,眼看就要走到郁瑾身旁了。 这时,门轴一声闷响,男人推门进来。 包厢昏暗,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觉出身形颀长挺拔。 逆光勾勒出一道深灰的高大影子,西装剪裁锐利,肩线宽阔挺括,身材比例惊人,气场很足。 “把她给我绑起来!” 老男人指着郁瑾,命令进来的男人。 第31章 左手无名指 他立在门口,片刻停顿,无声无息,最终目光落在墙边。 郁瑾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她不敢细看进来的到底是谁。 门口的男人迈开长腿,步伐沉稳。 右肩微沉,左臂向后一挣,深色西装顺着手臂滑脱,布料发出极轻的摩擦声。 他单手拎着衣领,走向角落里的身影,两步站定。 手臂一展,深灰衣料无声垂落,完全罩住郁瑾的肩头。 宽大的后幅垂坠,盖到她的大腿下侧,触及膝盖后侧的位置。 郁瑾仰起头,看清他的脸,惊讶地张开了嘴。 “周......” 他怎么会在门口,又怎么会进来找她。 她的手抓上西装外套,将自己又裹得严实些,肩线滑向她单薄的肩峰,硬挺的垫肩撑起空荡的轮廓。 “路过,听到你的声音。” “不是说卖酒吗,怎么把身上的衣服也卖了?” 周津成还有心思调侃她,她欲哭无泪,鼻尖酸涩。 他抬起手,手指并未触碰郁瑾的身体,仅在她肩侧稍作停顿,压平了衣料上一道细微的褶皱。 身后响起老男人的声音,气喘吁吁,像是被眼前这一幕惹怒了。 “你敢惦记我的......” 周津成缓缓转身,眼锋淬冷,视线投到他的身上,他未说完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周律?” 政要官员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裤裆,来到他身边。 “周律师,你来得正巧了,我要起诉。” “你帮我打官司,我要告这个女人,故意伤害。” 郁瑾往周津成身边靠了靠,手下意识拽住他的衬衣衣袖。 “你打的?” 周津成低头看向她,黑眸冷静,语气平淡地询问。 郁瑾抿抿唇,低下头,沉默不语。 她确实动手了。 周津成一本正经,站在她身前,高大的身体完全将她护在身后,单手抄兜,漫不经心地跟人说。 “算了吧,证据不足,只有人证看见你强奸未遂,却没有人看见她伤人。” 政要官员脸色一白,急切地问:“哪儿来的人证?” 包厢里连个监控都没有,只有他们两个人,谁能证明他刚刚想要强奸这个女人,未遂就是还没有留下证据。 周津成脸色冷峻,忽然勾起唇角,却不是笑意。 “您是觉得,我不是人?” 政要官员愣住,他没想到周津成竟然会护着一个女侍应生,明明他们才是一个阶层的人。 “周律,你这么做事可就有麻烦了。” 凡是在景江市开公司的人都得跟他打交道,京恒律所也不例外,他有的是办法整治周津成。 “似乎,现在有麻烦的人,是你。” 周津成眼皮微垂,下颚线绷紧,牵动眼尾一道极细微的冷冽弧度。 他的话,更让人有压力。 没等政要官员反应过来,警察进来了,最前面的是几个便衣警察。 裴相山走进来的时候,看了一眼郁瑾,目光一扫而过,并未停留。 他在政要官员面前亮出刻有金属徽章的证件。 “现依据《诉讼法》第一百五十九条,以涉嫌职务犯罪对你执行刑事拘留。” “这是你的逮捕令。” 在他说话的同时,两名警员左右抵近,皮鞋跟同时叩地,将金属手铐环扣在政要官员的手腕上。 政要官员下意识看向周津成,他眼神乞求,“周律,我跟你老师,可是多年的好友,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那你去找我的老师。”周津成语气淡漠,“找我的话,你可能还得多加几个罪名。” 郁瑾眨了眨眼,他还真是一点没变,他身边就没有熟人这一说。 政要官员被警察带走,裴相山走到郁瑾面前。 他穿了一身深灰色休闲服,五官硬朗,再怎么扮作便衣,身上还是有警察的感觉。 “小瑾,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他不知道郁瑾为什么会出现在天壹星海,但是他确信郁瑾不是自轻自贱的女人,他完全相信她。 郁瑾摇摇头,问道:“你看到我同事了吗,他负责在外面放风,我进来跟踪报道。” 她一直没听见耳机里有声音,有些担心。 周津成镜片后的目光平直推来,落在郁瑾的侧脸上,几分哀怨和酸意。 什么意思? 在他面前装作卖酒,不能泄露的工作机密,跟裴相山就随口说了。 不能打扰她私生活这一条,原来是针对他一个人的。 裴相山继续问:“你这位同事有什么外貌特征吗,楼下几百号人,被带回警局的也不少。” 郁瑾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右臂上有纹身,看着挺吓人的,但是性格很好。” 她描述得太不清楚,裴相山正打算摇一下头。 “长得像李逵,一脸胡渣,穿衣邋遢,手里可能拿着个相机。” 周津成冷声冷语。 郁瑾皱了一下眉头,在他眼里,阿威就是这样的形象吗? 什么像李逵,只是壮硕了点,一米九的个子,两百斤的体格子。 至于穿衣邋遢? 他懂不懂什么叫西海岸穿搭,低裆裤和叠穿卫衣那是人家阿威的风格。 郁瑾觉得他这是在误导,正要说话。 裴相山想起来了,“他是你的同事?应该也被带回警局了,我们在楼下碰到他,他男扮女装,鬼鬼祟祟,而且扮得很假,被当作流氓抓起来了。” “他见警察来了,担心我出事,肯定是想换了衣服上楼来找我。” 郁瑾抿了抿唇,有些愧疚。 她光顾着跟踪新闻,忘了给阿威报平安。 “放心,只是简单的问话,很快就会放他出来。” 裴相山安慰她,刚伸出手抚上她的肩头,横过来一只大手挡在他前面。 “警官,这是我的衣服,我有洁癖。” 周津成不让他碰郁瑾身上的西装外套,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又收了回去。 裴相山脸色黑着,他身上就一件运动上衣,没法脱下来给郁瑾穿。 顿生许久,道:“我送你回去。” 郁瑾正要跟着他离开,周津成上前一步,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还是我送她回去吧,或许郁记者有新的官司需要我帮忙。” 裴相山一进来就注意到包厢里掉落在角落里的女侍应生上衣。 再看到郁瑾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西装外套,料到前一刻发生过什么。 他自然会在审讯室里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问清楚。 周津成提到官司,郁瑾有所顾虑,停下脚步。 她看到门口的警员站了很久,似乎是要跟裴相山说什么。 “你先去处理工作吧,我真的没事。” “我还动手......” 她想说自己打了人还踹了人家的裤裆,想到周津成还在,他向来刻板固执,这些话被他听到不好。 “总之,你放心就好了。”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宽慰裴相山,她只是有点被吓到,回去休息一下就行。 “好,我听你的。” 裴相山看她的眼神化不开的浓情蜜意,至少在周津成看来是这样的。 这个伪君子,比之前那个小白脸,还难缠,似乎跟郁瑾认识很久了。 “周律师,麻烦你了。” 郁瑾刻意保持距离,她身上还穿着他的西装外套,再不注意一点,容易被人误会。 他毕竟已经结婚了。 郁瑾下意识目光落到他的左手上,手指修长如玉,指甲修剪短而干净,指根处光滑平整。 怎么没有戒指......也许是太贵重,放在家里没有戴吧。 第32章 你们什么关系 郁瑾坐在周津成的车里,她的屁股几乎贴在车门旁边,跟他之间隔了一条银河。 “你不用躲我那么远,我对你没心思。” 周津成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小臂肌肉在衬衫下绷出笔直线条。 他目不转睛,盯着前面的路况。 夜晚十一二点的路上,没几辆车,他开得却很专注,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 郁瑾仔细一想,她现在的身份,周津成确实不会有兴趣。 他当时答应家里,跟她谈恋爱,不就是因为褚家有钱吗? 富商的女儿,还是独生,上亿的身价,无论下嫁谁家,谁都会愿意的。 何况周家只是普通的工薪阶级,他的父母也不过就是上市公司的中层领导。 她现在是郁瑾,一穷二白,没有身份背景的小记者,还生过孩子,有一个女儿。 与之前的褚南倾,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相比之下,唯一变好的就是身材和样貌,但周津成似乎对这两点都不感兴趣。 他家里已经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妻子了,外面的野花比不上家里珍贵的蔷薇。 郁瑾有些热,松了松西装外套,露出白皙纤长的脖颈。 周津成开车的动作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表盘上的车速,悄然上升了。 他有点急着把她送到家。 搭在方向盘上的双手,十根手指比平常发力,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郁瑾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的头偏向另一侧,看向窗外。 手腕上的相机,她已经收好放进包里了,小心谨慎,这可是她舍命拿到的新闻。 就等明天裴相山给她发信息,一旦政要官员的罪名被警方坐实,她就可以发出这些新闻,抢占热搜。 她心里想的都是工作,下个月的奖金一到手,加上老家房子卖掉的钱和手里的存款,就够小景的手术费了。 只是......中介还没有给她发来信息,也不知道房子卖出去了吗,她有些担心。 “你拿下这个新闻,有多少钱?” 周津成忽然问她,语气淡淡。 郁瑾想了一下,说:“几万块。” 他问这个做什么,有些奇怪。 “就几万块,值得穿成这样,如果进去的人不是我,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周津成眉心一皱。 郁瑾比他刚清楚,这件事的后果,但是她不得不这么做,她没得选。 如果进来的人不是他,是其他人,她的下场就是被轮。 郁瑾心里是这样想的,嘴上却不是这么说的。 “裴警官不是带人来了吗。” “他来晚了。” “还有阿威呢,”郁瑾继续说,周津成冷声打断她的话,“你指望鲁智深男扮女装救你?楼下看场子的都是眼瞎吗。” 郁瑾皱皱眉,怎么又成鲁智深了,不是李逵吗? “假设不成立,后面的事不是没发生吗?” “那是因为我,所以假设不成,如果我今天不在......” “你不在,我自有办法逃走。” 郁瑾咬咬牙,说出一句没底气的话。 周津成睨她一眼,看见她低下头,便不再说了。 他本来是要跟会所老板在律所谈官司的,老板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会所,说外面都是他老婆的眼线。 他今天是第一次到天壹星海,就碰到她了。 奔驰车行驶到小区门口,道闸杆自动升起,郁瑾有些纳闷。 “你什么时候住这个小区了?” “我不住这,”周津成语气漫不经心,“只是办了个通行证。” 郁瑾盯着他看,眯了眯眼,问:“你用谁的身份办的?” 办通行证必须用住户的身份信息。 她以为周津成不敢看她,没想到他转过头,直直地对上她的目光,眼神里平淡无波。 “你的。” 薄唇在她眼前一开一合,清晰的字吐出来。 郁瑾张了张嘴,气不打一出来,他问过她了吗,就开通行证。 还有,他办通行证干嘛,又不住这,这不是浪费钱吗? 哦对,他一直不把钱当钱,十万块买几张照片的事都做得出来,办张没用的通行证算什么。 郁瑾自己把自己说服了,她不想管,也不想问。 周津成反倒先解释了。 “上次来找你,随手办的,方便些。” 随手办的? 如果她没记错,她刚出狱那天,裴警官送她进来,保安误会他们是情侣,给申请了张免费的。 问东问西,又填资料,半个多小时才搞定。 办完,她才知道是小区车辆通行证,她没车留着也没用,就塞给裴相山了。 “你不许再乱用我的身份信息。” 郁瑾警告他,自以为做了一个很凶狠的表情,在周津成看来,十分可爱,像牙齿没长全的幼年老虎。 “好。” 他应了一声,把车停在楼下。 “以后不要再去那种地方找新闻了,不见得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周津成嘱咐他,这话他没打算说的,还是说了。 “你不也在那吗?” 郁瑾反问,她有些不服气。 “我是去谈官司的,会所老板最近打算离婚。” “我也是去工作的,那个政要官员有好多情人,还徇私枉法。” 郁瑾说起这事有点激动,她听到人家叫她五奶的时候,都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穿越了呢。 什么年代了,还称呼奶奶,演大宅门呢。 周津成凝视着她的眼睛,脸色冷峻,声音变得有些凉薄:“我原本已经走了。” 郁瑾严肃起来,问:“那你怎么又回来了?” 周津成顿了顿,看她的眼神似有情似无情,说不上来是怎么一种情感。 “你不是跟褚南倾认识吗,我答应会帮你,自然也会救你。” 郁瑾听到这个名字,心跳漏了好几拍。 她下意识躲开他的目光,悄然移开视线,抿了抿唇,问道:“你跟褚南倾很熟?” “两家挨得很近。” 周津成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他的答复也听不出有几分熟。 郁瑾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打破砂锅问到底,面色不苟言笑,声音清清冷冷,像是被踩到了什么禁区。 第33章 她只是妹妹 周津成目光不再看她,侧脸如刀削冷峻,直视前方,似乎也没在看什么东西。 “她父亲是我的恩师。” “我一直把她当妹妹。” 郁瑾自嘲地笑了一下,她暗恋他三年,又跟他上了四年的床,到头来,换来一句当妹妹。 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他不会羞愧难当吗? 真正喜欢骨科的,是他吧。 上床的时候,满脑子想的是身下压着的人是恩师的女儿,我的妹妹,他怎么做得下去的? “我还以为她对你很重要呢,看你一直在找她。” 郁瑾吸了吸鼻子,她眼底有一层薄薄的雾气,心里那股酸酸的情绪怎么也压不住。 仔细想来,他确实从未说过爱她,连喜欢她这三个字也没有说过。 他最温柔的时候,就是在床上哄她的时候,在床下,他对她的态度亘古不变的淡漠疏离。 “你呢,你说你跟褚南倾是小时候的朋友,证据呢?” 周津成神色晦暗不明,他觉得她今晚的话有些奇怪。 郁瑾看了一眼楼上,说:“证据在我家里,你要去看看吗?” “好啊。” 他声音沉沉,不像是开玩笑。 郁瑾没想到他还真打算跟着上楼,他不觉得不妥吗,深更半夜造访独居女人的家。 而且,温妤不会打电话询问他在哪儿吗? 对了,他这样聪明的人,自然有一万个合理的借口可以不回家,只要他想。 两人走上楼,正巧碰上邻居出门。 “郁记者,你男朋友又来了,真是贴心。” 邻居对视上周津成的黑眸,一愣神,又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认错人了,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 她记得郁记者的男朋友是个警察,还上过电视呢。 郁瑾一时想不到邻居说的是谁,等到又上了一层楼,才意识到人家口中的男朋友说的是裴相山。 裴相山送她过来的第一天,在楼梯里就碰到过这个邻居。 她想要解释,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附近的邻居都挺八卦的。” 基本上都是老人,在这种地方租房子最安全了,楼下老太太连她一天点几次外卖都清楚,他们闲来无事,就喜欢盯着年轻人看。 而且老年人事情少,只要不主动招惹他们,他们是不会找你麻烦的。 “她说认错人了,把我认成谁了?” 背后的声音一股寒气,打开客厅的灯,郁瑾瞥见男人脸冷得发臭。 “可能是裴警官吧,他之前来过。” 郁瑾敷衍两句,走进卧室里去拿相册。 还好她提前有准备,让人做了很多旧照片,是她和褚南倾的合照,还有一些她自己单独的照片。 既然换了身份,就要做到万无一失。 很多可能被怀疑的细节,都是裴相山和杜怡眉帮她考虑周全的,他俩一个刑警一个狱警,要比普通人更加心思细腻。 她不信,周津成一个律师,还能比裴相山这个刑警队长的侦查能力强。 周津成站在沙发旁,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的背影,他没有坐下,单手抄在口袋里,腰背挺得很直。 什么叫可能是裴相山? 看样子司徒遂年也来,也或者是其他人,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这种感觉从未有过。 郁瑾把相册递给他,“你看看吧,这些就是你要的证据。” 周津成打开相册本,扫了一眼里面的照片,没有翻页。 “这个是你?” 他知道褚南倾小时候长什么样,褚家还在的时候,那栋别墅里,到处都是褚南倾的照片,每一个阶段都有。 郁瑾看一眼他手指的位置,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地说:“对,不像吗?” 像极了,不仅像她现在这张脸,甚至还有点像褚南倾。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两个人是双胞胎。 照片里两个女孩子,四五岁的模样,漂亮可爱,差距大的是体型,而不是武官。 一个胖点,一个瘦点。 一个长头发,一个齐耳短发。 “你以前很可爱。” 周津成合上相册,随手放到桌子上,他看向房间里的陈设,东西很少,冷冷清清,只有家用必需品,连个花瓶也没有。 她的生活过得似乎很清贫。 她跟褚南倾从小认识,家境应该也不会差,怎么会落魄成这样。 郁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他盯着一个二手小冰箱。 冰箱被她重新装饰过了,贴了卡通图案,有种复古的美感。 “我家比褚家破产的还要早,所以很久之前就搬离景江市回老家了,现在爸妈在乡下。” “周律也想看看他们的照片吗?” 她连假爸妈的身份都准备好了,只要他敢问,她就敢带他去看。 是裴相山的表姨父和表姨妈。 一辈子生活在村里,没离开过,膝下无子女,一直靠裴相山照顾着。 “不必。” 周津成打断她的话,他看起来有些情绪低落,镜片下清冷的眉眼低垂着,心事重重。 是还在怀疑什么吗? 郁瑾留了个心眼,他不问,那她就不说,说多错多,容易被他察觉。 周津成转身打算离开,郁瑾喊住他。 “我的发圈是不是丢在你的车上了?” “一根透明的电话线发圈,是朋友送的,上面还有一圈彩色的碎钻。” 男人走到门口,转过身,眉心动了一下,思虑片刻说。 “没见到,也许是丢了。” “我明天送你一根新的。” 郁瑾就是随口一问,摆了摆手说:“不用了,我家里还有别的发圈。” 周津成没有说话,推开门走下楼。 第二天一早,郁瑾出门上班的时候,就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七八个精致的纸袋。 除了周津成,她想不到还有谁会做这件事。 他是夜猫子吗? 昨晚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是半夜了,今天一大早东西出现在她的门口,看样子是凌晨来过一次。 这个品牌是她作为褚南倾时常买的,受众是二十岁左右的富家千金。 五年前,一个小发卡就要两三千,现在只会更贵。 她解下袋子,每个袋子里都装着一个发圈,他这是把店里的发圈全买回来? 虽然是小物件,但加起来也得几万块了。 她想了想,拿出电话,拨给周津成。 第34章 水弄到桌子上了 电话没接,也许是在忙。 几个显眼的袋子,也不能扔在门口,郁瑾一并拿到客厅的桌子上。 此时,周津成刚从会议室里出来,濮竹青跟在他身后,两人交谈着什么,前后脚走进办公室。 “哪儿来的女人的发圈,你在办公室里藏人了?” 濮竹青一眼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碎钻发圈,伸手去碰,被一只大手先一步拿了起来。 周津成拉开桌下的抽屉,把东西放进去,像是什么宝贝似的,藏着掖着。 濮竹青眯了眯眼,有猫腻,他绝对有问题。 “是郁瑾的?” 周津成没说话。 那就是了。 “你怎么想的,不会真打算跟郁瑾在一起吧,你年纪是不小了,但也不用这么着急。” “我前几天听周芷说,已经在给你安排相亲了,叫什么来着,我给忘了,看照片是个大美女,不比郁瑾差吧。” 濮竹青劝他,担心他脑子一热,真去给人当继父了。 都说后妈难当,继父更难当,小景还那么小,正是需要照顾的时候,往后日子还长。 周津成的后背轻靠在椅子上,低眸注视着桌子上的卷宗,指尖抬起,利落地翻过一页文件。 “还有别的事吗?” 他眼皮抬都没抬,面上更是没有表情变化。 跟那个女人在一起? 他没想过。 只是觉得她有点奇怪,让他有一种熟悉感,莫名就会靠近她。 濮竹青摇了一下头,工作上的事情在会议室里就说完了,他现在关心的是他的终身大事。 “天壹星海老板的官司交给你了,你带着手底下的律师去处理。” 周津成身体微微后靠,指尖轻理袖口,抬起眼眸落在他身上。 濮竹青啊了一声,让他去办离婚案,他头要炸掉的,两方都不是善茬,双双出轨,还都手握对方的证据,都想让对方净身出户。 他接手这个官司,得忙小半年。 周津成都这么说了,他没法推辞,应了一声。 “那我现在去拟合同。” 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想到一件事。 “对了,昨天你不在律所,有个小女孩来找过你,十五六岁,不像是本地人,穿着一身绣花蓝布衣服。” “问你在不在,知道你还没回来,扭头就走了。” “她像是找你有急事。” 周津成皱了下眉头,修长的手指轻点两下大理石桌面,说道:“知道了。” 濮竹青有些话还没说出口,见周津成没想继续聊这个话题,便推门离开了。 来找他的小女孩手里拿着铜罗盘,头发用桃木簪子挽起,胸前还挂着一串奇形怪状的石头。 像个小神婆。 他不会私下去寻什么歪门邪道,要跟死去的褚南倾搞人鬼情未了吧。 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了,他是律师,凭科学和事实说话,怎么能迷信。 这不胡闹吗? 濮竹青走后,周津成又看了几个小时案卷,合上资料,单手取下架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平放在桌子上。 抬手揉了揉清明穴,目光下落到抽屉。 发圈是他今早在车里发现的,在此之前,他已经把七八个新发圈放在郁瑾家门口了。 这个,他打算自己收着。 周津成走出办公室,到茶水间接咖啡,他垂目,看深褐液体注入白瓷杯,蒸汽无声升腾。 他端起咖啡,转身正打算走,看到工位上有一道身影,动作一停。 女人穿着一身干练的西服套装,米白色衬衣,浅蓝色半裙,扎着一个高马尾。 她身上的这身衣服跟郁瑾这几天穿的一模一样,连高马尾的弧度都几乎一致。 女人一抬头,看到他注视着他,羞红了脸,把头低下。 周律怎么用那种眼神看她,炙热得让人心跳不停。 难道是周律师之前在饭桌上就已经注意到她了,他性格内敛才没有表露对她的心思。 她整了整衣服,补了个妆,起身离开工位。 她在茶水间泡了一杯温水,加了半勺蜂蜜,端着走向周津成的办公室。 没敲门就走进来了,周津成以为是濮竹青。 他抬头一看,皱起眉头。 “周律,我看你刚才接了杯咖啡,总喝咖啡对心脏不好,我给你接了一杯蜂蜜水。” 女人擅作主张把他面前的咖啡杯端到一旁,又把蜂蜜水往他面前推了推。 声音娇滴滴的,微微弯着腰,露出胸前的一片春光。 “端走。” 周津成脸上有些倦意,他一宿没睡,这个女人跑进来把他的咖啡换成蜂蜜水,吃饱了撑的吗。 女人咬了下唇,心里纳闷,怎么又惹他生气了,她做得不好吗?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 周津成拿起一旁的手机,扫了一眼备注,手指一滑。 “喂,我在律所。” “周律师,我看见你放在门口的东西了,我不需要,什么时候我还给你。” 清清冷冷的女声,每个字都像是在跟周津成划清界限。 “好。” 周津成声音放得很低,脸色严肃。 郁瑾愣神几秒,好是什么意思,她问他的不是时间吗? 他既然没听清,她正准再问一遍。 这时听筒里传来一道女声,声音酥酥麻麻,娇软得一塌糊涂。 “周律,你把我的水弄到桌子上了,到处都是,卷宗都湿了。” 郁瑾浑身血液凝滞,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主一紧。 她张着嘴,喉咙里发不出声。 她反应过来,周津成在做什么,慌忙将电话挂断。 五年了,他的喜好还是没有变。 他怎么能一边在办公室白日宣淫,一边一本正经地接电话,人怎么能坏成这样。 电话那头的人,是温妤吗? 他昨晚没回家,所以今天白天就在陪她。 早上那通电话没打通,不是在忙,而是在哄老婆。 郁瑾深呼吸一口气,双睫颤抖,莹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倦色。 五年了,她离开他的世界这么久,他跟别的女人在办公桌上调情不是第一次了吧。 他那么熟练,都不耽误接电话。 他最近找她,也许是怕她变成恶鬼,纠缠上他和他心爱的女人。 她记得电视剧里,总是反派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更多的时候是恨,而非挂念。 郁瑾把手机静音,放到包里。 她该下班了,周津成做什么都不该她关心。 从前二十四小时都把心思放在他身上的褚南倾已经死了,她现在只是郁瑾。 手机在包里亮了又亮,几条信息弹在屏幕上。 “小瑾,单位发了一整箱大闸蟹,等下去你家找你,我亲自下厨做给你吃。” “金阿姨的体检报告单出来了,我等下给你送过去。” 两条短信,分别是裴相山和司徒遂年发过来的。 片刻又有一条微信,弹到屏幕上挡住这两条信息。 “你不要的发圈,我亲自去取。” 这三条短信,郁瑾一条也没看见,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第35章 我去开门 裴相山新调去的单位离郁瑾的家很近,他第一个到的。 郁瑾大老远就看到自家楼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走近些,看清是裴相山,笑着跑过去。 “你怎么来了?” 面对她站立的男人,五官硬帅,身体绷直,肩很宽,腿很长。 墨蓝色警服厚实的布料被宽阔的肩膀和紧实的胸膛撑满,绷出利落的线条。 浅蓝色的衬衣袖子卷到小臂中间,露出腕骨突出的手腕。 腰后挂着一个枪套,硬皮质的腰带把他的腰收得很窄。 “单位发的,我拎过来做给你吃。” 裴相山两手拎着大闸蟹,腾不出手给她拎包,干脆示意她把包挂在他的脖子上。 郁瑾摇了几下头,她自己拎包就行,又不重。 她视线下落到他的手边,大闸蟹被草绳捆扎结实,青墨色甲壳厚重油亮,蟹钳巨大,蟹腿肥嫩。 “这要怎么处理?” “我家里好像没有可以做大闸蟹的调料。” “我都带了。” 裴相山指了指旁边的车,停在车位上的车,后备箱敞开,里面有一个木质箱子,瓶瓶罐罐,还有蒸大闸蟹用的锅。 “你不是把家里的厨房给搬过来了吧。” 郁瑾有些惊讶。 “这些东西放在这,我放下大闸蟹再下来搬,你不用拿。” 裴相山生怕她动手,这也不让她碰,那也不许她碰。 “好,那我们先上楼。” 两人走上楼梯,片刻,裴相山又独自下楼,准备搬东西。 “你好。” 走过来一个年轻男人,跟他打招呼。 男人身材颀长,眉眼温和,鼻梁高而直,唇瓣厚薄适中。 一件柔软的浅灰棉质衬衫,袖子随意卷到肘弯。 布料底下肩膀的线条开阔而平直,并不咄咄逼人,是一种沉静的支撑感。 衬衫下摆妥帖地收进深色长裤里,腰身劲瘦,没有夸张的肌肉,只有利落的线条。 他身上没有穿白大褂,有淡淡的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请问您是住这个单元吗,郁记者家是哪一户?” “我叫司徒遂年,是一名医生,也是她的朋友。” 裴相山腮帮子鼓动了一下,从哪儿冒出来的小白脸当着他的面,打听小瑾家住哪儿。 “你有什么事吗?” 他声音沉着,姿态像是审讯犯人。 司徒遂年尚未察觉到他的异样,嘴角扯起一个弧度,很浅很淡,眉眼柔润。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不认识。” 裴相山直接打断他的话,冷睨他一眼,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跑过来找小瑾。 脸比墙白,说话也娘们唧唧的,不像个好人。 他弯下腰,扛起装满调料瓶的木箱,一手拎着崭新的蒸锅上楼。 走到二楼,又回头看一眼,确定身后没人跟着,这才继续往楼上走。 可不能把这种心思不正的人引到小瑾家里去。 司徒遂年站在楼下,望着他的背影,皱一下眉头。 郁记者在疗养院登记的资料里,写的就是这个楼这个单元,只是她没有具体到门牌号。 为什么住在这里的人,会说不认识她? 刚才那个男人,看他的穿衣打扮是个刑警,应该不至于骗人。 司徒遂年在楼下又转了两圈,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广场走去。 郁瑾在楼上厨房,不经意间往窗下看,好像看见了司徒医生。 她踮起脚,正准备探头看得仔细些,伸到水盆里的手被螃蟹钳夹住了。 “啊。” 听到她的叫声,裴相山把东西扔在进门的位置,一个箭步冲进来。 郁瑾疼得皱眉,左手攥着右手。 一道深红的压痕横贯食指,边缘被锯齿状的蟹钳齿缘刮破,细小的皮肉外翻渗出血珠。 裴相山拉过她的手,手指收拢,宽厚的手掌完全裹住她冰凉颤抖的手背。 他的拇指稳稳压在她手腕内侧,感受到指腹下的脉搏突突急跳。 “别动。” 男人声音低沉,压着喉头滚出来。 他另一只手探向腰后,拿出一个小巧的黑色急救包。 单手弹开塑料搭扣,捏出消毒棉签,用沾着褐色碘伏的棉签头轻轻擦过伤口。 郁瑾的手有些麻木,棉签落下,她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他低头,挨她很近,她能看到他额角剃得很短的硬发根。 他裹着她手的大手纹丝不动,她扭动了一下手腕,“不要紧的,已经不疼了。” 血珠不再往外冒,她把手收了回来。 “你先出去,这里交给我。” 裴相山将急救包收到后腰处,看着地上溅出的水花,几只螃蟹掉落在地上,挥动蟹钳。 郁瑾点点头,走到客厅里,隔着一扇门,忽然想到什么,转身问他。 “你在楼下碰到什么人了吗?” “是一个医生,可能是来找我的。” 她担心是金素仪出了什么事,司徒医生才出现在楼下的。 但是她记得自己填过资料,也写了家庭住址,司徒医生没上楼,应该就是路过。 “碰到了。” “他说他的事不重要。” 裴相山拿过围裙,系在身前,围裙对他而言有点小,紧裹在胸前。 郁瑾手还有点痛,没法翻包找出手机。 既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明天去一趟疗养院,找一下司徒医生吧。 现在是下班时间,也不好再打扰他。 她走到厨房门口,想看看裴相山有没有需要她帮忙的,看样子是插不上手。 “司徒医生是我妈妈的主治医师,也是景山医院最年轻的精神科医生,他经常到疗养院义诊,帮助有精神疾病的老人。” “你似乎不太喜欢他?” 她一提到司徒医生,裴相山说话就有点冷。 裴相山转身,洗了洗手,身后蒸锅里热气腾腾。 他走到她面前,摸了一下她的头,“放心,他对你好,对金阿姨好,我就会喜欢他。” 他讨厌司徒遂年,只是觉得他太冒昧,不请自来。 显然,郁瑾今晚并没有邀请他来吃螃蟹。 郁瑾笑了笑,看着他的神情温柔极了。 她心里清楚,裴相山是值得她百分百信任的人,他跟司徒医生不一样,跟周津成也不一样。 门铃响了。 两人都有点发愣。 郁瑾上前一步,被裴相山抓住手腕,他走到她前面。 “我去开门。” 第36章 挪车 裴相山猜到门外站着的人是谁,他打开门,脸不红心不跳。 司徒遂年看到他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像吃了苦瓜,越过他,目光看到站在客厅里的郁瑾。 他更希望自己走错了。 “郁记者,这位是?” 他进来,反倒先问别人是什么身份。 裴相山关上门,默默走到郁瑾身边,抬手拍了一下围裙上沾着的泥土。 “司徒医生,你觉得我应该是谁?” 司徒遂年皱一下眉头,稍作思虑,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 “郁记者的哥哥,初次见面没带礼物,下次给你补上。” 郁瑾没有男友,他是知道的。 这男人身上绑着围裙,刚才又在楼下搬东西,应该是刚在厨房做饭。 这般熟人,是她家里人没跑了。 裴相山脸色更黑了,腮帮咬肌绷紧。 郁瑾张了张嘴,想要否认,又觉得这个称呼也没什么不妥的。 裴相山去监狱探望她的时候,就是以哥哥的名义。 司徒遂年的话不像是开玩笑,一脸真诚,握着裴相山的手缓慢松开,不再看他,走到郁瑾面前。 “金阿姨的体检报告出来了,我下班刚好路过,给你送过来。” 裴相山站在一旁,身体绷直,冷声说:“刚好路过?我上楼的时候你就在下面转了几个小时了吧。” 郁瑾接过司徒遂年手里的报告单,一边翻页一边说:“那你不请司徒医生一起上楼,人家是来送体检报告单的,一片好心。” 司徒遂年温柔地笑着,又说:“郁记者,不要这么说你哥,他只是在楼下跟我开了个玩笑,说不认识你。” 郁瑾翻页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裴相山,裴相山微微侧身,躲开她的视线。 她脸上几分严肃,开玩笑的口吻:“裴警官,你穿着这身衣服撒谎,是不是不太合适。” 裴相山摸了摸后脑勺,转移话题:“小瑾,厨房里的螃蟹快熟了,我去看看。” 郁瑾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她心里想,裴相山肯定是把司徒医生当坏人了,他多少是有点职业病在身上的。 “这份报告我也看不懂,金阿姨她的身体怎么样了?” 郁瑾攥着报告单,问司徒遂年。 “放心吧,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一些常见的老年病,比如高血压。” “我调整了她的每日用药,在减少药量的同时,能够更好地治疗她的精神疾病。” 司徒遂年谈到工作,神情更加认真,说话不急不缓,身上自带医生的严谨和靠谱。 “谢谢你,司徒医生。” “你要不要留下来吃饭,有很多大闸蟹,两个人也吃不完。” 郁瑾热心邀请他,他专门过来送报告单,怎么着也得留他吃顿饭再走。 而且裴相山骗了他,害他在楼下转了好几圈才上楼,他肯定累坏了。 “你哥哥会介意吗?” 司徒遂年小声问。 他的话还是被厨房里的裴相山听到了,一道冷厉低沉的声音传出来。 “在我家,小瑾说了算。” 郁瑾笑了一下,拉着他的手臂,让他坐到沙发上,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 “你先坐在这等会儿,一会儿就吃饭了。” 裴相山端着蒸熟的螃蟹出来,一个就有一斤重,沉甸甸的。 深橙红的蟹壳,油亮滚烫,热气从壳缝里扑腾出来,带着白雾。 红甲上白霜状的盐粒未化尽,关节处连接膜的薄膜半透明,底下深红带白的蟹肉块厚实紧绷。 郁瑾觉得司徒医生是客人,伸出手给他先拿了一个放到盘子里。 司徒遂年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皱了一下眉。 他没说话,看了看周围,起身走到玻璃橱柜前,取出一个黄色小药箱。 修长的手指捏出一片折叠好的无菌纱布,展开的动作熟练规整。 他走回去,拉过郁瑾的手腕。 裴相山几乎要起身,看到他准备什么,又坐了回去。 司徒遂年又给她的手指消了毒擦了碘酒,拿出纱布按在她食指的伤口上,绕了一圈,动作刻板熟练。 轻声细语地嘱咐:“是被螃蟹弄伤的吧,自己随便止了止血,你这样很容易感染的。” 裴相山坐在椅子上,肩线绷直,嘴唇抿得很薄。 “她的伤口是我处理的。” 司徒遂年低着头给郁瑾处理伤口,闻声,抬头扫了一眼裴相山,目光迅速收回。 “裴警官,你们肯定学过如何处理伤口,但是郁记者是女孩子,皮肤细嫩,跟你们糙汉子不一样。” 言外之意,就是说他粗枝大叶,不懂照顾人。 “你个小白脸,说谁糙汉子呢?” 裴相山咬咬后牙,眼神盯死司徒遂年,眉骨投下的阴影深重。 吃着他煮的螃蟹,说他是糙汉子,还拉着小瑾的手,他回去一定要好好查查,这个男人有没有犯罪前科。 他横看竖看,也觉得他不是什么好医生。 “停!” 郁瑾收回手,自己把食指上的纱布缠好,系了个死结。 “你俩不吃螃蟹,就都出去,在我家吵什么。” 她搞不懂,这么两人萍水相逢,一见面就掐架,是上辈子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裴相山和司徒遂年瞬间闭上嘴,一个人拿着刀叉慢条斯理剥螃蟹,一个人徒手掰开螃蟹腿。 几乎是同时,将挑好的蟹肉放到郁瑾面前的盘子里。 “我自己会弄。” 郁瑾皱皱眉,她只是食指伤到了,有不是手断了。 “你手受伤了。” 两人异口同声。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是一首爱国歌。 裴相山从警裤裤兜里掏出手机,电话里的人不知说了什么,他眉头紧锁。 “好,我知道了。” 郁瑾问他:“是有工作吗,你去就行。” 司徒遂年抬头,附和一句:“是啊,郁记者哥哥,有时你可以先离开,有我在这,你就放心吧。” 裴相山冷睨他一眼,没搭理他。 就是有这个小白脸医生在,他才不放心呢。 他看向正在喝水的郁瑾,顿了几秒,说道:“不是工作上的事,是门口保安打电话,说楼下车位被人买了,这事你知道吗?” 就在刚刚,他停在楼下的车被人强行挪走了,丢在小区外面,门口的保安好心给他打来电话。 这栋楼基本上都是老年人在住,不会开车,楼下的车位常年出租,按小时收费。 郁瑾放下水杯,摇摇头说:“不知道。” 她拿起筷子,刚夹起一块蟹肉,还没送到嘴里,忽然想到什么吗,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 坏了。 买走楼下车位的人可能是周津成。 他上次办通行证,不是交的租金,而是直接买了一个小区车位。 “保安叫你干什么,是去挪车吗?” 郁瑾站起来,双手按在餐桌上,十根手指发白,说话的声音有些发抖。 “车已经被挪走了,人家估计是急着把车停下,没打招呼。” 听到裴相山这么说,她心跳得更快了。 这是周津成的作风,他就是一本行走的法律书,刻板固执,做事向来如此没礼貌。 咚咚咚,一阵稳重的敲门声。 郁瑾脸色惨白,心里慌张失措,看向门口,整颗心悬到嗓子眼。 周津成在外面,她为什么心慌成这样。 是因为入狱前没有正式分手吗,还是因为她怕他误会她又在给小景找继父。 郁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头脑一热,对着面前的两个男人说。 “你俩能不能藏起来,我处理一点私事。” 第37章 再不吃就凉了 “好。” 裴相山向来听她的,虽然不明白她为何这么做。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抽出一张纸巾擦拭手指,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看到裴相山走进卫生间,司徒遂年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也去。” 他不熟悉郁瑾家各个房间情况,自然是跟着郁记者的哥哥走。 她哥哥又是警察,反侦查能力出众,藏身肯定藏得很好。 浴室里有一片遮光帘,两个大男人面对面站着。 “哥,你能不能离我远点,你身上有汗味。” “你乱叫什么?” “你身上还一股子消毒水味呢,更难闻。” 公寓太小了,墙也不隔音,郁瑾站在客厅里吼了一声:“不要吵。” 她走向门口,手放到门把手上,轻轻一推,打开门。 周津成立在门框里,背着光,身形轮廓冷硬。 穿了一身深灰色西装,里外三件套,肩线削直,腰身收得利落。 沉着脸,没有表情,薄唇抿紧。 郁瑾对视他的眼睛,吞了吞口水,他的眼神很冷,像冰层下的水,视线平直地投在她的脸上。 “家里有客人?” 她磨蹭了许久才开门,楼下还有辆破车占了他的车位。 郁瑾垂下眸,眼珠一转。 “没有,我在家一个人吃饭呢。” 周津成越过她,走到客厅里,停在餐桌前。 “你一个吃饭,蒸这么多螃蟹。” 郁瑾提前把碗筷收起来了,但是桌子上的螃蟹太多,她来不及处理。 “好吃,爱吃,多吃。” 她走到周津成旁边,手搭在桌面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周津成凝视着她的脸,喉结滚了滚,坐到餐桌前,就是她刚才坐过的位子。 “周律,你来吃饭的?” 郁瑾一直没看手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个两个三个都往她家里跑。 “没看见消息?” 周津成语气和缓些,原来不是不回,是没看见。 郁瑾木讷地点了点头,走到一旁,从包里翻出手机。 她惊愕地微张着唇,瞳孔瞬间放大。 只有四五条信息,却是三个人发过来的,时间相差不过几秒。 她赶紧将手机放回包里,走到周津成面前说:“发圈我没用,太贵重了,你拿回去退掉。” 周津成沉默不语,心里无声拒绝,周身散发着一股冷冽的气场。 “在卧室,我给你拿出来。” 她转身要走,身后传来富有磁性的男声。 “我跟你过去。” “不用!” 郁瑾立刻转身,用身体挡住他,语气很急。 她有点担心,卧室里有人。 “家里真有人啊,还是在卧室里,我作为你的律师,不能见?” 周津成居高临下盯着她,目光冰冷,眼睑细微的眨动变得缓慢,有种刻意压制的滞涩感。 郁瑾心扑通扑通跳,放在身后的手,手指拧成麻花。 她无意间瞥见浴室里好像有身影,一晃眼不见了,看来他们是藏在卫生间里了。 “怎么会呢,你跟我进来吧,我们现在去卧室。” 她声调抬高,不知道还以紧挨着她的周津成耳背。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卧室,偏偏她忘了把东西放哪儿了。 她觉得这些发圈太贵重,专门找了个地方收起来,越是刻意越是不记得了。 大晚上,卧室的飘窗拉得很严实。 “需要我帮你找吗?” 郁瑾打开衣柜,胡乱地翻找着,脑袋从一堆衣服里拔出来,扭头看他。 “不用,不用。” “我自己来,你千万别动,你一个男人翻女人的房间不礼貌。” 周津成斜靠在梳妆桌旁,单手抄裤兜,目光落在窗帘上,搭在桌上的手轻敲桌面。 “去把窗帘拉开。” “我记得这栋楼外面是沪江,夜景很美,不看可惜了。” 郁瑾转过身,思虑了一下,缓缓走向窗边。 她伸出手,缓慢地拽开窗帘,风吹进来,低头一看,有几个袋子堆在 飘窗角落里。 窗帘拉开一半,她探身,伸长手臂去够袋子。 她一抬头,对视上司徒遂年的眼睛,浑身血液僵硬,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 郁瑾进退两难,眼神问他,为什么藏在这,这里也太明显了。 司徒遂年做了个拿枪的姿势。 看来是裴相山把他从卫生间赶出来的,人家身上带了枪,他只能乖乖换个地方躲起来。 郁瑾没眼看,闭了闭眼,一把将飘窗上的袋子捞出来,另一只手瞬间将窗帘拉上。 “我找到了。” 她脸色发白,看向身后的周津成,眼神飘忽不定。 周津成眉眼压得很低,他处理过那么多官司,有的当事人喜欢隐瞒关键信息,就会露出她这种表情。 他接过郁瑾递上来的袋子,随意扫了一眼,说:“少了一个。” 没等郁瑾反应过来,他迈开长腿,走到窗边,大手抓住窗帘,用力一拉。 夜景很美,河上有船。 凉爽的晚风一股脑涌进来,吹得郁瑾鬓边的发丝乱飞挡住眼睛。 司徒遂年站在飘窗上,仿佛被人点了穴位,他静止不动,目光落在郁瑾脸上。 “周律,又见面了。” 他手里拎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的也是发圈,还没来得及给郁瑾。 她刚才太着急了,漏了一个。 周津成抬手托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清冷目光扫过他,稍作停留,看向一旁的郁瑾。 “你的待客之道似乎不太合适。” 他转身离开,显然不想跟飘窗上的人打招呼,更不想是以这种方式见面。 郁瑾冲着司徒遂年招了招手。 “不好意思啊,司徒医生,今天的事我之后跟您解释。” “你没事吧。” 司徒遂年冻得够呛,唇色有点发白,郁瑾关心他有没有事,这还是她第一次关心他,他心里暖暖的。 至于刚才那个周律师,也不是陌生人,他见过。 这人脾气很差,郁瑾肯定是怕这个男人对他冷言冷语,才让他躲起来的。 郁记者人好,周律人坏。 “我没事。” 他递给郁瑾一个安慰的眼神,整理了一下衣服,挺直腰背,走出卧室。 横竖大家都是朋友,周律又不是郁记者的男朋友,他没什么好尴尬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餐桌前,周津成已经落座了。 他靠在餐椅上,姿势慵懒,左肘支着扶手,右臂搭在另一侧扶手上,手掌摊平,五指舒张。 右腿架在左膝上,膝弯折成锐角,大腿前侧的西裤布料绷紧,薄底皮鞋踩在脚下,皮面锃亮。 他看向郁瑾,视线冷沉,轻笑一下。 “就他自己?” “还有的话一起叫出来,螃蟹再不吃就凉了。” 第38章 我跟他们不一样 司徒遂年看向郁瑾,郁瑾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没有了。” 周津成低头一笑,站起身来,看向她。 “那你身后这位是人是鬼?” 郁瑾回头一看,裴相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到,他双手环抱在身前,冷着脸看周津成,警服下摆沾了些水渍。 “你怎么出来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不能见的人,原来是周律师。” 裴相山气定神闲,从郁瑾身边走过去,坐到餐桌前,徒手剥螃蟹。 “坐,小瑾。” “周律说得对,螃蟹再不吃就凉了。” 郁瑾一头雾水,她不懂裴相山为什么要自己走出来,明明上次在周津成面前已经吃过亏了。 片刻,她才坐过去。 司徒遂年跟她走过去,只剩下周津成旁边的空位。 他犹豫一下,还是坐下了,又拖着椅子往旁边些,尽量离他远点。 裴相山把剥好的蟹肉放到郁瑾的盘子里,全当旁边的两个男人不在。 郁瑾还没吃,一双筷子伸了过来,把她盘子里的蟹肉夹走。 “你干嘛,这不是裴警官剥给我的吗?” 她看着周津成把蟹肉一口吃下去,瞪圆了眼睛。 “是吗?” 周津成反问郁瑾,更是让人捉摸不透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裴相山抬起头看向他,绷着脸说:“这是放到小瑾盘子里的,你想吃可以自己剥。” 周津成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说:“桌上只有三个盘子,我是最后来的客人,自然跟她共用一个,所以我以为这块蟹肉是给我的。” 郁瑾抿了抿唇,不管其余两个人有没有信周津成这番话,她是不信的。 他分明就是不想让她吃裴相山剥的蟹肉。 “我去给你拿个碗。” 她起身往厨房去,裴相山紧接着站起来。 “小瑾,我去拿,你手上还有伤。” “没事。” 郁瑾哪儿还敢让他代劳,指不定周津成又要搞什么事。 餐桌前的气氛很怪,三个男人谁也没开口说话,却让人感觉火药味十足。 郁瑾端着一个空碗走出来,把碗放到周津成面前。 碗给他了,他也没有要剥螃蟹吃的意思,姿态慵懒地靠在餐椅上。 “两位知不知道,私闯民宅是要负民事责任的。” 司徒遂年沉默地看向郁瑾,裴相山则是直接问出口:“你什么意思?” 周津成视线冷沉,没有搭理旁边的裴相山,反而将目光落到郁瑾身上。 “你知道他们今晚要来?” 郁瑾如实摇了摇头。 周津成抬起手拍了拍肩膀上的尘土,语气漫不经心:“在屋主不知情的情况下,未经任何形式的邀请,擅自进入其受法律保护的住宅。” 他目光扫过桌前的两个男人,坐直身体,严肃起来,继续说:“毫无疑问两位的行为已经构成了私闯民宅。” 郁瑾皱了皱眉头,看着他说:“我也不知道你今晚要来。” 她声音冷冷清清,眼里有种固执的劲。 言外之意,他也算私闯民宅。 周津成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抬起眼皮看着她,眼神里有几分疑惑,与她对视几秒,沉声道:“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你的律师。” 他凝视着她,眼底晦暗不明,暗色翻涌。 郁瑾被他盯得心里发怵,赶紧移开视线,随便看向什么地方。 “你这是歪理。” 司徒遂年打断他的话,有些气愤。 “我是郁记者的朋友,而这位裴警官,是郁记者的哥哥,自然也该坐在这里。” 裴相山脸色有些难看,他三番五次被司徒遂年说成是郁瑾的哥哥,他能接受这个称呼,但是不能接受他说出口。 他是小瑾的什么人,跟他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 “是吗?” 周津成嘴角动了一下,视线从裴相山和郁瑾两人脸上扫过。 他还真让人查过了,这两人毫无血缘关系,更没有相熟的亲戚。 裴相山究竟为何跟郁瑾扯到一起,他能猜到个大概。 或许跟褚南倾有关,裴相山是当年处理褚家案件的刑警之一。 桌前很安静,没人回应他的话。 显然不是。 司徒遂年愣神,看向郁瑾,他想要一个解释,可是仔细一想,他有什么身份索要解释呢? 是他贸然前来,借着送报告的名头探望她。 她有几天没去疗养院了,他心里挂念着。 连他师妹都看得出来,他快得相思病了,应了那句医者难自医的话。 “你不需要为难,我可以离开。” 司徒遂年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郁瑾跑上前,拦住他,拽住他的胳膊,说:“司徒医生,事情有点复杂,我改天亲自跟你解释。” 她让司徒遂年藏起来,不让他跟褚南倾碰面,是怕影响到小景的官司。 周津成这个人无情无义,对谁都不信任。 他若是认定她在给小景找继父,肯定会拒绝替她要回小景的抚养权。 临近开庭,她已经没时间换律师了。 而且周津成说过,只要她能拿出一百万,他就有把握胜诉。 他虽然薄情寡义,却也能力出众有目共睹,说出的话肯定能做到,不会夸下海口。 她现在还需要他,不得不在他面前唯唯诺诺。 司徒遂年心里一酸,他不希望她用这种眼神看他,她的愧疚和不安让他心中难安。 “好,下周末我会去疗养院义诊。” “我等你。” 郁瑾看着他离开,转身看向餐桌前的两个男人。 裴相山察觉到她情绪不太对劲,似乎心事重重,他站起来,看一眼墙上的钟表。 “周律,我们似乎不合适再待下去了,天色已晚,小瑾还要休息。” 周津成轻应一声,竟真站了起来,迈开长腿往外走。 “说得对,确实该走了。” 郁瑾眉头舒展,她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 周津成走到门口,看到地上装着发圈的袋子,沉声说:“我刚想起来,最近没时间退货,你不想要就扔到垃圾桶里。” 郁瑾哦了一声,退不了就只能留下,这么贵的东西怎么扔垃圾桶里。 她准备退还给周津成钱,但不是现在,得等以后。 看到他走后,裴相山才走到郁瑾身边,语重心长地说:“不管你们之间有过什么牵扯,你都该离这个人远点。” 郁瑾伸出食指靠近唇中,示意他小点声,楼墙不隔音,她担心周津成还没走远会听到。 “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 她低声对裴相山说,目送他下楼。 周津成走到楼下,正准备开车离开,他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上了楼。 又是她。 不知为何,只要这个小女孩出现,他心里就会担心郁瑾。 他坐在车里,迟迟没有举动。 楼上的女人是死是活,好像也不该他操心。 她才出狱没几天,身边不是就有一个小白脸朋友还有一个心思不正的哥哥了吗? 紧握在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声,他低眸看到备注上的三个字,呼吸凝滞。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长腿一伸,车门甩在身后。 第39章 都是小人 周津成上楼,拐过五楼楼梯一角,看到郁瑾家的门开着。 他加快脚步上去,小女孩拿着郁瑾的手机靠在门框边,看到他回来一点都不意外,举起手机对着他晃了晃。 电话是她打的。 周津成眉头紧锁,越过她,径直走向房间里。 “郁瑾呢?” 小女孩沉默不语,脸上的笑意全无,舍眼眉自然垂下来,将手机往旁边的沙发上一扔。 她坐到沙发上,仰起头看向周津成。 他该关心的不是,她有没有找到褚南倾吗? 周津成眼神锐利,视线平直落在小女孩的脸上,她敢对郁瑾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不介意送她进少管所。 上次在天台上,没有报警,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她还在纠缠郁瑾,她想做什么? 他一步步朝着小女孩走过去,周身气场骤冷,小女孩有些无措,从沙发上跑开,直奔卫生间。 “郁瑾姐姐,救命啊。” 郁瑾闻声,裹了浴巾走出来,把她护在身后。 “别怕,家里有灭虫......” 她话音戛然而止,外面哪儿是虫子,分明是禽兽。 她站在过道,尽头是客厅,视野被框在两墙之间,逼仄的长方形完全被男人高大的身材占满。 周津成清冷的目光从她光着的双脚扫到被热气蒸腾后泛红的脸颊,眸底暗色翻滚。 湿漉漉的黑发一缕缕贴在颈后和脸颊边,水珠沿着发梢滴落。 脸上没有任何妆容,皮肤干净光泽,眉眼清晰,眼神带着雾气散去后的清亮平静。 水珠从她的肩头滑落,顺着锁骨清晰的线条向下滚,没入胸口更深处, 浴巾很白,她的大腿内侧更白。 她手抓在身侧,五根手指指节用力。 长腿线条流畅修长,水珠沿着大腿外侧的肌肤滑下,粉嫩的脚趾微微蜷曲。 “啊。” 她大喊了一声,拉上撒阿兰钻进浴室。 隔着半透明玻璃门,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窃窃私语。 “他怎么在外面?” “我不知道。” “撒谎。” “好吧,是我给他打的电话。” “你给他打电话干什么,你不是答应我......” “我反悔了,谁知道他连电话都没接通,就跑上来了。” 片刻,两人走出来。 郁瑾换了一套保守的长裤长袖睡衣,领口的纽扣解开一颗,修长白皙的脖颈上还有水珠。 她散着头发,大眼睛水汪汪,看向周津成。 “电话是不小心打错了,我这没什么事,你先回去吧。” “这么晚了,打扰周律师您休息了。” 她客客气气,相反旁边的撒阿兰,炸了毛。 “不是!” “周律我有话要跟你说。” 撒阿兰想了想,她不愿意骗周律师,拿钱办事,是她们这一行的规矩。 她这几天严重睡眠不足,拿着法器把景江市走了个遍,最后还是回到这里。 褚南倾就在这栋楼里,准确说就在这个单元。 她在这附近蹲守了好几天,摸清了每一户有什么人,在这个范围内只有郁瑾一个年轻女人。 她又跟褚南倾年龄相仿,这不就巧了吗? 郁瑾颈后肌肉线条骤然绷紧,连带整个脊椎都挺得笔直僵硬,能感觉到肩胛骨之间细微的汗意渗出。 她手指蜷缩,轻咬下唇,嘴唇上出现一个轻微的齿痕印子。 她扭头看一眼身后,要不现在晕过去,周津成再坏也不会见死不救,肯定没时间听撒阿兰的话。 郁瑾缓慢闭上眼,身体晃了两下,假装晕倒的上一秒听到低沉熟悉的男声。 “你要说的事,我不感兴趣。” “以后不要再打扰任何人。” 周津成瞳孔聚焦在撒阿兰的脸上,唇线抿平,语速比平时更慢更清晰。 强大的气场扩散开来,周围的一切似乎都结成了冰。 撒阿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郁瑾重新睁开眼,眉心跳动一下,蜷缩的手指悄悄舒展。 看来他确实相信褚南倾已经死了。 她心里莫名像被针扎一样,好痛,痛到让她高兴不起来。 “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郁瑾着急送客,周津成留在这,撒阿兰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呢。 “该走的人是她。” 周津成瞥一眼旁边的小女孩,她似乎比前几日更黑更瘦了。 撒阿兰攥了攥衣摆,冷漠的眼神落在他的脸上,透着一股戾气。 “你别后悔,有你求我的时候。” 她心里委屈,背上书包跑了出去。 郁瑾想要追出去,她一个小姑娘深更半夜出去不安全,手腕被一只大手圈住。 大手一用力,她眼前天旋地转,身体被迫扭转方向,额头抵在一个坚硬厚实的胸膛上。 他手劲大得几乎能单手把她提起来,她挣扎着脱不开身,仰起头望着他。 “你太冷血了。” “我冷血?我冷血就不会上楼看你是死是活。” 周津成又轻而易举拉她靠近些,她的胸口抵在他的胸膛以下。 两团软肉晃动着抵在他身上的一瞬,他喉结滚了一下,眸底的暗色变得更深。 “她一个小女孩能把我怎么样?” 郁瑾丝毫不怕他生气,他都冲她冷脸这么多年了,她早就习惯了。 她似乎听到他冷笑了一声。 “你跟个小鸡仔似的,谁不能把你怎么样。” 她差点忘了,她现在只有不到九十斤,一米六几的个子,瘦得皮包骨头。 撒阿兰虽然年纪小,却看起来比她健康硬实多了。 “你啊,你不会把我怎么样。” 双目对视,漆黑眸子里映照着一张漂亮又真诚的脸,她的眼睛,像极了褚南倾。 他眉心拧紧,看着她的眼神晦暗不明,修长脖颈上凸起的喉结剧烈地滚动i下,眼尾渐渐泛红。 “你怎么确定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看来郁记者对自己的美貌一概不知,更不了解男人会有多坏。” “我说过,你身边那两个人,包括那个姓裴的,他们都对你心思不正。” 郁瑾睁着大眼睛,卷睫毛一眨不眨,这话她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一本正经,周津成低低头,高挺的鼻梁碰到她的鼻尖,阖上眼,鸦黑色的长睫压在眼睑上轻微颤抖着。 “我和他们一样,都是小人。” 第40章 刚才哪样 郁瑾眼睛睁大,她看到他闭着眼,干净的皮肤一点瑕疵都没有,他像是睡着了。 不,没有。 他放在她纤薄脊背上的手,精准地上移,摸到一个金属扣停了下来。 郁瑾懵了一下,她感觉到托着胸的东西动了一下。 “你.....” 她刚吐出一个字,嘴巴还没有合拢,闭眼的男人重新睁开眼,黑眸幽深,视线平直盯着她。 下一秒,一只大手捏上她的尖细的下巴,菲薄的唇吞没她的言语,酥酥麻麻的电流感席卷全身。 她的唇有些痛,嘴皮要被他磨破了。 眉心蹙起。 她愣神的几秒,跌入柔软的大床,不知不觉来到了卧室。 十足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胸口贴着的呼吸异常紊乱,唇间一股凉意,她大口大口地呼吸。 双手被一只手圈住,拉到头顶以上的位置。 她的视线从天花板落下来。 只能看到自己睡衣撑起的饱满弧度,还有男人黑色的短发。 “别......别咬。” 她浑身哆嗦了一下,胸前的睡衣凌乱不堪,膝盖不自主地顶起来,纤细修长的双腿呈现蜷缩的姿势。 郁瑾喉咙发紧,发出的声音微弱,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声音有多么动听。 “周...” 呼吸再次被堵住。 周津成一只手轻而易举地圈住她的两个手腕,她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手腕软塌塌搭在枕头上。 另一只手在她的身下,只是力道一重,她彻底化作一滩水。 周津成吻着她的唇,许久没有松开,轻柔缓慢,似乎像是安抚。 他看着身下女人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他看,却不能聚焦。 她被吻得喘不动气,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只是搭在枕头上的手指无声无息蜷缩起来。 周津晨扯开领带,一条长腿跨到她身侧,单手解开衬衣上的纽扣。 从领口到下腹,一路解开,露出线条分明的肌肉,人鱼线清晰可见。 他伸出手,摸向旁边的柜子。 摸索了许久,眉头拧起来,额头上的汗珠滚落到身下女人的脸颊上。 他的手收回来,摸上郁瑾的脸颊,湿润的黑发丝夹在他的泛着水光的指间。 垂眸盯着她颤抖的长睫,眼角发热,每一下鼻息都异常沉重。 “你家里没有?” 郁瑾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摇摇头,她家里这么会有,她一个人住。 周津成咬了一下腮帮子,感觉不到疼痛感,只有难受。 从她身上起来,坐到床边,从地上捡起衬衣套在身上。 他也不清楚自己刚才是怎么了,竟然想睡她,是因为她的眼睛像褚南倾吗,给他一种熟悉感。 她明明不是。 郁瑾缓慢地从床上爬起来,她盯着周津成的背影,眼睛蒙着一层水雾,目光冷淡。 “你这么做,对得起温妤吗?” 她的声音有几分怒意,气喘吁吁。 他兴致来了,就把她压在床上,对她动手动脚。 难道换做别的女人,他就会洁身自好吗? 她这里没有的东西,别人那里会有,说不定还会有女人专门为他提前准备。 周津成身边不会缺女人,她原本以为他最起码对温妤还有心,现在看来,他对谁都一样薄情寡义。 “我为什么要对得起温妤?” 周津成走到卧室门口,立在门框之间,偏了一下头,没有转身。 声音低沉微哑,像是在努力压着什么。 “你不爱她吗?” “我爱她,濮竹青的疯。” 周津成一字一句,凉薄的唇吐出清晰的字,像冰块落在她的耳廓上。 郁瑾张了张嘴,濮竹青这个名字很耳熟,好像是周津成的大学室友。 法律系的四大才子之一,长得像古早港圈男明星,有点痞帅,身边也有很多小迷妹。 濮竹青....老濮。 难道温妤那天说的给周津成洗衣服的人是他,跟温妤结婚的人也是他。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搞不懂离开的这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津成不是给温妤送过情书吗,他们两个人是互相喜欢。 怎么其中还有濮竹青的事? 如果是横刀夺爱,这三个人还能维持这样好的关系,也太离谱了。 “你怎么会认识温妤?” 周津成冷静地看着她,眼神几分审视。 郁瑾拽了拽身上的睡衣,布料皱皱巴巴,胸前变得空荡。 她动作缓慢地从床上下来,赤脚踩在地毯上,慢吞吞说:“我不认识温妤,是听小区里人说的,那家的女主人叫温妤。” 她指的是沪江玫瑰园那栋别墅。 “所以,你以为我跟她结婚了?” 周津成走向她,手里拎着一条领带,郁瑾随着他的脚步往后退,胆战心惊的目光落在他的大手上。 他从前没少用领带绑她的手,她现在想起来,手腕都发麻。 周津成看到她身后是书柜,停下脚步,两人之间隔着半米远,她再往后退,脑袋就得磕在柜角上。 “那天你转身离开,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百思不得其解,以为她是着急去见裴相山。 “她是那家的女主人没错,但我不是男主人。” 周津成抬起手,手指还没落到她的脸颊上,有一根发丝贴在她的眉眼和鼻梁上。 她下意识躲开,往后退一步,后脑勺重重往后,听到骨头撞在柜角上的声音,头却不疼。 男人的手臂越过她的肩,五根手指舒展,掌心覆在她的脑后。 周津成闷痛一声,她怎么磕得这么用力。 郁瑾反应过来,赶紧侧开身,她看到他的手背肿了一块,呈现青紫色。 “你没事吧。” “有事。” 他这是要讹上她了。 “看样子没法开车了,今晚我睡哪儿?” 他刚才豺狼虎豹的样子,郁瑾怎么敢让他留宿,可是他真的伤到了手,伤得还很重。 “你发誓,不会再想刚才那样。” 她低下头,脸颊一片涨红,身体还是感觉有点软绵绵的。 周津成微微偏头看她,下颌线线条冷硬,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我刚才哪样?” 她有点可爱,二十几岁的人又不是小孩子,还信男人的发誓。 郁瑾紧闭双唇,咬着牙齿,她才说不出口呢。 第41章 就算是鬼 “你刚刚......” 画面还浮现在她的眼前,隆起的睡衣,男人利落干净的短发。 她羞涩难耐,顿了顿,声细如丝。 “什么也没做。” 郁瑾快步走开,身后一声冷冷的呵斥。 “回来。” 她停下脚步,慢慢转身看向他,她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刚才那叫诱奸,明白吗?” “按照情节轻重,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那我现在......是要报警吗?” 郁瑾支支吾吾,她看向周津成,眼神有些胆怯。 他说这些话想干嘛? 周津成整理了一下衬衣,无框眼镜下的眉眼清冷禁欲,从她脸上一扫而过,脸色严肃。 “我们之间不用如此。” 郁瑾扯了扯嘴角,什么我们,她跟他早就没关系了。 周津成把手里的领带扔到旁边的沙发上,眸色一深,睨眼看向她。 “如果有其他人对你这样,你应该报警,或者立刻给我打电话,而不是说....” 他声音顿了顿,脸色更冷。 “他什么也没做。” 郁瑾摆了一下手,不以为然:“我又不是小孩子。” 这些道理她当然懂了,再说了,谁会跟他一样流氓。 “你刚才可不像是会拒绝的样子。” 身后传来淡漠沉稳的话,她身体一僵,像是被点了穴,站在客厅里一动不动过。 他给她的感觉,还是那么熟悉。 她感觉不到身体的排斥,大脑是完全放空的。 不仅没有排斥和抗拒,她甚至感觉到了一丝丝久违的安全感。 眼眶的湿润并非是痛觉,而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不仅是身体,心也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只有无意识地落泪。 郁瑾听到他的脚步声,再一转身,周津成已经站到了她身后。 “周律,我在监狱里五年了。” 她仰着头看他,眼里噙着泪。 是人,就有欲望,她当了五年尼姑,面对他没把持住,也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吧。 “不管是你,还是谁,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周津成黑了脸。 她说他跟别的男人没区别,是跟姓裴的比较,还是跟那个小白脸比。 他安静地站着,看着郁瑾走向旁边的柜子。 她从里面拿出一条毛毯,递给他,“家里没有多余的被子,你盖这个,睡床上。” 周津成看一眼她手里的毛毯,粉色的,上面还有卡通图案。 “我不盖这个,我要盖里面的被子。” 其实对他来说,盖什么都一样,反正是睡不着觉。 “不行,那是我的。” 郁瑾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怎么能把被子给他盖,那是她平时盖的。 周津成沉默不语,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说:“还早,我不介意......” “等等。” 郁瑾条件反射,她听不得还早这两个字。 “你到底想怎么样才肯睡觉?” 她得看着他睡着,她才能放心,她怕他再对她动手动脚。 周津成薄唇微勾,黑眸凝视着她的眼睛。 “很简单,今晚我们都睡床上。” “你做梦。” 郁瑾急急打断他的话,瞪了他一眼,语气不悦。 “哎,半价给人家打官司,借宿在人家家里,还要睡沙发。” “有的人是不是太狠心了,我睡不好,就没精力工作,说不定会影响到......” “停!” 郁瑾伸出手,做了个让他住口的手势。 “我的官司,你必须上心,不能输。” 她严肃着脸,抱着毛毯走进卧室里。 不就是睡一张床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周津成还能趁她睡着对她怎么样不成。 周津成跟在她身后,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你睡左边,我睡右边。” 她指了指床,把毛毯扔给身后的男人。 “你只能盖这个,不想盖就冻着。” 周津成接过毛毯,老老实实上床,用手拍了拍床侧。 “来。” 郁瑾不看他,侧过身,冷声说:“我还要洗漱,你先睡。” 等他睡着了,她就跑去客厅的沙发上,他不是想睡沙发吗,那就让他自己睡吧。 “好。” 周津成应声,反正他是睡不着的,她想去做什么都可以。 郁瑾走进卫生间,待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她打开门,看到卧室里,灯光昏暗,只亮着一盏床头灯。 男人坐靠在床上,身体斜着倚在床头,长臂压着枕头,枕头被压塌,小臂上的肌肉线条紧绷着。 落日般金黄的光低饱和度,照在他的脸上,五官优越大气,面部轮廓棱角分明。 他闭着眼,呼吸深沉,鸦黑色长睫触碰到眼睑。 雪白的被子滑落一角,露出健硕的肩膀,白皙修长颈脖下锁骨平直清晰,喉结似有微动。 郁瑾放轻脚步走过去,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床上的男人。 五年的时间,他好像一点都没有变。 他以前也是这样,疲惫不堪的时候,无论是躺着还是坐着,都能睡着。 简直就是个工作狂。 郁瑾觉得他脸色有些红,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手感温热。 好像是发烧了。 “周津成。” 她出声喊他,喊了好几声,他都没有反应。 郁瑾抱上他的胳膊,拖不动他,他太重了,她使出浑身力气,他还是纹丝不动靠在床上。 她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这样下去不行,没法送他去医院,她得给他吃退烧药。 她一转身,手被抓住,温热干燥的大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力道很轻。 “别走。” 他的声音很小,沙沙哑哑,但也足够郁瑾听到了。 郁瑾叹了一口气,掰开他的手,轻声说:“我要去给你拿药,松手。” 她虽然恨他,但也不想让他死。 他应该活着,偿还对她,对褚家的亏欠。 周津成按在床上的手,手指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看见有一个女人从卧室出去。 他艰难地撑着床,想要坐起来,却怎么也用不上力气。 “南倾......” 声音低哑,吐字模糊。 就算是鬼,他也要见她。 她的魂魄一直都在他身边,他跟濮竹青说,濮竹青不信,说他是疯了,该去找医生看看。 是,他是病了。 这世上除了褚南倾,还有谁会照顾他。 第42章 乱吃什么 郁瑾把客厅里的药箱拎到卧室里,周津成躺在床上,阖着眼,干净的额头上沾着几滴汗珠。 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皮肤烫手,他烧得更严重了。 手刚要缩回来,男人忽然睁开双眼,漆黑的瞳孔聚焦在她的手指上,他的眼前似乎有一层薄薄的雾。 郁瑾吓了一跳,手腕被他用力抓住。 “你发烧了,快松手。” “南倾......” 周津成攥在她手腕上的大手更用力了,五指一紧,将她带入怀中。 她手里还捏着一个药盒,药盒不慎落到地毯上。 另一只手按在他身侧的软床上,微凉的脸颊贴着他滚烫的胸膛,烧得她脸上发烫。 “留下来,我不会...让人伤害你。” “不要去轮回...带上我。” “别喝...会忘记...忘记一切。” 他头脑不清醒,郁瑾却是明白的,他这是把她当作褚南倾的鬼魂了。 不会让人伤害她? 呵,都发烧了还在骗人。 如果不想让人伤害她,为什么要去找神婆,还给了撒阿兰钱,不就是想要抓她的魂魄吗? 那些神棍的把戏,她有所了解。 美其名曰是把游荡在人间的鬼魂引上黄泉路,让死去的人能够轮回转世。 实际上就是让死去的人做鬼也不消停,死了也要受她们折磨。 这才是真正的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他不让她喝什么,是孟婆汤吗? 要她记住什么...... 记住她是怎么从千金小姐沦落成阶下囚的,爸爸是怎么从楼上一跃而下身亡的,妈妈现如今在疗养院里,深受病痛折磨,度日如年的。 她知道这一切不是周津成造成的,但是她没法原谅他,他就算不是罪魁祸首,他也是帮凶。 他明明知道,诈骗案不是褚家所为,可是他没有说一句公道话,不帮她,反而亲手把她送进监狱。 她记得,开庭的那天,天是灰色的。 法官问她什么,她只说不清楚,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法庭之上,她的身后坐满了人,她不认识那些人,却从他们的话语里能感觉到他们对她的恨意。 他们希望法官能判她死刑,他们咒她该下地狱,指着她的脊梁骨说她蛇蝎心肠,骂她是冷血的畜生。 她不知道南省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里死了十几个村民,跟褚家贪污政府的钱有关。 爸爸没让她插手过公司的生意,事发的前几天,她在家里偶然听爸爸跟一个客人在书房里说什么南省洪水,爸爸似乎很气愤,拍了桌子。 她只听见了只言片语,连书房里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因为那天,她着急出门去找周津成,他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说是从外地出差回来了。 他跟他的老师打赢了一场据说很艰难的官司,他应该是心情不错,见面主动抱了她。 明明她是被冤枉的,可是坐牢坐久了,好像假的也成了真的。 她改头换面,不仅是因为要躲着周津成,怕他发现小景的存在,还因为她得活下去。 如果她是褚南倾,周围的人都会对她指指点点,她会被人拿鸡蛋活活砸死。 褚家的事,全景江市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上到八十岁老太太,下到三岁孩童,顶级豪门在一夜之间破产,家破人亡,各大报社的头版头条占据了半个月。 她眼神变冷,掰开周津成的手。 “好,都听你的。” 周津成像是得到了安抚,在他的眼中,面前的人就是褚南倾,她的样子没有任何一点变化。 他鼻息沉重,单手撑着床坐起来,他得吃药,他一点力气也没有,他不能在她面前虚弱颓废。 她生下来就是小公主,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小姐。 怎么能让她照顾他...... “我自己来。” 他夺过她手中的药箱,眼前视线模糊,里面只有一些处理伤口用的东西。 郁瑾起身,她越过床尾,走到另一侧,弯腰捡起地上的药盒。 一只泛红的大手,手背有一块青痕,出现在她的眼下,先一步把东西拿了起来。 周津成眼皮沉重,扫了一眼盒子上的字,只看到头疼脑热四个字。 他掰出一粒药片,眼看就要放到嘴里了,郁瑾抬起手打掉他手里的药。 “你乱吃什么!” 她语气有些凶。 周津成心里清楚自己吃的是退烧药,但是她生气了,褚南倾生气了,那他就不吃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凝视却迷离,手默默地把药盒放到一边。 郁瑾再次弯下腰,把他放在床上的药装进药箱里。 白色药盒上清晰印着阿奇霉素四个字。 他对这个药过敏,吃上会死的。 “你躺下吧,我叫外送把退烧药送到家里来。” 她语气淡漠,完全不像是打算照顾他的样子,给他吃上药,让他死不了就行。 从身后伸出来一只手,圈住她纤细的手腕,他的掌心是湿润温热的,汗水蹭到她手腕上。 她手臂动了动,甩不开他的手。 “放手。” 她喊了两三遍,身后没有动静,回头一看,床上的男人靠在床头上睡着了。 他陷在枕上,眉骨深蹙,眉间一道冷峻的刻痕并未因昏睡而消弭。 汗湿的额发凌乱地贴在额角,微微卷曲,倒显出些许平日里绝无的放任。 干燥的唇间微微一道缝隙,唇色异样的红,呼吸压抑灼热。 下颌紧绷着,一滴汗珠顺着利落的下巴滑落,沿着脖颈的线条滚入敞开的衬衣领口深处。 衬衣上的几颗宝石扣子不知何时被他无意识扯开,锁骨凹陷处聚着细密的水光。 修长颈脖泛着潮红,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胸脯粗重起伏。 他忽然动了动,鸦黑色的眼睫在薄薄的眼睑下无声地颤动,似乎挣扎着要醒来,却又睁不开沉重的眼皮。 郁瑾听到敲门声,走向客厅里,接过外送员手中的纸袋,拿出一盒药。 她转身看向卧室,眼眶紧绷着,悄然湿润起来。 就该趁着他生病昏迷,把他扔到马路上。 照顾他给他吃药,只是因为她还要用到他,借他的手,要回小景的抚养权。 后天就开庭了,等小景回来,她就立刻订机票,离开景江市。 去哪儿都好,只要从周津成眼前消失就好。 小景这孩子,长得太像他了,父女两人像地让她害怕,日夜难安。 她怕他那天抓到她的破绽,怀疑她就是褚南倾。 他甚至不需要证据,只需要带小景去医院做一个亲子鉴定,她所做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 第二天,郁瑾出门买早饭。 周津成是在她走后醒来的,等她拎着豆浆油条再回家的时候,就看到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两盒药。 他抬眼看着他,目光冷冷,声音一如平日低沉。 “你怎么知道我对什么药物过敏?” 第43章 今晚约会 郁瑾攥紧手里的塑料袋,袋子里装着几根油条,还有两杯豆浆,她觉得这些东西沉得拎不动。 “什么过敏?” “我以为家里的退烧药过期了,是房东留下来的,我住进来的时候就在药箱里。” “周律师,你对这个药过敏?还好昨晚没给你吃,不然可就麻烦了。” 她走过去,把早餐放到桌子上,拿过他手里的一盒药,随手丢到垃圾桶里。 周津成紧紧地盯着她。 从她走过来,到她弯腰夺走他手里的药盒,再到她直起腰,把早餐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到盘子里。 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逃过他的眼。 “没过期,我刚才看过了。” 郁瑾心头一震,保持倒豆浆的动作,眼睛凝视着桌子上盛放豆浆的小碗。 “是吗?我都扔了,还以为过期了呢。” 他醒来没事,到客厅里翻药箱,看来是病全好了,脑子也不晕了。 “这是豆浆,这是油条,都是在楼下买的。” “是小区里相熟的婆婆做的,很干净,放心吃。” 周津成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食物,目光停顿。 他上学的时候就经常这么吃,在学校附近的早餐铺子买豆浆油条。 那个时候,褚南倾也不知道是听谁的,知道这件事。 她一周有五天,准时出现在早餐铺子,跟他同一时间吃早饭,离得很远,不敢挨着他坐。 只有一次,她没来,她那天生病了,连学校都没去,晚上十一点多才从医院里回来。 正巧,他那晚失眠没睡着,在二楼露台上看到了。 两人坐在桌前,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郁瑾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又赶紧把头低下。 她刚才会的话,他都信了吗? “你是因为什么事入狱的?” 郁瑾一愣,捏着油条,垫在手指上的吸油纸完全被湿透,她没在意。 “周律师,这似乎不是你该在意的事,我只是请你帮我打官司,没有让你帮我翻旧案。” “而且我已经出狱了,之前的事情,是不是就不必再提了。” “我希望我们之间只谈现在的官司,不谈其他。” 她撩了一下耳后的碎发,眼神闪躲。 周津成一直等她把话说完,抽出一张湿巾,擦拭手指间的油渍。 见她不再继续说。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如果后天开庭,对方拿你之前的旧案说事,你也是这个反应吗?” “我可以跟你保证,小景跟我之前的案子一点关系也没有,她是我在监狱里生下来的。” “我之前犯的罪,不是什么大事,不会影响到我抚养小景,如果你不信,你可以上网查。” 郁瑾的大脑飞速的转动。 周津成靠在椅背上的脊背挺直,拿过放在一旁的手机,手指滑动了两下。 郁瑾的心悬着,她不知道,他能查到什么。 现在这个名字,是她胡乱编的,她外婆姓郁,姨妈跟外婆姓,又招了赘婿。 “没有你的新闻报道。” 周津成放下手机,抬起眼皮看她,面色冷峻。 “当然没有,只是在学校的时候跟人起争执,我失手伤了一个人,所以才被判刑的。” “打架斗殴?” “对,打架斗殴。” 他笑了一下,脸上云淡风轻,眨眼的瞬间,狭长眼眸尾端的长睫毛似乎触碰到他的脸颊了。 “活该。” 她的腰还没有别人的大腿粗,她跟人打架,还能把自己送进监狱,她不是活该是什么。 如果当时是他帮她打官司,她一定不会去坐牢,只是寻常的打架斗殴,她就算把人打成二级残废,他也有办法让她无罪释放。 “你!” 郁瑾咬咬牙,她就知道他嘴里说不出好话,什么叫活该,他才活该呢。 周津成拎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从桌前起身,迈着长腿走到门口。 他打开门,径直走出去,就像从自己家离开一样。 郁瑾看一眼墙上的时间,立刻站起来,迟到了,已经迟到半个小时了。 她草草扎起一个马尾,拿上手提包,还有一件外套,跑下楼。 楼下停着一辆车,周津成坐在车里,车窗半降,清晰地看到他英俊出挑的半张侧脸。 “上车。” 郁瑾咬了一下唇,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上。 大丈夫能屈能伸,迟到还要按小时扣工资的,她还没有硬气到不坐车眼睁睁等着主编扣掉她的钱。 奔驰车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九点多,不是早高峰,路上已经不堵车了。 没一会儿,就到了公司。 郁瑾从车上下来,跑进公司大楼,旋转门一开一关,人已经没了影。 周津成望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车窗前走过来一个人,他的目光也未曾偏倚。 他为什么要送这个女人来上班,是觉得她昨晚照顾了他,他要还她的人情。 还是因为他看在褚南倾的面子上,才对她格外上心。 无论是哪一种,两天后,他跟她大概率就不会再见面了。 他还有很多工作,下周要出差。 “周...津成?” 走到车边的女人,喊了他好几声。 他收回目光,冷淡地注视到她脸上,不认识的人。 “有事吗?” 盛黎张了张嘴,神情愣住,反问他:“你不认识我了吗?我们之前见过的,在你家,你姐姐跟我是多年的闺蜜。” “周芷?” “她的朋友,我为什么要认识。” 周津成脸色冷峻,修长的手指按下车内的按钮,深棕色的车窗缓缓升起,挡住他的侧脸。 盛黎站在原地,看着奔驰车离开,她惊愕的表情许久才平复下来,气得心口疼。 什么意思吗? 今晚说好了要单独约会的,他竟然不记得她了。 她掏出手机,边走进公司,边给周芷打电话。 “你弟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认识我?” “他不是约了我今晚约会吗?” “我刚才在公司外面碰到他,跟他打招呼,他看我的眼神,冷得好像从未见过。” 周芷在电话里安慰了她一番,她说周津成工作太忙了,眼里心里只有官司,记不清人很正常。 家里的佣人干了十几二十年,他照样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他的心思从来不在周围人身上,连爸妈也拿他没办法。 电梯里两个女记者站在盛黎前面,一声高一声低交谈。 “我刚才在大厅看到郁记者了,难得她老公来送她上班,我远远看了一眼,车里的男人长得真帅,我还以为是哪个男明星呢。” “我也看到了,正好从门口进来,他老公手腕上的铂金腕表比开的那辆奔驰车还贵,这年头有钱人真低调。” 盛黎眼神看向前面两个女记者,凝眉深思。 奔驰车? 车里的男人很帅? 她怎么都觉得,这个描述听起来像是周津成。 第44章 加薪 盛黎到公司的时候,郁瑾刚巧不在工位上。 她走到郁瑾的位子上,盯着桌面看,竖着一个原木色的相框,相框里是七寸的照片。 小孩看起来有四岁,圆脸可爱,皮肤白皙,扎着两个小辫,像个小洋娃娃。 身上的连衣裙是博柏利的童装,今年的最新款。 盛黎越看这个小孩,越觉得像一个人,像周津成。 “盛主编?” 郁瑾从洗手间回来,看到盛黎站在她的办公桌旁,盯着桌上的小景照片看。 盛黎回过神来,回头看她,眼神有些惊慌。 “哦,是你啊,这是你的女儿?多大了,你来公司上班,谁在家里照看她?” 郁瑾看着桌子上的照片,温柔地笑了一下。 “是我女儿,四岁了。” “现在在亲戚家,我过段时间就把她接回来。” 盛黎眼珠一转,这孩子四岁,五年前周津成刚跟褚南倾分手,他不可能同时谈两个女朋友,时间对不上,不会是他的孩子。 “您放心,我不会因为孩子耽误工作的。” 郁瑾跟她再三保证。 盛黎笑了一下,点点头,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我就是随口一问,不要这么紧张,你的工作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前几天那个新闻你做得很好,我们发出去的视频有几千万的热度,你立了大功,抽空我请大家一起吃饭。” 邻近工位上的同事听到两人的谈话,高兴附和:“谢谢主编,谢谢郁姐。” 公司的业绩上去了,下个月不至于倒数,说不定还能挤进前三。 公司里终于有了活人的感觉,不再死气沉沉,就连平时脸色最难看的盛主编也主动跟手下的员工说话闲聊。 这一切都是郁瑾和阿威的功劳。 “阿威呢?” “不知道,今天请假了,说是有事。” 郁瑾没再多问,她坐下,打开电脑,随意刷看今年的热搜。 当记者的,要时刻关注社会动向,特别是她们这种私营的传媒公司,更是如此。 热搜前十条,有一条新闻是千万富豪寻子多年,在警察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亲生儿子。 郁瑾没在意,手指放在鼠标上一划,点开更上面的新闻。 坐在她旁边的张姐,忽然把椅子转了一下,朝向她。 “郁记者,我今晚要带孩子回老家,你替我去做一个采访。” 边说边把资料放到她的桌子上,厚厚一沓,得有三四十张。 “好的,张姐。” 郁瑾想到晚上也没有什么事,就答应了。 下班后,她拨通新闻当事人的电话,是一个中年女人,出手阔绰,非要定在三星米其林餐厅做采访。 “好的,陈太太,我马上到。” “别叫我陈太,叫我程小姐,我都要离婚了,晦气。” “好,程小姐。” 郁瑾只知道今天要采访的人,是个富太,却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张姐说只需要按照采访稿询问,带上录音笔录音,其他的事不用管。 到了餐厅。 陈太从头到脚的奢侈品,手腕上的玉镯帝王绿,放在桌边的包是喜马拉雅鳄鱼皮钻扣款。 采访稿是张姐写的,中规中矩,郁瑾问完一遍,觉得不太好。 “据您丈夫说,您跟某网红店咖啡师和私人健身教练存在不正当关系,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个问题,是郁瑾自己加的。 网民不在意离婚案分割财产的问题,怎么分也分不到他们手里,他们更在意的是吃瓜,更想看这些有钱人的私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 “你的意思是我出轨了?” “我那能叫出轨吗,我不过是找男人聊天喝酒说点心里话,我跟他们都是普通的朋友。” “难道结了婚的女人就不能有异性朋友了?” 郁瑾摇摇头,解释道:“您只需要正常回答我的提问,不需要反问。” “郁记者,你还年轻,不懂这些事,结了婚的女人哪儿有心里不空虚的,男人一过了二十五就不行了,他们照样在外面玩,我守着五六百平的空房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女人边说话,边拍着胸口,说得都是肺腑之言。 她丈夫开夜店,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年轻漂亮的女人,回到家看到她,一点心思都没有。 男人在外面吃饱了,家里的饭菜再好吃也吃不下了。 “你说,我这算出轨吗,他对我性冷淡,让我年纪轻轻守活寡,对我的伤害就是精神上的折磨,我找年轻力壮的男人说说心里话,顶多算是正当防卫。” “正当防卫你懂不懂,我有理的。” 她嗓门抬高,餐厅里的人都朝着她们看过来,郁瑾羞红了脸。 角落里,坐着一个男人,背脊笔直,与椅背保持一寸距离。 肩线平直,黑色西装绷出紧实的肩部轮廓,脖颈线条冷硬,下颌微收,喉结线条清晰而克制。 他双臂放松,垂落身侧,手肘形成精确的直角,搁在深色木质扶手上。 宽大的手掌平展,指骨修长,指节微微隆起,在扶手上投下几道暗色。五指自然分开,纹丝不动。 两条长腿分开一定的角度,沉稳地踩在地面。大腿线条在平整挺括的西装裤下绷紧,脚上的薄底皮鞋锃亮。 餐厅的灯光自上方倾泻,照亮他半边英俊的侧脸,眉骨投下冷峻的阴影,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道毫无弧度的线。 “津成,你在看什么?” 盛黎发现他手边的牛排完好无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一个女人的背影。 “没什么。” 周津成收回目光,语气冰冷无感。 他捏着高脚杯的细长杯柄,杯身微倾,暗红的液体滑向薄唇。 盛黎探头看,眯了一下眼睛。 “好像是我手下的记者,还真是郁瑾,坐在她对面的是陈太。” “应该是天壹星海老板的离婚案,这新闻不是张姐一直在跟踪报道吗?” 她看了一眼手机,果然有张姐发来的请假信息。 盛黎将手机拍在桌子上,有些生气,对周津成说。 ”我不在公司盯着,他们就搞事情,一个两个的,不是今天家里有事,就是明天孩子生病。” “这个工作态度,还想着加薪呢。” 加薪,听到这两个字,周津成眉头一皱。 他想起郁瑾之前冒着生命危险,偷偷混进天壹星海调查政要官员的事。 抬起眼皮,冷眸落在她的脸上。 “你倒是不用加薪,你舅舅的公司,你一进去就是分公司的主编。” 第45章 新婚夫妻 盛黎脸色一白,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这个人怎么那么喜欢拆她的台。 罢了,他说话难听点就难听吧,也不一定是坏事,这样爱上他的女人能少点。 她是周芷的闺蜜,十几年的朋友,只要周津成一天不结婚,她就有机会。 “津成,我以后不说这种话了,你别生气了。” 她伸出手想要碰一下他的手臂,他漫不经心地端起酒杯,她的手落在餐桌上,落了个空。 她收起手,撩了一下头发,眼神看向不远处的郁瑾。 好像是访谈结束了,两人起身准备离开。 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白衬衣黑西裤的长腿男人,面容清秀,五官优越。 “诶,有人来接郁瑾,应该就是今天早上送她去公司的人。” “不是。” 坐在对面的男人冷声打断她的话。 “你怎么这么确定?” “……” 周津成没回应她的话,黑眸盯着司徒遂年身上,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收进眼底。 司徒遂年感觉到身后有一束光,后背发冷,他看了一圈,没发现有熟人。 “郁记者,我刚才在外面看见你,正好进来跟你说说金阿姨的事。” “边走边说。” 郁瑾收拾起桌子上的稿件和录音笔,装进手提包里,跟司徒遂年一起出去。 两人站得远,说话只有对方能听到。 旁人看来像极了一对新婚夫妻,妻子有工作忙到这么晚,丈夫专门来接,感情恩爱。 周津成忽然起身,看着餐厅门口有说有笑的两个人,脸色黑着。 他迈开步子走出去,盛黎抬头只看到他的背影,长腿逆天,挺括的西裤面料垂坠感十足。 “饭还没吃完呢,你要去哪儿?” 准确说,他面前的牛排,丝毫没有被刀叉切割过,完好无损。 他今晚的心思根本不在吃饭上,从走进餐厅的那一刻,他就心不在焉。 盛黎抓起放在一旁的手包,快步走出去,跟上他的脚步。 “津成,你要去哪儿啊?” 她看见郁瑾上了一个陌生男人的车,而周津成似乎有开车追上去的意思。 郁瑾怎么会认识周津成? 这两个人完全不是一个阶级的人,平时的工作更是毫无关系。 “你自己回去,我就不送你了。” 周津成从服务生手里接过车钥匙,敞开车门,长腿一迈。 盛黎气得跺脚,他平时就算对陌生人都绅士的不得了,现在却这么对她。 让她一个人打车回去,她的脸面往哪儿放。 门口站着的两个服务生,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了,带着嘲讽和冷讥。 明明是周津成主动约她的,怎么成了她热脸贴冷屁股。 他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她只以为他是许久没跟她见面,不熟悉的表现。 现在看来他也是有情绪的,也有着急的时候,只是不对她如此。 盛黎攥紧手包,眼眶绷紧,她从来就不是轻易服输的人,早晚有一天,她要让周津成爱上她。 只是,郁瑾跟周津成认识这件事,她怎么也想不懂。 或者说,周津成是因为那个陌生男人追出去的,这更不合理。 他性取向绝对正常,她认识他的时候,他在跟褚家大小姐谈恋爱,正是热恋。 她知道自己比不上褚南倾,论身份和地位,褚家比她家强百倍。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跟别的女人亲密无间。 不过,上天也是眷顾她。 周津成分手了。 听周芷说,褚南倾死在牢里了,只是周津成一直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司徒遂年送郁瑾到家,两人站在楼下又说了好一会儿话。 “放心吧,金阿姨目前情况很稳定,昨天又有些闹脾气,不愿意吃药,不过好在她看见我,兴许觉得有些眼熟,情绪就好多了。” 司徒遂年低头,盯着她的眼睛看,专注深情。 “你天天去疗养院,不用去医院的吗?” 郁瑾稍微侧开身体,低下头,不经意地躲开他视线的动作,在旁人看来更像是少女的羞涩。 “我上班前或者下班之后去看望金阿姨,我不觉得累。” “只是,你有好几天没来了。” 司徒遂年平淡地笑了一下,他只是想遇到她,感觉难于上青天。 “最近工作有些忙。” 郁瑾解释道,她总不能告诉他小景的事情,她需要钱为小景做手术。 后天要开庭了,老家的房子还没有卖出去,她手里的钱远远不够手术费。 她只能加班工作,想着能多赚点。 司徒遂年没有细问,温柔地说:“没事,有我在疗养院照顾金阿姨,你先忙工作。” 他想见她,所以大晚上不知不觉走到她工作的地方附近,没想到在餐厅外,透过窗户看到她在里面坐着,像是在采访。 “那就麻烦你了。” 郁瑾也想去疗养院,但是实在抽不出时间,她必须先顾好眼前的事,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 一辆奔驰车停在路边,窗玻璃降下一半。 男人坐在驾驶座上,身体微向后靠,陷进皮质座椅的弧度里,静默地注视着不远处的一男一女。 黑色西装外套平整地贴合着肩臂的线条,只有手肘处因支撑而折出一道绷紧的弧度。 袖口下露出一截手腕,骨节分明,皮肤下青筋的轮廓清晰可见。 手指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指关节的棱角透着一种近乎冷漠的力道。 喉结在颈项上突兀地凸起,随着一次无声的吞咽,滚动了一下。 领带结被扯松了些许,衬衫最顶端的扣子解开了,露出锁骨下方一小片阴影。 阴影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陷入更深处的黑暗。 侧脸线条在车窗的框限下格外清晰,下颔收紧,唇角既非微笑,也非冷硬,只是抿着。 额前几缕头发垂落,未被窗外的风惊动,沉沉地伏在眉骨上方。 他的另一只手随意地搁在降下的车窗边缘。 指间夹着一根发圈,电话线形状,一圈细钻。 他手指修长,指腹在发圈上留下轻微的压力凹痕,小臂的肌肉线条在衬衫袖口的约束下微微隆起,延伸至手腕,力量感被衣料包裹着,只留下紧绷的暗示。 车窗玻璃如同一个画框,画框里的男人如同古希腊最神圣的雕塑。 窗外明暗的光线流过他的侧脸,滑过挺直的鼻梁,最终消逝在紧抿的唇线边缘。 车内空间狭小,空气凝滞,只有他指间的发圈随着他手指的轻微晃动而发出细小的声音。 他看看窗外站在路边说话的女人,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发圈。 许久,黑眸翻涌着的暗色终于停止,他甩开车门,走向路边的人。 第46章 被绿茶腌入味了 司徒遂年刚跟郁瑾分开,看着她走上楼,身后忽然出现一只手拍在他的右肩上。 “师兄!” 他回头,看到是苏泠。 “你怎么在这?” 这么晚了,她不在私人工作室,也不在老师那,怎么到这附近来了。 “师兄是在担心我吗?” 她俏皮地冲着司徒遂年笑了笑,双手背在身后。 司徒遂年沉默不语,顿了几秒,说:“不会是老师让你来跟踪我吧。” “当然不是,是我自己的主意。” “老师只是觉得你最近有些奇怪,忙得找不到人影,但也没说什么。” 司徒遂年微微蹙起眉头,扫了她一眼,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师兄,别生气嘛,人家只是好奇,未来的小嫂子长什么样子。” “人倒是很漂亮,只是你在她面前也太不收敛了,你对她的喜欢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而且你不觉得......” 她声音戛然而止,司徒遂年闻声反问:“什么?” “我都不知道,师兄你还有个副业,是干种植业的。” 司徒遂年看向她,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种茶叶呀,你身上都被绿茶腌入味了。” 白泠捂嘴笑起来,她都不知道刚才那些话能从司徒遂年的嘴里说出来,什么让人家放心工作,疗养院有他照顾金阿姨。 她跟他认识十几年,都是老师的学生,她都不知道师兄会说出这番话。 “小泠,我是你的师兄。” 司徒遂年无心跟她开玩笑,绷着脸,眼神告诫她,不许再说刚才那种话。 白泠摊了摊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以后不跟踪你了还不行吗?” 她觉得师兄越来越像老师了。 不对,应该说,只在她面前像老师,在别人面前像.....老公。 她笑了笑,抱住司徒遂年的胳膊,还像小时候似的,晃着他的胳膊,祈求道:“好师兄,世界上最好的师兄,我们回去吧,人家都上楼了,你还站在楼下看什么。” 司徒遂年拿她没办法,摇摇头说:“我先送你回去,等下还要去医院加班。” “啊,你今天白天不会一直待在疗养院吧。” 司徒遂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我跟老师请过假了,老师说今天白天不忙,但是要我晚上过去一趟,说是有要紧的事情告诉我。” “好吧。” 苏泠长舒一口气,吓死了,她还以为老师又要指责师兄,那她肯定要跟上去的,有她在,她能跟老师求情。 “等等。” 司徒遂年停在一辆车前,他觉得这辆奔驰车有些眼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的车了。 “怎么了,师兄?” “这辆车有什么问题吗?” 苏泠扭头看过去,目光一愣,她当然认识这辆车了,这是周律师的车。 她眼底一抹异样,张了张嘴,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师兄。 周律师怎么会把车开到这里来,他家也不住在这附近。 难道是有工作? 也不知道他的病情好些了吗,上次分别到现在,周律师都没有主动找她,她催了好几次,让他再来复诊一下,她担心他的病情会更加严重。 他本身就是个工作狂,又整宿睡不着觉,一到晚上就会在房子里看到自己的旧情人,真是午夜惊魂。 如果是她,她早就吓死了。 “没什么。” 司徒遂年只是扫了一眼那辆车,并没有做更多的停留。 苏泠闭上嘴,只当作不认识。 她看一眼手机上的日期,三天后,周津成应该会来找她,到时候她再问问他。 像这样没日没夜的工作,可不行,会加重他的梦魇和失眠症。 郁瑾走上楼,楼道里没有灯,眼前乌漆嘛黑。 她摸了摸包,好不容易找到钥匙。 走进客厅,她低头换鞋,另一只手自然地去关门。 门锁弹开的轻响被突然截断。 郁瑾推门的动作一滞,一只男人的手掌已经按在了门板上,手指如玉,骨节清晰分明,将门扇压回原位。 他的手臂越过她身侧,西装袖口的硬质边缘擦过她手臂外侧的衣料,发出短促的摩擦声。 她一抬头,撞进周津成的视线里。 他站得很近,门廊狭窄的光线被他高大的身形堵住大半。 一丝极细微的惊诧掠过她眼底,呼吸在喉间无声地滞了一瞬。 “你?” 她开口,声音比预想的要低一些,绷紧在空气里。 “是明天的官司出什么问题了吗?” 他答应过她,会帮她打赢官司。 男人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脸上,没有立刻移开。 他的手掌依然按在门板上,指关节微微泛白,压得门板边缘的木纹绷紧。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手指蜷起又松开。 他靠得太近,身上冷冽的须后水气息混着衣料洁净的微尘味道,强势地侵入她周围的空气。 “没出问题。” 他的声音低沉,喉结随着话语滚动了一下。 视线终于从她脸上移开,掠过她的肩头,扫向门框内侧的阴影,片刻后又重新锁住她的眼睛。 他的领带结有些松垮地垂在衬衫领口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 郁瑾感到自己后背抵住了冰冷的门板。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下颌线条,绷得很紧。 他按在门上的手臂,衬衫袖口下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腕,脉搏的跳动在皮肤下清晰可见。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起来,指腹压着掌心。 “那为什么……” 她的话没说完,尾音消失在两人之间骤然压缩的空气里。 周津成按着门板的手没有松开,身体却向前倾了极细微的一寸。 这微小的距离变化让她颈侧的皮肤骤然绷紧,仿佛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温热气息拂过。 周津成的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下颌的线条显得更加锐利。 他垂眼,目光扫过她微微起伏的胸口上方,那里被衣领包裹着,只露出一小段紧绷的颈线。 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 “你的发圈在我车里找到了。” 他说话时,按在门板上的那只手,指节缓缓地蜷紧了一下。 郁瑾皱起眉头,疑惑的眼神望着他。 他大晚上特地开车过来,就是为了还给她一个廉价且常见的发圈? 她要不要把他请了进来,人都来了,总不能让他一直站在楼道上。 况且明天一早就要开庭了,他这么晚不休息,真的不影响明天的工作吗? 明天他一个人,要面对一整个律师团队,团队里还有他的老师。 第47章 药,有时没用 “周律师?”她的声音带着刚忙完的沙哑,“这么晚?” 她看一眼墙上的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 周津成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像审视一份卷宗。 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发圈,递了过去。 “你的发圈。”他的声音不高,平铺直叙,“刚找到,在我车里。” 郁瑾愣了一下,视线从他脸上移到那个小小的发圈上,又移回他脸上。 她伸出手,指尖触到那微凉的金属和缠绕的发丝,接了过去。 她的指腹无意识地捻了一下发圈上缠绕的,属于她自己的那几根深栗色发丝。 “哦…谢谢。” 她低声道谢,语气有些飘忽。 她握着发圈,似乎想关门,但周津成站在那里,没有让开的意思。 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缝。 “还有事?” 郁瑾抬眼看他,眉头微蹙,那点被打扰的不快又浮了上来。 周津成迎着她的目光,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楼道里异常安静,只有远处不知哪户人家水管里传来的隐约水流声。 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就像在陈述一个再客观不过的事实。 “我失眠症犯了。” 他顿了一下,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投向门内光线柔和的客厅一角,似乎那角落藏着某种解药。 “很严重,只有在这里,”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她脸上,精准地捕捉着她眼中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只有在这间卧室里,我才能睡着。” 郁瑾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绝伦的笑话,嘴角甚至不受控制地向上扯了一下,但很快又抿成了一条冷淡的直线。 眼睛里带着点疏离感,此刻清晰地映出毫不掩饰的质疑,直直刺向他。 “周律师,” 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冷静。 “你有失眠症,应该去看医生,去吃药,而不是到我这里来。” 她微微歪了下头,像是在法庭上质询一个逻辑漏洞百出的证人。 “吃药没有用吗?” 周津成沉默着。 她的目光像探针,试图刺破他脸上那层完美无瑕的冰层。 他能感觉到她话语里尖锐的嘲讽。 他放在身侧的手指,在西装裤的布料上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刮过一丝粗糙的质感。 周津成依旧维持着寻常刻板的平静,只是眼睑微微垂落半寸,避开了她过于直接的审视。 似乎真的是他太过于冒昧了。 “药,” 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只是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干涩。 “有时真的没用。” 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黑眸中有些固执。 “我需要一个能睡着的地方,就是这里,特别是今晚。” 他的目光沉甸甸地压下来。 郁瑾唇线绷紧,脸颊的线条也显得生硬。 她握着门把的手收紧了,指关节微微发白。 她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一丝一毫能让她把他赶出去的理由。 但男人的表情管理无懈可击,只有眼底深处,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某种近乎偏执的坚持,顽固地存在着。 时间仿佛静止。 楼道感应灯的光线再次熄灭,将他们笼罩在更深的昏暗里。 郁瑾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在寂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 她眼里的尖锐和怒气像被针戳破的气球,迅速地瘪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重的疲惫和无可奈何的妥协。 “明天,” 她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沙哑。 “九点开庭。” 周津成没说话,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他当然知道。这个案子,是他职业生涯里罕见的,投入了全部精力去梳理去准备的案子。 对方狡猾,证据链环环相扣却又暗藏玄机,每一步都像在布满荆棘的密林中穿行。 郁瑾的心,她心里最重要的就是小景。 她对他的期待,几乎都压在这几个小时的庭审交锋上,他不能倒,他要有充足的精力去打赢这场官司。 “你是我唯一的辩护律师。” 郁瑾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只剩下气音。 这句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两人之间。 她侧身,让开了门缝。 “进来吧。” 她转身朝里走,不再看他,背影透着一股浓浓的倦怠。 门在周津成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楼道里最后一点光线和寒气。 他站在玄关处,目光扫过小小的客厅。 一切都和上次来时差不多,简单整洁,带着她特有的清冷的气息。 空气里残留着一点淡淡的,刚煮过茶的味道。 郁瑾径直走向卧室,没有回头。 她在门口停住,背对着他。 “床单是干净的。” 她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没有起伏, “洗手间在那边,别开大灯。” “我睡沙发。” 周津成打断她的话,她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郁瑾推开门走进卧室,反手带上了门。 咔嗒一声轻响,门锁落下。 客厅彻底安静下来。 周津成在原地站了几秒,才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客厅唯一一张单人沙发的靠背上。 他解开领带,动作有些迟缓,昂贵的丝质领带在手里显得格外沉重。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沙发发出轻微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叠,拇指用力地按压着太阳穴。那里一跳一跳地疼。 黑暗中,客厅像一个盒子,一切沉默。 只有郁瑾卧室门缝底下,透出极细弱的一线微光,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模糊的亮痕。 他盯着那线光,看得出神,仿佛那是黑暗汪洋中唯一漂浮的木板。 身体的疲惫涌上来,重重地拖拽着四肢,但大脑深处却异常清醒,像有一根冰冷的弦紧紧绷着,无法放松。 各种念头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冲撞。 第48章 只是辩护律师 司徒遂年跟她面对面站着,不知道说了什么,她低下头,看不清表情,大概是害羞了。 她看向司徒遂年的时候,脸上温柔的笑容,是在他面前绝对没有过的。 她接过他手中的发圈时,指尖微凉,神情惊愕。 她眼中毫不掩饰的质疑和最终妥协的疲惫,还有明天法庭上需要精准攻击的每一个点,需要堵死的每一个漏洞。 他思绪纷乱嘈杂,如同无数碎片在意识深处碰撞。 他闭上眼,试图放空。 但眼皮一合上,感官反而变得更加敏锐。 耳朵捕捉着门内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 起初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大概是她在床上躺下。 然后是几声轻微的叹息,若有若无。 接着是长久的压抑的寂静,时间像凝滞的胶水,每一秒都粘稠得拉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一小时,也许更久。 周津成靠在沙发里,姿势僵硬。 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沉沉浮浮。 就在那根紧绷的弦似乎即将被极度的疲惫拉断,意识终于开始缓慢滑向模糊的深渊边缘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黑暗吞噬的脆响。 像是硬物轻轻磕碰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来自卧室。 周津成的眼睫猛地颤动了一下,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同一瞬间睁开了眼。 客厅的黑暗浓得化不开,只有门缝下的那一线光,依旧固执地亮着。 刚才那声轻响,短暂地刺破了死寂,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深潭,涟漪虽微,却足以惊醒潭边假寐的兽。 他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像被无形的线骤然拉紧,集中在那扇紧闭的门上。 门内,郁瑾似乎翻了个身。 床垫发出轻微的,富有弹性的吱呀声。 布料摩擦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清晰一些,带着辗转的意味。 接着,又是一片沉寂。 但这沉寂和之前的空洞不同,它带着一种酝酿的紧绷的张力。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拉得无比漫长。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周津成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 似乎有脚步声。 郁瑾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穿透了门板,切开了黑暗。 “周津成。”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冰面,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缥缈的质感。 不是质问,也不是嘲讽,更像是一种梦呓般的探寻。 然而,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周津成构筑了一整晚的、看似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 他身体瞬间僵直,血液似乎都在刹那间凝固了。 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黑暗中,他维持着僵硬的姿势,没有回应。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硬的冰块。 门内的人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 停顿了几秒,那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么轻,那么飘忽,却带着一种直抵核心的穿透力。 “明天的官司,你有几成胜算?”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仿佛带着千钧重量,沉沉砸在客厅死寂的空气里。 周津成感觉自己的呼吸骤然停滞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随即疯狂地撞击着肋骨。 一股冰冷的气流从脚底急速窜上头顶,让他头皮阵阵发麻。 她睡不着,从卧室里出来,只是询问他工作上的事情。 他心里清楚,她是他的当事人,跟其他的当事人没有区别。 他告诫过自己,不要因为一双眼睛,而对她有什么特别的关注。 现在看来,他不想只是跟她维持现有的关系,他想更近一步,想她也能冲他笑。 “十成。” 他看向她,语气平淡。 郁瑾没有完全走出来,只是倚着门框。 身上随意披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是刚才在楼下穿的那件,此刻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里面是一件柔软的棉质睡裙。 长发散落肩头,脸上是未施粉黛的倦容,眼底的青色在灯光下更加明显。 她停顿了一秒,缓缓抬起,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周津成。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壁灯,光线昏黄而暧昧。 周津成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她眼前所有的光,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刚脱下西装外套,只穿着挺括的白色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小片紧实的肌肤和微微起伏的喉结。 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脸上惯常的冷静和平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郁瑾从未见过的复杂神情。 深邃的眼眸里仿佛有风暴在酝酿,翻滚着一种极其浓烈的,她看不懂也拒绝去懂的情绪。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让她心慌的专注。 郁瑾本能地感到一丝危险。 她裹紧了身上的开衫,指尖揪着衣襟,试图用这个动作筑起一道屏障。 “好。”她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和一丝警惕,“那你先休息吧。” 她有些睡不着,一想到明天会见到小景,她就紧张不安。 她有好多话要跟小景说,可是又有很多话不能说。 周津成没有应声。 他的视线像粘在了她脸上,一寸寸地描摹着她的眉眼、鼻梁、嘴唇…… 仿佛要将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彻底刻进脑海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紧绷得几乎要断裂。 郁瑾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目光太赤裸,太具有侵略性,完全越过了律师与当事人之间应有的界限。 她下意识地想后退,退回卧室那个相对安全的位置。 周津成忽然从沙发上起身,没有任何预兆。 仿佛被一种无法抗拒的本能驱使,他猛地向前跨了一小步,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高大的身影几乎将郁瑾完全笼罩。 他身上清冽的须后水味道混杂着一种男性特有的,带着体温的热意扑面而来,强势地侵入了郁瑾的私人空间。 郁瑾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那翻腾的暗色漩涡,里面是她无法探究到的情绪。 周津成忽然抬起手,相对来说,有些急切,朝着她的脸颊伸了过来。 他的目标如此明确,不是肩膀,不是手臂,而是她的脸。 指尖微微蜷曲,似乎想要触碰,想要抚摸,想要确认那肌肤的触感是否真实温热。 “你……” 郁瑾的心脏骤然紧缩,甚至来不及思考他这反常举动的根源,身体的本能已经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 他不可能认出她的,之前没有,现在也不会。 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脸颊皮肤的前一刹那,郁瑾猛地偏开了头,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弱的风,几缕发丝拂过周津成的手指。 她的身体也同时向后急退,脊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凉坚硬的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背后的疼痛让她变得格外清醒。 “周津成!” 她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不再称呼他“周律师”,而是直呼其名。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直视着他那双错愕和尚未褪去情愫的眼眸。 “你看清楚!” 她的声音冰冷,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向他。 “我是郁瑾,是你的当事人,你只是我的辩护律师。” 她刻意加重了“只是”两个字。 “收起你那些不合时宜的举动。”她继续道,语气严厉,“你说过,我不能给小景找继父,就算是潜在的也不行。” 第49章 买家信息 她的话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指尖距离她刚才躲避的脸颊只有寸许之遥。 只是辩护律师...... 时间再次停滞。 周津成的手还僵在那里,郁瑾的后背紧贴着冰冷的门框,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眼神死死盯在他脸上。 他看着她眼中的冰冷和决绝,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他方才失控瞬间所渴望看到的温情或动摇,只有纯粹的距离感和愤怒。 一股迟来的难堪和冰冷的自我厌恶,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竟然对一个刚出狱的单身妈妈产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伸出的手,缓慢地垂落了下来。 他的指尖划过空气,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凉风。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想解释那瞬间的失控,想剖开自己混乱的心绪。 但郁瑾的眼神像一道冰冷的铁闸,将他所有未出口的话语死死封堵在喉咙里。 任何解释,在此刻她面前,都只会显得更加苍白无力,甚至……更加不堪。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被冷水浇熄的狼狈,有被看穿的难堪,有深不见底的懊悔,还有一种郁瑾难以理解的痛苦。 他转过身,没有走向沙发,而是径直走向紧闭的门。 “你去哪?” 郁瑾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依旧冰冷,但是多了一抹紧张。 明天就是庭审,他不能出事。 周津成的脚步顿住,手已经握上了冰冷的金属门把手。 他没有回头,背对着她,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木面,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压抑。 “出去透口气。”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极力控制着什么。 “放心,明早九点,我会准时出现在法庭门口。”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拧开门把手,拉开了门。 初秋的寒意瞬间裹挟着夜风汹涌而入,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客厅里那点残留的令人窒息的暧昧。 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他高大的背影,也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风声和寒意。 郁瑾僵立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门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无法平息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 她低头,目光再次落在地毯上那个孤零零的发圈上。 他是发现什么了吗,为什么今天的举动如此反常...... 不行,她一定要带小景离开这里。 窗外天光微熹,灰蒙蒙地透进来,将房间里的轮廓勾勒得模糊不清。 郁瑾挣扎着从磨毛床单里抬起头,床头柜上,手机的屏幕亮着刺眼的白光,持续地震颤着,发出嗡嗡的低鸣。 郁瑾皱着眉,摸索着抓过手机。 屏幕上跳动的是一串陌生的外地座机号码。 她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驱散残留的困倦,指尖划过屏幕,将冰凉的听筒贴在耳边。 “喂?”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被打扰的沙哑。 “您好,是郁瑾女士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职业化的男声,语速适中,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利落。 “我是,哪位?” 郁瑾撑起身体,靠在床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这个时间点,陌生来电,总让她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尤其是在关键庭审的当口。 “郁女士您好,我是‘安居地产’的小王,之前负责您老家东湖路那套旧房的委托出售。” 中介的声音平稳地传来。 东湖路?老家那套老房子? 郁瑾的睡意瞬间消散了大半。 那套房子是她外婆留给她的唯一遗产,位于老城区边缘,房龄快三十年,结构老旧,小区环境也很一般。 挂出去这么久了,看的人寥寥无几,偶尔有出价的,价格也压得很低。 她早就做好了长期等待或者低价出售的心理准备,甚至一度觉得它可能根本卖不掉。 现在中介突然打电话来? “嗯,我记得,有什么事?” 郁瑾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通知您一个好消息!” 中介小王的语气听起来带着职业性的热情。 “您委托我们出售的那套东湖路的房子,昨天已经成功售出了,买家非常爽快,一次性付清了全款,交易手续已经全部办妥。” “卖……卖掉了?” 郁瑾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太突然了。 而且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是的,郁女士,恭喜您,而且,” 中介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刻意强调了一下。 “成交价是八十万整。” “八十万?” 郁瑾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瞬间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 她猛地坐直了身体,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骤然紧缩。 这个数字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甚至超出了她对那套房子价值的认知上限。 那套老破小,市场价能到六十万顶天了,还得是运气好碰上不挑的买家。 八十万?这怎么可能? “是的,八十万整。” 中介小王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语气肯定,没有丝毫犹豫或玩笑的成分。 “买家是谁?” 郁瑾立刻追问,眉头紧紧锁在一起,睡意被强烈的疑惑和不安彻底取代。 “为什么会出这么高的价格?那套房子根本不值这个价,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产权纠纷?还是……”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天上不会掉馅饼,尤其是在她的人生正处于风口浪尖的时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似乎能感觉到郁瑾强烈的质疑。 中介小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公式化的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非常抱歉,郁女士,买家在交易过程中明确要求,严格保密其个人信息。我们不能向您透露任何关于买方的身份、背景或者购买动机的信息。这是合同里明确约定的保密条款,我们必须遵守。” “保密?” 郁瑾的心沉了下去。 这种刻意的隐藏,反而让她更加不安。 “连为什么出这么高的价都不能说?这不合常理,你们中介有核实过买家的资质吗?这笔交易真的合法合规吗?” “郁女士,请您放心。” 中介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稳。 “我们公司有严格的流程,对买家的资质和资金来源都进行了必要的审查,确保交易完全合法合规。所有手续都是按照正规流程走的,合同也已在房管局备案生效。至于价格,是买卖双方自愿达成的协议,我们作为中介,只负责撮合和服务。买家愿意出这个价,自然有他的考量,我们无权过问,也无法替您解答。” 郁瑾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对方滴水不漏的回答,非但没有打消她的疑虑,反而像一团浓雾,将这件事包裹得更加扑朔迷离。 一个身份不明的人,用远超市场行情的价格,在她即将开庭的前夕,买下了她几乎无人问津的老房子? 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第50章 缓解 “钱呢?” 她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冷了下来。 是真是假,还是得看钱是不是真的能到她的手里。 “已经按照合同约定,在交易完成后的第一时间,全额打入了您之前提供的指定银行账户。扣除我们应得的中介佣金和必要的税费后,净得款项八十万整。” 中介回答得飞快。 “您应该很快就能收到银行的入账短信通知。如果没有收到,或者金额有疑问,您可以随时登录网银或拨打银行客服查询确认。” 郁瑾的视线下意识地扫向床头柜上另一部手机,绑定了那张接收房款的银行卡。 就在这时,那部手机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一条来自银行系统的短信通知无声无息地跳了出来。 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串白色的数字异常清晰。 【景江银行】您尾号2387账户于8月2日6时30分完成转入交易人民币800,000.00,余额…… 八十万。 白纸黑字,冰冷而确凿的数字。 郁瑾盯着那条短信,足足看了有十几秒。 冰冷的屏幕光映在她脸上,照出她眼中翻腾的震惊,以及一丝深沉的忧虑。 八十万,一笔对她而言堪称巨款的数字,就这样凭空出现在她的账户里。 来源不明,动机不明,像一颗裹着糖衣的定时炸弹。 “郁女士?您还在听吗?钱应该已经到账了,您可以查收一下。” 中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完成任务后的轻松。 郁瑾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股强烈的不安感。 现在追问中介显然没有任何意义。她需要冷静。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有些过于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钱我看到了。” “好的,郁女士。那这边就恭喜您顺利出售房产了,后续如果还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祝您生活愉快。” 中介小王公式化地说完结束语。 “嗯。”郁瑾淡淡地应了一声,不等对方再说什么,直接按下了挂断键。 嘟…嘟…嘟… 忙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格外刺耳。 郁瑾握着手机,身体依旧保持着靠在床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房间里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八十万。 这个数字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 它能解决她眼前的很多困境,至少能让她在官司结束后,无论结果如何,都有一定的缓冲空间。 可是,这钱来得太蹊跷,太诡异了。 偏偏就在开庭的前几个小时,她银行卡里的钱凑够了小景的手术费。 她点开那条银行短信,反复确认着那串数字和账户信息,仿佛想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冰冷的数字静静地躺在那里,沉默地嘲笑着她的疑虑。 没有答案。 只有未知的买家和冰冷的八十万。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混合着深重的疑虑,再次席卷了她。 再过几个小时就是对她极为重要的庭审,她需要休息,需要保持清醒的头脑。 无论这笔钱的背后是什么,此刻她都没有精力去深究。 她将两部手机都扔回床头柜上,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屏幕的光亮熄灭,房间重新陷入昏暗的灰蓝色调。 她拉高被子,重新躺了下去,将身体深深地埋进柔软的床垫里。 磨毛的床单贴着皮肤,带来一点微弱的暖意。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清空大脑。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枕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枕头上残留着她惯用的洗发水味道,一丝熟悉的香气。 这细微的熟悉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丝丝。 不想了。 她对自己说。 什么都不要想了。 现在,睡觉。养足精神,面对几个小时后的法庭。 至于那八十万……等明天之后再说。 她调整着呼吸,努力忽略心脏深处那隐隐的不安。 窗外的天色似乎又亮了一些,灰蓝中透出一点鱼肚白。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角落的落地灯,光线昏黄。 周津成独自坐在宽大的皮质沙发上,身体微微后仰,陷进柔软的靠背里。 他竟然坐着就睡着了。 果然,他猜测的很对,这间房子,能帮他缓解失眠症。 他抬手,用力捏了捏眉心,试图驱散那份不适,指尖冰凉。 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里亮起,刺得他眼睛微眯。 他点开微信,指尖在联系人列表里快速滑动,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 很快,找到了那个名字。 安居-王经理(东湖路售房)。 没有犹豫。 他点开那个对话框。里面只有极其简短的几条信息,时间跨度很大。 最早是他发出的文字。 “东湖路12号102室,户主郁瑾。” “按我报的价谈,全款速办。” “买方信息保密,佣金加倍。” 后面跟着中介小王公式化的回复。 “收到,周先生放心,一定办妥。” “周先生,买家已签意向,价格按您说的八十万。” “手续已全部完成,款项已按合同打入郁女士账户。” 周津成的目光在“款项已按合同打入郁女士账户”那条信息上停留了一瞬。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下颌紧绷的线条。 他的眼神深不见底,像冻结的寒潭,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指尖移动,悬停在对话框右上角那三个小点上。 点击。 下拉菜单弹出。 他毫不犹豫地选中了那个鲜红的选项。 删除联系人。 一个简洁的系统提示框跳出来。 “将联系人‘安居-王经理(东湖路售房)’删除,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确认。 指尖落下。 屏幕上的对话框连同那个名字,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将手机扔在一旁的沙发扶手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身体重新陷入沙发深处,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51章 出差 郁瑾抱着判决书,纸张边缘几乎被她攥出褶皱,那薄薄的几页纸却重逾千斤。 上面清晰地写着,抚养权归她所有。 她赢了。 小景,她的女儿,终于可以回到她身边。 这份巨大的喜悦并未立刻转化为纯粹的欢欣,紧随其后的是繁琐的交接手续,儿童保护机构的监督评估,以及……郁珠。 一晃儿,便是两天后。 郁瑾拿着手机,走到了狭小的阳台上。 秋日的阳光透过晾晒的衣物缝隙洒下来,带着些许暖意。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一点勇气,指尖在通讯录里找到了那个备注为“周律师”的名字。 电话拨了出去。听筒里传来单调而漫长的等待音。 嘟…嘟…嘟… 每一声都敲在郁瑾的心上,让她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收紧。 她甚至开始预演对话的开场白。 “周律师,我是郁瑾。官司赢了,小景回来了,谢谢你……” 就在她的思绪翻腾之际,等待音戛然而止。 电话接通了。 郁瑾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准备好的话语几乎要脱口而出。 听筒里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而温润的男声,带着一丝职业化的歉意:“您好?” 郁瑾愣住了。 所有预演的情绪和台词都被这陌生的声音瞬间打破。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确认自己没有拨错号。 没错,是周津成的号码。 “喂?您好?”对方见没有回应,又询问了一声,语气依旧温和有礼。 “呃…您好,”郁瑾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迟疑和困惑,“我找周津成周律师。” “哦,您找周律师啊。”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了然,随即带着一丝公式化的遗憾。 “非常抱歉,周律师他目前不在国内,出差处理一个重要的跨境并购案去了。” 出差?不在国内? 郁瑾的眉头紧紧蹙起。 这个时间点? 官司刚结束没多久,他就出国了? 她之前从未听他提起过有任何紧急的跨国业务。 “出差?”郁瑾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充满了不确信,“请问他什么时候走的?大概要多久回来?” “周律师是昨天紧急飞走的,走得很匆忙。” 电话那头的男声耐心解释道,听得出是周津成的助理或者同事。 “具体归期目前还无法确定,这个案子涉及的环节比较多,也比较复杂,保守估计至少需要几周时间吧。我是他的同事,濮竹青。请问您是哪位?有什么事情需要我转告周律师吗?或者等他方便时,让他给您回电?” 昨天……郁瑾的心沉了一下。 就是胜诉的第二天。 这个时间点,巧合得让她心头发紧。 “我是郁瑾。”她报上名字,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了一些,“没什么特别紧急的事。只是想告诉他,之前的官司……结果很好,谢谢他。另外……” 她顿了顿,又说:“等他方便的时候,麻烦请他给我回个电话吧。” 她最终只是这样说道,语气恢复了平静。 “好的,郁女士,您的名字和留言我记下了。” 濮竹青的声音依旧温和得体。 “等周律师方便联系时,我一定第一时间转告他。还有其他需要帮忙的吗?” “没有了,谢谢。” 郁瑾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客气,再见。” “再见。” 电话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单调而空洞。 郁瑾握着手机,久久地站在阳台上。 秋日的暖阳似乎也失去了温度。 周津成出差了。 在她刚刚把女儿接回身边,他走了。 走得那么突然,那么无声无息。 下午,约定的时间。 郁瑾租住的旧公寓楼楼道里,响起了高跟鞋叩击水泥地面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与这栋老楼格格不入的矜持和刻意。 郁瑾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洗得有些发白的家居服,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郁珠。 她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米白色羊绒套装,妆容精致,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儿童小行李箱。 在她腿边,站着一个穿着粉红色蓬蓬裙、头发扎成两个小揪揪的小女孩。 四年了,郁瑾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小景长高了不少,小脸蛋白皙,五官精致得像洋娃娃,但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此刻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她安静地看着郁瑾,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看着。 “郁瑾。” 郁珠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越过郁瑾的肩头,毫不掩饰地扫视着屋内陈旧的墙壁,脱漆的木质门框和狭小的空间。 “我按约定把小景送来了。” 她刻意加重了“送”字。 “表姐,”郁瑾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她侧身让开,“请进。” 她的目光却胶着在小景身上,心尖一阵阵发紧发疼。 郁珠牵着小景的手走进来。小景很乖,没有乱跑,只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狭小的空间。 郁珠的目光在客厅里唯一那张略显破旧的布艺沙发上停留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嫌脏,最终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客厅中央,像在巡视。 “地方是有点……” 郁珠拖长了语调,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破破烂烂的,跟你原来住的地方,确实没法比。” 她低头,看似温柔地对小景说。 “小景,委屈你了,要暂时住在这种地方,不过别怕,随时想回家,就给妈妈打电话,或者让司机去接你,妈妈会在家里等你。” 小景抬头看了看郁珠,又看了看郁瑾,没有说话,只是把小行李箱抱得更紧了些。 郁瑾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走到小景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小景齐平。 “小景,”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我是妈妈,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她伸出手,想摸摸女儿的脸颊,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那柔软肌肤时顿住了,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确定的胆怯。 小景看着她伸过来的手,又看了看她带着紧张和期待的眼睛,没有躲闪,也没有回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小声道。 “嗯。” 声音细细的,像羽毛。 郁瑾的心稍稍落回实处一点。 至少,女儿没有抗拒她。 郁珠看着这一幕,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 她放下小景的行李箱,双手环抱在胸前,姿态倨傲。 “行了,人也送到了,郁瑾,有几点我可要跟你说明白。” 第52章 小小的家 郁瑾站起身,迎向郁珠的目光,脊背挺得笔直。 “表姐请说。” “第一,小景的生活习惯我们都养得很好,作息规律,饮食精细。希望你不要图省事,随便糊弄,孩子正在长身体。” 郁珠的语气带着命令的口吻。 “我是她妈妈,自然会照顾好她的饮食起居,给她最好的我能给的。” 郁瑾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最好的?”郁珠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目光再次扫过这狭小的屋子,嗤笑一声,“就凭这里?” “算了,说第二点,小景马上就要到上小学的年龄了,我们那边,最好的国际双语小学,名额都给她预留好了,环境、师资都是一流的。”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郁瑾。 “你这里?呵,你这套老破小的公寓,可不是什么学区房,附近能有什么好学校?你可别耽误了孩子的前程,这事儿你得赶紧想办法搞定,别以为官司赢了就万事大吉了,孩子上学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郁瑾的手在身侧悄然握紧。 学区房,这确实是她目前最大的软肋,也是郁珠攻击她最有力的武器。 她租住的老公寓,学区对应的只是一所非常普通的公立小学。 “表姐提醒的是。” 郁瑾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语气平静。 “小景上学的事情,我这个做妈妈的,当然会放在心上,会尽我所能为她争取最好的教育环境,就不劳烦表姐你操心了。” 她特意强调了“我这个做妈妈的”。 郁珠被这句软中带硬的顶撞噎了一下,脸色沉了沉。 “郁瑾,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为小景好,你以为我愿意操这份心?还不是怕你能力不够,耽误了孩子,你刚拿回抚养权,一无所有,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拿什么去‘想办法’?别打肿脸充胖子。” “表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郁瑾的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疏离的礼貌。 “但小景是我的女儿,她的生活和未来,理应由我这个母亲来规划和承担,无论我目前处境如何,我都会为她负责到底。” “你!” 郁珠被郁瑾这番绵里藏针的话气得脸色发白,精心描绘的眉毛高高挑起。 “郁瑾,几年不见,你倒是牙尖嘴利了不少,行,我不管,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负责,怎么给她‘最好的’,别到时候走投无路了,又哭着回来求我。” “表姐放心。”郁瑾的声音冷了下来,“再难的路,也是我们母女俩一起走,不送。” 逐客令下得干脆利落。 郁珠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显然气得不轻。 她狠狠地瞪了郁瑾一眼,她弯下腰,脸上瞬间又堆起温柔笑容,对小景说。 “小景宝贝,妈妈要走了哦,记住妈妈的话,想家了随时回来,妈妈在家里等你,这里……要是住得不舒服,千万别委屈自己,知道吗?” 她说着,还意有所指地拍了拍那个崭新的小行李箱。 小景看着郁珠,又看了看站在一旁、虽然穿着朴素却眼神坚定的郁瑾,小小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似乎有些困扰。 她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小声说。 “妈妈再见。” 郁珠直起身,最后剜了郁瑾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踩着那双价值不菲的高跟鞋,转身“哒哒哒”地走了出去,用力地带上了门。 砰的一声巨响,震得老旧的墙壁仿佛都掉下一点灰来。 门关上的瞬间,狭小的客厅里骤然安静下来。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郁珠身上浓郁的香水味和那股咄咄逼人的气息。 郁瑾站在原地,背对着门,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垮塌了一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努力平复着翻腾的心绪。 她转过身,看向客厅中央那个小小的身影。 小景依旧抱着她的小行李箱,像抱着一个重要的依靠。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乌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郁瑾。 那眼神里,没有了面对郁珠时的茫然和顺从,也没有初见的疏离,反而充满了好奇、探究,甚至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郁瑾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 她重新蹲下身,这一次,动作更加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靠近。 “小景,”她的声音放得极低,极柔,生怕惊扰了什么,“饿不饿?妈妈……给你做点吃的好不好?” 她试探着问,紧张地观察着女儿的反应。 小景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从郁瑾的脸上移开,开始认真打量起这个小小的、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家。 她的视线扫过周围。 墙上有些地方墙皮微微翘起,露出底下灰暗的底色,但墙上贴了几张可爱的卡通动物贴纸,是郁瑾提前几天贴上去的,试图增添一点童趣。 小景的目光在那些贴纸上停留了一会儿。 窗户是老式的木质窗框,玻璃擦得很干净,挂着素色的棉麻窗帘,此刻半开着,能看到外面老旧的阳台栏杆和邻居家晾晒的衣服。 一张不大的布艺沙发,套着洗得发白的格子沙发套,看起来软软的。 一张小小的折叠餐桌靠在墙边,铺着干净的蓝白格子桌布。 旁边是一个矮矮的、原木色的小柜子,上面放着一个插着几支白色小雏菊的玻璃瓶,旁边还有一小罐水果硬糖和一个印着小熊图案的饼干桶。 地板不是光洁的瓷砖或木地板,而是有些磨损的深色复合地板,但拖得很干净,光脚踩上去应该也不会凉。 角落里堆着几个还没拆封的纸箱,是一些玩具和绘本,还没来得及整理。 小景的目光缓慢而仔细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她没有看到记忆中那个冰冷空旷的说话都有回声的“家”,没有穿着制服,总是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让她觉得不自在的佣人阿姨。 第53章 小熊饼干 这里很小,东西摆放得有些拥挤,墙壁旧旧的,沙发看起来有点旧,但……那些贴纸很可爱。 那瓶小小的花看起来很清新,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暖暖的光斑。 空气里,似乎有一种淡淡的、好闻的,像是阳光晒过被子的味道。还有一种属于眼前这个漂亮阿姨身上让她觉得安心的气息。 她没有觉得很难过。一点也没有。 相反,一种小小的欢喜,像春天里悄然钻出地面的嫩芽,在她小小的胸膛里悄悄探出头来。 这里,小小的,暖暖的,有花,有糖,有阳光的味道,还有……这个眼神温柔、一直看着她的漂亮阿姨。 她不喜欢那个空荡荡的大房子,太大了,说话都要小声,走路都要轻轻的。 她也不喜欢那些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的佣人,她们看她的眼神,有时候让她觉得害怕。 她喜欢这个小小的、看起来有点旧旧的地方。 这里……感觉不一样。 像是……可以跑,可以跳,可以大声说话的地方? 小景抱着行李箱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了些。 她抬起头,重新看向郁瑾。 这一次,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像落入了星子,嘴角甚至向上弯起一个羞涩的弧度。 “嗯。”她用力地点点头,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点点,带着一种新奇的雀跃,“我……有点饿。” 她顿了顿,目光瞟向那个印着小熊图案的饼干桶,小声补充道,“我想吃小熊饼干,可以吗?” 郁瑾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不是因为难过,是因为喜悦和如释重负。 女儿没有嫌弃这个“破破烂烂”的家,她甚至看起来有点喜欢? 她主动说饿了,还提出了要求! “当然可以!” 郁瑾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但笑容却灿烂得如同拨云见日。 “妈妈这就去给你拿,小熊饼干,还有牛奶,好不好?” 她站起身,几乎是跑着去拿饼干桶和牛奶,动作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笨拙。 小景看着郁瑾忙碌的背影,看着她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拿出饼干桶,又去厨房倒牛奶,那个小小的厨房,她踮起脚尖就能看到里面。 一切都小小的,但感觉……满满当当的,很温暖。 她终于松开了紧抱着的行李箱,任由它立在原地。 她迈开小腿,走到那张铺着蓝白格子桌布的小餐桌旁,自己拉开了一张对她来说有点高的椅子,努力地爬了上去,端正地坐好,两条小腿悬在半空轻轻晃悠着。 郁瑾端着温热的牛奶和小熊饼干走过来,看到女儿自己乖乖坐好的样子,心头又是一阵滚烫的暖流。 她把牛奶和饼干放在小景面前。 “谢谢……妈妈。” 小景看着牛奶杯上冒出的热气,小声地说。 她拿起一块小熊饼干,小心地咬了一口,咔嚓一声,很脆。 甜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 这一声“妈妈”,让她愣在原地,许久没有缓过来。 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无声地滑落脸颊。 她连忙别过脸,用手背飞快地擦去,不想让女儿看到。 她坐到小景对面的椅子上,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女儿小口小口地吃着饼干,喝着牛奶。 阳光透过窗户,正好洒在小景毛茸茸的发顶和专注的小脸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小小的客厅里,只有饼干被咬碎的轻微咔嚓声,和牛奶杯偶尔碰到桌面的轻响。 没有豪宅,没有佣人,没有昂贵的玩具,也没有郁珠刻薄的言语。 只有一个小小的、破旧的公寓,一张小小的餐桌,一个吃着饼干喝着牛奶的小女孩,和一个看着她,内心被幸福和酸楚填满的母亲。 小景吃完一块饼干,舔了舔手指上的碎屑,抬头看向郁瑾。 郁瑾正温柔地注视着她,眼角的泪痕已经擦干,只剩下温柔的笑意。 “妈妈,”小景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和好奇,“我以后……就住在这里了吗?” “嗯!”郁瑾用力地点头,声音无比肯定,“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妈妈和小景的家。” 小景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那里面盛满了纯粹的,对这个新家的喜欢和接纳。 她又拿起一块小熊饼干,这次没有立刻吃,而是递向郁瑾:“妈妈,你也吃,小熊饼干,好吃。” 郁瑾看着递到面前的小熊饼干,看着女儿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睛,那颗在无数个绝望黑夜里独自支撑的心,终于在这一刻,被这小小的饼干和一声妈妈彻底融化填满。 她接过饼干,放进嘴里,咔嚓咬下。 “嗯,好吃。” 她含着泪,笑着点头。 “真好吃,这是妈妈吃过最好吃的小熊饼干。” 小景开心地笑了,咯咯的笑声像清脆的铃铛。 她晃着小腿,继续专注地对付她的饼干和牛奶。 对她而言,这个小小的,被人嫌弃破破烂烂的地方,充满了新奇和温暖。 是她喜欢的,属于她和妈妈的新家。 这时,敲门声毫无预兆地响起。 郁瑾走向厨房的脚步瞬间顿住。 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一瞬。 这个时间点?会是谁? 她的社交圈本就狭窄,官司结束后更是刻意低调。 郁珠?不可能,她刚把小景送来时那副刻薄的嘴脸犹在眼前,绝无可能主动上门。 房东?交租的日子还没到。难道是……周津成?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她心头猛地一跳。 但随即又被她自己否定了。 濮竹青明明说他出差去了国外,而且走得匆忙,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这里? 一丝警惕和莫名的紧张感悄然爬上心头。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小景。 女儿也听到了敲门声,停下了晃荡的小腿,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好奇和一点点不安,目光从饼干移到了紧闭的入户门上。 “妈妈?”小景小声唤道,带着询问。 郁瑾定了定神,将手里的碗轻轻放在灶台边缘。 她解下围裙,随手搭在椅背上,动作刻意放得平稳,不想让女儿察觉到自己的疑虑。 “没事,小景,可能是邻居或者送快递的。” 郁瑾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平常。 “你乖乖坐着别动,妈妈去看看。” 第54章 司徒叔叔 她走到玄关处,没有立刻开门,而是谨慎地透过老式防盗门上那个小小的、已经有些模糊的猫眼向外看去。 楼道里光线昏暗,感应灯似乎刚熄灭不久。 猫眼的视野有些扭曲变形,但足以辨认出外面站着一个高大的男性身影。 不是周津成那种冷峻挺拔的轮廓。 来人穿着一件深色的休闲外套,身形略显随意,手里似乎还拎着什么东西。 郁瑾的心稍稍放下一点,不是预想中最坏的情况,但疑惑更深了。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内侧的木门,隔着外面冰冷的防盗门栅栏,看向门外的人。 门外的感应灯因为开门声应声亮起,昏黄的光线清晰地照亮了来人的脸。 “司徒医生?” 郁瑾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讶,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困惑。 “怎么是你?” 站在门外的,是司徒遂年。 他脸上带着惯常的轻松笑容,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超市购物袋。 “听说今天小景回来,我来看看孩子。” 司徒遂年扬了扬手里的袋子,笑容爽朗,眼神在郁瑾身后探了探,自然地问道。 “没打扰你们吧?刚下班路过楼下超市,想着你这两天估计忙得脚不沾地,肯定没时间采购,就顺手买了点东西上来。” 他的目光越过郁瑾的肩膀,看到了餐桌旁探着小脑袋、一脸好奇的小景,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些,还特意朝小姑娘眨了眨眼。 “小景,叔叔给你买了很多玩具,希望有你喜欢的。” 小景看到陌生人,尤其是高大陌生的男人,本能地往椅子里缩了缩,小手抓紧了桌布的一角,大眼睛里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打量。 她没有立刻回应司徒遂年的招呼。 郁瑾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拉开防盗门。 “快进来吧,外面冷。” 她侧身让开通道,心里的疑惑却没减少半分。 她和司徒遂年虽然认识有几个月了,但聊的一直都是疗养院的事,关系远没熟络到要特意买了东西送上门的地步。 司徒遂年也不客气,拎着袋子走了进来。 他换了鞋,目光快速而自然地扫视了一圈这个小而温馨的空间,视线在墙上的卡通贴纸、桌上的小雏菊和角落里的积木城堡上停留片刻,嘴角的笑意加深,似乎觉得很有趣。 他的目光落回站在餐桌旁,小景还是有些拘谨。 “小景,别怕,我是司徒叔叔。” 司徒遂年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小景齐平,语气放得格外柔和友好,像哄小孩。 “你看,叔叔给你带了点好吃的。” 他打开手里的购物袋,里面露出新鲜的青菜、蘑菇,还有一大盒儿童牛奶和几包小景下午吃过的那种小熊饼干,甚至还有一提卷纸和一些生活日用品。 小景的目光被那熟悉的饼干盒吸引,怯意似乎消散了一些,但还是没说话,只是转头看向郁瑾,像是在寻求妈妈的许可。 “你太客气了。” 郁瑾看着那满满一袋东西,有些过意不去,也带着不解。 “其实不用这样的,我自己能应付。” “举手之劳而已。” 司徒遂年站起身,把购物袋放到玄关柜上,动作自然。 “知道你今天是接孩子回来的日子,肯定一团忙乱。想着你们晚上可能就随便对付一口了,正好我买了菜,就多带点上来。” 他解释得合情合理,目光坦荡。 郁瑾心里的那点疑虑,在司徒遂年坦率的态度和实实在在的物资面前,消散了大半。 “那……谢谢你了。” 郁瑾真诚地道谢,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正好我在煮面,不嫌弃的话,一起吃点儿?” 她指了指灶台上还冒着热气的两碗面。 “好啊!” 司徒遂年爽快地答应,一点没客套。 “正好我晚上也没吃呢,有口热乎的面条再好不过了。” 他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走向厨房,像是很熟悉这里。 “我来帮忙端吧?别烫着。” “不用不用,你坐。” 郁瑾连忙拦住他,自己快步走回灶台边,端起那两碗面走向餐桌。 司徒遂年也没坚持,目光扫过小小的客厅,很自然地拉开餐桌旁另一张椅子坐下,位置正好对着小景。 小景依旧好奇地看着他,但眼神里的戒备明显少了很多,大概是因为他带来了小熊饼干,又或者是因为他和妈妈说话看起来很熟稔。 郁瑾把面放在桌上,又去厨房拿了一副干净的碗筷递给司徒遂年。 “小景,这是司徒叔叔,是妈妈的朋友。” 郁瑾坐下来,正式给女儿介绍。 “叫司徒叔叔好。” 小景看了看妈妈鼓励的眼神,又看了看对面笑容温和的司徒遂年,终于小声地、带着点奶气地开口。 “司徒叔叔好。” “哎,小景真乖。” 司徒遂年立刻笑着应道,语气里满是真诚的喜爱。 “快吃面吧,看着就好香!你妈妈手艺肯定很棒。” 郁瑾笑了笑,拿起筷子,把面条拌了拌,又给小景的碗里夹了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小景点点头,拿起她的小勺子和小叉子,开始专心地对付起碗里的面条和鸡蛋。 热气腾腾的食物香气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 司徒遂年也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面。 “果然好吃,郁记者你这手艺跟外面的百年老店不相上下。” “你就别取笑我了。” 郁瑾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吃着自己的面。 三人安静地吃着面条。 司徒遂年似乎很懂得分寸,没有过多地询问小景的情况,只是偶尔用轻松的语气夸夸小景吃得香,或者聊聊工作上无关紧要的趣事,气氛倒也不算尴尬。 郁瑾吃着面,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到周津成。 官司胜诉后,她就没见过他了。 她忘不了陈宗羲教授临走时说的话。 “像,确实像,我总算知道他最近为什么如此偏执了。” 陈教授见过她的,在五年前。 现在,她和周津成的关系,因为官司了结,似乎回到了一个平衡点。 他不会再贸然造访,不会再用那种余情未了的眼神盯着她看。 “对了,” 司徒遂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放下筷子,语气随意地问道。 “周律师呢?他不是一向对你这个案子挺上心的吗?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没见他露个面?孩子接回来了,他这功臣也该来验收一下成果吧?” 郁瑾夹面条的动作微微一顿。 司徒遂年这看似随意的问题,精准地戳中她心底最复杂难言的地方。 她抬起头,迎上司徒遂年带着探究的目光,那目光深处似乎还藏着点别的什么,让她有些捉摸不透。 她垂下眼睑,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面条,声音平静地听不出情绪。 “他……出差了,濮律师说他们律所在国外有个紧急案子,周津成昨天傍晚走的。” 第55章 学区房合租 司徒遂年眸光一愣,她竟然如此清楚周津成的行程。 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酸意。 小景吃完饭蹲在玩具沙坑边,用小铲子专注地挖着沙子,堆砌着她想象中的城堡。 郁瑾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眉头紧锁。 屏幕上显示着几个房产中介APP的页面,上面“学区房”三个字和后面触目惊心的租金数字。 “妈妈,看我的大城堡。” 小景举起沾满沙粒的小手,兴奋地喊道,小脸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 “哇,好漂亮的城堡,小景真棒。” 郁瑾立刻收起脸上的愁容,换上温柔的笑容,对着女儿竖起大拇指。 她走过去,蹲下身,帮小景把歪掉的“城墙”扶正。 看着女儿亮晶晶的大眼睛,要找一个学区房的决心又坚定了几分。 无论如何,她都要想办法。 司徒遂年从厨房里走出来,他不肯让郁瑾刷碗,非要自己系上围裙,他做事很利索,似乎还有点职业病。 “司徒叔叔。” 小景显然对这位送过小熊饼干和牛奶的叔叔印象不错,看见他出来,开心地喊了一声,又低头去捣鼓她的沙堡了。 “司徒。” 郁瑾站起身,对他点点头,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未完全散去的忧虑。 司徒遂年走近,目光敏锐。 他的视线又扫过郁瑾手里还亮着屏幕的手机,上面“学区房租金”几个字清晰可见。 “在为小景上学的事发愁?” 司徒遂年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了然和一丝关切。 “小景,去看看你房间里的新玩具,喜不喜欢?” 他有意把孩子支开,大人的烦恼就留给大人。 司徒遂年看着小景跑开,这才转向郁瑾,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语气认真。 “看你脸色不太好,是遇到难处了?” 郁瑾叹了口气,没有否认。 在司徒遂年面前,她似乎不需要像在郁珠面前那样强撑。 她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无奈。 “嗯,附近那所公立小学……评价很一般,稍微好点的,要么是天价私立,要么就是需要学区房。我查了查,能对口好点小学的学区房,租金……” 她摇了摇头。 “比我现在的房租翻倍都不止。而且房源还少,基本一放出来就被抢光了。” 司徒遂年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 他看着郁瑾侧脸紧绷的线条和眼底掩饰不住的焦虑,又看了看不远处坐在卧室门口无忧无虑拆玩具的小景。 “郁瑾,”司徒遂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认真,“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实在为房子的事情烦恼,我倒是有个提议。” 郁瑾疑惑地看向他。 “我在市中心,靠近‘明德实验小学’那片,有一套房子,是入职的时候医院分的,没人住过。” 司徒遂年语气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件很平常的事。 “地段你知道的,周围从幼儿园到初中,都是很好的学校,房子是精装修的,家具家电都是现成的,拎包就能住。” 郁瑾的心猛地一跳。 明德实验小学,那是全市排名前几的热门公立小学,无数家长挤破头都想让孩子进去。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司徒遂年。 “你的意思是……”郁瑾的声音有些迟疑。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司徒遂年迎着她的目光,眼神坦荡。 “你和孩子可以先搬过去住。” 他笑了笑,又说:“租金的事情,你不用考虑,就当帮我看看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有人住着还有点人气儿,省得我老担心。” 他试图把话说得轻松随意,像是在提供一种双赢的解决方案。 郁瑾一时愣住了。 市中心黄金地段,顶级学区,精装两居……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如果接受,小景的上学问题迎刃而解,她肩上的重担能卸下一大半。 可是,无功不受禄。 她和司徒遂年的关系,远没有好到可以接受如此恩惠的地步。 他送食物日用品,她可以理解为朋友之间的好意。 但这次,一套价值不菲的学区房不收取租金,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朋友帮忙的范畴。 郁瑾的脊背挺直了些,她想到郁珠之前说的话。 “司徒,” 郁瑾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谢谢你,真的。”她顿了顿,目光直视着司徒遂年,清晰地表达拒绝,“但是,我不能接受。” 司徒遂年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似乎有些意外于她如此干脆地拒绝。 “为什么?你别有负担,我就是看你和孩子不容易,想帮个忙,那房子闲着也是闲着……” “我知道你是好意。” 郁瑾打断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但这是我和小景的生活,学区房的问题,是我这个做妈妈的需要想办法解决的困难,我不能……也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来解决。” 她把“不应该”三个字咬得很清晰。 “那你想怎么解决?” 司徒遂年微微蹙眉,语气里带上一丝不解。 “硬扛着高昂的租金,还是让小景去上那所评价很一般的学校?” “郁瑾,这不是逞强的时候,孩子的前途最重要。” 他试图用孩子来动摇她。 “我没有逞强。” 郁瑾的声音冷了一分。 “我会想办法。比如……” 她脑中快速闪过一个之前考虑过、但一直觉得难以实现的念头。 “或许可以找人合租。” “合租?” 司徒遂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也提高了些。 “郁瑾,你带着孩子跟陌生人合租,如果不安全怎么办?” “我在租房前会考虑清楚的。” 郁瑾站起身,不再看司徒遂年,目光投向小景。 “我是小景的妈妈,我会权衡利弊,会尽我所能给她创造我能给的最好条件,合租,也是一种选择。” “只要筛选得当,未必就不好。” 司徒遂年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什么,但看着郁瑾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姿态,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也站起身。 “好,我尊重你的决定。” 他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轻松。 “但是如果你改变了主意,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开车过来帮你们搬行李。” 他最后看了一眼还在玩玩具的小景。 “小景,叔叔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司徒叔叔再见。” 小景抬起头,嘴角还沾着饼干碎屑,懵懂地挥了挥小手。 司徒遂年点点头,没再看郁瑾,转身大步离开,背影显得有些匆忙。 郁瑾走到窗前,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手指在搜索框里,郑重地敲下了“学区房合租”几个字。 第56章 复诊 另一边,濮竹青缓缓放下手机。 他转过身,目光投向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 周津成背对着他,身影高大挺拔,周身弥漫的沉寂。 窗外是城市繁华却冰冷的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那些流动的光影落在他深色的西装上。 “周律,” 濮竹青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带着一种不赞同的探究。 “为什么要撒谎?” 他走近几步,停在周津成身后不远的位置。 “你明明就在这哪儿都没去,压根就没有出差这回事。” 周津成的背影纹丝未动。 过了几秒,他才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她再像褚南倾,她也不是。” 濮竹青的眉头紧紧皱起,这还是他第一次谈起褚南倾,五年了,他一个字也没有说过。 他就算不提,他也知道。 褚南倾,这个名字,在周津成的世界里,是禁忌。 郁瑾的出现,尤其是她时不时流露出的眼神,对周津成而言,无异于在旧日的伤口上反复撒盐。 “我也知道她不是。” 濮竹青的语气有些急,带着对上司兼多年好友的担忧, “可你这样……这不是在折磨自己吗?” “或许郁瑾只是想告诉你,官司赢了,孩子回来了。” “这难道不是个好消息?您躲什么?还编排出国出差的理由?” 他这样刻意地躲避,就真的能放下吗? 周津成转过身,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深邃而冷硬的轮廓。 他的眼神深不见底,像冻结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濮竹青无法完全解读的复杂情绪。 “没有更好的办法。” 周津成的薄唇吐出几个字,清晰而冰冷。 “只是当事人,官司了结,没有再见面的必要。” 他的声音不高,像是在给自己下最后通牒。 濮竹青看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了解周津成的固执,了解他从不轻易示人的痛苦。 这种近乎自虐的回避,与其说是对郁瑾的残忍,不如说是周津成对自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的最后加固。 他害怕靠近,害怕那种致命的相似感会彻底摧毁他,让他沉沦在虚幻的泡影和真实的痛苦中无法自拔。 “可是……” 濮竹青还想再劝。 周津成却抬手,打断了他未尽的话。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疲惫的无力感。 “你出去,我想静一静。” 逐客令已下。 濮竹青看着他那张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和冷峻的侧脸,最终只能把满腹的担忧和不解咽了回去。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厚重的实木门。 门关上的瞬间,办公室里只剩下周津成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他维持着面对窗外的姿势,良久未动。 他像个懦夫,用最拙劣的谎言将自己隔绝在外。 他伸出手,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桌子上放着一张照片,电脑里是他准备了许久的资料,一切都跟郁瑾有关。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 周津成猛地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急切。 他没有叫司机,独自一人走进专用电梯,按下地下停车场的按钮。 黑色奔驰急速开出地库,周津成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无视了导航,凭着记忆,将车开向城市边缘一个安静的高档社区。 目的地是私人心理诊疗中心。 在这里,他上次跟苏泠闹得闹得并不愉快,苏泠还让他去找神婆。 周津成是这里的特殊客户,拥有随时预约的权利。 他到的时候,苏泠已经等在那里。 她看起来二十多岁,穿着剪裁得体的米白色针织衫和长裤,气质温婉知性。 脸上只露着一双眼睛,口罩遮着半张脸,眼神锐利。 看到周津成推门进来,她脸上没有流露出过多的表情,只是平静地示意他在舒适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周律师,你脸色不太好。” 苏泠的声音温和,如清泉。 “最近压力很大?” 周津成靠进宽大柔软的沙发里,身体依旧僵硬。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疲惫和挣扎几乎不加掩饰。 “老问题,我好像失眠更严重了。”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沙哑。 “嗯。” 苏泠点点头,没有急于询问细节。 她起身,走到一旁的操作台,调暗了房间的主光源,只留下几盏柔和的壁灯,营造出放松的氛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香气。 “我们先尝试一下放松练习?” 她提议道,声音放得更轻缓。 “试着跟随我的引导,关注你的呼吸……”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短暂又漫长。 渐进式肌肉放松,引导性冥想,深呼吸练习…… 苏泠的声音平稳而富有感染力,试图抚平他紧绷的神经。 周津成努力配合着,试图放空大脑,跟随她的指引。 他始终无法真正放松,肌肉始终处于一种隐形的戒备状态,呼吸也无法达到苏泠要求的深长平稳。 他的脑海里,再一次出现了褚南倾的样子。 她躺在监房里,小腹微微隆起,浑身都是血,手抓在墙壁上,留下五道血指印痕。 “不...” 他嘴里说着什么,含糊不清。 苏泠敏锐地观察着他的细微反应。 男人微微蹙起的眉头,眼睑下快速转动的眼球,握紧又松开的拳头,以及过于急促的浅层呼吸。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凝重。 放松练习结束后,苏泠没有立刻进行深度催眠。 她坐回周津成对面的扶手椅,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他。 “周先生,” 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专业评估的严肃。 “从你目前的生理反应和心理抗拒程度来看,你的失眠状态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反而我观察到更深层次的焦虑和某种强烈的认知冲突,你似乎在极力抗拒着什么?” 第57章 没要求 周津成重新睁开眼,眉间的竖痕更深了。 苏泠对自己的洞察力一直很自信,她跟司徒遂年同门,能力不比他差。 她只是不喜欢大医院的环境,她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 男人沉默着,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只是将视线投向诊疗室角落里一盆茂盛的绿植,似乎绿叶能给他答案。 “上次催眠,我们触及到了一些关于相似性的线索,那似乎是你失眠加重的一个关键触发点。” 苏泠继续引导着,语气不急不缓。 “你在邮件里提到,只有在特定的环境能短暂入睡,那个环境能再具体描述一下吗?” 周津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那个狭小的房间,东西很多,甚至有些杂乱。 阳台上残留着淡淡洗衣液的味道,风一吹,老旧干净的窗帘会发出吱吱的声音。 还有墙不隔音,隔壁房间传来的睡觉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个小公寓的客厅。”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不大,有点旧,光线很暗。” 他省略了最关键的部分,这间房子里还有一个人,一个大活人。 苏泠认真地听着,没有追问具体是谁的公寓。 “听起来是一个相对封闭私密,带点生活烟火气的空间?” 她捕捉着关键词。 “和你平时习惯的,差异很大。” 周津成默认了。 他的公寓位于市中心顶级地段,是极简主义的样板。 空旷冰冷,纤尘不染,有钟点工定时前去打扫。 “这种环境上的反差,或许提供了一种你潜意识里渴求的归属感。” 苏泠冷静分析。 “它可能暂时屏蔽了你内心的某些刺激源,让你的神经系统得以短暂地松懈下来。” “所以……是环境本身的作用?” 周津成看向苏泠,眼底带着一丝希冀。 如果是这样,他或许可以复制? 在自己空旷的公寓里模拟出一个类似的角落? 加一盏昏暗的灯? 再弄乱一点? 苏泠摇了摇头,打破了周津成的设想。 “周先生,人的心理感受是极其复杂的综合体,环境固然重要,但很多时候,环境所承载的感觉,是特定的人和特定的关系共同作用的结果。” “那个公寓客厅能让你放松,可能不仅仅是因为它的物理状态,更因为它所代表的有人存在的安心感,一种非独处的感觉。” “哪怕那个人在另一个房间。” 苏泠不用问都知道,他所描述的这间公寓,一定还住着另外一个人。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似乎才是他缓解失眠症的关键。 “非独处……” 周津成咀嚼着这个词,眉头锁得更紧。 他厌恶跟人相处,习惯孤独。 褚南倾离开后,他更是独来独往,甚至连家都不怎么回去。 回他的家,是要路过褚家的。 “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推测方向。” 苏泠看着周津成明显抗拒的表情,适时地调整了方向。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单纯的场景脱敏。在你习惯的环境之外,一个全新的环境,暂时切断了那些负面联想链,让你的大脑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这个解释听起来更符合周津成的逻辑。 他紧蹙的眉头稍微松动了些。 “不过,” 苏泠话锋一转,眼神带着一丝探究。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说明一点。” “你目前习惯的独居环境,可能恰恰是维持你失眠状态的重要因素之一,它太干净了,干净到没有任何能分散你高度紧张和痛苦思绪的干扰源。” 她停顿了一下,直视着周津成的眼睛,用她那种一贯温和的专业口吻,清晰地说道。 “所以,周律师,依我看你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新环境,你需要的是有人陪伴。” “你所描述的小公寓客厅,除了你应该还有一个人在,或许应该让这个人陪着你。” 苏泠只是猜测,是否真的有利于他治疗失眠症,还得他亲自去实践。 “不可能。” 周津成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看向苏泠,深潭般的眼眸里清晰的荒谬感。 “苏医生,”周津成的脸色沉了下来,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悦,“你的这个提议非常不切实际。” 他怎么可能跟郁瑾住在一起?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柔和的灯光下投下一片压迫性的阴影,刚才在沙发上勉强维持的平静荡然无存。 “任何人都可以,唯独她不行。” 他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苏泠对他的激烈反应毫不意外。 她依旧平静地坐在那里,眼神包容。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挑战你的底线,我并非让你立刻接受。” “只是从专业角度,提供一个可能打破你目前恶性循环的思路。” “长期极端的自我隔离,有时会成为一种心理上的无菌室,隔绝了痛苦的同时,也隔绝了所有可能带来改变和治愈的契机。” “一点噪音,一点人气,一点不得不的互动,或许反而能成为你过度紧绷神经的缓冲带,让它在绝对的寂静和绝对的喧嚣之间,找到一个可以休憩的平衡点。” 她看着周津成紧绷的下颌线和眼中翻涌的抗拒,知道今晚的谈话只能到此为止。 她站起身,送客的姿态优雅而坚定。 “当然,选择权在你。“ ”药物和之前的放松技巧我会继续提供支持,但如果你渴望更深层次的改善,或许可以试着跳出你为自己画的那个绝对安全的圆圈,哪怕只是半步。” “换一个提议。” 周津成的语气不像是给她再一次机会,更像是给自己。 “既然你不喜欢那个人,那就换一个,去找人合租,谁都可以。” 苏泠认真地说,她是他的医生,没有权利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她只能退一步。 “我知道了。” 周津成迈开长腿,从诊室离开。 他坐在车里,拨通一个电话。 “帮我找一个合租室友。” “我没要求。” 他不在意对方是谁,反正他一天二十四个小时至少有十个小时待在律所里,有的时候也会在律所里过夜。 谁住在他的家里,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能治好他的失眠症。 就像苏泠说的,他的家太干净了,干净的不像是有人在住。 第58章 扫地出门 下午,郁瑾在客厅里陪小景玩,小景在旁边的地毯上蹲着玩玩具,她坐在一旁的沙发上。 手机的震动响起,让她回过神来。 屏幕上的备注是“安居张经理”几个字。 郁瑾眼睛一亮,起身走到一旁,赶紧划开接听。 “喂,张经理?” “郁小姐。” 中介小张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为难和一丝不耐烦。 “实在不好意思,你之前看中的那几套合租的学区房……我跟房东都沟通过了,人家一听你带着个四岁的孩子,还只能出那个价……唉,都摇头啊。” “你这预算和要求,在现在这行情下,真是太难了。” 郁瑾握紧手机,指关节发白:“张经理,就没有一点余地吗?哪怕房子旧一点,小一点都行,只要能对口明德或者一小……” “郁小姐,不是我不帮你。” 小张的声音拔高了点,透着无奈。 “现在带学区的房子,特别是能合租的,抢破头啊,你这情况……房东们都怕麻烦,怕孩子吵,怕损坏东西。” “你这价钱……唉,我也无能为力了,要不,你再找找其他中介问问?” “也许别人手上有更合适的房源?就这样吧,我这边还有客户,先挂了。” “张经理,等等……” 郁瑾的话还没说完,听筒里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嘟嘟嘟。 她靠在墙边,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屏幕朝下,发出一声轻响。 小景不知什么时候坐在餐桌前,专注地用彩笔在一本图画本上涂色。 她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房子,旁边站着两个手拉手的小人,一个高一点,一个矮一点,脸上都画着大大的笑容。 她画得很投入,小嘴微微嘟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妈妈?” 小景似乎感觉到气氛不对,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坐在地上的郁瑾。 “你怎么坐地上?” 郁瑾回过神,对上女儿清澈纯净的眼睛。 她不能倒下。 她用力眨了眨眼,想把那股酸涩压回去,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 “妈妈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就在这时,一阵粗鲁的敲门声响起,不是敲,更像是砸。 砰砰砰! 力道之大,震得老旧的木门框都嗡嗡作响。 小景吓了一跳,手里的彩笔掉在地上,下意识地往郁瑾身边缩了缩。 郁瑾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她挣扎着站起身,快步走到门边,透过模糊的猫眼向外看。房东王阿姨那张刻薄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着,正贴在猫眼上。 郁瑾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拉开门。 “哟,郁小姐。” 房东阿姨声音尖锐,身体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郁瑾脸上。 “能耐了啊,在外面找房子呢?嫌我这破地方配不上你了是吧?想搬走是吧?” 郁瑾脸色一白。刚才的电话,她在外面肯定听见了。 “王阿姨,您误会了,我只是……” “误会什么?我呸!” 房东阿姨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嗓门又拔高了一个八度。 “我听得清清楚楚,你跟中介说我这房子不行,要搬走,好啊,翅膀硬了,我告诉你,想搬走是吧?” “行!现在就给我搬,别磨磨唧唧等到月底,我这房子不愁租,有的是人抢着要。” “你现在就收拾东西,给我滚蛋。” “月底?哼!这个月就到月底,三天,三天之内,给我搬得干干净净。” “下个月的房租我也不要你的了,押金你也别想要了,就当补偿我找新租客的损失。” 她连珠炮似的砸下一连串话,每一个字都砸得郁瑾头晕目眩。 三天? 三天之内搬走? 押金不退? 下个月房租不要了? 这几乎是扫地出门。 “阿姨,你不能这样。” 郁瑾急了,声音也带上了一丝颤抖。 “合同还没到期,而且我……” “合同?那破纸有个屁用。” 房东阿姨蛮横地打断她,手指几乎戳到郁瑾鼻子上。 “这是我的房子,我想租给谁就租给谁,不想租给你了。” “就现在,三天,多一分钟都不行,三天后我来收房,你要是还没滚蛋,我就叫人来把你东西全扔出去,锁也给你换了,不信你试试看!” 她恶狠狠地瞪了郁瑾一眼,又凶神恶煞地扫了一眼躲在郁瑾身后、吓得小脸煞白的小景。 重重地哼了一声,扭着肥胖的身体,转身“咚咚咚”地下楼走了。 门还开着,楼道里穿堂的冷风灌进来,吹得郁瑾浑身冰冷。 她僵立在门口,脑子里一片空白。 三天?三天之内,她要带着小景去哪里? 她扶着门框,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妈妈……” 小景怯生生地拉住她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 “那个阿姨好凶…她要把我们赶走吗?我们要去哪里?” 郁瑾低下头,看着女儿惊恐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像受惊的小鹿。 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蹲下身,一把将小景紧紧抱在怀里,用尽全身的力气。 “不怕,小景不怕……” 她的声音哽咽,下巴抵着女儿柔软的头发。 “妈妈在,妈妈会想办法,我们不会没有地方住的,妈妈保证……”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郁瑾的身体猛地一僵。 又是谁?房东?中介? 她颤抖着手掏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固定电话号码,区号是本地的。 她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喂,您好?”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您好,请问是郁瑾女士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语气温和而专业。 “我是。” 郁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里是市儿童医院住院部。” “通知您一下,您女儿郁小景的手术时间已经安排好了。” “主刀医生是陈主任,需要您明天上午八点半之前,带齐孩子的证件和之前检查的所有报告,来住院部一楼办理住院手续。“ “手术安排在后天上午第一台。今晚请让孩子清淡饮食,晚上十点后禁食禁水。明天早上也不要吃东西喝水了。” ”您听清楚了吗?” 手术……住院…… 第59章 手术通知 郁瑾的脑子嗡的一声,从接回小景,事情就一件一件地堆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她鼻尖酸酸的,她快要撑不住了,但是她必须撑住,她是小景的妈妈,是小景唯一能依靠的人舍。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小景。 “听……听清楚了。” 郁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依旧不稳,但条理清晰。 “明天上午八点半前,带证件和报告,住院部一楼办理住院。” “后天上午手术。” “今晚清淡饮食,十点后禁食禁水,明早空腹。” “对吗?” “对的,郁女士,请务必准时,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打这个电话咨询。” “好的,谢谢。” 郁瑾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狭小的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她和女儿相依偎的体温,还有彼此几乎同频的、沉重的心跳声。 三天内被扫地出门。 后天小景手术。 出院后,她们要住在哪儿都是个问题,更别谈什么学区房了。 她闭上眼睛,用力地呼吸,再呼吸。 几秒钟后,她睁开眼。 天塌下来,也得先扛住眼前最要紧的。 她轻轻松开小景,扶着女儿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小景,医院打电话来了,明天,我们要去医院住几天。” “后天,医生叔叔要给你做一个小小的手术,帮你把身体里不听话的小东西赶走,做完手术,小景就会更健康,更少生病了。” 小景眨了眨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手术?打针吗?疼吗?” “会打一点点麻药,就像睡一觉。” “你睡着了,医生叔叔就做完了。” “醒了可能会有一点点不舒服,但妈妈会一直陪着你。” 郁瑾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而肯定。 小景歪着头,想了想。 她看着妈妈的眼睛,那么温柔,还有一种她不太明白的,感觉像石头一样坚硬的东西。 她忽然伸出小手,摸了摸郁瑾的脸颊。 “妈妈,我不怕。” 小景的声音不大,带着孩童特有的纯真和信任。 “有妈妈在,我不怕打针,也不怕睡觉。” 郁瑾的鼻子猛地一酸,几乎又要落泪。 她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汹涌的情绪狠狠压下去,嘴角努力向上弯起一个笑容。 “嗯,小景最棒了,是妈妈的小勇士。” 她站起身,拉着小景的手,环视着这个她们刚刚开始称之为家的地方。 明天一早离开,就不会再回来了。 三天……手术在即,不管怎样,先给小景做完手术。 “来,小景,” 郁瑾的声音恢复了力量,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帮妈妈一起收拾东西,我们要把去医院需要的东西都找出来。” “你的小睡衣小拖鞋,最喜欢的布娃娃还有图画书……” 她拉着女儿,走向卧室,打开有些掉漆的衣柜门,动作麻利地开始整理。 拿出有些磨损的旅行袋,这还是她出狱的时候带出来的。 先塞进去小景柔软的睡衣和小毯子,然后是自己的换洗衣物,简单的只有两套。 小景的几本绘本和一小盒蜡笔。 洗得发白的、小景最喜欢的兔子玩偶。 最后是简单的洗漱用品…… 小景很乖,妈妈让她拿什么,她就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拿过来,踮着脚尖递给郁瑾,大眼睛亮亮的。 “妈妈,我的小熊饼干可以带吗?” 小景指着柜子上的饼干桶。 郁瑾动作顿了一下,想起医院的要求。 “后天手术前不能吃东西哦,不过……妈妈给你带着,等你做完手术,医生说可以吃了,妈妈就给你,好吗?” “好。” 小景用力点头。 旅行袋很快被塞得鼓鼓囊囊。 郁瑾拉上拉链,把它放在床边。 “小景,”郁瑾蹲下身,再次看着女儿的眼睛,“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医院,这几天,我们就住在医院里,等小景做完手术,身体好了,妈妈再带你去找一个新的地方住,好不好?” “好。”小景毫不犹豫地回答,伸出小拇指,“拉钩。” 郁瑾伸出小拇指,勾住女儿细嫩的小指头。一大一小,两只手紧紧勾在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窗外,天色渐暗。 她抱起小景,走向那张小小的餐桌。 “来,小景,妈妈给你煮粥。” “医生说了,今晚要吃得清淡点,明天早上,我们就什么都不能吃了。” “嗯。” 小景依偎在妈妈怀里,小脑袋蹭了蹭郁瑾的下巴。 对她来说,只要和妈妈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妈妈,小景怎么会有两个妈妈?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只有一个妈妈。” 她边吃饭,小小的脑袋里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开口问。 郁瑾眉头一皱,摸了摸她的脑袋说:“有两个妈妈不好吗?” 小景眨了眨眼睛,撅着小嘴巴,她也不知道好不好,只是她跟别人不一样。 她不喜欢这种不一样。 “小景,郁珠妈妈是妈妈的姐姐,也就是你的姨妈,你可以继续喊她妈妈。” “她很疼爱小景,不是吗?” 郁瑾知道,郁珠把小景当作亲生女儿,如果不是,也不会大动干戈争夺抚养权。 小景点了点头,乖巧地说:“姨妈对小景很好,小景想要两个妈妈,可是......姨妈好像不喜欢小景跟新妈妈在一起。” 她虽然年纪小,却也能感觉到周围人之间的针锋相对。 “不是这样的,姨妈只是太爱小景了,她舍不得你。” 郁瑾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脸,收起桌子上的碗筷,转身走进厨房。 她不想让小景看到她脸上的失落和愁闷,这个孩子太聪明了,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明。 大概是遗传了......周津成。 第60章 把孩子还给我 翌日。 郁瑾和小景被安排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六人病房。 空间逼仄,六张病床几乎首尾相接,中间只留下狭窄的过道。 空气不流通,混杂着各种饭菜,药品和人体散发的味道。 隔壁床是个刚做完阑尾手术的男孩,麻药过后疼得直哼哼。 斜对面是一对愁容满面的农村夫妇,他们的孩子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似乎伤得不轻。 门口那张床空着,但床边垃圾桶里堆满了用过的纸巾和食品包装袋,显然刚有人出院还没来得及彻底清理。 郁瑾将带来的东西尽量归置在小小的床头柜和床底下。 她给小景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自己也简单梳洗了一下。 小景很乖,不吵不闹,只是安静地坐在病床上,抱着她带来的兔子玩偶,大眼睛好奇又带着一丝怯意地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妈妈,”小景小声问,指了指斜对面那个哼哼唧唧的男孩,“那个小哥哥怎么了?他疼吗?” “嗯,他刚做完手术,会有点疼。” 郁瑾摸摸女儿的头,轻声解释。 “医生叔叔给他用了药,过一会儿就不那么疼了。” “哦…” 小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小兔子抱得更紧了些。 夜深了,病房里的大灯关掉了,只留下几盏昏暗的床头灯。 隔壁男孩的哼哼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 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和推搡声,似乎有家属因为费用问题和护士起了冲突。 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哭骂声穿透薄薄的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 紧接着,一阵浓烈的酒气混合着汗味由远及近,一个走路踉跄,满身酒气的男人骂骂咧咧地从他们病房门口路过,浑浊的眼睛扫过病床上的孩子们。 小景吓得往郁瑾怀里一缩,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 “不怕,小景不怕。” 郁瑾将女儿紧紧搂住,用身体挡住门口的方向,低声安抚。 “是喝醉酒的叔叔,走错路了,医生叔叔马上就来查房了,你先闭上眼睛睡觉,好不好?妈妈抱着你睡。” 小景听话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小手紧紧抓着郁瑾胸前的衣襟。 郁瑾抱着女儿,靠在冰凉的床头铁栏杆上,毫无睡意。 眼皮沉重,大脑却异常清醒。 后半夜,走廊里的喧嚣终于平息。 病房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鼾声和呼吸声。 小景在郁瑾怀里沉沉睡去,小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脆弱。 郁瑾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斑,毫无睡意。 天快蒙蒙亮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值夜班的护士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开始给几个需要定时测生命体征的孩子量体温。 郁瑾刚觉得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点点,病房那扇并不厚重的门,突然被一股大力推开。 砰。 门板重重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病房里熟睡的孩子和陪护的家长都被惊醒了,纷纷茫然或惊恐地抬头望去。 门口,站着郁珠。 她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香奈儿套装,外面披着一件剪裁利落的羊绒大衣,素面朝天,头发有些凌乱。 她看样子一宿没有睡着。 眼圈发红,眼底布满了血丝,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她身后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保镖。 病房里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门口这气势汹汹的一行人身上。 郁珠一进门就看到小景苍白的小脸,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蜷缩在郁瑾怀里。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痛了。 她踩着尖细的高跟鞋,无视病房里其他人惊诧的目光,径直走到郁瑾的病床前。 “郁瑾!” 郁珠的声音嘶哑而颤抖着,她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郁瑾的脸上。 “你……你竟然,你竟然让小景住在这种地方?”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六个人挤在一起,又脏又乱又吵,空气都是臭的。” “隔壁床是什么人,门口还有醉鬼晃荡,你听听,到处都是哭闹,你让小景在这里怎么休息,怎么养病,你就是这样当妈的?” 郁瑾在小景被惊醒的瞬间就彻底清醒了。 她下意识地将被吓懵了的小景更紧地护在怀里,用身体挡住郁珠颤抖的手指。 “表姐,这里是医院,小景需要手术,这是医生安排的病房。” “请你小声点,不要吓到孩子和其他病人。” “小声点?” 郁珠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反而拔得更高。 “我凭什么小声点?你看看你把孩子弄成什么样子了,这才几天?官司刚赢几天?你就让她住在这种猪圈不如的地方。” “还马上就要动刀子,郁瑾,你的心是铁打的吗?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把小景当你的孩子。” 小景吓坏了,小脸煞白,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小嘴一瘪,死死地抱住郁瑾的脖子,把脸埋进妈妈颈窝里,小动物般地呜咽。 “妈妈,我怕,姨妈好凶……” “不怕,小景不怕,妈妈在。” 郁瑾心疼得几乎要裂开,用力拍抚着女儿的背。 “你吓到小景了。” “我吓到她?” 郁珠看着小景在郁瑾怀里瑟瑟发抖、像躲避坏人一样躲避自己的样子,气得不得了。 她猛地伸出手,不是去安抚小景,而是直接去拽郁瑾怀里的小景。 “把孩子给我。” 郁珠的声音带着偏执。 “你不配养她,你看看你给她的是什么生活,官司赢了又怎么样,你连个像样的窝都给不了她,让她在这种地方等死吗?” “把她给我,我今天就要带她走。” “小景跟妈妈回家,妈妈带你回家,我们不住这鬼地方。” 郁珠几乎是要疯了,她完全不估计什么手术不手术,她只想要小景回到她身边。 没有小景的日子,她一天都过不下去。 纪家那群人,从上到下,眼睛都盯在她的肚子上,她生不了,永远都生不了。 这些事情她们明明都知道,还要逼迫她,逼迫她去打针吃药,她快要被折磨疯了。 小景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她有孩子,小景就是她的孩子。 “你干什么,放手!” 郁瑾身体猛地后仰,避开郁珠抓过来的手。 小景被这突如其来的拉扯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哭声更大了。 “不要,妈妈,我要妈妈。” 小景像受惊的八爪鱼,四肢并用紧紧缠住郁瑾,哭得撕心裂肺,对郁珠伸过来的手充满了极度的抗拒。 “小景,你看清楚,她不是你妈妈,她是个连狗窝都给你找不好的废物。” “跟我走,我才是真心疼你的人,我们回去住大房子,穿漂亮的衣服。” 郁珠歇斯底里地喊着,再次伸手去抢,动作粗暴。 “郁珠,你疯了吗?” 郁瑾用尽全身力气护住女儿,脸色涨红,声音也变了调。 “请你离开这里,法院的判决你难道已经忘记了吗?” “法院?”郁珠冷笑一声,“我不管法院的判决,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子在这种地方受苦,我养了她四年,四年。” “我给她最好的吃穿用度,最好的教育环境,我让她像个真正的小公主。” “你呢?你给她什么,这个连转身都困难的破病房?” 她指着周围被惊得目瞪口呆的病人和家属,指着这简陋的环境,眼睛里充满了鄙夷和控诉。 “你看看,你看看这地方,这是人待的吗?” “小景金枝玉叶,怎么能受这种罪?” “她平常有个感冒发烧,我都恨不得把最好的医生请到家里,你倒好,把她扔在这种地方等手术,郁瑾,你的心被狗吃了吗?” “这是治病,是医生安排的。” “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间病房。” 郁瑾几乎是在吼,她感觉自己的理智也在崩溃边缘。 她当然不想让小景住在六人间的儿童病房里,她已经联系过医生了,医生说有两人间,费用稍高些,但是明天一早才能有空床位。 “我不信你的话,就凭你,你有什么能耐,我心里没数吗?” 郁珠根本不听,她看着小景在郁瑾怀里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猛地回头,对身后保镖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把小姐抱过来,小心点,别伤着她。” 两个保镖面无表情,立刻上前一步。 其中一人伸出手,目标明确地抓向郁瑾怀里的小景。 砰! 郁瑾拿起水杯砸在保镖结实的小臂上,碎裂开来,玻璃渣和水溅了一地。 保镖吃痛,动作一滞,眉头皱起,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会如此激烈反抗。 “你敢动手?” 郁珠尖叫起来,气得浑身发抖。 “反了你了,给我把她拉开,把小景抱走。” 另一个保镖见状,也伸出手,准备强行分开郁瑾护住小景的手臂。 “住手,你们干什么!” 门口传来护士严厉的呵斥声。 病房里的声音惊动了护士站。 两个值班护士和一个闻讯赶来的年轻男医生冲了进来,看到病房里的景象,都惊呆了。 “这里是医院,不许在这里闹事。” 男医生挡在郁瑾和保镖之间,厉声喝道,试图阻止保镖的动作。 郁珠看到医护人员介入,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 她指着被郁瑾死死护在怀里,哭得几乎虚脱的小景,对医生护士控诉道:“医生,我是孩子的养母,我养了她四年,我不能看着她在这里遭罪,我要带她转院,去最好的私立医院,现在就要带她走。” “这位女士,请你冷静。” 男医生试图安抚。 “病房安排是医院根据病情和床位情况统一调配的,这位小患者的手术方案是陈主任亲自定的,几个小时后就要手术了,现在转院风险很大,而且,孩子的法定监护人是这位郁女士,没有她的同意,你们不能强行带走孩子,这是违法的。” 郁珠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郁瑾。 “好,你抱着你的宝贝女儿在这破地方等死吧,我看你能护她到几时。” “手术?呵,在这种鬼地方做手术?我看你是巴不得……” “郁珠!” 郁瑾抬起头,厉声打断她之后的话。 她的眼睛布满红血丝,直直看向郁珠。 “请你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不要吓着我的孩子。”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小景压抑的抽泣声和仪器偶尔发出的滴滴声。 两个保镖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看向郁珠。 郁珠脸上血色尽失。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更恶毒的话,但看着哭得喘不动气的小景,她无法忍心。 第61章 手帕 “让我进去陪她好不好,她还小,她才四岁。” 郁瑾死死抓住护士的胳膊,哭喊着哀求, “手术室无菌区,家属不能进,在外面等着。”护士用力掰开她的手。 郁瑾顺着冰冷的电梯门滑坐在地上,冰冷的瓷砖透过薄薄的长裤传来刺骨的寒意。 她浑身抖得像筛糠,眼泪汹涌而出,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压抑的呜咽。 小景青紫的脸,最后那一下剧烈的抽搐,心电监护上疯狂跳跃的线条…… 这些画面像噩梦一样反复在她眼前闪现。 她不知道推车被推去了哪里,不知道女儿现在怎么样了。 陈主任到了吗? 她该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过了很久。 一个穿着手术室绿色隔离衣的护士匆匆从旁边的通道跑过来,手里拿着几张纸。 “郁小景的家属,郁瑾女士在哪儿?” 护士的声音带着急促。 “我是,我是。” 郁瑾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抬起头,扑到护士面前。 “我女儿怎么样?她怎么样了?” “情况非常危急,陈主任已经在手术室准备了,需要立刻手术。” 护士语速飞快,将手里的文件和笔塞给郁瑾。 “这是手术知情同意书和病危通知书,快签字,每一秒都很重要。” 郁瑾的手抖得根本握不住笔。她看不起眼前白纸上的黑字。 病危通知书…… “签……签哪里?”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 护士快速指着签字栏。 “这里,快。” 郁瑾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剧烈颤抖的手指,几乎是凭着本能,在那几处冰冷的位置,歪歪扭扭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最后一个字,她几乎虚脱。 护士一把抓过文件,转身就跑。 门上方的红灯骤然亮起,三个冰冷的红字刺入她的眼帘。 手术中。 郁瑾踉跄着后退几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凉的墙壁上。 她缓缓滑坐到地上,蜷缩起身体,双臂死死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肩膀剧烈地耸动着,眼泪再也止不住。 就在这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泪眼模糊中,她似乎感觉到一道目光。 很遥远,很模糊。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艰难地穿过走廊尽头那片相对昏暗的地方。 在通往楼梯间的拐角阴影处,似乎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深色西装,身形挺拔。 光线太暗,距离太远,泪水又模糊了视线。 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看到一个冷硬而模糊的轮廓。 是……他吗? 周津成? 这个念头荒谬地闪过郁瑾混乱的大脑。 他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濮竹青明明说他出国了。 而且,他有什么理由出现在这里? 是她哭花了眼看错了吧,还是过度惊吓产生的幻觉。 郁瑾用力眨了眨眼,想看得更清楚些。 泪水滚落,视野稍微清晰了一瞬。 那个身影似乎动了一下,微微侧身,更彻底地隐入了楼梯间的阴影里,只留下一个更加模糊的轮廓。 是幻觉。 一定是幻觉。 郁瑾颓然地垂下头,将脸重新埋进膝盖,无暇他顾。 走廊尽头,楼梯间的阴影中。 周津成背靠着冰冷的防火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今天是小景的手术日期。 这些事,不该他管。 他只是律师。 他的工作,在拿到那份抚养权判决书时,就已经彻底完成了。 他应该在公司处理堆积如山的跨境并购案文件,或者在私人会所进行必要的商务洽谈。 而不是出现在充斥着消毒水和绝望气息的儿童医院手术室外。 他听到郁瑾那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看到她狼狈身影,看到她像破碎的布娃娃一样滑坐在电梯门前,看到她颤抖着签下病危通知书时崩溃的眼泪。 他本该冷漠地转身离开,脚步却没有动。 就在这时,郁瑾想要站起来,她扶着墙,起身的一瞬间,脑袋一疼。 眼前天旋地转,耳畔嗡鸣作响。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侧歪倒,脑袋眼看就要撞向旁边冰冷的金属椅扶手。 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肩膀,指尖有些微凉,另一只手迅速垫在了她的额角与金属扶手之间。 郁瑾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撞入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周津成站在她身侧的阴影里,微微俯身,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刺目的廊灯。 他穿着深灰色西装,外面随意搭着一件同色系的大衣,领口微敞,露出里面挺括的白衬衫领口。 脸上还是近乎冷漠的平静,薄唇紧抿,下颌线条冷硬。 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她泪痕交错的脸。 “周…” 郁瑾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难以置信。 她甚至怀疑自己因为过度悲伤和缺氧产生了幻觉。 他不是……应该在国外吗? 濮竹青明明说……他怎么会在这里? 周津成没有立刻回答。 他扶着她肩膀的手并未立刻松开,掌心传来的微热,驱散了部分眩晕。 他垂眸,目光在她苍白失血的脸上短暂停留,又扫过她手臂上被自己掐出的红痕,眉头蹙了一下。 “坐下。”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不是命令而是安抚。 “别动。” 郁瑾僵直地靠回椅背,大脑一片混乱。 她想问他为什么在这里,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但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只能怔怔地看着他,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 周津成收回垫在她额角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皮肤冰凉的触感。 他直起身,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方深蓝色的、质地精良的丝帕,动作自然地递到她面前。 “擦擦脸。” 依旧是简洁的话。 郁瑾下意识地接过那方丝帕,冰凉的丝绸触感让她的思绪稍微清醒了一瞬。 她用丝帕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动作僵硬。 周津成没有再说话。 他退开半步,在她旁边的塑料椅上坐了下来。 位置不远不近,恰好在她触手可及的侧后方。 他没有看她,只是交叠起长腿,身体微微后靠,姿态沉稳,目光沉静地投向那扇紧闭的手术室大门。 郁瑾擦完脸,手里捏着帕子,低头一看,眼神惊愕。 这不是她上高中的时候用的手帕吗? 好像丢在什么地方了,器材室还是音乐教师,她已经不记得了。 怎么会在周津成手里... 第62章 周叔叔 许只是相似,这种款式的手帕并不少见。 厚重的自动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的主刀医生率先走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的助手和护士,脸色疲惫。 郁瑾看到他们走出来,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周津成不动声色地在她身后扶了一下她的手臂,才让她站稳。 “医生,医生,我女儿……她……” 郁瑾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主任医生摘下口罩,看向郁瑾,目光在她脸上红肿的泪痕和绝望的神情上停留了一瞬。 “请放心。” 话音未落,又自然地越过她,落在了她身后的男人身上。 男人气质非凡,沉稳如山,衣着考究,大概就是孩子的父亲。 “手术很成功。” 主任医生的声音洪亮清晰,带着卸下重担的轻松,他看向周津成说道,语气尊重。 “非常惊险,但万幸处理及时,目前生命体征平稳,正在复苏室观察,稍后会送回病房。” 郁瑾双腿一软,这次是真的要瘫倒下去,却被周津成及时而有力地再次扶住。 她捂住嘴,嗓子眼里的呜咽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下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眼泪再也止不住。 周津成扶着她肩膀的手微微收紧了些。 他迎向主任医生的目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点了下头,声音低沉平稳。 “辛苦了。” “职责所在。” 主任医生点点头,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专业性的建议,目光在郁瑾苍白虚弱的状态和周围嘈杂的环境上扫过。 “不过,孩子虽然手术成功,但毕竟是心脏手术,后续的恢复期非常关键,她需要一个绝对安静舒适的环境静养,避免任何刺激和感染风险。” 他再次看向周津成,提出建议。 “你们现在住的是六人间吧?环境肯定不行,太嘈杂,人员流动也大。” “我建议,最好能立刻转到我们院的单人特需病房。” “空间独立,有专业护士24小时看护,环境安静,也更利于术后恢复和你们家属陪护。” 他特意强调了“家属陪护”,目光在郁瑾和周津成之间扫过。 意思很明显,孩子母亲现在这状态,也需要一个更好的环境休息。 陪护的重任就落在了孩子父亲的身上。 郁瑾还没来得及开口。 “需要办理什么手续?” 周津成低沉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打断了她的话。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不急不缓,让人有种很强烈的安全感。 主任医生立刻递过来一份文件。 “这里签个字确认转病房意愿,费用方面会有专人跟你们对接。” “越快转过去越好,孩子从复苏室出来直接送过去,省得折腾。” 周津成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文件内容。 他松开扶着郁瑾的手,上前一步,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支昂贵的铂金钢笔。 笔尖悬停在监护人签字栏上方。 需要填写与患者关系。 主任医生站在一旁,理所当然地等待着孩子父亲的签名。 郁瑾屏住呼吸,心脏加速。 她盯着周津成握着钢笔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想干什么? 他难道要…… “介意吗?” 周津成转过头,目光从她惨白的脸上一扫而过,眼神清冷坚定。 郁瑾不敢耽搁时间,摇摇头。 周津成轻应一声,手腕沉稳落下。 笔尖在光滑的纸张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写下几个苍劲有力的字。 在“与患者关系”那一栏,他没有任何停顿,清晰地写下了。 父女。 签完,他利落地合上笔帽,将文件和笔递还给主任一声,动作流畅自然,跟往常在律所里签一份再普通不过的法律文件,没什么区别。 “麻烦了。”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主任医生满意地点点头。 “好,我这就去安排。” “孩子情况稳定后会直接送去病房A区707,你们稍后可以过去。” 说完,他转身匆匆离去。 几个小时后。 郁瑾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床上睡着的,身上盖着一条柔软的毛毯。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她梦到很多以前的事。 爸爸还在,褚家还在,就连周津成,虽然脸上冷冰冰的,却也陪在她身边。 她的眼皮沉重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柔和的米白色天花板,和设计成云朵形状的壁灯。 不是家里小公寓的屋顶,也不是六人间病房里刺目的日光灯管。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柠檬清新剂味道,消毒水的味道没有那么难闻。 记忆回笼,她清醒过来,想到小景,立刻从床上坐起来。 目光扫视到不远处的病床上,身体僵住,呼吸停滞。 阳光柔和,透过拉开的半幅纱帘,照进病房。 小景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纯白色羽绒被,只露出一张脸。 圆圆的脸,还有些苍白但好在呼吸平稳。 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 她醒了,乌溜溜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有些虚弱,却不害怕。 有人已经在陪着她了。 周津成坐在病床边,没有坐在陪护椅上,而是直接侧身坐在床沿。 一身昂贵的深灰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旁边的沙发扶手上,他只穿着那件熨帖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袖口规整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和名贵的腕表。 他背脊挺直,微微向病床方向倾斜,形成了一个自然而保护的姿态。 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一只大手轻柔地握着被子下小景那只没有打留置针的小手。 小景也没有说话。 她似乎一点也不害怕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叔叔。 只是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安静地看着他,目光里带着一丝好奇和探究。 她的眼睫会轻轻颤动一下,像蝴蝶翅膀。 周津成的侧脸轮廓,平日里冷硬得近乎刻薄的下颌线条,在此刻竟显得柔和了许多,也许是阳光正好。 他低垂着眼睫,目光专注地落在小景的脸上,深邃的眼眸里是一种温柔的光泽。 “怎么没有叫醒我?” 郁瑾走过去,轻声问他。 “妈妈,你已经睡了一天了,比小景睡着的时间还要长。” “周叔叔不让人打扰妈妈,说妈妈很累,要休息,还给妈妈盖了毛毯。” 小景看起来恢复得很好,说话声音很小,咬字却很清晰。 第63章 什么风声? 郁瑾看向周津成,柳叶眉微蹙,她想不通,他怎么会到医院来,还正巧出现在小景的手术室外。 “谢谢。” 她语气寡淡,伸出手去摸小景的额头。 体温正常。 “妈妈,周叔叔已经给我量过好几次体温了。” “护士姐姐说周叔叔是她见过最有耐心的爸爸。” 小景声音甜糯,小脸白净,看来术后已经有人给她擦过脸了。 郁瑾收回手的瞬间,手指蜷缩起来,心里咯噔一下。 “小孩子乱说话,周律师不要往心里去。” 她但愿周津成把小景的话当作是玩笑话。 周津成站起身,默默站在床边,淡声说:“无妨。” 郁瑾回头看,主治医生带着护士进来,还有一个熟人。 司徒遂年穿着一身雪白的白大褂,皮肤更白,手臂修长,腕骨分明。 他走到床边,弯下腰,温柔地看着小景。 “我们小景真勇敢。” 周津成扫了一眼床边,眼神极淡,瞳孔却很黑。 他没吭声。 陈主任走上前,态度恭敬,伸出手主动跟他握手。 “周律,好久不见。” “嗯。” 周津成态度冷淡,伸出手又迅速收回手。 他看向床上的小景,目光扫过站着一男一女,定睛看着郁瑾的背影,眸底暗色翻涌。 “手术后三个小时醒来的,每隔两个小时量一次体温,大小便正常。” “早上喝了一些小米粥,吃了一颗鸡蛋,几颗虾仁。” “中午吃的蔬菜粥,喝了一些清炖鸡汤。” “晚上喝了小半杯番茄汁,吃了几块莲藕和排骨。” 陈主任知道他说的是小孩子的情况,点点头,“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也不错。” “这几天你多费心。” 周津成侧过头,跟他对视上。 陈主任注意到他的五官跟那孩子的五官像极了,诚恳地应声:“您放心,我不会让科室的人走漏风声,底下的人嘴都很严。” 没听说周津成办过婚礼,也没听说跟人领证结婚。 床上这孩子估摸是私生子。 周津成沉默几秒。 “什么风声?” 陈主任张了张嘴,眼珠一动,压低声音说:“这孩子不是您的女儿吗?” “不是。” 周津成冷淡平静的语气中压着一丝不稳的尾音。 他要是真有个孩子,家里就不会催他相亲结婚了。 陈主任砸了砸嘴,怎么看这俩人都像是父女,都说女儿随爹,这话错不了。 “实在是不好意思,看着您跟这孩子长得有些像,误会一场。” “嗯,都说像。” 周津成语气平淡寻常,陈主任一抬头似乎看到他的嘴角上勾了一下。 约莫是错觉。 不是自己的孩子,跟自己长得像,也不算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吧。 周津成紧盯着郁瑾的侧脸,她冲着司徒遂年笑,司徒遂年在低声跟她说什么,就连小景也眼睛闪闪地看着他们。 “陈大夫,孩子刚做完手术,留在病房里的人最好不要超过两个吧。” “这......”陈主任想明白他的意思,眼神示意旁边的护士,“你去把药放下,让司徒大夫跟咱们回去,他科室里也忙。” 护士点点头。 “司徒医生,您科室里这会儿没大夫,要不先回去吧。” 司徒遂年站起身来,浑身上下温润如玉,他穿着一身白,白大褂里是质感很好的衬衣,都是冷色,却给人一种温暖似太阳的感觉。 他像是经常跟孩子打交道。 “我知道了。” 郁瑾扶着小景躺下,给她盖上柔软的被子,看她闭上眼睛。 “你快回去吧,上班时间呢。” 原来司徒遂年就在这家医院。 她应该在住进医院的那天,拜托司徒遂年找一间好的病房,就不至于让郁珠觉得她照顾不好小景。 她不恨郁珠,她知道郁珠所有的愤怒都是因为太爱小景。 司徒遂年应声,深深地看她一眼,嘱咐道:“我等下再来,有任何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周津成单手抄在裤兜里,迈着长腿走到床边,正好站定在郁瑾身边。 眼眸冷沉,落在司徒遂年的脸上。 他还在这,能有什么事。 司徒遂年没搭理他,当作没看见,跟陈主任一同走出病房。 楼道里传来他询问小景手术情况的声音,还问到什么时候能恢复好,何时能出院。 郁瑾和小景现在没地方住,他记在心里。 等小景出院,就算郁瑾不愿意,她也得为孩子考虑,找个落脚的地方。 他单位发的那套房子就在医院附近,一套二居室,刚好够母女两个人住。 他这几天就把房子收拾起来,省得郁瑾再收拾,直接就能住进去,他还得再买点儿童用品,牙膏牙刷之类的。 “坐会儿,孩子睡了要两三小时才能醒。” 周津成更像是孩子的家长,他才跟小景呆了一天,就知道小景的作息时间了。 郁瑾点点头,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她浑身酸疼,这几天一直没休息好,头一回睡这么久,醒来还有点不适应。 包里的手机发出震动声,屏幕亮起,隔着包的布料能清晰地看到白光。 “喂。” 郁瑾走过去,接通电话,她背对着周津成,自然没看到他抬起眼皮,打量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 “真的吗?”郁瑾语气欢喜,“好,谢谢您,我可以线上签合同,这就把一年的房租给你转过去。” 她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找到合租的房子了。 房产中介说,有人放出招室友的消息,房子地段很好,三百多平的大平层。 主要是房东什么要求都没有,不管是对孩子还是对宠物。 这样好的事,他第一时间就想到郁瑾了,她一个单身妈妈带着患病的女儿,实在不容易。 就当是帮一把,也给那位房东积德行善了。 “你要换房子?” 郁瑾刚挂断电话,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压着一种审问的语气。 “嗯,之前的租房合同到期了。” 她放下手机,眼神闪躲,总不能说是被赶出来的吧,现在她和孩子无家可归。 “无论什么原因,我都可以帮你续约。” 周津成坐在单人沙发上,身材高大,深陷其中,长腿交叠,手臂舒展地搭在沙发靠背上,手腕上名贵的铂金腕表反射出冷光。 他是律师,这话没开玩笑。 “不用了,我已经找到人合租了。” 合租? 听到这两个字,他眉心一皱,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点着沙发皮革的修长手指忽然停住。 “什么人?” “性别,年龄,职业,籍贯,有没有前科,这些你都清楚吗?” 郁瑾被他问住,她确实不知道,连合租的室友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她一口答应中介,只是因为错过就没了。 租金合适,对方还没有任何要求,不介意有小孩在家里。 她没什么理由不定下这套房。 “知道,这些我都打听过了,房东是个女学生,老实本分。” 她撒谎的时候不敢看对方的眼睛,这点一直没变。 周津成凝视着她的脸,她微微低下头,双手拧在身前,像极了一个人。 他忽然站起身,从沙发上离开。 “有点闷,我出去透透气。” 他从郁瑾身边走过去,步伐很快,挽起的衬衣袖口擦过郁瑾的手腕外侧,布料很软,却让她的心猛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看着他离开,又看向窗户。 病房的窗户半开着,有徐徐的风送进来,吹动月白色的轻薄窗帘。 第64章 想做什么都行 三天后,到了小景出院的时间。 这几天,周津成一直没来,倒是陈主任,一天来看四次。 郁瑾收拾好东西,看着护士给小景拔针,她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亮着。 她犹豫要不要给周津成打个电话。 手比脑子快一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熟悉的电话铃声响起。 她赶紧挂断电话,还是晚了一步。 “喂,哪位?” 说话的是一个女人,很好听的女声。 “请问周津成周律师在吗?” 刀架在脖子上,她立刻挂断电话只会让她变得更可疑。 “周律师正在洗澡,现在是纽约时间晚九点,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我可以让他稍后联系你。” 纽约时间? 他去出差了。 在酒店里洗澡,晚上九点,为什么房间里会有女人。 听起来像是周津成的女同事。 “不用了。” 郁瑾挂断电话,她心里有数。 像周津成这样的男人,身边不缺女人,他长得像古早港圈的影帝,是完全不同于现代流行审美的帅,他的脸,是最稀缺的英俊类型。 也许真的像他说的,小景手术那天,他只是路过。 他本来是到医院里探望老师的,就是那位陈宗羲教授,年纪大了,难免身体有些老年疾病。 周津成是这么跟她说的。 “妈妈,周叔叔呢?” 小景抱着毛绒玩具,穿着粉色的儿童舍病号服,坐在病床上,大眼睛一眨一眨,声音甜糯。 郁瑾没想到,这孩子要出院,最想见的人不是司徒遂年,而是周津成。 明明司徒在孩子身上花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他很想跟小景关系更亲密些。 她也没有太诧异,她很清楚,有些东西,是基于血脉之上的。 “周叔叔最近很忙,过段时间会来看你的。” 郁瑾走到床边,摸了摸小景的头,嘴角上扬起清浅的笑容。 小景一时看得入神,她的妈妈笑起来真好看,比童话书里的金发公主还要漂亮。 只是妈妈的眼尾总是低垂着,好像有心事。 她虽然才四岁,却像个小大人,最会察言观色。 “周叔叔不来也没关系,小景只要妈妈。” 郁瑾眼眶湿润,她咬了咬牙,眼泪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离开医院,她没有跟司徒遂年说,而是一个人带着小景离开,拎着一个行李箱,到中介发来的地址去。 到了楼下。 她正巧看见一个熟人,周津成的老师陈宗羲教授。 他们在法庭上见过。 陈教授正准备上车,余光撇见从计程车上下来的母女二人。 他示意旁边的助手,车门重新关上。 他走向郁瑾和小景,眉眼含笑,似乎前几天的败诉,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郁小姐,恭喜。” 郁瑾下意识把小景往自己身边揽了揽,周津成是个表里不一的人,他的老师也不是什么能值得推心置腹的。 这俩人联合把她送进监狱五年,她怎么可能对陈宗羲有好脸色。 “嗯。” 她只是简单应了一声。 “应该当面跟你道喜的,只是不凑巧,当天下午要回国一趟。” 他久住美国,这次来不会待很久。 “您没生病?”郁瑾吃惊地问,“周律师说您前几天在医院,他还去看望您了。” 陈宗羲笑了笑,面容慈蔼,说:“是吗,他倒是什么事都告诉你,我年纪大了,偶尔去医院做个检查,不是什么大事。” 他这几日都在美国,上午刚下飞机。 周津成这么说,他作为老师,总要给学生个面子。 “郁记者也住在这附近,看来法官的判决是对的。” 他言语意味深长,郁瑾眉头皱了一下。 难道是她太偏激,戴着有色眼镜看人,陈教授明明败诉,却在她面前喜笑颜开,像是真心恭喜她。 他这么大年纪,在行业内是金字塔最顶端的存在,被自己的学生单枪匹马打赢,面子上真的好过吗? 他应该恼羞成怒才对,或者冷漠,至少不该像现在这样。 “之前不住这里,刚租的房子,正准备搬过来。” 郁瑾语气平淡。 她朝着旁边楼上看过去,名副其实的富人区大平层,她目光注视的位置,陈教师也紧跟着瞧过去,微微眯起眼。 那个位置,不正是...... 他脸上的笑意意味深长,输掉一个官司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周津成能放下褚南倾,重新喜欢上别的女人,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至少,这说明,他的学生跟他之间的芥蒂在一点点解开。 周津成不会一辈子怨恨他的,人死不能复生,听说褚家那个女孩子已经死了,他总要从悲伤中走出来。 “好啊,快上楼吧。” “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再见。” 郁瑾牵着小景的手,快步走上楼,她走得匆忙。 她可不希望日后再见到陈宗羲,没什么事,谁愿意跟律师碰面。 而且,陈宗羲在五年前见过她两三面,他是认识褚南倾的,她不宜跟他多碰面。 小景一直沉默不语,她能感觉出来妈妈不喜欢刚才那个爷爷。 妈妈喜欢谁,她才会跟谁说话,跟谁亲近。 房门用的是密码锁,她按照中介发来的密码,输了进入。 敞开门,正对门口是一个巨大的落地窗,整体装修只有黑白灰三色,客厅里没有电视,只有一面墙,墙上全是书,四五米高。 没开空调,却感觉冷飕飕的。 “妈妈,我不喜欢这里。” 小景扯了扯郁瑾的衣服,仰着脑袋看她,眼神真挚。 这还是她第一次跟妈妈提出自己的诉求,她喜欢之前的小家,老旧的冰箱上有卡通贴纸。 郁瑾也觉得这间房子对小孩子来说,有些枯燥无聊,甚至说,有些压抑。 一尘不染,连一根头发丝都看不见。 “小景,我们暂时先住在这里,” “或许我们可以把窗帘换一下,行李箱里有你喜欢的小兔窗帘。” “但是得先问一下房东。” 听郁瑾这么说,小景的眼睛一亮,立刻有了光,乖巧地点头。 郁瑾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敲下几行字。 她只能联系中介,房东的联系方式,她暂时没有。 很快,中介给她发来一个聊天截图。 对话框里房东发来一句简短的话,“想做什么都行。” 郁瑾抿了抿唇,她觉得对方实在是奇怪,未免也太好说话了。 中介发完截图,又补充了一句。 “房东先生今天傍晚的航班回景江。” 郁瑾攥着手机的手指一紧,她心里直打怵,惴惴不安。 她心里安慰自己,只是合租,没什么关系的。 对方能住在这种地方,最起码应该是有点道德素养的,应该不会对她和小景怎么样。 第65章 把人送回家 “妈妈,我们今天这么早就吃晚饭吗?” 小景坐在餐桌前,双脚悬空,够不到地,手里捏着一个鸡蛋三明治。 郁瑾倒了一杯牛奶,放到她面前。 “嗯,等下妈妈带你去超市。” 小景点点头,低下头咬了一口三明治,嘴角沾着一点鸡蛋碎,舔了舔嘴唇上的番茄汁。 郁瑾望向窗外,快要天黑了。 中介发来的信息,一直在她心头悬着,傍晚时分,房东先生会回来。 是个什么样的人? 年纪,样貌,喜好,她都不知道。 她下意识想要带小景先出去,躲着这家的房东。 她担心对方看到小景,会嫌弃这孩子太小了,四五岁的孩子最闹腾。 约莫二十分钟后,母女二人出门。 超市就在旁边,是一家进口超市,到了傍晚,人最多。 郁瑾拉着小景的手,手臂上挎着一个帆布袋,她打算买些蔬菜水果还有一些儿童零食。 蔬菜水果是给房东先生准备的,毕竟人家以很低的价格租给她房子,她总得表示一下。 儿童零食是给小景的,她暂时没法去幼儿园,要先在家里休养几日。 宽敞的马路上,一辆黑色奔驰车从郁瑾身边驶过。 周津成坐在车内,低着头,脸色冷峻,手里拿着平板,似乎是在回复邮件。 “妈妈,好像是周叔叔的车!” 小景忽然挣开郁瑾的手,抬手指着刚过去的一辆车。 郁瑾闻声看过去,赶紧把小景带到一旁的树后。 她还是害怕小景和周津成见面,上次是意外,已经超出她的接受范围了。 等到奔驰车驶过十字路口,她拉着小景,从树后走出来,继续往超市走。 “不是,只是相似。” 小景嘟嘟嘴,仰起脑袋望向她,“明明就是周叔叔的车,我背过周叔叔的车牌号了。” “谁告诉你的?” 郁瑾停下脚步,低头,眼神疑惑。 她攥着小景的手又紧了一下,像是生怕她被人带走一样。 “是周叔叔告诉我的,还有他的手机号,我也背过了。” “周叔叔说,小景和妈妈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他帮忙。” 小景奶声奶气,微微扬起圆润的小下巴,她想让妈妈夸她聪明。 郁瑾脸上没有半分喜色,眉头蹙起,她当时疲惫不堪,睡着了,竟不知道,周津成跟小景说了这些话。 “他还说什么了?” 小景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 郁瑾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这些话,没说别的。 “妈妈,我做错事了吗?” 小景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她看,眼眶里似乎有泪水在打转。 她能感觉到妈妈心情不太好,只要周叔叔在,她脸上就没有笑容,总是在想什么。 从前姨妈也会这样,但是,是面对奶奶和爷爷。 “没有,小景什么也没做错。” “只是,我们不能总靠别人帮忙,小景和妈妈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过好每一天。” 郁瑾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 小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妈妈说什么,她都愿意听。 郁瑾拉着她的小手,她忍不住回头又看,她心里希望周叔叔能下车,能跟她和妈妈一起逛超市。 她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周叔叔了...... 另一边。 奔驰车停到地下停车场,周津成从车上下来,迈着长腿走进电梯。 他来到家门口,伸出食指,没有按下指纹锁。 门被人开过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皱了一下眉头,思虑片刻,还是将门打开。 他不知道租房子的是什么人,年龄,职业,甚至性别。 不过,把卧室的窗帘换成小兔图案的卡通窗帘这个行为,应该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年轻女人。 他打开客厅的灯,换上拖鞋,客厅里没有他想象的凌乱,住进来的人好像什么也没动。 餐桌上的桌布挪到了位置,伸出手摸了一下,清洗干净倒扣的水晶杯杯壁还是温热的。 应该是刚吃过晚饭。 他看向鞋柜,只多了两双拖鞋,一大一小。 这双儿童拖鞋看起来有些眼熟,鞋面上粘着绿色小恐龙塑胶贴,像是在哪儿见过。 是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住进来了? 不知为何,他眼前浮现出的画面,是郁瑾和小景。 是他想多了。 他用手捏了捏压在无框镜片下的晴明穴,连续高强度工作,回来的路上还在开视频会议,他确实有些累了,连思绪都不受控制了,想些莫须有的事。 他靠在沙发上,闭上双眼。 电话铃声传来,他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备注,不得已调整坐姿,寻一个舒服的位置坐着,接通电话。 “喂。” “你回来了?” 周芷的声音传来,似乎很高兴。 “嗯。” 周津成态度冷淡,丝毫不影响周芷继续往下说。 “盛黎这会儿在你家附近的超市呢,她忘记带手机了,你去帮她结账。” “结完账把人送回家。” 周芷声音软糯甜美,态度却十分强硬。 上次他把人丢在餐厅门口的事,她已经知道了。 第一次见面,他就这么做,显然是真没看上盛黎。 一次不行,就来第二次,多见几次,也就熟了,感情自然就有了。 盛黎人不错,心善人美,关键是对他芳心暗许多年,是个不错的妻子人选。 “我叫濮竹青去。” 周津成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抬到太阳穴旁,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按压,语气漫不经心。 “叫你去就去,让濮竹青去做什么,你俩到底谁没老婆。” “听我的,赶紧过去。” “你要敢把盛黎小姐放到超市里不管,我就打电话跟爸妈说。” 周芷搬出爸妈来,周津成没办法,只好捞起一旁的西装外套,拎着往门外走。 “知道了。” 他冷着脸,眼底一片漆黑。 鸦黑色的长睫浓密纤细,他的视线自然向下,眼睑略微带着疲倦的青灰色,盯着手机上的信息。 最新的信息是陈主任发来的。 “已经办理出院手续了。” 再上面是小景每天的情况,从用药到饮食,事无巨细。 他已读,一条也没回复。 “盛黎在红酒区,你上二楼穿过儿童食品区就到了,她在等你。” 他刚走下楼,周芷又发来信息。 他扫了一眼,随手将手机扔到副驾驶位上,系上安全带,开车离开。 第66章 今晚不方便 郁瑾推着购物车,小景跟在她身旁,小小的一个人,还没有购物车高。 “小景,你喜欢什么自己挑。” “嗯。” 小景伸手从旁边的商品架上拿下一包小熊饼干,还拿了一包奶酪棒,一起放进购物车里。 她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只是觉得看上眼了。 姨妈从前从来不许她吃超市里的东西,只让她吃育儿阿姨做的饭菜和零食。 再健康的食物也要控制,手工山楂糖一天只能吃一颗,巧克力曲奇饼干也不能多吃。 郁瑾又拿了几包蔬菜果泥和一整箱儿童酸奶,推着车子往前走。 二人刚走出儿童食品区,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郁瑾的眼帘。 盛黎站在红酒柜前,面前放着一箱打包好的名贵红酒。 她侧身站着,一转头看到郁瑾,目光从郁瑾的脸上慢慢下落移动到小景身上,神情有些诧异。 这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孩子? 确实像极了周津成,可爱灵动,皮肤白嫩,大眼睛又圆又亮。 她忍不住走过去,笑着说:“这是你女儿小景吧,真是个乖巧漂亮的孩子。” 郁瑾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盛黎,不过一细想,这是进口超市,盛主编向来是注重生活品质的人,在这里也不奇怪。 “叫盛阿姨,小景。” “盛阿姨。” 小景声音甜甜,喊到人心里去暖暖的。 盛黎笑得更开心了,从包上摘下一个毛绒挂件。 “初次见面,阿姨来不及给你准备礼物,这个送给你。” “上周从英国专卖店买的,国内还没有发售。” 郁瑾连忙说:“盛主编,您不用给孩子送东西的,这两天多亏你给我批假,让我能在医院里照顾女儿。” 盛黎执意将毛绒挂件塞给小景,她看着这个孩子,有眼缘,也许是因为瞧着像周津成。 “批假是按照流程来的,又不是我卖你人情,谢什么。” “再说了这东西不值钱,就是我的心意,让孩子拿着玩。” 郁瑾浅浅一笑,低头看向女儿,“跟阿姨说谢谢。” “谢谢盛阿姨。” 小景拿着新得的玩具,高兴极了,捧在手里,摸摸这儿摸摸那儿。 这个品牌她眼熟,姨妈之前给她买过好多。 但是离开的时候一个也没带走,都放在她的公主床上了。 “你现在带着孩子住在这附近?” 盛黎看过她的档案,档案上填写的家庭住址是城南的一个老旧公寓楼。 这儿是城北,还是晚上。 她如果不住这附近,大概这个时候也不会出现在这家进口超市。 “刚搬的家,住对面。” 郁瑾随口一说,盛黎笑容垮掉,五官变得僵硬。 对面? “你住尊府?” 盛黎问出口的时候,嘲讽地笑了一下,怎么可能,郁瑾什么收入她心知肚明,刚给女儿做了手术,听说老家的房子都卖了。 哪儿来的钱租均价二十几万一平的豪宅。 “嗯,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郁瑾平淡应声,她记得小区门口稀贵的大理石材质归家门庭上写着两个字,就是尊府。 盛黎皱了皱眉,她觉得郁瑾是在吹牛,或者是她背地里干了什么不好的勾当。 不然,她哪儿来的本事,带着孩子住进景江市富人云集的高档住宅。 尊府..... 如果她没记错,周芷说过,周津成就住在尊府。 难道她的房子是周津成给她找的? 盛黎默默咬着牙,听到自己的后槽牙发出响声,她回过神来,眼神里的醋意不减分毫。 如果真是这样,周津成对郁瑾这对母女还真是不薄,不仅给她打官司,让她们母女二人团聚,还给她们找到落脚的地方。 住在一个小区,岂不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这母女二人要是有个什么事,周津成难道会袖手旁观吗? “盛主编不住这附近吧,这么晚了,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郁瑾准备带着小景离开,好心提醒她。 最近新闻上都说了,好几个妙龄少女走夜路遭人尾随性侵,似乎是团伙作案,凶手还没找到,到处逃窜呢。 盛黎眼珠一转,心里较真,像是要争一口气似地说:“我男朋友等会儿来接我,他会送我回家的。” “那就好。” 郁瑾冲她笑笑,牵上小景的手,另一只手推着购物车。 早就听说,盛黎有个男朋友,两人关系很好,经常约会吃饭。 听她这样说,郁瑾没觉得哪儿不对劲。 “诶,说曹操到曹操到,这不就来了。” 盛黎声调抬高,朝着前面挥手。 她笑得像是盛开的花,涂着正红色的口红,眼影也偏紫红色,更像娇艳的红玫瑰。 “津成,我在这呢。” 郁瑾背对着她,听到这句话,忽然停住脚步,几乎是一瞬间转身看过去。 男人熟悉的脸映入眼帘,黑色短发干净利落,五官优越硬朗,鼻梁高而挺拔,下颚线如斧砍刀削。 长腿宽肩窄腰,一米九几的身高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量身裁剪的定制西装,纯白衬衣,浅灰色纽扣马甲,深黑色西裤,手工定制的皮鞋擦得锃亮反光。 他的袖口微微挽起,漏出一小截如玉般的手腕,凸起的青筋从手腕内侧一路蔓延到健硕的小臂上。 大臂上一侧各勒着一个纯黑色的皮质衬衣袖箍,随着他迈开长腿的动作,大腿上隐约能看到衬衣夹贴着西裤的凸起。 双目对视。 周津成的目光紧紧锁在她的脸上,人群纷纷嚷嚷,来来往往,他的瞳孔里只有一张女人神色惊愕的脸。 郁瑾微微张着嘴,看着他发呆,像是不认识了一样。 心跳剧烈,扑通作响,连小景在一旁高兴地大声喊周叔叔的声音也被盖了过去。 他们有三天没见了。 她以为两人的交际就此打住了,生活不会再有交集。 没想到,他竟然是盛黎的男朋友...... 他们应该谈了很久了吧,公司里人人都知道他这个男友的存在。 郁瑾心里五味杂陈,一股酸涩涌上鼻腔。 原来他也不是喜欢恋爱低调的人,只是从前不爱她而已。 第67章 回家睡觉 和她恋爱就低调,藏着掖着,跟别人恋爱就高调行事,恩爱的不得了。 有句话说得很对,人在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无论男女,巴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相爱这件幸福的事。 “是你?”周津成经过盛黎面前,盛黎眼睁睁看着他走向郁瑾,站定在郁瑾的面前。 他是来接她回家的还是来接别的女人啊,盛黎气得跺脚,追上他的脚步,站到他身旁,伸出手挽上他的手臂。 “周律师。” 郁瑾同他打招呼,目光落到两人挽着的手臂上,眼底一抹黯色。 小景挣脱开妈妈的手,走上前,小手拽住周津成的衣袖,晃了晃。 “周叔叔,你可以陪小景玩儿吗,上次三只小熊的故事还没讲完。” 没等男人做出反应,郁瑾上前一步,把小景拉回身边。 “太晚了,你周叔叔不方便,妈妈带你回家,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小景撅起嘴巴,有些不情愿。 周津成看着面前的母女二人,眼底暗色翻涌,他感觉到手臂被人挽着,他抄在裤兜里的手不自觉地攥起手指。 他想要把手臂抽离,过了几秒,动作没有改变,缓缓开口。 “今天确实不方便。” 他语气低沉,凝视着郁瑾的脸,黑漆漆的眼眸像是要从她的眼睛一下子看穿到内心。 他告诫过自己,不能再做任何出格的事。 郁瑾和小景,只跟他有工作上的关系,别的,不会有,也不能有。盛黎唇角上扬,抬起尖下巴,“是啊,小景,改天再让你周叔叔讲故事吧,今晚周叔叔有别的事。” 别的事...... 郁瑾心里咯噔一下,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超市里人太多,压得她喘不动气。 “我先带孩子回家了。” 她牵着小景的手,推着购物车,转身离开。 后背挺得很直,脚步很快。 几乎是同一时间,周津成的手从裤兜里拿出来,手臂顺势从盛黎的胳膊之间抽离。 “钱我会帮你付,车已经帮你叫好了。” 他走到红酒柜前,递上一张银行卡。 盛黎买了三瓶红酒,均价上万,他面不改色,输入密码刷卡买单。 见他转身要走,盛黎拎着酒跟上去。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来,又为什么要给我付钱。” 这些酒可不便宜。 “我不喜欢把事情搞得太复杂,你的问题留着去问周芷。” “我只是按照她的意思帮你买单。” 周津成语气冷淡,脸色冷峻,迈着长腿从超市离开。 他没想到会见到郁瑾和小景,他的思绪完全被占据,盛黎说什么,他都没心思去回应。 “你要去哪儿?” “你不打算亲自送我回家吗,你在国外留学过,这点绅士风度都没有吗?” 盛黎冲着他的背影大喊,惹得周围很多人看过来,她担心被人认出,声音小了下来。 “回家睡觉。” 周津成没有回头看她,他只想回去休息,被吵得有点头疼。 想到合租住进来的室友是一个女人,还带着一个小孩子。 他的头更疼了。 如果今晚不适应,他打算明天一早就搬去另一套房子住,他有好几处空闲的房产。 对苏泠,他不太信任,治了五年都没把他治好,不确定这次合租这个办法可不可行。 尊府。 郁瑾按下密码,打开房门。 偌大的客厅黑漆漆一片,窗帘遮住一半落地窗,窗外高楼大厦,霓虹灯闪烁,她走的时候明明把窗帘全部拉上了。 是房东先生回来过了? 小景跑到玄关处,伸出小手去碰墙上的灯光开关。 郁瑾放下沉甸甸的购物袋,快步走过去,将她抱起来,她的小手才勉强按下开关。 客厅瞬间亮起来,中央空调一直维持着室温在最合适的温度上。 她递给小景一包小熊饼干,“去沙发上坐着玩会儿,妈妈先把买来的东西放到冰箱里。” 小景乖巧地应声,抬着两条小腿好不容易爬到柔软的单人沙发上。 她的脑袋靠在沙发上,手里攥着撕开的饼干袋。 郁瑾把蔬菜水果零食放到冰箱里,拎着空袋子走出来,把袋子丢进垃圾桶里。 她看见小景趴在沙发上,圆滚滚的小肚子平稳起伏,闭着眼睡着了,没吃几口的饼干袋掉在地毯上。 她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小熊饼干袋放到茶几上,弯腰把小景从沙发上抱起来。 小景半梦半醒,嘴里呢喃着:“妈妈......三只小熊。” 她睡着了还惦记周津成没给她讲完的故事,司徒遂年每次来都陪她玩给她买一堆零食玩具,也没见她这么惦记着。 三只小熊的故事就这么有趣吗? 郁瑾把她抱到单独的卧室里,是这家里最小的卧室,单一个房间比她之前住的公寓还要大。 窗帘是白天换过的,粉色小兔卡通图案,倒是给冷色调的装修增添了几分柔和童趣。 木质桌子和书柜只有几本外文书籍,擦得一尘不染。 墙面是冷白色,地面是浅灰色的大理石地砖,除了基础的家具,没有多余的一点装饰品,甚至连一幅墙画都没有。 郁瑾觉得这房子压根就不像是有人住过的样子,冰箱里没有食材,装修也没有半点人味。 房东先生来过又走了,他是回来取东西的吗? 中介说过,这家主人工作很忙,经常不在家,不在意合租的人是谁,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交际。 看来那人是又回去加班了。 郁瑾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从小景的卧室走出去,经过走廊,推开浴室的门。 水声哗啦啦,白茫茫的雾气升腾,笼罩着半掩的玻璃门。 女人的剪影,身姿曼妙,腰臀比例得天独厚,手臂纤细修长,双腿笔直匀称,天鹅颈直角肩后背挺直单薄。 滴滴一声,房门发出轻微的声音。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除此之外,只有浴室的吊灯亮着,一片泛白。 男人从外面走进来,看着鞋柜上的两双鞋陷入了深思。 杏色矮根小羊皮高跟鞋,鞋跟磨地很厉害,皮面擦得很干净。 蓝色玛丽珍小皮鞋,鞋面上有艾莎公主的图案。 第68章 男人来家里不方便 周津成觉得这两双鞋眼熟,他眸色肉眼可见地变深,暗色翻涌不止。 他迈开长腿,随手将西装外套扔到一旁的沙发上,径直往里面走。 浴室亮着灯,水声不休。 他停下脚步,望着浴室的玻璃门,水雾缭绕,花洒喷洒下的水流顺着玻璃花纹向下淌,隐约能看到一个女人的倩影。 他快速转过身,背对着浴室。 一瞬间的画面在他眼前挥之不去,纤细的腰身,修长的四肢,湿漉漉的黑发贴在单薄的后颈和脊背上。 脸很小,鼻梁挺翘。 只是一个剪影,他喉咙有些痒,喉结迫不得已滚动几下。 “谁?” 浴室里的水声停下来,女人惊呼一声。 周津成眉头一皱,他回来的不是时候,偏偏女房客在浴室洗澡。 他没吭声,低头走远。 郁瑾关上花洒,拽下雪白干净的浴巾围在自己的胸前,在腋下塞好浴巾一角。 轻轻推开门,一只手按在胸前,五根手指紧紧地抓着浴巾。 她探出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水润透亮,饱满的头颅简直就是小景的放大版。 湿透的长黑发贴在脑后,脸颊上还沾着几根坠着水珠的碎发。 “有人吗?” 明明听到了脚步声,怎么外面没人应声。 难道是房东先生回来了? 她不敢走出去看,她身上只围着一条浴巾,浴巾根本遮不住她的身材,一低头就能看到胸前的春光乍泄。 等了一会儿,客厅里没有任何声音。 她终于走出来,很快的脚步,穿过走廊,跑进卧室,把身后的门反锁上。 不知为何,她心跳的剧烈,总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她。 五百多平的房子里,只有她和小景,说不害怕是假的,就算有什么人住在这里,不想让她发现,还真能办到。 她没去书房和主卧看过,那里不是她租下的地方,是属于房东的,她没权利进去。 她深呼吸,平定不安的情绪。 坐在床边,拿出行李箱里的吹风机,调到最高档的热风,把头发快速吹干。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屏幕亮起,弹出一条信息。 她瞥了一眼,像是被什么吓到,浑身一动不动,吹头发的动作也骤然停下。 头皮疼痛感袭来,她才回过神来,把吹风机丢到床上,用手揉了揉被热风烫到的脑后。 她起身,摸过手机。 “地址。” “我答应了小景给她讲完故事。” 信息是谁发来的,她心知肚明,甚至不用看备注上的“周律师”三个字。 她不能再让周津成见到小景,小景现在已经对他印象很深了,再接触下去,早晚会被他发现,小景是他的女儿。 “不用了,我已经给小景讲完了。” 不就是三只小熊的故事吗,她又不是不知道。 “你讲完了?” 周津成的信息是秒回的,就好像人就在她旁边,等着她回复信息。 “嗯。” 郁瑾简短敲下一个字,正准备放下手机,又来了一条信息。 “故事是我编的,你怎么知道后续情节?” 隔着屏幕,她似乎看到周津成漂亮狭长的眼睛里满是戏谑。 好样的,他还真是什么都会,连童话故事都能自己编。 “地址给我。” 见她迟迟没回信息,周津成又发来一条。 “房东是女大学生,男人来家里不方便。” “有时间你把故事发我邮箱里,我讲给小景,一样的。” 她关上手机,丢到床上,将吹风机收进行李箱里。 等她洗完衣服,又用烘干机将衣服全部烘干,叠好收起来,时间过去半个多小时。 郁瑾拿起手机,心不在焉地看一眼,对话框里没有新信息。 什么意思,他究竟答不答应,也不回复。 小景总惦记着三只小熊的童话故事也不是个事,她都不知道周津成之前给小景讲了什么,怎么往下编。 她打开邮箱,邮箱里也是空的,一条未读邮件也没有。 看一眼墙上的时间,已经凌晨了,说不定周津成这会儿是跟盛黎在一起。 就像他自己说的,他确实今晚不方便。 郁瑾坐在床边,只开了一盏小灯,灯光冷白,照在她的侧脸上,清清冷冷。 长睫毛上似乎还沾着几滴未干的水珠,定睛一看,泛着潋滟的水光。 轻轻抽动一下鼻腔,紧抿着唇角。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她在监狱里五年,周津成身边不可能没有女人。 盛主编是个不错的人,上次她在夜店差点被老男人强奸,就是盛主编让人报的警,裴相山才带人过去的。 可以说,盛主编好心救了她。 算着时间,周津成过完年就二十八了,早该结婚了。 说不定,两人早就见过家长了。 她的记忆太陈旧了,总觉得这五年什么也没改变。 监狱里的日子日复一日,每天都一样,就连饭菜一周七天也不变样子。 她的思绪依旧停留在五年前,她被警察从校门口带走的那天,还记得那日,她跟室友们一起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一盒日式抹茶点心,很好吃,她特地多买了一份想要给周津成。 那天他在参加全国辩论校联赛,只剩下两只队伍的决赛,他一定会赢,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还没等到他的比赛结果,她就被带上了警车。 至于那盒日式抹茶点心,应该是丢在路边了,或许已经被环卫工人打扫进垃圾桶里了。 清晨。 她睡了没几个小时,天蒙蒙亮,就起来给小景做早饭了。 陈主任说小景刚做完手术,回家要多补充营养。 厨房里香气弥漫,奶香气混着香甜软糯的南瓜味,还有山药的淡淡清香。 她端着一碗南瓜山药羹放到餐桌上,又将厚厚的两片芝士牛鸡蛋吐司从烤箱里拿出来,放到小盘子里。 小景刷完牙,穿着毛茸茸的睡衣从卫生间走出来,乖巧地坐到餐桌前,两只手拿着吐司大口大口吃。 郁瑾给自己倒了一杯热牛奶和半碗燕麦。 她扫视一眼客厅,发现沙发上多了一件西装外套,昨晚回来的时候还没有。 小景察觉到她的目光,也回头看过去,嘴上沾着芝士碎渣。 “妈妈,是周叔叔的衣服!” 她伸出食指,粉嫩的小手指油油腻腻,眼睛亮了又亮。 郁瑾也觉得像,但仔细一想,这种西装外套,深黑色的款式,太常见了。 “不是你周叔叔的衣服,是房东叔叔的。” 她笑着跟小景说。 第69章 周叔叔也住在这里? 小景嘟了嘟嘴,思考了几秒,放下手,脑袋转回来,眼睛盯着妈妈看。 她明明记得周叔叔昨天穿的就是这件深黑色西装,胸前的口袋里有一块深蓝色的手帕。 她张了张嘴,还没有说出话,妈妈递过来一杯温热的牛奶。 她低头喝奶,来不及说什么。 如果真的是周叔叔就好了,也住在这里,她还想听三只小熊后面的故事。 小景吃早餐的功夫,郁珠打来电话。 她询问郁瑾带着孩子住哪儿,她想看望小景。 小景刚做完心脏手术,她心里放心不下。 郁瑾说了地址,电话那头片刻没有回应。 郁珠没想到她还有钱租这么贵的学区房。 住在尊府的人非富即贵,怎么会愿意跟人合租房子? 电话被一声不吭挂断,郁瑾习以为常放下手机。 她不指望郁珠对她态度好些,郁珠失去小景注定会怨恨她一辈子。 “妈妈,我吃饱了。” 小景把自己面前的碗筷摞在一起,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厨房洗手。 郁瑾不放心,起身要跟上去,一阵敲门声响起。 她只好先去开门。 推开门,郁珠站在外面,她身后没有人,保镖和保姆都没跟着。 从头到脚不露品牌的秀款套装,奢华低调,手腕上只有一个高冰种的翡翠玉镯子。 她的目光越过郁瑾,急急地往房间里看。 脚下步子跟着视线,听到厨房里传来水声,脸色一变。 “你怎么当妈的!” “她那么小,才四岁,你让她洗碗。” 郁珠伸出手指着站在门口的女人,脸色气得涨红,纤细的指尖颤抖。 她快步走进厨房,惊呼着把小景从矮凳上抱下来。 郁瑾也走过来,她看到小景挽着袖子,袖口沾着水,一只白嫩的小手攥着一块半湿的布。 洗碗布是从之前的家里带来的,她随手放在洗碗池旁边的。 “不是妈妈让我洗碗的,是我自己要帮妈妈。” 小景奶声奶气,丢下洗碗布,跑向郁瑾。 郁珠没想到这孩子才几天不见,就不愿意跟她亲近了。 她的手是被小景推开的,停在半空中,迟迟没有收回去。 郁珠心口一疼,一时间说不出话,她想痛骂一顿,出出气。 看到小景的脸,她说不出一句难听的话。 她的唇角绷的很紧,眼眶微红,眼睛睁的比平时要大一圈。 “她才刚做完心脏病手术,你为什么不好好看着她?” “怎么能让她进厨房,如果打碎了碗划伤了手怎么办,还有菜板上的那些刀具,她去碰了怎么办!” 郁珠情绪激动,她没法平复心情。 她牵挂小景几日,被婆婆困在家里陪同抄佛经。 好不容易能出来了,看见小景在厨房里洗碗,她要发疯。 甭管是不是郁瑾让的,当妈的就不该让一个四岁的孩子进厨房。 郁瑾生下女儿,没喂过一口奶,没哄睡过一次,她怎么会照顾孩子? “我以后会注意的。” 郁瑾走进厨房,把菜刀拿起来,收进柜子里。 她语气平淡,在郁珠看来丝毫没有反思的意思。 郁珠拽过小景的胳膊,将孩子带到客厅里。 “小景儿,妈妈给你带了一个礼物,奖励我们小景的勇敢。” “妈妈对不起你,没能在你做手术的时候陪着你。” 她从医院里回到家,当晚就被婆婆叫过去了,让她抄了一整晚的佛经,说是给家里祈福。 她不能拒绝,不能有一点把柄被婆婆抓住。 纪家长辈看不上她,早就想把她扫地出门了。 结婚十年,她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什么法子都是试过了,打了无数次针,吃了不下百种中西药。 郁瑾从厨房里走出来,就看见小景手里被硬塞了一条钻石手链。 每一颗钻石都有黄豆粒大小,整一圈十几颗。 客厅的水晶吊灯光打在上面,钻石棱角折射出五颜六色的火彩光十分刺目。 小景看着这东西,习以为常,在她眼里还没有小熊故事有吸引力。 从小到大,她有很多这种东西。 郁瑾皱一下眉,走过去,“这太贵重了,你拿回去吧。” 郁珠屈膝蹲在小景面前,扭头瞪了她一眼,冷声道:“这是我给小景的,有你什么说话的份。” “我是她的妈妈。” 郁瑾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女儿,眼神示意她。 小景领会她的意思,把钻石手链放在桌子上,默默从沙发上爬下来,走到妈妈身边。 她伸出小手,牵上郁瑾的手。 郁珠扶着茶几站起来,她紧锁着眉头,看向一旁的母女二人。 人人都说小景跟她长得像,谁养的孩子像谁。 只有她知道,小景长得跟郁瑾最像,脸蛋,五官,甚至有的时候眼神都一样。 “是吗?” “你还是好好珍惜这张妈妈体验卡吧。” 郁珠嘴角一勾,眼神里充满了嘲讽。 “什么意思?” 郁瑾疑惑地看着她,莫名心里有些不安,心跳明显加快。 “我已经让律师提请二审了,我是不会放弃小景的。” 郁珠看着小景的眼神,甭提多苦楚难受,她巴不得现在就把孩子带走。 但是纪延澈劝她了,不能做非法的事情,他的钱能帮她解决一切事。 小景是她在纪家的精神支柱,没有小景,她度日如年。 一看到纪家老太太,她浑身好似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咬血肉。 他们就是想要她的命,叫她死了才好,纪家就可以传宗接代了。 郁瑾瞳孔骤缩,心好像被一只大手攥紧。 她才跟小景团聚几日,心还没定,就又要面临失去小景的处境了吗。 她眼前浮现出四年前,她生下孩子,医生将孩子抱走的场景。 她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浑身汗涔涔,一点力气也没有,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拽住医生的白大褂,沾着血的衣角从她黏腻的手心滑过。 “不行!” 她喊出声,惊慌地把一旁的小景揽在怀里。 她不能再失去女儿,四年前是迫不得已,如今她有能力抚养孩子,不会眼睁睁看着小景再一次被带走的。 郁珠笑了一声,不屑的口吻:“你还有钱请律师吗?” 见郁瑾没有说话,她翻个白眼。 “你不会真以为周津成帮你一次还会帮你第二次吧。” “如果我调查的没错,你的官司本来是白律师接受的,阴差阳错到了周津成手里。” “你是运气好,靠他赢了一审。” “二审他还会帮你吗,你连付给他的定金都拿不出,除非你爬上了他的床,跟他住在一起。” “不过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再饥渴难耐,也看不上你吧,一个在监狱里生下小野种的女诈骗犯。” 郁瑾攥紧拳头,她说过无数次,她不是诈骗犯,她是被人害了。 郁珠不信她,她已经懒得再说了。 只是她没想到,郁珠会当着小景的面说这一番话。 她低头看小景,神色有些紧张。 小景感觉到头顶的目光,也仰了仰小脑袋,清澈透亮的眼睛望着妈妈。 她还不懂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律师的事情不用别人操心,我自然有办法,我能赢你一次,就能赢你第二次。” 郁瑾心里没底,她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可信些。 “哦?你打算找谁帮你?” “那个医生,还是那个小警察……” 郁珠调查过她了,为了能夺回小景。 郁瑾咬着下唇,唇色泛着异样的紫红,她的手紧攥着,迟迟没有说话。 “怎么,不知道选谁好?” “他们不是都上赶着想当小景的继父吗,你不如给他们一个机会。” 郁珠的话酸里酸气,直接把水性杨花的帽子扣在她的头上。 她要是本分老实,怎么会在监狱里生一个不知道爹是谁的孩子。 郁珠一步步走向她,眼神里不善,轻蔑地扫视她一眼,像是在逼她承认什么。 这时,门处传来“滴滴”两声,有人从外面解开了指纹锁。 除了房东,没人能开指纹锁,就连她的指纹也没来得及录入。 郁瑾心里一惊,这样的争执不休的场面被房东看到,先生会不会人觉得惹祸上身,一怒之下要把她和小景赶出去。 她闻声回头看,看到推门进来的人,瞪大了眼睛。 第70章 郁瑾和那孩子在你家里 “濮...律师?” 郁瑾差点喊出他的名字,她当然认识濮竹青,虽然过去了五年,但他的模样没变,身型也没变。 郁珠皱起眉,眼神自上而下打量进来的男人。 怎么又来一个律师,还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濮竹青愣了一下,他以为自己开错门了。 显然不是,他没用密码锁也没带钥匙,是用指纹解开的房门。 他快速扫视一遍客厅的陈设,就是周津成的家,错不了。 周津成的家里怎么这么多女人......今天什么日子? 平时连个人影都不会有,空荡荡的,忽然多了几个人,他还有些不习惯。 “咳咳。” 他往前走了两步,反手关上门。 清了清嗓子才解释道:“我是来拿文件的,律所的同事们等着用,你们继续继续。” “郁瑾,你还真是厉害,懂得如何利用男人。” “你是不是知道我不会轻易服输,所以一早就勾搭上了新的律师。” “都住到一起去了,你动作够迅速的啊。” 郁珠哼一声,语气不悦,蔑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一男一女。 狼狈为奸,不知羞耻。 濮竹青在她说话之前走进书房,并没有听到身后的声音。 他走进去,关好门。 掏出裤兜里的手机,手指快速敲击屏幕,他得问问周津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说,官司打赢了,就不接触了吗。 怎么把这母女二人弄到家里了? 周津成这是打算瞒着他金屋藏娇,老婆和孩子都有了,一举两得。 他怕不是被家里催婚催疯了吧。 客厅里,郁瑾也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濮竹青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还是用指纹开的锁。 难道他是中介口中的房东先生? 郁珠见她没反应,自个气的脸发红,手中紧紧攥着嵌满碎钻的昂贵手包。 钻石的棱角硌得她手疼,她像是没有知觉,反而加重了手指蜷缩的力道。 看吧,她猜的没错。 “我确实租了这里的房子,花钱租的,我没有提前知道二审的事,就算真的碰巧租到了律师的房子,也是巧合。” 郁瑾拧着眉头,还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她记得周津成说过,濮竹青已经结婚了,他的妻子是温妤,他们感情很好。 他为什么要跑出来跟人合租? 她的手忽然被一只小手握住,她低头一看是小景。 小景仰着小脑袋,圆溜溜的大眼睛注视着她,黑色的瞳孔水润透亮。 “妈妈,刚才那个叔叔是谁?” 郁瑾摸摸她的头发,柔声说:“是周叔叔的好朋友,你要叫他濮叔叔。” 小景乖巧地点头。 郁珠看着她的举止,觉得是装模作样,在孩子面前表现得温柔和蔼,就是在讨好小景,想要把小景永远留在身边。 只有她才能给小景最好的生活,提供别人没有的物质条件。 她可以让小景永远上国际学校,可以给小景办理外国户籍,可以让她拥有她想要的一切,这些郁瑾都给不了,凭什么跟她抢孩子。 郁珠的手机忽然响了,她脸色变白,似乎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备注上的三个字“老夫人”。 是纪延澈的母亲,阴魂不散,时时刻刻盯着她,她离开家里没一会儿,就有佣人去老夫人面前通风报信。 她不敢在郁瑾面前接通电话,她要脸面,不能丢了富太太的面子。 她瞪了一眼郁瑾,踩着高跟鞋急急走出去,生怕来不及接电话,更怕老夫人数落她被郁瑾听到,遭耻笑。 小景嘴巴一抿,望着姨妈离开,仰头跟妈妈说:“是奶奶,姨妈很怕奶奶。” 郁瑾有些惊讶,担忧地望向半开的房门。 她记得郁珠是十年前结婚的,当时的婚礼花了上亿,史无前例的盛大。 她爸妈还说,郁珠有福气,嫁给纪延澈,家里没有兄弟姐妹,她这个新媳妇又被纪家长辈重视,婚后的日子肯定过得很幸福。 郁珠怎么会害怕婆婆? 她们婆媳关系,外界媒体一直是称赞的态度,说她们更像亲母女。 纪家老夫人不是挑了个儿媳,而是给自己挑了个女儿,圆了女儿梦,还把珍藏的珠宝首饰什么的都送给郁珠戴,丝毫不吝啬。 “奶奶对姨妈不好吗?” 她蹲下来,跟小景平视。 小景想了一下,软声细语说:“奶奶不喜欢姨妈,也不喜欢小景,爸爸很听奶奶的话,姨妈总是偷偷哭。” “改天我们一起去看望姨妈好不好。” 郁瑾大概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小孩子的只言片语,大人能串联起来理解。 “好。” 小景甜甜地笑起来,她虽然不喜欢原来的家,但是如果是跟妈妈一起回去,她还是愿意的。 另一处房产,市值更贵。 周津成把车钥匙交给门口的管家,让人去停车,他迈着长腿走进大厅,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宽肩窄腰,一米九的身高,腿长逆天。 黑色西装衬得他身材更加颀长挺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干练的精英矜贵感。 手机响了好几次,他走上电梯,不紧不慢地拿出手机。 “郁瑾和那孩子在你家里。” “你什么时候把她们从医院里接回来的,周芷知道这个事吗?” 他都跟外面的女人住到一块去了,周芷还想着撮合他跟盛小姐在一起,这是打算让他三妻四妾吗? 濮竹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津成没有回复他的信息,站在电梯里,定睛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几行字,手指一紧。 眉头紧锁,面色冷峻,漆黑瞳孔里波澜翻涌不止。 他早该想到...... 修长的手指快速按下电梯,电梯升上去又降下来。 “不用让人打扫我的房子了,费用照付。” 这条信息是发给管家的。 第71章 周叔叔是爸爸吗? 濮竹青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家里只剩下郁瑾和小景,另外一个女人已经离开了。 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濮律师,我不知道房东是您,这几天我带着孩子着急搬家,也没跟中介问清楚。” “应该当面感谢您的。” 郁瑾笑容明媚,语气温和。 她对濮竹青没什么印象,只知道他是周津成的大学室友,他们关系很好。 她跟周津成谈恋爱的时候,周津成没带她见过身边的朋友,包括濮竹青,也没正式见过面。 他是觉得她拿不出手的,又胖又难看。 濮竹青尴尬地笑了笑,摆摆手说:“不用谢,客气了。” 他的目光迅速收回,看向门外,双手攥在身前,像是在着急等什么人来。 也不知道周津成是怎么想的,让他承认是这套房子的房东。 他大概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郁瑾和小景租房子,租到周津成的房子了,显然周津成对此并不知晓。 看来他是不打算把这对母女赶走了。 就这么住着,万一哪天被周芷撞见了,周家非得鸡犬不宁不可。 她心气颇高,拿这个弟弟当宝,怎么能让一个单亲妈妈做她的弟媳妇。 “对了,厨房冰箱里我买了很多蔬菜水果,您可以随便用。” “另外买了一些卫生纸和洗衣液,我都放在储物室里了。” “还有......” “郁记者,”濮竹青打断她的话,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不住这里,这些东西用不上。” “诶?” 郁瑾疑惑不已,惊讶问出声。 “中介说的是合租....您不住这里,谁住这?” 她记得合同里写得清清楚楚,是合租没错,还有室友,她没有钱整租这个房子,一个月的租金比她月薪还多。 “是合租,没错。” 濮竹青应声,他又看向门外,神情有些焦急。 周津成再不来,他怕自己说漏嘴。 “那您是什么意思?” 郁瑾不解,也看向门口,她觉得濮竹青的话有些遮遮掩掩,像是在故意隐瞒什么。 濮竹青嘴唇动了动,片刻吐出几个字:“其实跟你合租的人是...” 他话音未落,门锁哒的一声,房门被人推开。 “是我。” 熟悉的俊脸忽然出现在眼前,高大的身影推门而入,目光清冷扫到她吃惊诧异的表情上。 郁瑾退后一步,后腰撞在酒柜上,玻璃酒瓶相碰发出清脆的碰壁声响。 她张着嘴,许久没有合拢。 目光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直到小景喊出声,她才回过神来。 “周叔叔!” 小景像个活泼的小兔,扑向周津成,伸出手要他抱。 郁瑾瞳孔放大,伸出手想要阻拦,根本来不及,周津成已经弯下腰,单手将小景抱了起来。 他薄唇轻抿,嘴角上扬成好看的弧度,专注地看着小景,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想周叔叔了吗?” “想。” 小景双手抱住他的脖子,跟他一点都不生分,甚至说完全不拘谨,像是认识很多年了。 明明才见过一次面。 郁瑾快速收回阻拦的手,她走上前,把小景从周津成的身上抱下来。 “小景,不许这样。” “妈妈是不是说过,不可以让人随便抱你。” 小景嘟嘟嘴,乖巧地站在她身边,低下头不说话。 郁瑾心疼地摸摸她的头发,抬头看向周津成,目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濮竹青的身上。 濮竹青被她一盯,有些心虚,看向一旁的男人。 男人的脸黑着,无框镜片下的眼底寒气十足,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赶紧说个话呀,气氛太奇怪了。 “跟你合租的人是我,不是濮竹青。” 周津成语气低沉,他注视着郁瑾,三人的视线成了一个闭环。 郁瑾没吭声,她在等濮竹青说话,这房子是他的,他有话语权。 “是,就是周律,他也租了这个房子。” “以后就是你俩,不,你们三个人住在这里。” 濮竹青连忙附和,点头如捣蒜。 “你放心,我不会来打扰你们的,我不住这,房子既然租出去了,有什么事,你们俩商量就行。” 他巴不得赶紧走人,把这地方留给他们。 郁瑾支支吾吾,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濮律师,我......” 她不想跟周津成合租,她怎么能跟他住在一起,岂不是让他和小景有更多相处的机会了。 长久住在一个屋檐下,他早晚会发现她是褚南倾。 他就是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郁瑾觉得自己晚上会睡不着,彻夜失眠,生怕他哪天反应过来,把她悄无声息地弄死,带走小景。 “不想住吗?” “那今晚就搬走吧。” 周津成单手抄在西裤口袋里,长腿一迈,坐到单人沙发上,后背半靠着,姿势慵懒。 他还真是到家了,丝毫不见外。 郁瑾从他的狭长的双眸中看到戏谑二字,他心里清楚,她不可能带着小景离开。 她身上没有多少钱,只够吃饭的,连酒店都住不了。 而且,她签了合同,已经付了一年的租金。 “谁说我不住了,能跟周律师合租,是我和小景的荣幸。” 郁瑾咬着牙说话,牙齿摩擦的声音很小,还是传到周津成的耳朵里。 他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勾起唇,笑得颇有深意。 “看来三只小熊的故事,不用劳烦别人代劳了。” 小景眼睛亮起来,想要说话,想到妈妈在旁边,她张了张嘴巴,又把嘴巴闭上。 太好了,以后周叔叔也会住在这里,她能经常见到周叔叔。 有妈妈在,还有周叔叔在,可以给她讲故事,可以陪她玩,她高兴极了,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濮竹青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我还有事要做,先走了,这些文件,白律的团队着急用。” 他快步离开,顺手将房门关上。 偌大的家里只剩下三口人,一男一女一小孩。 “孩子该睡了。” 郁瑾拉起小景的手,带她往卧室走。 小景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周叔叔,撅着小嘴,声音软软糯糯。 “妈妈,我们不是刚睡醒吗?” “听话,进卧室玩。” “好。” 周津成坐在沙发上,身体往前倾,倒了一杯水,眼角微微弯下,牵动几道细浅的纹路。 今天是周末,他有点不想回律所了。 小卧室的门没关,传出小孩子稚嫩含糊的声音。 “周叔叔要跟妈妈和小景住在一起了吗?” “嗯。” 女人的话听起来有些敷衍了事,她不想说这个。 “那...小景可以叫他爸爸吗?之前在姨妈的家里也有爸爸。” 郁瑾片刻没有说话,沉默良久。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小景解释,纪延澈不该是爸爸,该是姨夫。 至于周津成,他不能是爸爸,他什么也不是。 第72章 见家长 下午,周津成一直没有离开家,他坐在沙发上看财经杂志,长腿交叠,右手端着咖啡杯。 许久没有翻页,余光时不时扫过小卧室的门口。 门被关上了,在小景问出那句话后,隔绝了一切声音。 房间里,小景嚷着要吃蔬菜饼干,郁瑾推门从卧室出来,一眼看到客厅里的男人。 他没有抬头看她,额间落下几缕碎短发,宽而饱满的额头,狭长蛊惑的双眸,目光下落。 修长的手指捏着杂志,看得专注。 郁瑾放轻脚步,往厨房走。 她有些后悔,应该把小景的零食放在其他地方,从小卧室走到厨房的距离太远了,远到她忍不住去看周津成。 周津成似乎真的把她当作寻常的室友,他做自己的事,一点都不关注她,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她。 明明是好事,她心里却有些郁闷。 走进厨房,郁瑾站上板凳,瘦弱单薄的身体微微摇晃两下。 厨房顶柜的阴影投下来,笼罩着她晃动的身躯。 她伸长手臂,指尖徒劳地划过那盒绿色包装的蔬菜饼干。 饼干被一堆东西挤到最深处,贴着柜壁,她够不到。 拖鞋鞋底很薄,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木质板凳不稳定的弧度。 她又踮了踮脚,身体弯曲,睡衣下摆向上缩了一截,腰后露出一小片冰凉细腻的白皙皮肤。 板凳的一条腿毫无预兆地滑了一下,失重感猛地攫住她,心脏一瞬间提到喉咙口。 她惊叫一声,紧紧闭上双眼,预想中身体摔落在地上的疼痛并未袭来。 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腰侧,掌心温热干燥,隔着薄薄的棉质睡衣,烫在她微凉的皮肤上。 触感鲜明,指尖甚至带点滚烫,她肩头轻轻一颤,猝然回头。 周津成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进了厨房,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扶着歪斜的板凳,另一只手牢牢地锢在她的腰上。 骨节分明,微微用力,陷进柔软的侧腰。 他的手臂稳得惊人,衬衣衣袖下的肌肉线条明显清晰,蜿蜒凸起的青筋从手腕内侧一路蔓延到小臂深处。 郁瑾挺翘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鼻梁,双目对视,撞进他的视线里,他的眸底里翻涌着让她看不懂的东西。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清新的木质雪松味,明明很好闻,却搅得她头脑昏沉。 从前他身上也是这个味道。 她的心跳失序了,咚咚咚,好似敲在肋骨上,又快又重,慌慌张张。 她害怕被他听到什么,慌忙躲闪视线,长睫颤抖不止,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红。 “小心。” 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哑些,目光沉静地看着她,瞳孔幽深。 郁瑾慌忙从他掌心挣脱,几乎是踉跄着从板凳上跳下来,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激得她轻轻一缩。 她下意识拉紧睡衣下摆,试图遮掩方才被他触碰过的那片皮肤。 她知道,那儿一定红了一片。 她微微喘了口气,垂下眼,纤细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清瘦的脸侧泛着红,像白瓷上漫不经心扫了一笔胭脂。 “没事吧?” 他又问,将歪倒的板凳扶正。 她摇摇头,声音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轻,几乎听不见:“……没事。” “要拿什么?” 他的视线已经投向顶柜。 她抿了抿唇,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蔬菜饼干,”她低声说,顿了顿,又补充,“最里面那盒绿色的。” 他嗯了一声,没再多问,只轻而易举地一抬手,臂膀伸展的线条利落,轻松取下了那盒她费尽全力也无法触及的饼干。 他将饼干递给她。 她的指尖擦过他的掌心,又是一阵不受控制的心悸。 她迅速接过饼干,掌心紧攥着冰凉的饼干盒。 她抱着那盒饼干望向门口,男人微微侧身,给她让出通路。 她从他身边跑过去,长发擦过他的胸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石榴花香。 厨房里干净整洁,空气却变得粘稠温热起来。 周津成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周芷上午发来的信息,爸妈要亲自回来催婚,操办他的终身大事。 就在下周,没几天了。 郁瑾把饼干拆开,递给小景,余光撇见靠在门框边站着,紧随她脚步过来的男人。 她趁小景还在专心摆弄积木,悄无声息走出来,关上门。 “有什么事吗?” 她觉得周津成有话要说,他这副表情,跟平时没区别,冷峻硬朗,但就是眼里有话,她能看出来。 “帮个忙。” 他声音沉沉,听起来有点严肃。 “什么忙?” “见家长。” 郁瑾眼睛睁圆,以为自己是幻听,是她理解的那种见家长吗? 周津成垂下眼眸,似乎有些伤感。 他的睫毛长得很好看,笔直纤细,根根分明,眼尾还有一颗小痣,眼神清冷,眼型蛊惑。 “家里催婚,随便找个人应付一下。” 男人声音微哑。 “为什么不去找盛黎?” 郁瑾疑惑,他有女友,为什么还要再找一个人见家长。 周津成重新抬起眼看她,沉静了几秒,微微皱眉。 “不行。” 他没立刻说话,是因为一时没想起来盛黎是谁。 郁瑾眼珠微微一动,她想起来了,周家的叔叔阿姨好像很严厉,像教书先生一样的人。 他是怕盛黎被家里人为难,所以才找她代替。 “我还要照顾孩子,没时间。” 有时间她也不去,凭什么要她好心帮忙,她不仅没有这个善心,她连心早都没了。 “也带上小景。” 郁瑾惊讶,看着周津成的眼睛,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难道周家叔叔阿姨对他结婚的要求已经降到这么低了吗。 带孩子也行? “我不同意。” “我可以给你钱。” 周津成拿出手机,他的手机没有锁屏,更没有防窥膜,郁瑾能看到屏幕上的内容。 最新的微信框是盛黎和周芷两人。 时间显示在一个小时前。 “津成,我做了爱心便当,中午去律所陪你吃饭好不好?” “UA857,下周三上午十点,你去接一下。” 他手指滑动了好几下,才在一堆微信里找到她的微信。 郁瑾心里堵得慌,移开视线说:“这不是钱的事,我真的没时间陪你演戏,我有很多工作要做...” “五万。” “两小时,只是吃饭。” 郁瑾沉默了。 她两个月的工资,在他这里变成了两个小时的工资。 第73章 让小景也有爸爸 “妈妈...” 身后的卧室门忽然被轻轻推开,小景一手捏着蔬菜饼干,嘴角沾着葱碎,好奇地看着门外的周叔叔和妈妈。 “怎么了,小景。” 郁瑾将周津成说的事抛在脑后,蹲下来将女儿抱起来。 “洗手。” 小景伸长小胳膊,指着卫生间门口。 “好,妈妈带你去洗手。” 郁瑾抱着小景离开,周津成站在卧室门口,他钱已经转过去了,他不觉得郁瑾会拒绝。 没几秒,他手机上显示转账已退还的信息。 郁瑾再缺钱,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妥协。 她是不会让小景见到周津成的父母的,这孩子长得跟周津成太像了。 “哎,刚给人拿了饼干,就被这样无情的对待。” 信息发来的时候,郁瑾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这样的话,怎么会是周津成能说出口的,配上他那张冷峻严肃的脸,衣冠楚楚的模样,实在是违和。 他是在跟她抱怨? 郁瑾没回复信息,她装作没看见,心里早就乱了。 “妈妈,用错洗手液了。” 小景看着妈妈拿起大人用的洗手液,出声提醒,她的洗手液是一个小熊,按压一下小熊脑袋,就能挤出一个小熊图案的泡沫。 “不好意思啊,小景。” 郁瑾赶紧给她换了新的洗手液,把小熊图案的泡沫挤到她的手心里。 小景很乖,自己就会洗手,两只手涂抹均匀,用清水冲洗掉泡沫。 她抬起小手,闻了闻。 很香的橙子味。 “对了,妈妈,老师上学期说,开学要举行亲子活动。” “要爸爸妈妈一起去幼儿园做游戏。” 小景期待的眼神看着她,之前都是保姆阿姨和保镖叔叔带她去幼儿园参加亲子活动。 她现在有真正的妈妈了,她想要跟妈妈一起做游戏。 如果也能有爸爸就好了... “好,妈妈陪你去。” 郁瑾一口答应,她倒是可以请假,去陪小景做亲子游戏。 小景脸色没有笑容,花瓣似的小嘴巴嘟起来,似乎有些不情愿。 “怎么了,小景?” 郁瑾蹲在她面前,摸摸她的小脸,圆嘟嘟的小脸粉嫩的像刚剥了壳的鸡蛋。 “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一起......” 小景歪着小脑袋,黑亮的眼珠一动不动,盯着郁瑾。 “好,妈妈答应你,一定会跟爸爸一起去,让小景也有爸爸。” 小景眼睛一亮,想要跑出去找周叔叔。 郁瑾看出她的意思,伸手拦下她,“不是周叔叔,妈妈等下问问司徒叔叔和裴叔叔有没有时间。” 小景驻足,眨眨眼睛,片刻,才点了点头。 原来不是周叔叔...她有些失落。 郁瑾并不打算去找周津成,她刚拒绝跟他骗家长,他现在估计很生气,也不会答应跟她一起去参加幼儿园的亲子活动。 她给裴相山发去信息,很快就收到了回复。 他似乎在执行任务。 “好,时间和地点发给我。” 郁瑾收起手机,一扭头,看到站在卫生间门口的周津成,他双手抱臂,身体倾斜靠在门框边。 这个角度,他居高临下,能看清她手机屏幕上的任何一个字。 他站在那多久了,都听见什么了? 周津成面色沉静,看不出什么波澜,只是下颌的线条绷得比平时要紧一些。 郁瑾往前走了一步,头有些晕,一只手攥着手机,另一只手扶住洗脸台。 她有些低血糖,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一小碗麦片。 周津成动了一下,背部肌肉瞬间绷紧,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刚才的紧张和担忧。 郁瑾再一抬头,他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高大的身躯挡着门口,她没有抬脚走过去的余地。 “让一下。” 周津成盯着她的脸,沉声道:“你真以为姓裴的有时间去参加亲子活动?” 新闻上连着几天报道,一桩桩刑事案件还没有破获。 裴相山是刑警队队长,他已经忙得连饭都没时间吃了,连夜工作,睡觉都是奢侈的事。 “亲子活动还早,以裴警官的能力,用不了几天就能把凶犯抓到。” 周津成总觉得她看他的眼神,跟别人不一样。 她的眼神清冷,望向他的时候,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雾,没有太多热切的好奇,也没有明显的回避。 “希望如你所愿。” 周津成声音沙哑,转身从卫生间离开。 郁瑾呼出一口气,不知为何,她觉得周津成对小景的事情,格外上心,他似乎也想去参加亲子活动,以父女的名义。 让她答应,除非她疯了。 他别想靠近小景,小景是她的女儿,不姓周,姓郁。 傍晚差不多要吃晚饭的时间,周津成先一步走进厨房,取下仅有的围裙。 他在里面,郁瑾不想进去。 厨房里弥漫着米饭将熟未熟时的米香气,混着炖煮食物的暖香。 男人站在灶台前,身上是一件简单的深色T恤,外面随意系着一条素米色围裙,带子在后腰收紧,勒出精悍的腰身和宽阔的肩背。 面前有两个锅。 一边是小锅子,温着牛奶,旁边放着切成可爱小动物形状的胡萝卜和黄瓜,他正用模具极其耐心地将芝士片也压成星星和月亮的形状,准备点缀在儿童餐盘里。 另一边,炒锅里的油正微微冒着热气。 他侧身,伸手去拿流理台上的姜蒜,手臂伸展时,T恤的短袖口被牵拉绷紧,清晰地勾勒出上臂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 是长年健身,生活自律的痕迹。 不一会儿,他端着两个盘子走出来。 儿童餐盘里放着芝士饭团,饭团里夹着胡萝卜和黄瓜条,撒了一层海苔碎。 另一个白盘里是番茄牛腩饭,还有几颗焖熟的西兰花和一小捧玉米粒。 “既然是合租,以后做饭和打扫卫生,我们轮着来。” “今晚先吃我做的。” 小景喝了一口牛奶,看着盘子里精致可爱的饭菜,眼睛亮闪闪。 郁瑾觉得他说的有理,拖开餐椅,坐下。 用勺子轻轻破开浓稠的汤汁,舀起一勺浸润透彻的米饭和着一块颤巍巍的牛腩,送入口中。 肉质酥烂,入口即化,番茄酸甜,清新爽口。 她眉心一挑,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 他不是不会做饭吗? 从前他自己在家的时候,都是让她去给他送饭,她的厨艺是跟家里的保姆学的,专门为他学的。 她进监狱了,没人给他做吃的,他自己学的吗? 手艺不错。 “很好吃。” 周津成听到她的夸赞,嘴角微微勾起,扫了她一眼,不以为然。 郁瑾不再说话,继续吃饭。 看来他这手艺不是为他自己学的,听惯了别人的赞赏,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盛主编也不会做饭,她听同事说过。 爱一个人就会为她学着做不擅长的事,放在谁身上都说得通。 第74章 她推我 亲子活动当天。 张灯结彩,气球满地,温暖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洒在铺着柔软进口人造草坪的多功能活动厅里。 空气里弥漫着清甜的奶香气,点心台上摆着五颜六色的甜腻可口的马卡龙。 家长们大多衣着低调而考究。 爸爸们多是剪裁合体的休闲西装或 Polo衫,腕间不经意露出的手表光泽温润。 妈妈们则是质地精良的真丝裙或羊绒衫,妆容完美,笑容得体,挎着的手包随意拎出一个就值一套市中心的房子。 郁瑾牵着小景的手走进幼儿园,引起众多目光,大家都好奇看她,从未见过郁景的家长来参加亲子活动,都是家里的保姆和保镖。 她穿着短袖和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帆布鞋,斜挎着一个看不出品牌的包。 跟周围的家长站在一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小景打扮得像个小公主,扎了一个饱满的丸子头,戴着珍珠发卡,粉色的蛋糕裙和浅蓝色的小皮鞋。 幼儿园老师是新来的,笑着走过来。 “郁景妈妈,您可真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岁。” “怪不得我们小景这么可爱漂亮,原来是随了妈妈。” 她目光扫过郁瑾的手腕和脖子,什么首饰也没有,比任何一个家长都要低调。 越是低调,越是身份不得了。 她不敢怠慢,“您跟我进来吧,正好跟您聊聊小景在幼儿园的表现。” 这次幼儿园亲子活动,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拉赞助,新学期要组织孩子们出国研学,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听其他家长说,郁景家有很多保镖和保姆,肯定是不差钱的。 连园长都说,可以先从郁景家着手,说不定能一次性把钱都筹到。 区区几十万,对这种富商来说,就是平常人眼里的几块钱。 “小景,你去小朋友一起玩,妈妈等下回来找你。” “好。” 小景朝着玩具区跑过去,郁瑾跟着幼儿园老师走进办公室。 滑梯旁,孩子们围在一起炫耀的新奇玩具。 一个穿着小西装马甲的小男孩,虎头虎脑,手里举着一个巨大的遥控赛车,嗓门洪亮。 “这是我爸爸上周从国外给我买的新车,能跑超级快,还能爬坡。” 郁景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手里拿着一个挖土的铲子。 她不喜欢赛车,也不喜欢新玩具,她有很多,却没有一个是爸爸送给她的。 有妈妈买的,有姨妈买的,还有叔叔们买的...... 小男孩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又扭头看了看四周,突然大声问。 “郁景,你爸爸呢?怎么从来没看见你爸爸来?” 郁景愣了一下,小声说:“我妈妈来了。” 小男孩撇撇嘴,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样子,声音更响了。 “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没有爸爸?我妈妈说,没有爸爸的小朋友是野孩子。” 郁景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捏紧了手里的布娃娃,争辩道:“我不是野孩子,我有爸爸。” “那你爸爸在哪儿?你叫他来呀。” 小男孩趾高气扬地逼近一步,其他几个小朋友也好奇地看过来。 “我爸爸……我爸爸很快就来了。” 郁景不敢看周围的小朋友,低下头,眼神躲闪,浓密卷翘的睫毛胡乱地眨动着。 “骗人,就是没有。” 小男孩笃定地大声说,还回头对其他小朋友宣布:“你们都看到了吗,郁景没有爸爸,她是只有妈妈的野孩子。” 郁景眼圈瞬间红了,大声反驳:“我不是,我有爸爸。” “那你让他来啊,你看,那是我爸爸。” 小男孩得意地指着不远处正在和园长妈妈说话的高大男人。 “我爸爸最厉害了,是大老板,你爸爸呢?我们都没见过,连老师也没见过。” “我爸爸……他……” 小景嘴唇哆嗦,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她的性子跟郁瑾一样,都不是轻易掉眼泪的人。 “哼,就是没有,略略略,没爸爸的小野孩。” 小胖做了个鬼脸,周围的小朋友也跟着起哄,喊道:“野孩子,野孩子。” “我不是野孩子。” 小景带着哭腔喊了出来,声音里充满委屈。 鼻尖发红,小巧的鼻翼控制不住地轻轻翕动着,吸着气。 妈妈说,裴叔叔今天会来当她的爸爸,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她用细细的牙齿用力咬着下唇,扭头看向幼儿园门口,门口停了很多辆豪车,只有一个保安站在外面巡逻。 “把你手里的铲子给我,该我玩了。” 小男孩上前一步,踩着小皮鞋,伸手就要抢她的铲子。 郁景不给他,“我还没玩呢,说好一人玩一会儿的。” 小男孩见她不撒手,伸出肉乎乎的手,用力推在丫丫的肩膀上。 郁景被他推得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好在她反应很快,身子轻巧地向旁边一闪,躲开了小男孩胡乱挥过来的一巴掌。 小男孩因为用力过猛,又推了个空,胖乎乎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他“哎呀”一声惊叫,两条小短腿不听使唤地绊在了一起。 一声闷响,结结实实地趴摔在了沙地里,手里的红色小铲子也“哐当”一声飞出去老远。 “好痛...呜呜...爸爸。” 他边哭边嚎,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嗓门大得整个幼儿园都能听见。 郁瑾闻声从办公室跑出来,快步走到小景旁边,担忧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小景,没伤到吧。” “你女儿没事,摔的是我儿子。” 站在一旁的高大男人,弯腰将儿子抱起来,用手帕擦去他脸上的尘土和眼泪。 郁瑾抬头看,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宝哲,怎么回事,跟爸爸说。” “她推我。” 顾宝哲伸出小手,指着郁景。 “顾总,不好意思,是我们幼儿园的责任,没看好小朋友。” 幼儿园老师在一旁道歉,小孩子打架是常有的事,双方父母都不能得罪。 顾宝哲? 郁瑾看到小男孩放在地上的书包,书包上写着他的名字。 周津成的外甥? 她记得入狱前,听周津成提起,周芷生了个儿子,就叫这个名字。 第75章 郁景的爸爸来了 “我没推他,是他自己摔倒的。” 郁景上前一步,瞪眼看着顾宝哲,她丝毫不害怕,他凭什么冤枉她。 “你推我了,就是你把我推倒的,你是个野孩子,还是个坏孩子。” 顾宝哲在爸爸怀里,挣扎着要下来,他不能输给一个女孩子,太丢脸了。 郁瑾自然相信小景不会动手推人,她伸出手臂把小景护在身旁,跟老师说:“查监控吧。” 老师犹豫了一下,劝道:“小孩子之间玩闹,磕了一下,不用非得争个谁对谁错。” 郁瑾没吭声,脸色冷着。 老师见她心意已决,只好看向旁边顾宝哲的家长,“顾总,您说是吧,查监控会耽误大家的游戏时间的,宝哲也没伤到...” “不是谁伤没伤到,是有人在冤枉我女儿。” 郁瑾打断她的话,抬起下巴,目光扫视一眼顾宝哲。 顾宝哲有些害怕,往爸爸怀里缩了缩脑袋。 他只是不想承认是自己先动手的,如果被妈妈知道他在幼儿园里欺负别的小朋友,非得把他屁股打成四瓣。 妈妈这会儿应该还在开会,要等下才能过来。 “爸爸...” “那就依郁景妈妈的,查监控吧。” 他没想到,爸爸竟然不帮他,爸爸不是最疼爱他的吗? 他咬咬牙,嘟囔道:“郁景最坏了,我只是拽她头发一下,她就要掐我脖子。” 顾宝哲是幼儿园里的小霸王,调皮捣蛋,小朋友们都躲着他,被他欺负了也不敢告诉老师,就郁景不怕他。 他被爸爸瞪了一眼,不敢再出声。 “两位家长,跟我来吧。” 老师没办法,只能带着他们去看监控,只希望郁景妈妈是个好说话的,别把两个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弄成大事。 老师心里也清楚,不查监控,她也能猜到是顾宝哲先动手的。 幼儿园的监控常年开着,昼夜不关,不知为何,今天突然坏了,屏幕是黑着的。 “不好意思啊,我马上让师傅来修,可能是布置草坪的时候扯断电线了。” 老师出去打电话。 顾麦恺看着面前的女人,沉思片刻,问道:“郁景妈妈,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他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眼熟。 郁瑾屏住呼吸,快速躲开他的视线,默默把一侧的头发拨到身前。 早些年,顾麦恺的公司刚起步,跟褚家有生意往来,他去过褚家,也见过她。 “没见过,我刚来这边不久,之前一直住在蒲山。” “蒲山,我去过,那边风景不错,豌豆粉是当地的一绝。” “是。” 郁瑾附和一句。 两人的对话十分简短,像是戛然而止,只是顾麦恺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她一眼,带着审视的目光。 她长得像一个人,像褚家的那位胖小姐。 “不好意思,我想去给打个电话,孩子爸爸可能有些忙,路上耽搁了。” 郁瑾带着小景从办公室走出去,她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已经十点了。 幼儿园草坪上的亲子活动准时开始,嬉笑声此起彼伏。 她跟裴相山说的是九点四十分,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他人还没到。 她有些放心不下,按下手机号码。 手机铃声响完,直到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没有人接通。 再拨过去,就提示对方正在通话中。 “妈妈,裴叔叔还会来吗?” 郁景轻轻晃动她的手臂,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圆溜溜,期待地问她。 如果裴叔叔不来,她就真的没有爸爸了,顾宝哲一定还会叫她野孩子。 “裴叔叔工作很忙,要抓坏蛋。” “今天只是妈妈跟你一起做游戏,小景不要难过好吗?” 郁景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 她有点想周叔叔了。 顾麦宇从办公室走出来,穿着一身定制款的奢牌西装,个子有一米八多。 “郁景的爸爸来不了吗?” 郁瑾看到他走过来,收起手机,”嗯,他工作忙。“ “不瞒你说,我妻子也是个工作狂,经常缺席孩子的亲子活动。” 顾麦宇笑了一下,蹲到小景面前,温和地说:”叔叔替宝哲跟你道歉,他不该带头欺负你,更不该推你。” “您看监控了?” 郁瑾反问。 “没有,老师说监控坏了,我自己的儿子我清楚。” ”宝哲从小养在爷爷奶奶身边,老人家溺爱孩子,打不得骂不得,他只有在他妈妈面前才老实。“ 顾宝哲走出来的时候,听到爸爸在数落他,心里更不愿意了。 靠在门边,冲着郁景做了个鬼脸。 “略略略,没爸爸的野孩子。” 顾麦宇闻声站起来,一只手把他拽到身前,另一只手扬起来冲着他屁股打下去。 他黑着脸,一句话不说。 顾宝哲哇哇大哭,嘴里喊着:“奶奶奶奶,呜呜,爸爸打我。” 小景默默抬起手,把眼睛捂住,两根手指之间还留了一道缝隙。 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打过屁股呢。 对顾宝哲来说,被打屁股就好像是家常便饭,屁股上的手还没落下,他就先喊奶奶求救了,跟条件反射似的。 郁瑾见状,赶紧阻拦。 “算了吧,别打了,孩子还小,不懂事而已。” 小孩子撒谎不是什么大事,知道错了就行。 她要查监控也不是想追究什么,只是不想让小景被冤枉,她没动手推人不该被训斥。 顾麦宇把儿子拽起来,指着旁边的墙,“去面壁,直到妈妈过来接你。” 顾宝哲还是不服,抽着鼻涕,缓慢地挪动步子,面壁站着。 他扭动屁股,屁股还是有点疼。 “没什么事,我先带小景去外面了。” 郁瑾不想被打搅今天的亲子活动,这是她第一次陪小景一起做游戏。 “请便。” 顾麦宇让出一条路,让母女两人过去。 他看着郁瑾的背影,眉头皱了一下,真的不是褚南倾吗,应该不是,她被关进监狱六年,算着日子,还没出狱呢。 就算提前出狱,也来不及结婚生孩子。 外面草坪上,是三人游戏,要爸爸妈妈和孩子一起配合运送气球。 小景站定在一旁,意识到什么,仰起头看妈妈。 “妈妈,我们玩下一个游戏。” ”好。“ 郁瑾摸摸她的脑袋,笑容甜美,心里的苦涩压在眼底深处。 站在门口的一个幼儿园老师,忽然冲着她们挥手,手里挥动着彩旗,笑得高兴,大喊道。 ”郁景的爸爸来了。“ 第76章 帮她找过狗 郁瑾往门口看,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想的竟然是周津成。 看到穿着一身便服的裴相山,她垂下眼眸,长睫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 “小瑾,我刚出任务回来,没有错过亲子活动吧。” 裴相山一脸抱歉,硬朗的下颚上有一条伤痕,血迹半干。 脸上胡渣有些明显,额间碎发凌乱。 “裴叔叔…” 小景甜甜的声音喊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应该叫他爸爸,赶紧抬起手捂住嘴巴。 她再次张口,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面前的人,喊不出声。 让她叫裴叔叔爸爸有点困难。 郁瑾摇摇头。 “没有,你来得正好。” 旁边有家长小声嘀咕,“不会是新来的保镖吧,看起来像部队里的男人。” “小点声,人家妈妈说他是孩子的爸爸,谁也没证据说不是。” 有人接话。 “这小女孩不会是豪门私生子吧,身份见不得光,爸妈不能同时露面。” “我看你是小说看多了,脑洞都变大了,这年头哪儿还有什么私生子,私生子都有继承权了,曝光不是早晚的事。” 裴相山闻声,转身看向嚼舌根的两个家长。 “你们好,我是郁景的爸爸,我姓裴,是一名警察。” 他报出身份,掏出证件。 听到他是个警察,乱说话随便猜忌的家长立刻闭上了嘴。 派出所的警察一个月也就几千块,怎么可能有钱把孩子送到这所幼儿园里。 家长们对他的身份还是怀疑,甚至有人盯着他和小景的脸看,看了一会儿,摇摇头。 不像,怎么看也不像是父女。 顾麦宇带着儿子走出来,看到跟郁瑾站在一起的男人。 不正是景江刑警大队的队长裴相山吗? 裴警官换了一身便服,他差点没认出来。 他走上前,主动打招呼,“裴队,好久不见。” 裴相山看到是他,老相识了,两人认识很多年。 去年顾总公司的机密文件失窃案就是他侦破的,只用了二十四小时,最大程度的帮公司减少了损失。 “您今天是来幼儿园做宣讲的?” 顾麦宇心里清楚裴相山没结婚,更没有孩子。 他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因为工作。 “不是,今天专门过来陪孩子参加亲子活动。” 裴相山语气谦和,微低一下头,目光扫过小景的头顶。 顾麦宇处变不惊,混久了生意场,他练就了一身本事,内心再惊讶诧异,脸上也没有表情变化。 “好啊,难得裴警官愿意给自己放一天假。” 他笑了笑,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草坪另一侧的游戏开始,郁瑾牵着小景的手走过去,裴相山跟在母女二人身后。 顾宝哲伸手拽拽爸爸的衣服,好奇地问:“郁景的爸爸真的是警察吗?” 他可崇拜警察了,他的梦想就是当警察。 可是爷爷奶奶不让,说当警察危险,非要他以后成为像爸爸这样的人。 顾麦宇思虑几秒,“嗯。” 能让裴队帮忙来参加亲子活动,小景的爸爸也许也是派出所里的人。 他临时走不开,找同事代替。 郁瑾松了一口气,还好顾麦宇没有当着家长和老师的面说什么。 “哎呀,这不是裴队长吗,真是感谢你下班路上帮我找回阿福啊。” 一个体型较胖,穿着真丝古法旗袍的中年女人从人群里挤出来,凑到裴相山面前,笑的脸上皱纹炸开。 “这是你的孩子吗?都这么大了。” “您不是上个月接受省台采访的时候还说,目前是单身,没有恋爱结婚的想法吗,您在全国人民面前撒谎,可不算厚道啊。” 裴相山认出面前的女人,他确实好心帮她找过狗。 “我不希望我的家人暴露在媒体面前。” 富太太尴尬地笑了一下,扭头回去,继续跟交好的几个家长攀谈。 “裴警官,真是麻烦你。” “我只是不想小景在幼儿园里被区别对待。” 郁瑾觉得很抱歉,她没想到幼儿园里会有家长认识裴相山,是她欠考虑了,给他添了麻烦。 “你和小景确实是我的家人,我说的没错。” “我也不希望你们出现在媒体面前,我的身份可能会给你和孩子带来危险。” 裴相山解释一番。 他看着郁瑾的眼神十分专注,双目相交,郁瑾明白他的意思,家人可以是兄妹,不一定非是夫妻。 就算日后有人拿这事说什么,他也有办法解释通。 “下面请爸爸妈妈一起跟小朋友参与第三个环节。” 小景主动拉起妈妈和裴叔叔的手,跑到老师身后排队。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裴相山看着手机上的备注,犹豫一下,接通了电话。 “裴队,找到犯罪嫌疑人的下落了。” “好,你们按计划进行。” “...秦厅让您也到场。” 郁瑾听出他有工作要忙,“你去吧,不要紧的。” 裴相山前脚刚走,几个家长就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不会真是她家刚雇的保镖吧,怎么说走就走了。” “我看啊,这个男人跟郁景一点都不像,也没什么感情,都没听郁景叫他爸爸。” “哪儿有爸爸这么不重视孩子的幼儿园活动的,真是不称职。” 郁瑾咬咬唇,拉着小景往旁边走,游戏排队区空出一个位置,后面的家长马上把位置占据。 “小景,等下回家,妈妈给你做好吃的纸杯蛋糕好不好?” 她蹲下来,尝试安慰女儿。 小景低着头,两弯淡淡的眉毛蹙成了小小的八字,眉心挤出一点细褶。 抬起眼睛看向妈妈,眼窝里漾着一汪清亮的水光,鼻尖粉红一片,看得人心疼。 “嗯。” 重重地点头。 郁瑾半蹲在地上,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后背。 “小景真乖。” 幼儿园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奔驰车。 车里坐着一个男人,脸色冷峻,下颚线紧绷着,右手修长的手指松松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臂搭在半降下的车窗上。 西装外套是深海般的蓝色,泛起极隐晦的缎面光泽,搭配双排扣的枪驳领。 衬衣下摆修身,严丝合缝地收束出精悍的腰线。 他看着裴相山走进去又出来,前后不过十分钟,深黑色的瞳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 嘴角微勾,笑意不及眼睑。 推开车门,锃亮的薄底皮鞋踩在地面上发出轻响。 第77章 又来一个 幼儿园大门走进来一个身形挺拔颀长的男人,面容英俊,浑身散发着清冷矜贵的气场。 肩宽腰窄,完美的倒三角身材将西装撑得极其挺括。 原本低声交谈的妈妈群瞬间安静了一秒,兴奋窃语起来。 “天哪……那是谁的家长?以前没见过……” “好帅啊……是模特还是明星吗?” “你看他的西装,剪裁太好了吧,像是定制款……” “不苟言笑,但是……真的好迷人。” 几位年轻的女老师原本正在整理队伍,此时也不自觉地停下了动作。 负责刷卡开门的生活老师张了张嘴,忘了要询问是谁的家长。 她脸颊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晕,眼神发直地看着走近的男人,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甚至一些爸爸们也投去了目光,带着几分打量和不易察觉的对比,眼神里混合着惊讶和些许自叹不如。 “是舅舅吗...” 顾宝哲小声喊出声,仰头看向身边的爸爸。 顾麦宇微微蹙眉,他看起来比其他家长都要镇静。 如果他没记错,周芷昨晚临睡前护肤的时候还说,今天要撮合周津成和盛小姐约会,提前定了一家三星米其林餐厅。 他怎么会来这里? 顾麦宇上前一步,想要说什么,男人清冷的目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迈开长腿径直走过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周津成走到一对母女面前,高大的身形挡住他的视线。 仔细一看,认出是刚才跟自家儿子发生冲突的小女孩,好像是叫郁景。 还有那个酷似褚南倾的年轻女人。 周津成低下头,抬手摸摸小景的头发, 深邃的眼眸低垂着,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锐利的目光变得无比温软。 他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小女孩有些怯生生又带着点期待的小脸。 “爸爸律所有些事情要处理,来晚了。” 又来一个爹? 旁边的家长瞬间炸了锅,交头接耳,议论着这件奇怪的事。 老师上前一步,支支吾吾问:“您,您是小景的爸爸?那刚才那位...” 她看向小景妈妈,希望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郁瑾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低沉富有磁性的男声在她耳旁响起。 “干爹。” “刚才那位裴警官是我女儿的干爹。” 老师点一下头,目光扫视一圈家长,显然大家都听见了,没什么好奇怪的,干爹干妈很多小孩子都有。 郁瑾瞪圆眼睛,脸上有些惊慌失措。 纤细骨瘦的手腕被一只男人的大手抓住,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没有解释,只是薄唇抿成好看的弧度。 小景黑葡萄似的眼睛倏地一下亮起来,盯着令她高兴的人。 小嘴巴张成一个圆圆的形状,露出几颗珍珠似的小乳牙。 “爸爸!” 听得郁瑾浑身一哆嗦,心梗住。 周津成伸出大手,没有去碰她,而是用指背轻轻拂开小女孩额前有些散乱的柔软刘海。 “嗯?”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气音,耐心地听她说话,“爸爸在这,想玩哪个游戏告诉爸爸。” 小景兴奋地拍拍手,扑到周津成怀里,抱住他。 郁瑾攥紧手里的包,上前一步,牵上小景的小手。 “跟妈妈走吧,先去排队。” 亲子活动进行到“零食偏好大揭秘”环节。 老师将五种最常见的零食图片,饼干、薯片、果冻、蛋糕、糖果贴在白板上,家长需要写下孩子心中最喜爱的排序。 活动室里顿时充满了窃窃私语和笑声。 有的孩子急不可耐地指着薯片大叫,被家长笑着捂住嘴。 有的家庭内部显然产生了分歧,父母试图用胡萝卜的健康理论“说服”孩子把糖果排到最后,引得孩子撅起嘴不满地扭动。 “我来吧。” 郁瑾开口。 她心里也没底,小景刚来到她身边没几天,这五种零食的排序,她有些拿不准。 但总好过让周津成来,他只跟小景见过几次面,更不清楚小景爱吃什么。 “爸爸来。” 小景欢呼一声,期盼地眼神看着周叔叔。 郁瑾皱一下眉头,打算劝说女儿。 周津成冲着小景笑了一下,“好,爸爸来。”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郁瑾,眼神里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走到一旁,拿起小白板和笔,微微垂下眼眸盯着几张图片思考,眼神专注温和。 小景歪着脑袋,纤细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把饼干的图片放在第一个,尤其是其中画着的绿色蔬菜饼干图案。 周津成没有回头跟小景交流,他落笔的动作十分流畅。 郁瑾站在稍后一点的地方,清冷的眼眸看着作答题目的男人,默默攥起手。 他全靠蒙吗? 最好能排对一个,不至于太丢人。 当其他家庭的爸爸妈妈还在激烈地讨论,他们一家三口已经完成了排序,小白板安静地倒扣在桌上。 老师开始逐一核对并宣布结果。 “安安家,不一致哦,妈妈把糖果排第一,宝宝把薯片排第一。” “子涵家,呀,爸爸和宝贝的排序完全反着来呢!” 笑闹声中,一家家被淘汰。 最后,老师拿起他们家倒扣的小白板,先展示了爸爸的排序。 1.饼干 2.蛋糕 3.果冻 4.糖果 5.薯片。 接着是小景的,完全一致。 老师惊讶地睁大眼睛,笑着大声宣布。 “完全一样,小景家是今天唯一一个排序完全一致的家庭,恭喜你们获胜。” 奖品是一个毛绒小熊,咖啡色,戴着一顶红色的宽檐帽。 顾宝哲没有参与这个游戏,他手里已经有一个小火车奖品了,看向郁景手里的毛绒熊,挪不开眼。 他也想要这个。 小景看了看怀里的小熊,又看了看快要哭出来的顾宝哲。 她走上前,将小熊递向他,声音清脆:“送给你吧。” 顾宝哲愣住,睁大眼睛看着她,舍就连旁边的顾麦宇也愣了一下。 “真...真的给我吗?” 小景点点头:“你好像更喜欢。” “你自己摔倒冤枉我,我之前也用手掐你的脖子,我们还是好朋友。” 小孩子的逻辑让人搞不懂。 顾宝哲的脸唰一下红了,接过小熊,忽然抬头拍了拍胸膛说:“以后在幼儿园我罩着你,谁要是敢欺负你,或者说你……说你没爸爸,我就……我就揍他,我保证!” 他看向舅舅,眼神里有些胆怯,他对这个舅舅没有太深的印象。 “你真是我舅舅生的小孩?” 他小声问小景。 上次偷听到妈妈跟外婆打电话,说舅舅没有小孩,要给舅舅娶个老婆生小孩。 小景眨眨眼睛,声音干脆。 “我是妈妈生的小孩。” 说完转身跑到郁瑾身边,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抱住她的胳膊。 第78章 湘园 郁瑾看向周津成,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微微歪着头,打量他。 他怎么知道小景的喜好的,是小景告诉他的吗? 周津成低头一笑,温柔地看着小景,薄唇轻启。 “昨晚,我看见储物柜里的零食了,你是根据小景的喜好买的。” “饼干最多,其次是小蛋糕,没有买薯片。” “剩下的果冻和糖果,你买的数量差不多,我随便写的。” 他抬头对视上郁瑾的眼睛,目光缠绵。 郁瑾躲开他的视线,吞了吞口水,粉唇嚅动两下,没有回应他的话。 他的记性也太好了,只是不经意地看一眼,就记住了她买的是什么。 她牵着小景的手紧了一下,手心里溢出些许虚汗。 “不早了,该吃午饭,妈妈带你去吃饭。” 她这话是对女儿说的,应声的却是身旁的男人。 “旁边有一家中餐馆,我已经订了位子。” 小景肚子咕咕叫了两声,眼巴巴地看着妈妈,她想跟周叔叔一起吃午饭。 “谢谢,我们AA。” 郁瑾爽快地答应,带着小景往门口走。 周津成没吭声,跟在她们身后,步伐沉稳。 高大的影子落在前面,笼罩着她们的身影。 一个富太太站在门口跟老师交谈,提到小景。 “李老师,你可得多照顾我家小泽,别让他跟脾气不好的小孩玩,就比如说刚才那个叫郁景的小孩,听说她会打人呢。” “一个小丫头,脾气那么差,一点家教都没有。” “方太,我们幼儿园的老师对每个小朋友都很照顾,请您放心。” 郁瑾牵着小景的手,从两人身后走过去,她皱了皱眉头,低头看一眼女儿。 小景似乎没注意到旁边的人说的话,笑得很开心,嘴角两个小酒窝。 等下要跟周叔叔和妈妈一起吃午饭,她满心期待着。 “妈妈,我们快些走吧。” 小景拉拉她的手,声音软糯甜美。 “好。” 她刚应声,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冷厉的男声。 “方太太,您丈夫上周跟我咨询私生子财产继承的问题,您确定您儿子小泽下学期还能在这所幼儿园念书吗?” 方太恼羞成怒,一转身看到周津成,脸色由红转白。 京恒律师事务所的创始人,她在酒会上见过这个英俊的年轻男人。 她丈夫有私生子的事,没几个人知道,媒体拍到的照片都被她花大价钱买下来了。 “你...你胡说。” 她气急了,踩着高跟鞋灰溜溜地离开,一路上家长和老师们注视她的目光烫着她的脸疼。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拿这种事往外说,关你什么事,你什么人啊。” 一个年轻女人打扮时髦,栗色大波浪卷发,披着貂毛外套,脖子上挂着一串大珍珠。 她是孩子的后妈,当了好几年情人,前几天刚挤走原配,现在上流社会的人脸还没认全。 周津成冷睨她一眼,语气淡淡。 “你丈夫魏齐磊拖欠京恒律所的律师费三百万,打算什么时候还?” 年轻女人瞪大眼睛,他们上周刚收到法院传单,确实有此事。 “我...我...” 她咬咬牙,拽住身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被人当众说出这件事,她的脸丢尽了,公司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她在外面都是打肿脸充胖子。 郁瑾侧身站着,看见周津成迈开长腿走过来,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好像刚才说话伤人的人不是他。 “你...” “你不怕得罪她们吗,这些人也是你的目标客户吧。” 周津成皱了皱眉,低头看她。 他在思考,她脑子里在想什么,怎么会觉得他需要讨好客户,明明是那些人更怕得罪他。 “周叔叔,我饿了。” 小景突然松开郁瑾的手,跑过去拉住周津成的西装袖口。 “好,去吃饭。” 周津成将小景抱起来,单手抱着,大步往外走。 郁瑾看着父女二人的背影,目光担忧,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小景越来越黏他了,不仅想听他讲故事,还想跟他吃饭,在他怀里,乖得像只小兔。 奔驰车缓慢地行驶,停在一个狭窄的巷子口,里面有一扇不起眼的木门。 门边挂着一个木制的牌子,刻着湘园二字。 郁瑾目光一怔,她认得这家店。 大四下学期,临近毕业。 她跟周津成提起过,说很想来这里吃饭,可惜要预约,一天只招待一桌客人,她排着号,要好久才能约上。 还没等预约到,褚家就出事了。 周津成站在门前,抬手轻叩三下,节奏熟稔。 木门应声从内打开,一位老奶奶露出脸来,满头银发,穿戴朴素。 见到男人,脸上堆满慈祥的笑意。 “是周先生来了。” 她的目光自然地落在他身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上,笑容里顿时多了几分惊讶和探究,侧身让开。 “快请进,快请进。” 屋内是间布置得极为雅致清净的小室,只容得下一张梨花木方桌。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温和醇厚的饭菜香气。 周津成微微侧身,对身旁的郁瑾和小景低声道:“进来吧。” 他率先走入,动作自然地替她们扶了一下门。 郁瑾牵着小景的手走进来。 她神情平静,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室内的陈设,便安静地立于一旁,微微颔首向老奶奶致意。 小景紧紧依偎着妈妈,好奇地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小脸蛋白嫩,显得很是乖巧,小声地说:“奶奶好。” 老奶奶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连连点头。 “诶,好,好孩子。” 她转向正在脱西装外套的男人,语气熟稔中带着明显的打趣。 “先生今天可是稀罕,我这老婆子还是头一回见您带人来。” 这时,里间的棉布门帘被掀开,一位气质儒雅的老爷爷走了出来,戴着银框眼镜,手里拿着一个长柄汤勺。 身上穿着中式盘扣上衣,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看到男人,微笑着点头,随即也看到了女人和孩子,目光中闪过一丝温和的讶异。 “老爷子。” 男人开口,语气是罕见的带着敬意的熟稔。 “带人来尝尝你的手艺。” “欢迎。” 老爷爷的声音温厚平和,他对女人和小女孩颔首微笑,目光慈爱地在小女孩身上停留片刻。 “小朋友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小景抬头看向妈妈,郁瑾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对老爷爷轻声说。 “她不吃太辣的,麻烦您了。” “清淡些好,对身体好。” 老爷爷了然地点点头,转向男人。 “还是老几样,再加个虾仁蒸蛋,糖醋小排,孩子应该喜欢。” “您安排就好。” 周津成应道。 老奶奶一边利落地给他们倒上温热的茶水,一边看着他们,尤其是那清冷漂亮的女人和乖巧可爱的小女孩,眼角的笑纹都深了几分。 她忍不住又对男人道:“先生,今天可是个好日子,真好。” 男人闻言,没有反驳,只是端起茶杯,指尖摩挲了一下温热的杯壁,极淡地“嗯”了一声。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身边安静坐着的女人身上。 郁瑾正低头轻声对小景说着什么,顺直光滑的长发别在耳后,侧脸线条柔和。 小景乖乖点头,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老爷爷笑着摇摇头,对老奶奶温声道:“好了,让他们安静喝茶,咱们去准备饭菜。” 说着便转身回了厨房。 老奶奶也笑着不再多言,跟着老头子进后厨,回头看他们一眼,眼里的欣慰和欢喜满得快要溢出来。 第79章 一小块芒果 没多时,老奶奶端着一个木质托盘走过来,上面放着三只小巧的青瓷碗,碗里盛着晶莹剔透的羹品,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她笑眯眯地将两碗放在桌子中央。 “今儿个炖了银耳芒果羹,清甜润肺,给几位尝尝鲜。” 接着,又将另一碗颜色稍有不同的放在稍远些的位置。 “这是玉米羹,常备着,不够再添。” 郁瑾的目光落在其中一碗银耳芒果羹上,里面漂浮着金黄的芒果粒。 她没有思考,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将离周津成较近的那碗银耳芒果羹端了起来,轻轻放在了自己面前。 紧接着,又把原本放在自己这边的那碗玉米羹,推到了周津成的手边。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几乎是下意识的,发生在极短的瞬间,仿佛只是随手调整了一下碗碟的位置。 周津成的动作顿住了。 他正准备去拿勺子的手停在半空,深邃的目光从被调换过的羹碗,缓缓移到郁瑾清冷平静的脸上。 无框镜片下的深眸带着些许探究的意味。 这个交换碗碟的动作太快太自然,甚至不像经过思考,更像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 可她怎么会知道? 郁瑾感受到了他停顿的目光,抬起眼,对上他审视的视线。 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心里微微一紧。 面上维持着疏离的平静,声音清淡地解释。 “这种甜腻的羹品,你应该不喜欢吧?如果你想吃,可以再向奶奶要一碗。” 原来不是因为他对芒果过敏,而是因为她和孩子爱吃。 她调换碗碟,只是碰巧顺了他的意思。 她的话逻辑上并无问题,符合她现在对周津成了解不深的情况。 一位注重身材管理,气质冷峻的大律师,又是成熟男性,不喜欢甜食,是很多人会有的惯性认知。 周津成看着她,黑眸微微眯了一下。 他沉默了两秒,收回目光,骨节分明的手拿起了那碗被推到他面前的玉米羹的勺子,语气平淡无波。 “不用,这个就好。” 他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温热的玉米羹送入口中。 郁瑾垂下眼睫,也拿起勺子,小口地吃着那碗银耳芒果羹,甜润的滋味在口中化开。 她不敢抬头看他,心里紧张得不得了。 以前,她和周津成约会,不管是吃什么,都是她照顾他的喜好。 他不爱吃的,她都会先弄到自己的碗里,说是自己喜欢的。 比如芒果,比如鱼肉... 她怎么又下意识又做了这样的事情,这种习惯,刻在她的骨髓里,几乎成了肌肉记忆。 小景乖巧地吃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抬起小脑袋,看到周叔叔碗里的东西跟自己的不一样,她觉得芒果甜甜的很好吃。 她用小勺子舀起一块最大的芒果肉,努力伸长小胳膊,递向对面的周津成,奶声奶气地说:“周叔叔,这个甜甜的,好吃,给你吃。” 郁瑾心里猛地一咯噔,下意识地想要出声阻止:“小景…” 话还没说完,她便顿住了。 周津成的动作比她的话语更快。 没有任何犹豫,自然而然地微微倾身,用自己的筷子轻轻接过了小景勺子上的芒果块,声音温和。 “谢谢小景。” 他神色如常地将芒果放入了自己的骨碟中,用筷子夹起,送入了口中。 咀嚼的动作很慢,很细致。 郁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桌布的一角。 她紧紧盯着他的脸,想起之前他不小心喝了一口芒果汁,昏厥过去的事情。 还是她把他扶回家的,给他吃了药,陪在他身边一整晚,提心吊胆。 时间一点点过去,这次什么都没有发生。 周津成平静地咽下了芒果块,笑着看向小景。 “嗯,很甜。” 他转而拿起手边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冲淡口中的甜味。 只有他自己知道,口腔内壁和喉咙深处已经开始泛起一丝熟悉的麻痒感,皮肤之下的血液也仿佛有些微微发热。 但这程度很轻,对他而言,完全在可控范围内。 老奶奶端着一盘糖醋小排从厨房走出来,盘子里的排骨色泽红亮,冒着热气。 她脸上是慈和的笑容,刚把盘子稳妥地放在桌子中央,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桌面的碗碟,准备说句“趁热吃”。 忽然,她的视线定格在周津成面前那只骨碟上,上面有芒果汁水的痕迹。 老奶奶脸上的笑容凝固,转为十足的惊愕,她甚至忘了放下擦手的布,关切道:“哎呀,周先生,您、您这是……您怎么能吃这个呢?” 她眉头紧紧皱起,语气里满是后怕。 “您不是对芒果过敏最厉害吗?上次不小心沾到一点就起了那么大的红疹子,吓死个人了,这怎么还吃上了?” “快,快吐出来,我去给您倒点水漱漱口。” 郁瑾的心一沉,握着筷子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周津成,清冷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 小景也被老奶奶焦急的语气吓到了,眨巴着大眼睛,看看老奶奶,又看看周叔叔。 小脸上满是茫然和无措,小声嘟囔:“叔叔……是生病了吗?” 周津成神色平静,摇摇头安抚小景。 他抬手,轻轻对老奶奶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声音沉稳,听不出任何不适。 “只是一小块,不用担心。” 老奶奶怎么能不担心,她见过周先生过敏的情形,那是五年前的一天,他一个人来的,明明预约订单上写的是双人餐。 餐食里包括两杯芒果汁,他一个人全喝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对自己的身体一点都不负责任。 她急得搓手。 “哎呦,这哪能不担心啊,您之前……” 她还欲再说,却被周津成一个冷静的眼神制止了。 “真的没事。” 他重复道,语气淡然,很快转移了话题,目光落在那盘糖醋小排上。 “这排骨火候正好,您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小景,尝尝看?” 他拿起公筷,夹了一块大小适中,肉质饱满的排骨,自然地放到了小景的碗里,动作流畅,没有丝毫异样。 郁瑾坐在他旁边,双手在桌下攥成拳头,心里惴惴不安。 余光快速瞥了他一眼,似乎看到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像是在压抑某种不适。 第80章 我知道是你 饭后,郁瑾从手包里拿出钱包,抽出几张纸币,走向正在收拾桌子的老奶奶。 “奶奶,我来结账。” 她将钱递过去。 老奶奶连忙摆手,用围裙擦着手:“不用不用,这儿不收钱。” 郁瑾的手停在半空,微微蹙眉:“为什么?” 老奶奶朝周先生那边看了看,他正弯腰耐心地帮小女孩穿外套,似乎没注意这边。 她压低了些声音,语气里带着感激:“这店的房东,就是周先生。” 郁瑾一愣,眼神里透出疑问。 老奶奶解释道:“四年前,原来那房东要涨租,翻倍地涨,我们老两口哪负担得起,没办法,店开不下去,行李都收拾好了,准备回老家了。”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正好那天,周先生来吃饭,看我们在打包,就问了一句,我家老头子实诚,就跟他说了。” “后来,”老奶奶语气轻快起来,“没两天,周先生又来了,说店他买下来了,让我们安心开着。” 她看着郁瑾,眼神真诚:“周先生不收我们房租,我们心里已经过意不去了,哪能再收饭钱,这店能开着,全亏了周先生。” 郁瑾听着,捏着钱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门口高大的背影。 周津成刚好替小景整好衣领,直起身,身姿挺拔,优越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无比冷峻。 他淡淡地对视上她的目光,没有说什么,老奶奶说的话都是真的,确有此事。 郁瑾沉默片刻,将钱慢慢叠好,收回包里。 四年前,他那个时候应该刚摆脱实习律师的身份,成为初级律师,手里也没有多少钱。 买下这家店,是因为喜欢吃这里的食物吗? 应该不是。 她记得,当时她跟周津成提起湘园的时候,他的态度很冷淡,说对这种私房菜不感兴趣。 她说想到这里来吃饭,已经在排队预约了,他还说没时间,不一定能陪她。 到了晚上。 郁瑾从小景的房间出来,孩子已经睡下了,墙上的钟表显示九点钟。 客厅只开了一盏冷白色的落地灯,光线将周津成笼罩在一片模糊的阴影里。 他高大的身躯深陷在单人沙发中,头无力地向后仰靠着,喉结异常突出,艰难的滚动,呼吸有些急促。 额前散落的黑色短发被冷汗濡湿,紧贴着泛着不正常潮红的皮肤。 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被他无意识地扯开了两颗纽扣,露出锁骨和一截胸膛。 隐约能看到藏在衬衣布料下的红疹,不太多,但肉眼可见。 他紧闭着双眼,眉头紧蹙,鸦黑色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晃动阴影。 呼吸带着压抑的喘音,胸口起伏得有些剧烈。 郁瑾抿了唇,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快步走过去。 离得近了,清晰地看到他脖颈和敞开的领口下大片蔓延开的鲜红疹子,触目惊心。 “周津成?” 她低声唤他,声音有些紧绷。 男人的眼皮颤动几下,眼皮上的褶痕比往常深,狭长的眼眸勉强睁开一条缝。 眼睛里水汽氤氲,失去了平日的锐利和冷静,显得有些涣散,焦距迟缓地对上她。 “嗯...” 郁瑾皱了眉,立刻转身去拿过敏药,药箱里应该有。 她折返回来,将手中的水和过敏药递过去:“吃药。” 男人尝试抬手,但手臂只是轻微抬起便无力地垂落下去,声音沙哑。 “……没力气。” 情况显然比他白天想的要严重得多。 郁瑾捏着药片,犹豫了下,在他身边坐下。 一手小心地托起他的后颈,将水杯边缘凑近他干燥的唇瓣,另一只手拿着药片,轻声说。 “张嘴。” 男人顺从她微微张开嘴,气息灼热地拂过她微凉的手指。 郁瑾将药片放入他口中,接着喂他喝水。 他的喉结再次滚动一下,艰难地将药咽下,几滴莹润的水珠从他唇角溢出,沿着下巴滑落,没入衬衫领口。 喂完药,郁瑾试图扶他起来。 “回房间休息,这里不舒服。” 他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她身上,郁瑾费力地支撑着他高大沉重的身体,踉跄地走向主卧。 男人的手臂搭在她肩上,滚烫的温度隔着衣料传递,沉重的气息喷在她的颈侧。 好不容易挪到床边,郁瑾试图将他放倒在床上,却被他沉重的分量带得一起失去了平衡。 两人重重地跌进柔软的床垫,弹了一下。 郁瑾惊呼一声,下意识想要撑起身,却被一股力量按住后腰。 原本绵软无力搭在她肩上的手臂,下移揽住她的腰,忽然大手收紧,将她整个人按向他滚烫的胸膛。 “别动……”他声音沙哑,贴着她的耳廓响起,燥热难耐,“……就一会儿。” 郁瑾僵住了,感受到他胸腔内心脏剧烈地搏动,撞击着她的身体。 男人闭着眼,脸颊无意识地蹭着她颈侧的肌肤,寻求着某种慰藉般的凉意,呼吸还是急促。 郁瑾不依他,挪动一下身体,手按在他的胸膛上,想要起身。 下一秒,揽在她腰后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她揉进身下发烫的身体里。 “南倾……” 颈侧模糊沙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郁瑾愣住,怔怔地看向他。 肩膀颤抖了一下,她不冷,她只是被吓到了。 周津成的脸颊无意识地在她颈窝处蹭着,微凉柔软的肌肤触感让他着迷。 他的神志被过敏反应搅得混沌不清,陷入了一种错觉。 “别走…” 他再次低喃,声音破碎。 薄唇贴着她脖颈处最敏感的肌肤一开一合,男人身上熟悉的气息让她神经紧绷。 男人的大手在她后背游移,久违的熟悉感。 力量悬殊,他不管不顾的蛮横,将她牢牢地按在胸膛上。 隔着薄薄的家居服,她能感受到他手臂上紧绷的肌肉线条。 她低下头,看到他的衬衣敞开着,纽扣全部崩开,紧密结实的赤裸胸膛上润色着光亮而显男人味的汗液。 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无一不彰显着男人的性感。 “我知道是你……” 他又含糊地低语,干燥的唇瓣不经意地擦过她的锁骨。 一下轻微的触碰,她浑身像是被通了电,猛地吸了一口气。 再次试图挣脱,却被他更紧地抱住。 第81章 本能的反应 “水...” 不一会儿,他又想要喝水。 不舒服的闷闷哼了一声,整个脸都是红润的,呼出的炙热气息喷洒在郁瑾的脸颊上。 郁瑾屏住呼吸,细细地观摩他的睡容,“你放开我,我去给你倒杯水。” 他闭着眼,摇摇头。 等到他放松些,她终于能起身,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 床上的男人用力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模糊的背影,让他感觉安心熟悉。 他伸出手,试图去碰她,相隔甚远,手臂无力的落下。 郁瑾端着水杯进来,把玻璃杯塞在他的手心里,“喝水吧。” “你喂我。” 男人松开手,修长的手指如玉一般,骨节分明,就是不肯去握住杯壁。 “你是小孩子吗?” 郁瑾站在床边,问他。 “要你喂我。” 他再次扬起头,抬起眼皮,深黑色的眼睛看着她,一向冷峻俊美的脸庞在病情的晕染下,竟然现出几分靡艳。 “郁瑾。” 他这次没有喊她褚南倾,他看清她的样子。 “喂我。” 他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肌肤相触,热得灼烧。 郁瑾像是被烫到一样,快速将手抽离开,往后缩了缩,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更不敢看他的脸。 她看向别处,推了推他。 “水凉了,我再去掺些热水。” 走了就不回来了,反正药已经给他吃了,看他磨磨蹭蹭也不像是真口渴的样子。 周津成拉着她不让她走,他抬起下巴,眼神看向房间里的矮柜。 矮柜上放着一个保温水壶。 “那里就有。” 这时候,他倒是清醒了,看来是药效起作用了。 郁瑾扭头看过去,抬脚走到矮柜旁,重新接了杯温水。 她移开目光的瞬间,瞥见矮柜里放着一堆东西,柜门是透明的玻璃,整体是红木。 大大小小的盒子,五颜六色,系着漂亮的蝴蝶结,还有枯萎的花束。 她再熟悉不过了,这些都是她曾经送给周津成的礼物。 只要是见面,她就会精心挑选一个东西给他,价格都在五位数左右,太便宜的,她觉得配不上他。 他总是冷冷地看一眼,脸上没有一点高兴的模样。 看他不喜欢,甚至有些嫌弃,她后来就不送了。 这些东西,他一直都留着? “在看什么?” 床上的男人忽然开口问她,嗓音冷冷。 “这里是什么?” 郁瑾回头,用手指着矮柜。 “不重要。” 周津成抬起手揉了揉晴明穴,又用手指点了一下额头一侧的位置。 郁瑾攥着水杯的手用力一紧,杯子里的水洒到她的手背上,她背光站着,这点举动被昏暗的光线罩住。 不重要的人送的礼物,当然是不重要的东西。 他的态度还跟从前一样,瞧不上她,也瞧不上她的礼物。 她鼻尖一股酸涩,无声地咬住下唇,走到他面前,把手杯放到床头柜上。 “你好多了,自己喝吧。” “我没好。”周津成压着她的话回答,深黑色的眼眸深邃晦暗,“手还是没有力气,拿不动杯子。” “等会儿就有力气了。” 郁瑾知道给他吃的治疗过敏的药是国外进口的,药效很足,不过半个小时就能好转。 “你女儿喂我吃的芒果,你得对我负责。” “你是她的监护人。” 郁瑾抿抿唇,坐到床边,端起水杯喂给他喝水,几滴透亮的水珠从他的唇边溢出来,顺着棱角分明的脸庞流到好看的尖下巴上。 她拿着空杯子,起身,余光又无意地撇向矮柜。 攥着杯子的手指骨节清晰泛红,那些东西不过是她一往情深,不知羞耻的象征。 周津成注意到她的反常,她似乎很在意矮柜里的东西,眼底有种奇怪的深意。 长得像的人,喜欢也会相似吗? 电话响了,周津成伸长胳膊,拿到桌边的手机。 郁瑾皱了皱眉,她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像是虚弱无力。 “喂。” “津成,叔叔阿姨给我打电话说订好了餐厅,是家庭聚餐,你记得来。” 女人的声音娇滴滴的。 是盛黎,郁瑾能听出她的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主卧的,听到第一句话,她就拿着水杯快步走出去了。 她跑进自己的卧室,靠着门,瘫坐下来。 忽然想起,她和周津成第一次约会,路上遇到周叔叔和周阿姨,她羞涩地红着脸,心里想着该如何打招呼。 周津成转过身,刻意避开父母的视线。 他们擦肩而过,并未注意到对方。 她知道,他是觉得跟她在一起很丢脸,他不想让家里人看到她。 周家的人只知道,褚南倾是富商的独生女,一口就答应了两家结亲的事,却不知道她也是个体重一百六七十斤的胖女孩。 如果喜欢,怎么会躲躲藏藏,他瞧不上她,她早该清楚这一点。 换做是盛主编,他果然是愿意让叔叔阿姨看到他的女友的,都已经进展到一起参加家庭聚餐了。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前几日还要让她冒充女朋友,耍弄她觉得好玩吗? 她想质问他,但是她没有胆子冲过去敲门,撕破脸大吵大闹从来都不是她的作风。 艰难地咽下自己喉间的哽咽,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默默站起来,扶着墙壁。 郁瑾不知道的是,主卧的门被关上后,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有外人在,不叫家庭聚餐,况且我没时间。” 这是周津成给盛黎的答复。 他挂断电话,皱眉看一眼备注,确实是周芷的号码。 周津成望着门口的位置,只一眼,又将目光收了回来,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低垂而浓密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他靠在床头上,抬起手擦起自己胸膛上残留的微凉的水渍。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把郁瑾认作是褚南倾,明明是两个人,只是长得相似。 如果不是吃了药,及时清醒过来,他会做出什么举动,他心里清楚。 他对她产生了性欲,身体本能地有了最明显的反应。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石榴花的味道,很好闻,她的身体很软,摸起来很舒服。 第82章 不,她不喜欢我 天还没亮,他开车离开。 又是凌晨四点半,苏泠再次被电话声吵醒,她刚要发脾气,看到是周津成,拍了一下脑壳。 罢了,他给的咨询费够多,足够她二十四小时待命。 这家伙,不会又失眠了吧。 不是让他找了一个合租室友吗,难道是没管用。 宽敞的心理诊疗咨询室,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光线柔和。 周津成坐在舒适的沙发里,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 他跟苏泠说了昨晚的事,他把郁瑾认作褚南倾。 更糟糕的是,他差点没有克制住,他想抚摸她的身体,这个想法很强烈。 苏泠知道他是又犯病了,现在不是渴望人鬼恋了,是直接寻找相似的人当替身,疏解堵塞已久的感情。 她穿着一身白大褂,声音温和。 “在你心里,褚南倾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津成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低沉柔和。 “她…跟很多人想的不一样。”他缓缓道,“家里是把她当公主养的,但她身上,一点公主病都没有。” 他嘴角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是一个未能成形的笑,又带着点无奈的纵容。 “有一次,我说她送的礼物都是刷家里的卡,不算她自己的心意。”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 “她没争辩,也没生气。” “后来我才知道,她跑去兼职了,在暑假,三十八度的高温。” 他的声音有些涩意。 “她站在快餐店门口,套着不透气的玩偶衣服,发了十个小时的传单。” 他抬起眼,看向苏泠,眼神里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赚了一百块,给我买了个领带夹。” 周津成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她还特别喜欢捡流浪猫,有一次,捡了只伤得重的,心急火燎地送去宠物医院,宠物医院黑心,看她年纪小,胡乱报价,骗了她几万块。” “我后来帮她追回了那笔钱。”他说这话时,语气变得平淡。“她拿到钱,一点没为被骗难过。就看着我,眼睛亮亮的,跟我说……” 他微微吸了口气,才复述出那句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说,周津成,你真厉害。” “然后又说,”他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底,声音变得沙哑,“‘我就是被骗了,你才主动来找我,那我宁愿多被骗几次。’” 他说完最后一句,便陷入了沉默。 周津成低下头,浓密的长睫颤抖了一下,他看着自己交握在胸前的双手,指节微微泛白。 苏泠没有立刻说话,她没想到得到的会是这样的答复。 关于褚南倾的事情,他记得很清楚,却不愿意主观地描述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他的内心深处很怕暴露什么。 “你爱她吗?” 周津成眉心微蹙,抬起眼皮扫她一眼。 “换个问题。” 苏泠沉默,又问:“你喜欢郁瑾,还是只是把她当替身?” “我没有把她当替身。” 周津成很清楚地回答她,他清醒的时候,对她的欲望仍然存在,反而更加强烈。 “那你是喜欢她?” “不是。” 周津成否认地很快,像是完全没有思考。 他怎么会喜欢一个带着女儿的单亲妈妈,他身边前仆后继的女人,什么样的没有,哪个不比郁瑾好。 “...” 苏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忽然想起来,前段时间看的文献资料。 “肌肤饥渴症。” 周津成睫毛颤了一下,眸色更深,一记眼刀过去,冷气逼人。 “由于幼儿时期缺乏父母的关爱,而造成你成年后患有肌肤饥渴症。” “所以你不喜欢郁瑾,同时又渴望跟她有身体上的接触。” 苏泠一本正经,继续说。 “有了这个症状,你反而越来越不喜欢跟女人接触,你在心里上克制自己抚摸别人的想法,你控制自己五年。” “郁瑾跟你的女友很像,她的出现,让你的肌肤饥渴症再次发作。”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当时跟褚南倾,应该保持着很好的床上关系,你在她面前,不用掩饰自己的症状。” 周津成垂下眼眸,看着桌子上的一杯黑咖啡。 他默认了。 他和褚南倾确实在这方面很合得来,导致她一度以为他跟她在一起,只是为了这点事。 她没问过他,但他能看出她心里想什么。 他是无所谓的,她不想也没关系。 “周律师,你的病状可真多。” 这次,苏泠没去开药,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个病,可没有睡不着那么简单,没有药给他吃,他如果控制不住,自然就会自己“吃药”。 应该没有人会拒绝周律这样的人成为炮友吧。 她还真想过,单纯图他的脸和身材,但是周津成对她没想法,她也不上赶着,就此打住。 “这个病,我也没办法,你想触摸别人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只能自己克制。” 周津成看着咖啡杯里冒出的热气白烟,眼神不自觉地暗淡。 “准确说,是对触碰某个人的欲望。” 苏泠鼓了鼓腮,慢悠悠地说:“如果是喜欢就好办多了,可惜你又不喜欢人家,总不能霸王硬上弓。” 周津成无语凝噎,抿了一口黑咖啡。 “我已经碰过她了。” 苏泠越来越惊讶,“什么?进展到哪一步了,昨晚的事?还是几天前。” 他五年没跟女人接触过,连碰一下胳膊都没有,这么快就拜倒在认识没几天的女人的石榴裙下。 “她不是自愿的,是我强制她。” 苏泠差点把强制听成强暴,她用手捂着嘴巴,口型张开成一个o形。 “你太不是个...” 对于多金的客户,她要保持最起码的职业素养。 吓死了,还好他没有知法犯法。 周津成咬了一下牙,眸底的颜色更深了。 他看向苏泠,他是来接受治疗的,不是来接受审判的。 “我是你的病人。” “对,你是我的病人。”苏泠撩一下耳后的头发,她观察周津成的神色,笑了一下说:“不如,你尝试着喜欢她,她应该也会喜欢上你吧。” “不,她不喜欢我。”周津成薄唇抿着,长腿交叠,放在膝盖上的手攥成拳头,“她心里只有二审。” 住在一起的当晚,他在书房里收到郁瑾发来的信息。 “周律,好巧啊,没想到跟您住在一起。” “我买了很多蔬菜和水果放在冰箱里,您随便吃。” “另外,二审的事...” 拿一堆蔬菜水果当律师费,她是第一个这么做的。 第83章 糖醋山药惹的祸 苏泠听完,轻轻叹了口气,叹息里带着一丝专业的怜悯。 “听起来,她单纯只是想利用你当免费律师。”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温和了些,“不如你搬走,换个地方住,再好好找个新室友。” 周津成沉默着。 他没有看苏泠,目光落在对面书架的一角,下颌线比刚才更紧绷了些。 这时,他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周津成眉头微蹙,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是一个没有保存的号码,IP显示在本地。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喂。” 电话那头传来年轻男人有些焦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喂?是周先生吗?我是郁瑾的同事阿威。” “幼儿园今天只上半天课,郁姐临时有点急事走不开,让我帮忙把小景送回家,但是小区门口的管家说没有业主确认,死活不让我进去。” “你看这...小景还在车上等着呢。” 周津成听完,没有犹豫,立刻道:“位置发我,我马上过去。” 他挂断电话,站起身,动作利落,拿起挂在衣架上的深灰色西装外套。 他对苏泠简短的致意。 “苏医生,抱歉,有点急事,今天的咨询先到这里。” 苏泠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没关系,您先去忙。” 她看着周津成将西装外套搭在手肘上,来不及穿上,迈着长腿离开咨询室,感应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苏泠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摇了摇头,低声自语。 “看来...是换不了室友了。”她抿了一口茶,“一个电话就被叫回家带娃了。” 她放下茶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明明给管家打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非要亲自开车跑一趟。” “这哪里是想换室友,”她望着周津成消失的门口,轻声道,“这分明是已经准备跟人过日子了,不过也挺好的,一家三口。” 半个小时后。 电梯里,小景背着小小的书包,乖乖站在周津成腿边,仰起小脸。 “周叔叔,老师让我们用报纸做手工小船,你可以帮我做吗?” 周津成低头看她,嗯了一声:“可以。” “但是家里没有报纸,”他补充道,“等下我去买。” 小景立刻摇摇头,头上的小辫子轻轻甩动。 “不用买,妈妈有一个箱子,里面收了好多好多的旧报纸。” 电梯到达,门开了。 周津成牵着小景走出去,眉头微微一蹙,低头问。 “妈妈收藏旧报纸?” “嗯。” 小景用力点头,伸出小手按下指纹锁。 她的指纹已经录入门锁里,妈妈教过她,怎么打开门。 一进门,小景就迫不及待地丢下书包,跑进卧室。 角落里有一个储物柜,费力地拖出一个不小的纸箱。 周津成跟过去,看着小景兴奋地打开箱子,里面果然整整齐齐码放着厚厚一叠报纸,纸张已经微微泛黄,散发出旧纸张特有的味道。 小景抱起一摞,哒哒哒地跑到客厅的茶几旁,一股脑放在了玻璃桌面上。 “好多旧报纸,用来做小船肯定够了。” 周津成的目光落在最上面那份报纸的头版头条上,清冷的视线撞上黑色的粗体字标题。 【褚氏集团涉嫌重大经济犯罪,董事长褚庭春被立案调查】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有瞬间的凝滞。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翻动了几下那叠报纸。 《褚氏集团股价暴跌,疑资金链断裂》 《独家深扒:褚氏家族背后的利益网》 《昔日商业帝国倾覆,褚氏家族何去何从?》 每一份,每一版,几乎全是关于五年前褚家家破人亡的报道。 报纸虽然泛黄破旧,却被整理的很好,一个折痕也没有,残缺的角也被伸展平整。 她为什么特地收藏这些,仅仅因为和褚南倾是儿时的朋友? 门口传来“滴滴”的声音,密码锁闪动两下绿色的光。 郁瑾推门走了进来。 她看到小景在茶几旁摆动画笔,小小的人坐在一个软垫上,她浅浅一笑,温柔又宠溺。 弯下腰,手指勾住纤细的高跟鞋后帮,轻轻一褪,将鞋子放到一旁,露出一双穿着薄薄丝袜的纤足,脚踝纤细白皙。 她随手将通勤包放在玄关柜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还没到饭点,她提前回来,今天中午这顿饭该她做了。 “小景是不是饿了,我这就去厨房。” “我们中午吃糖醋山药和酸菜炖排骨好不好,我先去蒸米饭。” 小景专注地叠着手里的报纸,应声回答她的人是周津成。 “厨房里有饭,我已经蒸好了。” 郁瑾愣了一下,看向他,她觉得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眼神深沉,像是在打量她。 她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没什么特别的,寻常的职场制服,白色丝质衬衣和浅蓝色的西装裤。 郁瑾走进厨房,系上一条素色的围裙,带子在身后利落地系成一个结,勾勒出纤细的腰线。 将长发随意地挽成一个低髻,几缕碎发垂落在修长的颈边。 她先处理排骨。 从冰箱取出早已焯好水的肋排,冷水中下锅,加入姜片和料酒,开大火煮沸,撇去浮沫后转文火慢炖。 等到排骨炖煮到酥软。 她将攥干的酸菜铺入排骨锅中,看着深色的酸菜叶慢慢沉入微白的肉汤里。 拿起锅盖盖上,让酸菜的咸鲜与排骨的肉香慢慢融合。 另一边,炒锅烧热,倒入清油,油温升至七成热,将沥干水分的山药块倾入锅中。 “刺啦”一声,热油与水分相碰,喷溅起一阵白汽。 倒入调好的糖醋汁,酱汁遇热,浓稠的泡泡包裹着每一块山药,酸甜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厨房里。 郁瑾将锅中最后几块裹满亮红色酱汁的山药盛入盘中,锅铲与瓷盘发出清脆的叮零声。 她正准备转身将多余的糖醋酱汁倒掉,脚下一滑,手里的碗竟脱手向她胸前倒去。 “唔!” 一声压抑的短促痛呼。 滚烫粘稠的糖醋酱汁大部分泼洒在身前,透过布料,灼伤她胸前的肌肤。 第84章 一天三次 “好痛...”郁瑾低头看着胸前,想要伸手去碰。 一道冷厉地男声阻止她,“别乱碰。” 她没来及反应,胸前的衣服被人撕开,连带着上面黏腻滚烫的糖醋酱汁,一起被丢到地上。 下一刻,腰间一紧,她双脚腾空,像是被人抱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之间,郁瑾感觉到自己被抱进了卫生间。 她坐在洗手台上,后背抵着墙面上冰凉的瓷砖,胸前火辣辣的感觉让她根本就没办法思考什么,她咬着嘴唇疼得发出嘶嘶的抽吸声。 旁边的花洒被取下来,冷水浇到被烫到的胸口位置。 周津成捏着一块柔软的手帕,顺着水流轻轻擦拭她的皮肤,她胸前的酱汁很清晰干净,露出一片泛红的肌肤。 她皮肤很白,灼伤的位置算是粉红,也足够刺目显眼。 好一会儿,郁瑾才缓过来,隔着朦胧的水汽看到胸前有些起伏不定的男人,他头上利落的黑色短发也被淋湿了,几缕发丝湿漉漉地垂在额前。 剑眉星目,无框镜片下清冷的眼眸正盯在她胸前的位置。 郁瑾一愣,他在看着哪里呢? 她低下头看去,发现自己胸前的没有任何多余的布料,就只有一件内衣,一侧肩带滑落,内衣松松垮垮。 被烫伤的位置刚好在胸口,往下就是一道深沟。 他的目光好像化作实感,一股若有若无的电流从胸部传到她的四肢,她的脸倏地一下就蹿红了。 周津成还完全不自知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她立马伸手推开他。 “你别看了,转过身去。” 周津成的眼眸里夹着一丝怒气,他是在给她处理烫伤,如果不用冷水反复冲洗,灼伤会加重。 “你自己行吗?” 郁瑾重重地点头,抢过他手里的花洒。 她低头盯着胸前泛红的位置,反手拿着花洒,动作有些笨拙,冷水大部分浇在别处,她又有些痛了,紧皱眉头。 周津成默默看她,走上前,将她的两只手抓住,二话不说按在她头顶处。 长腿一伸,膝盖挤进她的腿间,抵住洗脸台面。 “唔……周津成,你要干什么……” 郁瑾脸红得都快滴血了,他站在她面前,她坐在大理石洗脸台上,个头还没他高。 她的双手和双腿都被固定住,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幅度地扭动腰身,企图让周津成停下来。 她不知道她这个动作让她变得多诱人。 像一颗水蜜桃,从头到身上,都是粉红粉红的。 周津成此刻心思正经,没时间想别的。 他一声不吭地拿着花洒,冲洗她胸前的位置,目光专注。 几分钟,冲洗得差不多了,他关掉水源,抱起洗脸台上的女人。 郁瑾胸前还是红红的一片,倒是不怎么疼了,她不知道是烫伤的,还是被冷水冲红的。 没有了上衣,肩膀凉嗖嗖的。 郁瑾扯过床上的大被子包住自己,周津成去而复返,再一次大步走进卧室。 两人在主卧,主卧靠近浴室,只有几步的距离。 郁瑾看到他进来,把身体缩进被子里,大眼睛湿漉漉的,乌黑圆润,警惕地盯着走进来的男人。 她脸颊红透,一张一合的嘴唇也被牙齿咬成红色。 乌黑的长发散乱开来,发圈早就不知掉在哪里。 白皙的双腿暴露在他的眼中,她感觉到膝盖上有冷风舔舐过,迅速把腿收进被子里。 她的眼神,让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做的事情有些不妥。 郁瑾瞥见他手上拿着一管烫伤药膏,他回来,该不会想帮她上药吧? 不行,绝对不行。 他们现在什么关系也没有,就算有,也是寻常一般的认识,怎么能做这么亲密的事。 “我自己涂药。” 她急切地表态,裹着被子爬过去,夺走她手中的烫伤膏,迅速背着他转过身去抹药。 她低着头,脑袋快要埋进胸里了。 “嗯。” 周津成垂下眼眸,看着床上一团被子,身体没有了刚才给她冲洗伤口时的紧迫感,精神放松下来。 被子随着她的举动,从她的肩头滑落,掉落一半,露出白皙光滑的裸背。 周津成无声地凝视她,眼底变得更深沉。 他的拳头紧紧地攥紧,用力到骨节发白,嗓子很痒,呼吸几下,胸腔里也痒起来。 再理智的抵抗也抵不过内心的渴望,他好想要…… 靡靡的思绪在脑子中挥散不去,他几乎就要克制不住自己,一步一步地向床上温软的人走去。 这时,小景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清脆甜糯。 “妈妈,周叔叔...” 小景趿拉着小拖鞋,哒哒哒地跑近卧室。 她手里拎着一件衣服,是刚才被周津成丢在厨房里的丝质白衬衣,衣服上沾着糖醋酱汁。 郁瑾上身赤裸着,裹着被子,只穿着内衣,她吓得手上的膏药都掉到了床上。 周津成转身,推门走出去。 “小景,妈妈的衣服弄脏了,在换衣服,我们去客厅里等她。” 听到他的话,郁瑾松了一口气。 她把被子掀开,被子里满满的都是周津成的干净气息,淡淡的雪松木的味道,不像是香水,像是洗衣液之类的。 现在被子上也沾着她身上的味道,她的洗发水是石榴花的味道,沐浴露是奶香的。 她还是第一次白天到周津成的卧室里,她看看四周的摆设。 果然很简单。 偌大典雅的卧室里,只有一张大床和一个床头柜,柜子上是一盏简单的夜灯。 窗帘是淡灰色的,棉麻布料,透风不透光。 旁边还有一个小房间,好像是衣帽间,隐约能看到挂着一排熨烫整齐的西装。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拿一件衣服穿,门就被打开了。 郁瑾有些局促的抬头,看见周津成淡定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套睡衣。 这套睡衣是她挂在阳台的,已经晾干了,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谢谢……” 郁瑾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把衣服接了过去,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胸前雪白柔软的棉被。 周津成低头看她,郁瑾把头缩在被子里,只露着一张小巧精致的脸,漂亮的眼眸掩在纤长的睫毛底下,眼角隐隐有些水光。 “一天三次。” 郁瑾有些疑惑,直到她顺着周津成的目光看到丢在床上的烫伤膏,才明白似的点点头。 “嗯,我知道。” 这也要嘱咐,她又不是看不懂药膏上的中文字。 第85章 特别的味道 郁瑾从卧室里出来,长发松松地挽成了一个丸子头,显得很温婉。 她坐在餐桌前,细心地给小景的碗里添了一小块炖得软烂的排骨,又夹了几块晶莹的山药。 小景吃的腮帮子鼓鼓的,仰起沾着些许酱汁的小脸,声音含混。 “妈妈和周叔叔做的饭都好好吃。” 她伸出小手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语气满是自豪。 “我吃的肚子都圆圆的。” 郁瑾看着她可爱的模样,清冷的眼底浮现一丝温暖的笑意,从旁边抽出张湿巾,替她擦去嘴角的油渍。 “慢点吃。” 周津成坐在对面,沉默地吃着饭。 糖醋山药酸甜适口,酱汁浓郁挂味。 酸菜排骨炖的火候恰到好处,酸香开胃,排骨酥烂脱骨。 这两道极为家常的菜,却让他咀嚼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这味道太熟悉了。 不是那种大众菜谱的统一味道,而是一种个人化的调味习惯和火候把握。 尤其是那糖醋汁的比例,酸甜的平衡点,几乎和记忆深处那个味道重合。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郁瑾忙碌着照顾小景的身影上,眸色深沉,眼底翻涌着难以辨明的情绪。 他放下筷子,声音听起来平淡,像是随口一说。 “这道糖醋山药,味道很特别。” 郁瑾正给小景盛汤的手停顿了一下,她没有立刻抬头,继续将汤碗放在小景面前,才转回脸看向周津成,神情平静,语气疏离客气。 “网上随便看的。” 她的声音清淡,听不出波澜。 “学得比较杂,好几个博主的方子都试过,有时候同一道菜做两次,味道都会不太一样。” 她说着,也夹起一块山药,自然地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这次醋放得多了一点,糖熬的火候也不太行。” 周津成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没有移开。 她做出这个味道,只是巧合,下次就不一定了。 他没有追问,重新拿起手边的筷子,默不作声地继续吃饭。 敲门声响起时,晚餐刚结束不久。 郁瑾正在收拾碗筷,周津成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皮肤黝黑,穿着一身工作装。 他手里拿着杆老式秤,嗓门洪亮。 “先生,是您预约了收废品吧,打电话说有个柜子要处理?” 周津成侧身让他进来,目光扫向厨房门口的郁瑾。 “嗯,在主卧,跟我来。” 郁瑾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周津成领着一个收废品的男人径直走向主卧室。 她疑惑地皱了一下眉头,把碗筷放进洗碗机里。 很快,中年男人抬着一个实木矮柜从卧室出来,郁瑾撇了一眼,愣住。 周津成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注意她的表情变化。 郁瑾动身从厨房里出来,表情没有变化,主动上前一步,帮着扶了一下柜角,避免磕碰到门框。 她的动作自然,抬头问周津成。 “这个...卖了多少钱?看起来挺贵的。” 周津成看着她平静的脸庞,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疑虑,语气平淡地说:“不要钱。” 郁瑾目光愣了一下。 周津成继续道,声音冷淡。 “放着也是占地方,他肯搬走,省得我再叫人清理。” 郁瑾心口一堵,扶着柜角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脸上依旧维持着平淡的神情,极轻地点了下头,认同他的说法。 “是,确实放着占地方,跟你房间里的摆设风格也不一样。” 原来她精心挑选的礼物,在他眼里,终究只是一件占地方的,可以随意让人搬走甚至需要倒贴钱处理的废品。 她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收废品的男人费力地将矮柜搬出门,走向电梯,周津成跟在后面,似乎要送下去。 电梯一开一合,郁瑾站在原地,强装的镇定再也坚持不住,眼底漫上难以抑制的水光, 她迅速眨了几下眼,逼退眼眶里的湿意,转身走回厨房,打开水龙头,让哗哗的水声掩盖住她有些急促的呼吸。 胸前被烫伤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 楼下,收废品的男人正费力地将矮柜往三轮车上搬。 周津成站在大厅门口,目光沉静地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一辆车疾驰而来,猛地刹停在路边。 车门打开,濮竹青急匆匆地跳下车,小跑着冲过去,连声喊道:“等等,师傅,等一下,这东西我收了。” 收废品的男人愣住了,扶着柜子一脸茫然。 濮竹青喘着气,直接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百元钞票塞到男人手里。 “麻烦您了师傅,这东西我要了,这些钱给您,辛苦您从楼上搬下来了。” 收废品的男人看着手里的钱,又看看那旧柜子,虽然纳闷,但有钱拿自然乐意,他主动帮忙把矮柜从车上抬了下来。 濮竹青看着面前的矮柜,松了口气,总算是赶上了。 抬起眼,看向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的周津成,语气里带着不解和急切。 “你搞什么名堂,这柜子不是你一直宝贝似的放着的吗,连碰都不让碰,怎么突然要扔掉,还让我拦下来搬到律所去。” 他边说边费力地试图将矮柜塞进自己汽车的后备箱,嘴里还嘀咕着:“我正开着会呢...收到你的信息就往这里赶,还好没耽搁...” 周津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濮竹青把柜子放进后备箱里,眸色深沉。 濮竹青好不容易把柜子塞进去,关上车尾门,拍了拍手上的灰,还是有些纳闷,转头对周津成说。 “行了,我先帮你拉回律所放着。” 他摇摇头,转身上车离开。 周津成站在原地,看着车消失在前方路口,像是在思考什么。 她似乎真的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还打听卖了多少钱,还帮着搬柜子。 她真的叫郁瑾吗,为什么跟褚南倾有那么多相似之处。 “帮我查一下,最近是不是有人在调查褚家旧案。” “还有,我想知道,郁瑾是因为什么被判刑的,明天一早我要看见她的卷宗出现在我的办公桌上。” 他打通一个电话,简单的交代两句,便把电话挂断了。 第86章 八猫 一大早,濮竹青刷开门禁,看见团队里的年轻女实习生,穿着一身黑色制服裙,脚步匆匆地从周津成办公室的方向过来,脸色难看,手里抱着厚厚一摞文件。 “濮律,早。” 女实习生见到他,像是见到了救星,稍稍放缓脚步,压低声音飞快地说,语气里满是后怕,“周律他...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濮竹青挑了一下眉。 “怎么?他又训人了?” 周津成要求严苛在律所是出了名的,但通常对事不对人。 女实习生连忙摇头,声音更低了。 “不是训人...是,刚刚孙律师,他去给周律送资料,不小心把该送去二组的文件送到周律办公室了。” “其实就一摞过期的案例汇总,也不是什么机密急件...周律就看了一眼封皮,什么都没问,直接一个内线电话打到人事,说把人立刻从诉讼一组调到后勤二组去...” 她说着,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走廊尽头的办公室,仿佛那里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一组和二组...天差地别啊,就因为送错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周律以前再严格,也不会...” 濮竹青听完,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处罚确实重得有些反常,不像周津成一贯冷静理智的风格。 他拍了拍女实习生的肩膀:“行了,知道了,先去忙吧,今天没事别去惹他。” 女实习生如蒙大赦,赶紧点头抱着文件溜走了。 濮竹青走到周津成办公室门口,门没关严,留着一条缝。 他敲了两下,便推门进去。 周津成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阳。 听到动静,他也没有回头。 他的办公桌上,摊开着一份卷宗。 纸张有些旧,是几年前的格式。 濮竹青走近几步,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翻开的页面。 只看清几行字,他的瞳孔猛地一缩,是郁瑾的卷宗。 被告人一栏写着郁瑾的名字,案件类型是故意伤害。 下面的案情简述,详细地记录了被告人郁瑾五年前在酒吧,因遭受被害人李某的暴力胁迫,反抗过程中,使用破碎酒瓶刺伤李某的颈部动脉,致其重伤瘫痪。 经鉴定,她的行为超出必要防卫限度.... 最后的判决结果,赫然写着几个字。 一审判处有期徒刑五年,被告人无异议。 濮竹青倒吸一口凉气,抬头看向周津成。 周津成似乎知道他在看什么,抬起眼皮对视上他的目光。 他脸色冷峻,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底却是一片风雨欲来的阴沉。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触在那份卷宗上的个人信息栏。 郁瑾,生日在5月20日,籍贯蒲山市。 跟褚南倾的生日不一样,褚南倾是11月出生的,她生在景江市,长在景江市,从没去过蒲山。 “她不是。” 濮竹青听到他的自言自语,几步走过去,眉头拧紧。 “不是……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指着那卷宗,“人都跟你住一个屋檐下了,你这还背后调查人家?信不过?” 周津成没看他,目光胶着盯在卷宗上冰冷的文字,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 如果这份卷宗是假的,就一定会有破绽。 他的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的翻动着纸张,白皙的手腕随着翻开卷宗的动作,从月白色的衬衣袖口露出一截,很是好看。 半晌,周津成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我怀疑,郁瑾就是褚南倾。” “什么?”濮竹青刚坐到沙发上,屁股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眼睛瞪得溜圆,“简直是疯了,怎么这么说。” 他快步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皱着眉头看周津成。 “饭能乱吃,话可不敢乱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冷静下来,语速加快。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真是褚南倾,那你跟她住在一起,这叫什么?” “引狼入室,懂吗?你把一个恨不得把你剥皮抽筋的人,放在身边,你晚上睡觉敢闭眼吗?你得睁着一只眼睡,提防她半夜爬起来给你一刀。” 濮竹青越说越激动,额角都冒出了冷汗。 “那女人有多狠你忘了?她可是放过话的,说她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她家那事儿...她要是真没死,这回来能是跟你重温旧梦来的,她是来要你命的。” 周津成重新抬起眼,看向情绪激动的濮竹青。 黑眸深不见底,眼底翻涌着让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极其平淡地回了一句。 “随便吧,反正我也失眠很久了。” 他不用睁着眼睡觉,他压根就睡不着。 这话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濮竹青的部分焦躁。 他愣愣地看着周津成,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是知道的,自从五年前那件事后,周津成的睡眠就彻底毁了,依赖药物是常事。 周津成忽然皱一下眉,他好像意识到什么重要的事。 这几个夜晚。 自从郁瑾和小景搬到家里,他居然...没有失眠,一觉醒来就是第二天清晨,照常去跑步机上锻炼,然后打卡上班。 作息突然变得正常,正常得让他没有发觉问题所在。 “我最近,没有失眠。” 他补充一句,像是印证自己内心的猜测。 “那你更得睁着一只眼睡觉了,万一她真是褚南倾,你没失眠是因为她偷偷给你下安眠药了,这不坏事了吗?” 濮竹青急切地说,发自肺腑地担心他。 “你,”周津成有些无奈,合上面前的卷宗,“少看点西红柿小说。” “我没看西红柿小说,最近看的都是八猫。” 濮竹青追着他的背影说,他已经起身离开了,桌子上的卷宗也被他一并带走。 周津成让人查的另外一件事,也有答复了。 还真有人在秘密调查褚家的旧案,但这个人不是郁瑾,是裴相山。 第87章 他是她的内人 疗养院的花园里,阳光正好。 周津成刚停好车走进来,就看到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正在弯腰耐心地推着一个轮椅。 轮椅上坐着的是金素仪。 她面容憔悴,今天眼神难得清亮,应该是按时吃药了。 金素仪腿上盖着薄毯,手里捏着一朵小野花,正仰头对裴相山说着什么,脸上带着笑意。 裴相山低头听着,时不时点头,动作轻柔地帮她调整了一下毯子。 周津成转身要往院长办公室走,金素仪的目光无意间扫到他,脸上的笑意凝固。 她忽然极度的恐慌激动。猛地抓住轮椅扶手,身体前倾,看着周津成,声音尖厉。 “津成,津成是你吗?你来了。” 她向他伸出颤抖的手,手碰不到他,只是抬在半空中。 “快,快去找南倾,带她走,带她远远离开这里,快啊!” 周津成停下脚步,眉头微蹙。 金素仪的情绪更加激动,作势要从轮椅上起来。 “他们都在找她,他们要抓她,她是无辜的,她是被冤枉的,你快带她走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她呼吸急促,眼神涣散,陷入某种可怕的臆想中。 丈夫跳楼自尽,只剩下她和女儿,她却被告知,警察要带走她唯一的女儿,说是要判刑。 这怎么行,南倾才刚大学毕业,她还是个孩子。 裴相山稳稳地按住她的肩膀,沉声安抚。 “金阿姨,你冷静点,没事,没事的。” 他抬头,对周津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离开。 附近的护士也注意到这边的骚动,快步赶来。 周津成看了一眼情绪失控的金素仪,没说什么,转身旁边的空地走去。 过了一会儿,裴相山处理完里面的事情,走了出来,看到周津成。 “她每次看到你,都会这样吗?” 裴相山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 周津成转过身,看着他,他没有回答裴相山的问题,反而压着他的声音,语气冷冷地问道。 “听说裴队最近在查褚家的案子?” 裴相山眼神倏地冷厉,盯着他:“你怎么知道?” 周津成面色不变:“有点渠道。” 裴相山逼近一步,目光锐利:“你的渠道正规吗?” 周津成冷睨他一眼,眼神倨傲,语气冷静:“裴队似乎忘了,我是律师。” 裴相山与他对视片刻,似乎衡量着什么,最终稍稍后退,语气缓和了些,话里执拗。 “没错,我是在查。”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声音低沉。 “我喜欢褚南倾,想要给她翻案,这不关你什么事吧。” 周津成的瞳孔缩了一下。 裴相山继续道,语气坚定。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我觉得,这女孩不坏,她是个善良的人,死得冤枉。” 他转回头,重新抬起眼皮看向周津成,眼神锐利。 “褚家的事,没那么简单,她不该就这么死了,还背着那么多不明不白的脏水,我得查下去,替她把冤屈洗干净。” 周津成的脸色沉着,下颌线绷紧,声音寒冷。 “褚家的事,不需要外人插手。” 裴相山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话,嗤笑一声,反唇相讥。 “外人?呵,周大律师,难道你就不是外人?” 他上下打量着周津成,“据我所知,褚家出事的时候,你可没把自己当褚家人。” 周津成的眼神骤然锐利,好似有无数根冰棱,直刺向裴相山。 他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空气瞬间紧绷,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味。 “我不是外人。” 周津成的声音压低,一字一句,薄唇间清晰地吐出每个字。 “我和褚南倾,是有婚约的。” 这句话像按下了某个开关。裴相山轻笑一声,夸张地点了点头。 “哦,对,婚约。”他拖长语调,“有婚约,真好,有婚约,所以在法庭上,帮着自己的老师,把自己未婚妻一家往死里整,证据链做得天衣无缝。” 裴相山也向前逼近一步,几乎与周津成鼻尖相对,目光如炬,盯着他幽深的眼眸,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愤怒。 “有婚约,所以眼睁睁看着她家破人亡,看着她背上所有罪名,看着她在监狱里死得不明不白,周津成,你这个内人,当得可真是称职啊。”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来的。 周津成的呼吸短暂停下,俊美的脸在阳光下显得异常苍白,深渊般的黑眸里,波澜翻涌剧烈。 他垂在身侧的手,攥了起来,指节捏得泛出青白色。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没有反驳,更没有解释什么。 他转身,大步离开,背影显得有些僵硬。 裴相山站在原地,狠狠抹了一把脸。 他还在留意褚家的事,不然也不会一有风吹草动,就被他知晓。 周津成坐到车里,揉了揉眉心,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有一条新信息。 他划开,是郁瑾发来的。 “周律师,关于我的案子,二审...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是否还能继续担任我的辩护律师?” 文字顿了顿,后面又跟来一条。 “我知道这很冒昧,但目前的律师费...我可能暂时无法全额支付,您看...能不能先赊账?我一定会还给您的,我可以写欠条。” 周津成的目光落在屏幕上,修长的指尖摩挲着冰凉的手机边缘。 他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很久。 屏幕暗下去,他又按亮。 最终,手指在键盘上敲下回复,语气公事公办,冷漠极了,没有转圜的余地。 “没时间,近期要出差。” 他握着手机,保持着一个动作许久,手机屏幕没有再亮起,对话框里也没有一条新信息。 家里门铃响起时,夜色已深。 郁瑾放下看到一半的法律书,走到玄关,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略显吃力的濮竹青,身型高大的男人倚靠在他身上,低垂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很是眼熟。 郁瑾打开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郁小姐,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 濮竹青喘了口气,费力地架着身旁的男人。 周津成的头无力地垂着,额前黑发凌乱地遮住了部分眉眼,呼吸粗重,带着浓烈的酒气。 他高大的身体软塌塌地,全靠濮竹青支撑着才勉强站立。 “他……”郁瑾微微蹙眉。 “喝多了,”濮竹青打断她,语气无奈,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从来没见他喝成这样过,而且...他喝醉了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在酒馆里,有个陌生女人,打扮妖媚,趁着他在喝酒,往他身上靠,似乎还往他衣服口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 他态度冷硬,说对女人没兴趣,让人离他远点。 女人深深看了他一眼,踩着高跟鞋,不高兴地走了。 几杯酒下肚,他喊了郁瑾的名字,濮竹青以为自己幻听。 他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是只对某个女人有兴趣。 郁瑾的手指下意识地攥起,眉心皱起一道竖痕。 男人似乎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 平日冷冽的黑眸这会儿蒙着一层涣散的水雾,焦距模糊地试图对准郁瑾的脸。 他的眼神里没有平日的疏离,多了一种脆弱和依赖,直勾勾地看着她,目光靡艳。 他身上的衬衫领口被扯得凌乱不堪,露出了大半截锁骨,胸口微微泛红。 衬衫布料皱巴巴地贴在他身上,勾勒出胸膛健硕的轮廓和紧窄的腰线。 喉结随着艰难的呼吸上下滚动,带着一种极度性感的无力感。 “郁...瑾....” 他薄唇微张,沙哑地吐出她的名字,气息里全是浓烈的酒香。 低沉模糊,却像带着小钩子,蛊惑人心,挠在人的心尖上。 濮竹青看着这场面,适时地又开口,带着点恳求。 “我实在弄不动他了,而且我等下还有个紧急电话会议,郁小姐,要不...今晚麻烦你照顾他一下?” 他说着,几乎是半推半扶地将周津成这个“烫手山芋”挪进了门内。 周津成脚步虚浮,一个踉跄,差点带着郁瑾一起摔倒。 他滚烫的身体不可避免地撞上她,手臂无意识地环过她的肩,沉重的脑袋耷拉在她颈侧。 滚烫的呼吸和带着酒气的灼热吐息喷洒在她敏感的脖颈皮肤上,她浑身颤栗了一下。 郁瑾被迫承受着他的重量,手心触碰到他紧绷发热的臂膀肌肉。 他整个人像一座随时会失控的火山,散发着危险又迷人的男性气息。 酒精的味道强势地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 濮竹青见状,迅速说了句“麻烦了,有事电话联系”,便逃也似的带上了门。 第88章 一地湿泞 郁瑾只得用力将他往沙发内侧挪了挪,转眼间整个沙发便被他颀长的身躯全然占据。 “唔……”周津成不适地低吟一声,面颊泛着潮红,呼出的滚烫气息尽数洒在郁瑾的腕间。 她动作一滞,不由凝神端详起他的面容。 周津成的眉头紧锁,浓密微垂的睫毛轻轻颤动,透出疏离的冷意。 双眼紧闭着,高挺的鼻尖亦泛着醺然的红晕。 平日总是紧抿成线的薄唇此刻微微张启,唇瓣嫣红,宛若盛放的红色山茶花。 “你怎么喝酒了?” 郁瑾小声抱怨着,见他难受得紧,便伸手替他松了领带。 以前周津成是不喝酒的,滴酒不沾,只喝茶和咖啡。 他说过,酒精会让人头脑不清醒。 周津成醉得这么厉害,也没法沐浴了。 郁瑾打算先替他褪去外衣,简单擦洗一番,把他拖到床上去,让他睡觉。 她伸出手,脱下他的西装外套,一件小物事从口袋中滑落。 郁瑾垂眸一看,顿时怔在原地。 那是一片方方正薄的薄膜制品,是男士专用的…… 郁瑾只觉心口发闷,喉头紧缩,几乎喘不过气。 他既然是跟女人喝的酒,还劳烦濮竹青送他回家干什么,他今晚睡在外面不就行了。 她攥紧掌心,待松开时,只见掌中已印满深深的指甲痕。 她深深吸了口气,两个人已经没关系了,她不是他的女朋友,周津成在外面做什么风流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郁瑾拾起那片避孕套,直接扔进废纸篓,转身便要离开。 她没心思把他弄到床上去了,更没心思帮他擦身体。 被丢在沙发上好一会儿,男人紧闭双眸,风吹着他的侧脸,他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清醒了些。 微微睁开双眼,朦胧视线中,看到垃圾桶里的东西,刚才被郁瑾丢掉的避孕套。 看清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他浑身骤然僵硬,面色一沉,滔天怒意瞬间涌上心头。 她在外面有了男人。 而且她趁他没回来,把外头的野男人带回家里了。 郁瑾不可能真的不管他,他那个样子躺在沙发上,一晚上会感冒。 他感冒了,麻烦的还是她,小景体质弱,会被传染。 郁瑾打了一盆水,端到客厅,男人紧闭双眼,看起来是睡着了。 她拧干毛巾,温热的水汽氤氲开来。 她避开他灼热的视线,专注于他裸露的胸膛,毛巾小心翼翼地擦过他的锁骨,胸肌的沟壑,然后是紧实的小腹。 水珠沿着肌肉的纹理滑落,没入裤腰边缘。 周津成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喟叹,不知是舒服还是其他。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看着她微颤的睫毛和刻意抿紧的唇。 就在她稍微起身,想重新涮洗毛巾时,手腕被攥住。 天旋地转间,她被他用力拽倒,整个人被困在沙发和他身体之间狭小的空间里。 淡淡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独特的热意,铺天盖地,将她完全笼罩。 郁瑾惊呼,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动不了一点。 他撑在她上方,原本因醉意朦胧的眼睛此刻锐利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压抑的怒气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 他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 “为什么?”他声音低哑,带着滚烫的呼吸砸下来,“为什么带别的男人回家?还故意让我看见...垃圾桶里的东西?” 郁瑾一愣,瞬间明白他误会了。 被他以这样的姿态质问,委屈和怒气也涌了上来。 “你看清楚!” 她抵着他的胸膛,试图拉开一点距离,声音发颤。 “那是从你外套口袋里掉出来的,是你的东西。” 周津成动作顿住,皱了一下眉头,眼神里有一丝怔忪。 他似乎在快速回想,身体依然压着她,但力道松了些许。 沉默在火热的空气中蔓延了几秒。 忽然,他整个人像是脱力般,重重地压回她身上,脑袋埋进她的颈窝,滚烫的脸颊贴着她敏感的皮肤,呼出的热气让她一阵战栗。 “嗯……”他发出一声模糊的鼻音,听起来比刚才更像醉鬼,手臂依然圈着她,“头好晕……站不起来了。” 他蹭了蹭她的脖颈,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耍赖般的命令口吻。 “那麻烦你...继续帮我擦吧。” 郁瑾僵在原地,颈间是他硬质的短发和烫人的呼吸,身上是沉甸甸的男性躯体, 每一寸热度都透过棉质睡衣传递过来。 他刚才的质问和现在的耍赖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而他,仿佛真的又醉得不省人事,只是无意识地在她身上寻找着更舒服的位置,手臂收紧,将她搂得更实。 郁瑾冲洗毛巾,拧干后,跪在沙发边。 她伸出手解开周津成的衬衫纽扣,一颗,两颗…… 古铜色的胸膛逐渐显露,结实的肌肉线条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她攥紧手里的毛巾,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他忽然动了一下,滚烫的手掌覆上她正搭在他腰间的手背。 “继续...”他声音沙哑,带着醉意的黏腻。 郁瑾想抽手,却被他更用力地按住。 他的指尖在她皮肤上无意识地摩挲,带起一阵战栗。 “周津成,松手。”她试图保持冷静。 她声音软软的,喊他的名字,简直就是催情药。 他得寸进尺,牵引着她的手往下,按在紧绷的小腹上。 那里的温度烫得吓人。 “帮你……”他半睁着眼,睫毛湿漉漉的,眼尾泛红,“不是要脱吗?” 郁瑾屏住呼吸。 他平时冷峻的脸此刻艳丽得惊人,嘴唇水光潋滟,像个专门蛊惑人心的妖精。 她猛地抽回手,水花溅出来。 他却低低地笑,胸腔震动。 “怕什么?”他慵懒地撑起身子,衬衫彻底散开,腹肌轮廓分明,“又不是没见过。” 她要是没见过男人的身体,小景这孩子是怎么来的? 郁瑾抓起睡衣想给他套上,他却趁机环住她的腰,把发烫的脸埋进她颈窝。 “郁瑾...”他呼出的热气喷在她敏感的皮肤上,“你身上好凉快。” 他故意用嘴唇蹭过她的锁骨,感受到她瞬间的僵硬。 得逞的笑意藏在眼角,他的手缓缓抚上她的后背。 “周津成!”她声音发颤。 “嗯?”他抬头,眼神迷离又危险,手指却精准地摩挲着她脊椎的凹陷,“我在呢。” 他忽然翻身将她压在沙发角落,炽热的身体笼罩下来。 酒精味混杂着他独有的气息,铺天盖地。 “其实我……”他贴着她耳畔低语,呼吸沉重,“没醉到不能动。” 他的手探进她衣摆,掌心滚烫。 郁瑾倒抽一口气,被他眼中赤裸的欲望钉在原地。 “那你刚才……” “装的。”他轻笑,咬开她第一颗纽扣,“不然怎么骗到你?” 他的吻落下来,带着酒气和不容拒绝的强势。 郁瑾推拒的手被他扣住,十指相缠按在头顶。 “嘘……”他舔舔她的唇瓣,声音模糊,“垃圾桶里的东西,不是我的。” 她怔住。 他却趁势加深这个吻,滚烫的舌尖撬开齿关。 水盆被打翻,一地湿泞。 没人顾得上。 第89章 得到他想要的 翌日清晨。 郁瑾是在主卧那张过于宽大的床上醒来的。 她睁开眼,有一瞬间的恍惚,陌生的天花板和过于柔软的床垫让她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随即,昨晚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猛地涌回脑海。 男人滚烫的皮肤,沉重的呼吸,还有自己半推半就的沉沦... 她猛地坐起身,身边的位置空着,枕头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冰凉一片。 仿佛从未有人躺过。 只有空气中若有似无残留的一丝雪松冷冽气息,和她身体深处隐隐传来的酸胀感,提醒着她昨晚不是梦,是真真切切的事。 他走了? 她心里,有惊讶,有羞窘,还有一丝空落落的感觉。 她怎么就……明明可以拒绝的。 她趿拉着拖鞋下床,有些恍惚地走出卧室。 刚打开门,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便扑面而来。 是烤吐司、煎蛋和咖啡的混合味道,诱得她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 客厅里空无一人,但餐厅的桌子上却摆放得整整齐齐。 一份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两片金黄的烤吐司,一小碟水果沙拉,旁边还有一杯保温着的牛奶。 压在那杯牛奶下面的,是一张简单的便签纸。 郁瑾走过去,拿起纸条。 上面是周津成那熟悉而锋利的字迹,言简意赅。 送小景去幼儿园了。 早餐趁热吃。 没有提及昨晚任何一个字,没有多余的情绪,甚至没有一个落款。 平静得像是在处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日常事务。 可这份过于周到的早餐,和他罕见地主动承担送孩子上学的举动,又无声地诉说着某种不同寻常。 郁瑾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条,指尖能感受到纸张边缘的锐利。 她看着桌上还冒着微微热气的早餐,肚子叫得更响了,可心里却乱成一团麻。 她该怎么解释昨晚的事? 又该怎么面对之后...和他之间的关系? 她明明,是可以拒绝的啊。 周津成推开家门时,客厅里只剩下早餐后的静谧。 阳光偏移了几分,落在餐桌一角。 郁瑾正端着牛奶杯小口喝着,听见门响,睫毛颤了一下,没立刻抬头。 他换了鞋,脚步声靠近餐桌。 目光扫过桌面,盘子很干净,煎蛋和吐司都用完了,只有那只原本装点着水果沙拉的小碗里,堆着些绿油油的豌豆粒。 郁瑾放下杯子,指尖无意识地蹭过杯壁。 “吃完了。”她声音不大,目光落到碗里,不得不解释那碗豌豆的存在,“这些...有点硬,我最近牙齿不太舒服。” 他是知道的,褚南倾不吃豌豆,小时候吃豌豆闹过一次肚子,豌豆对她的肠胃不好。 周津成的视线从豌豆移到她的脸颊,她微微侧着头,避开了他的直视。 他伸手,指尖碰了碰那只碗,碗壁还残留着一点食物的余温。 “牙疼?”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嗯。”郁瑾含糊地应了一声,“可能有点上火。” “张嘴我看看。”周津成说道,语气是惯常的冷静。 郁瑾一愣,下意识抿紧了唇,抬眼看他。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她,等待着她配合。 那目光让她有些不自在,仿佛自己是个不配合的病人。 “不用了……”她偏开头,“没什么大事。” 周津成没坚持,收回手:“我下午有时间,带你去看看。” 他的提议很自然,很周到。 郁瑾心里一紧,她根本不是真的牙疼。 “不用麻烦你。”她语速加快了些,“我已经...约好医生了,对,约了几天后。” 周津成沉默地看着她,深沉的目光似乎能看透她。 餐厅里一时只剩下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细微声响。 郁瑾感到一丝难堪,手指在桌下悄悄绞紧了衣角。 忽然,周津成倾身过来。 郁瑾身体瞬间绷紧,以为他要做什么。 他却只是伸出手,用指腹非常轻地擦过她的嘴角,她的嘴角上沾着一点刚才喝牛奶留下的淡淡痕迹。 他的动作很轻柔,指尖微凉。 郁瑾僵在原地,呼吸都屏住了。 他靠得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清洌的气息,混合着外面带回来的淡淡冷空气味道。 入秋了,天气转凉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眼神里那种工作时的冷硬似乎褪去了不少,变得有些深,有些沉,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温柔的专注。 “不舒服就别硬撑。”他说,声音低沉,落在她耳里,竟有几分深情的错觉,“记得去看医生。” 郁瑾的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态度搅得心慌意乱。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他直起身。 他开始收拾餐桌,动作利落,拿起她面前的空盘子和那只堆满豌豆的碗。 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她放在桌边的手背,一触即分,却像带着微弱的电流。 碗碟轻微碰撞的声音敲在郁瑾的心上。 看着他端起碗筷转身要往厨房去的背影,那句在她心里盘旋了许久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周津成。” 他脚步停住,侧过半张脸,等她下文。 郁瑾吸了口气,感觉喉咙发干。 “昨晚...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吧?” 周津成的身体似乎顿了一下,但没有完全转过来。 郁瑾鼓起勇气,把话说完:“那....帮我打官司的事,你是不是可以继续了?”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周津成完全转过身来。 他手里还端着那些碗筷,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脸上刚才那一点点柔和消失得无影无踪,下颌线绷得很紧,眼神像是骤然降到了冰点以下,锐利地钉在她脸上。 郁瑾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的视线。 “你说什么?” 他开口,声音不高,字字清晰,夹杂着冰冷的愠怒。 郁瑾被他这反应吓到了,还是硬着头皮重复,声音小了许多。 “我说...官司...” “上一句。”周津成打断她,朝她迈了一步。 明明没什么大幅度的动作,却带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你刚才说,昨晚,我得到了我想要的?” 郁瑾被他逼问得哑口无言,脸色微微发白。 周津成盯着她,眼神冷得吓人,嘴角却勾起一丝极其讽刺的弧度。 “所以,你昨晚没有拒绝,是因为这个?” 他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像冰碴一样砸过来。 “你以为,”他逼近一步,碗筷在他手里似乎下一秒就要被捏碎,“我昨晚那样对你,是为了和你做这种交易?” 郁瑾被他眼中汹涌的怒意惊得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了餐桌边缘,冰凉的触感让她一颤。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外露的愤怒,即使以前有意见分歧的时候,他也多是冷漠以对。 “我...” 她想解释,却发现无从辩驳。 她心底深处,确实闪过那样的念头。 周津成看着她慌乱又苍白的脸,眼神冰冷,像是失望,又像是自嘲。 他再次转过身,不再看她,端着碗筷大步走向厨房。 瓷碗被重重放在料理台上的声音清晰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火气。 郁瑾僵在原地,听着厨房里传来水龙头被猛地拧开的哗哗水声,以及碗碟碰撞的清脆响声,比平时要响得多。 她看着厨房里男人挺拔的背影,月白色衬衣下的脊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郁瑾站在原地,手脚变得冰凉。 第90章 周律女朋友也太好了吧 会议室的冷光打在长桌上,投影仪的光束映在幕布上,数据图表不断切换。 周津成坐在主位,指尖夹着一支金属笔,无意识地在笔记本空白页上划着短而直的线。 律师二组的组长正在陈述季度报告,声音抑扬顿挫。 周津成的目光落在幕布上,却又像是穿透了过去,没有焦点。 “...所以,基于上述案例反馈,我们建议调整下一阶段的规划...” 律师说完,看向周津成,等待指示。 几秒的沉默。 濮竹青在一旁低声提醒:“周律?” 周津成指尖的笔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眼,视线扫过面前的下属,又落回面前的报告摘要上,声音平稳听不出走神。 “规划调整的预算明细和风险评估,下班前发到我邮箱,下一个。” 接下来的几个汇报,他听得依旧不甚专注,偶尔提出的问题,精准地切中要害,让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只有他自己知道,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回清晨那个餐桌,飘回郁瑾那句冰冷的话,和她苍白的脸。 会议终于结束。 众人陆续离开会议室,低声交谈着。 周津成坐在原位没动,手里的笔又无意识地划了一下。 濮竹青慢悠悠地晃过来,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胳膊搭在椅背上。 “嘿,回神了,刚才开会就想问你了,魂丢哪儿了?” 周津成没看他,合上笔记本,金属笔轻轻搁在封面上。 濮竹青习惯了他的冷淡,也不在意,目光随意扫过桌面,落在那个冷灰色的金属立方体摆件上。 线条冷硬,透着一种禁欲式的简洁。 他随手就拿了起来,在指间掂了掂,笑道:“这玩意儿还挺压手...” 话没说完,他感到一道冰冷的视线盯在自己手上。 周津成看着他,或者说,是看着他手里的那个摆件,眼底暗色翻涌。 濮竹青脸上的笑僵了一下,立刻想起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冷冰冰的金属块放回原处,摆正,嘴里嘀咕。 “忘了忘了,你的宝贝,碰不得碰不得。” 那是褚南倾送的,说是能保佑他胜诉,周津成办公室里唯一一个东西,谁也不让动。 周津成收回目光,没说话。 濮竹青打量着他的侧脸,试探着问:“到底怎么了?这可不像你。” 周津成沉默了几秒,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的硬壳边缘。 会议室里只剩下空调运行的微弱声响。 他开口,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波澜:“昨晚,我们睡在一起了。” 濮竹青挑高了眉毛,脸上闪过明显的诧异,但很快又变成了一种果然如此的神情。 他当然清楚,他说的人是谁。 他身体往后靠了靠,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你们俩这关系...还真是如同做了夫妻一般。” 濮竹青顿了顿,扯了下嘴角。 “你俩睡到一起是早晚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都是禁欲了五年的人,住在一起,干柴烈火。 他往前倾身,手肘撑在膝盖上,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语气认真了些。 “那你日后打算怎么办?搬出去?跟那个女人保持距离?” 他知道周津成最初并没有打算跟郁瑾合租,她对郁瑾这个人本身并没多少感情,对她另眼相看,也只是因为她有点像褚南倾。 周津成目光看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墙壁,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 片刻后,他回答,声音清晰。 “我不打算搬。” 濮竹青愣住:“不搬?” “就这样。” 周津成说,语气里没有商讨的余地。 濮竹青盯着他,像是想从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带着点难以置信。 “你不会...真打算跟她结婚吧?” 他顿了顿,想起一种可能,眉头皱起来。 “郁瑾让你对她负责了?” “没有。”周津成回答得很快,几乎脱口而出,“她没提。” 濮竹青明显松了一口气,身体放松下来:“那就好,我还以为...” 他的话被周津成接下来的话截断了。 “但是我会负责。”周津成说,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濮竹青那口气又堵在了胸口,他瞪着眼睛,像是没听懂。 “你说什么,负责,负什么责,怎么负责?” 他一连串地问出来,语气急切。 “人家都没要求,你上赶着负什么责,就因为睡了一觉,这都什么年代了?” 周津成转过头,看向濮竹青,眼神很深,看不清底下的情绪。 “不然呢?” 他反问,语气平淡,却让濮竹青一时语塞。 濮竹青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带着点焦躁。 “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怎么负责?给她一笔钱,还是给她什么好处打发掉?” 他试图往最世俗最简单的方式上引导。 他碰到周芷,就在几天前。 周芷跟一个女人在商场逛街,两人挽着手,感情好得不得了。 他跟温妤也进了同一家店,听到店员说,周小姐很中意这个弟媳,都带着见家长了。 弟媳... 周芷就周津成这一个弟弟,显然他自个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的未婚妻。 周津成的目光重新移开,落在那个冰冷的金属摆件上,看了几秒钟。 然后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先帮她处理完二审的事情。” 濮竹青愣住了。 周津成继续往下说,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工作计划。 “纪家不停地上诉,也不是个事,该彻底了结了。” 濮竹青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看着周津成,眼神复杂。 他明白“处理完”这三个字从周津成嘴里说出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周津成打算动用他的资源和人脉,甚至可能是一些不那么常规的手段,去介入这场原本与他无关的官司。 确保最终结果如他所愿,让纪家再也无法纠缠。 这已经不是“负个责”那么简单了。 “你...”濮竹青艰难地开口,“你难道忘记陈教师从法院走出来的时候,跟你说的话了吗,你不是也答应他了,会去美国。” 周津成顿声,“我没忘。” 他站起身,拿起笔记本和那支笔,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果断。 “下午的行程照旧,你去安排一下。” 他起身,迈步朝会议室外走去,背影挺拔利落,没有任何犹豫的迹象。 濮竹青独自坐在空旷的会议室里,看着周津成消失的方向,又转头看了看桌上那个冷硬的摆件,最后抬手搓了搓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知道,周津成做出的决定,从来没有人能改变。 周津成推开办公室的门走出来,手里拿着份待签的文件,正准备去隔壁找另一位同事。 走廊另一头,靠近公共办公区的茶水间聚着几个人,声音有些热闹。 是几个年轻律师和新来的实习生在分水果。 果盒很精致,里面是饱满的椪柑,橙黄鲜亮。 “真的超甜。”实习生小姑娘剥着橘子,眼睛弯弯的,“周律女朋友也太好了吧,还特意让人送这么多过来。” 旁边一个男律师咬了口果肉,点头附和:“是啊,听说这橘子不便宜,超市里一个就要卖十来块呢。出手真大方。” “对我们周律是真好,连带着我们都沾光。” 周津成的脚步没停,像是没听见那边的谈笑,径直往前走。 实习生眼尖,看见了他,立即笑着打招呼。 “周律!” 她拿起一个最大的橘子,快走两步过来,带着点殷勤。 “您女朋友刚让人送来的水果,特别甜,您尝尝?” 第91章 褚南倾没死 周津成脚步顿住。 他看向实习生递过来的橘子,目光没什么温度,然后抬起眼,视线扫过茶水间那边瞬间安静下来的几个人。 他开口,声音平稳清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让周遭空气一下子凝住了。 “我没有女朋友。” 实习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举着橘子的手悬在半空,递出去不是,收回来也不是,脸颊迅速涨红。 茶水间那边的几个人也瞬间噤声,互相交换着尴尬的眼神,默默地把手里的橘子放下了。 周津成没再看他们,也没接那个橘子,拿着文件,继续朝前走去,薄底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规律的轻响。 身后的几个下属面面相觑,默默把果盒盖起来,谁也不去碰。 疗养院的走廊很长,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阳光从尽头的窗户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斑。 郁瑾提着一袋新鲜水果,熟门熟路地走到最里面的那间房门口。 门虚掩着。 她轻轻推开。 金素仪坐在靠窗的轮椅上,身上穿着干净的病号服,半白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 她正看着窗外院子里的一棵常青树,侧脸安静,眼神清明。 郁瑾放下水果,声音放得很轻:“金阿姨。” 金素仪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郁瑾脸上。 她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眉头微微蹙起,目光审视郁瑾。 这个小女孩,是谁,怎么长得那么像南倾,像她的女儿。 “你是...” 金素仪声音沙哑,但口齿清晰,她现在没犯病,精神状况正常。 “新来的护工?看着有点面熟。” 郁瑾心里沉了一下,面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不是,我姓郁,叫郁瑾,我之前来看过您。” “我是南倾的朋友。” “郁瑾...” 金素仪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摇了摇头,表示没印象。 她的视线依旧停留在郁瑾的脸上,看着看着,眼神里忽然多了点别的东西。 “你长得...真像我的女儿。” 金素仪说着,嘴角微微弯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带着遥远的怀念,随即又黯淡下去。 “不过我女儿...她现在来不了。” 郁瑾喉咙发紧,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金素仪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被人害了,在监狱里呢,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她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 “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她出狱的那一天。” 这时,负责照料金素仪的护士端着水杯和药片进来了,笑着打招呼。 “郁小姐来了。”她走到金素仪身边,柔声说:“金阿姨,该吃药了。” 护士一边帮金素仪准备药片,一边习惯性地对郁瑾低声解释,语气带着些宽慰的意味。 “金阿姨今天状态还不错,挺清醒的。” “就是...唉,她还一直以为她女儿只是坐牢,不知道人其实已经...” 护士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她以为金素仪听不见,或者听见了也不明白。 金素仪拿着水杯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温水洒了出来,浸湿了病号服的前襟。 她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护士,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破碎,“南倾...她怎么了!” 护士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脸色瞬间白了,慌忙想解释:“金阿姨,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听错了...” “她是死了吗? ”金素仪像是根本没听见她的话,手里的水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玻璃碎片炸了一地。 她枯瘦的手抓住轮椅的扶手,指甲抠得发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南倾...我的南倾死了?不会的...你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神瞬间涣散,充满了疯狂的恐惧和绝望,开始歇斯底里地哭喊,挣扎着想从轮椅上站起来,却又无力地瘫软下去。 “我的女儿啊,不会的,她没死,你们把她还给我!” 护士慌了神,急忙上前想按住她:“金阿姨,您冷静点,别激动,是我说错话了。” 但金素仪已经完全失控,力大无比地挥开护士的手,哭嚎声撕裂了房间的宁静。 郁瑾一步冲上前,没能避开地上的玻璃碎片,她感觉到脚底被玻璃划伤,有黏腻的鲜血弥漫在脚底板上,疼痛感瞬间袭来。 她顾不上伤口,蹲下身紧紧抱住金素仪颤抖不止的身体。 金素仪在她怀里剧烈地挣扎,指甲划伤了郁瑾的手臂,哭喊声刺痛耳膜。 “金阿姨,金阿姨您看着我。” 郁瑾用力抱紧她,声音压得很低,贴在她耳边急急地说。 “您听我说,她没死,南倾没死,” 金素仪的挣扎停顿了一瞬,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看向郁瑾,泪水纵横满面。 护士焦急地看着郁瑾,又看看失控的金素仪,语无伦次。 “药……我去拿镇静剂,郁小姐您先看着一下。” 说完转身就跑出了房间。 金素仪一旦犯病,发疯,是什么情况,护士比任何人都清楚。 房间里只剩下金素仪压抑不住的呜咽和粗重的喘息。 郁瑾紧紧抱着她,感受到怀里瘦弱身体的剧烈颤抖。 她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口,又低头看向金素仪濒临崩溃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紧。 她吸了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只有金素仪能听到,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妈。” 金素仪猛地一震,眼睛瞪大了几分。 郁瑾看着她,眼神复杂无比,声音又快又急,“我没死,我就是南倾,您的女儿褚南倾。” 金素仪彻底停止了挣扎,呆呆地看着她,像是在辨认,又像是在做梦。 真的是南倾回来了,她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瘦得让人认不出来。 “我真的没死。”郁瑾重复道,手臂收得更紧,“但我现在不能是褚南倾,您明白吗?我有苦衷,我现在只能是郁瑾。” 她抬手,轻轻擦掉金素仪脸上的泪,目光注视她茫然的眼睛。 “所以,别再想着褚南倾了,忘了她吧,就当我现在是郁瑾,好不好?我只能用这个身份活着。” 金素仪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不再哭喊,只是身体还在轻微发抖。 她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郁瑾,看了很久很久,像是在努力消化和理解这不可思议的话。 走廊外传来护士急促跑回来的脚步声。 金素仪忽然抬起枯瘦的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郁瑾的脸颊,指尖冰凉。 她的嘴唇蠕动着,声音很轻,带着巨大的困惑和一丝残留的惊恐,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没死..你叫郁瑾。.” 郁瑾重重地点了下头:“嗯。” 金素仪看着她,眼里的疯狂和绝望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麻木的接受。 她喃喃道:“好...不当南倾好...不当好……” 护士拿着注射器急匆匆跑进来,看到安静下来的金素仪,愣住了。 金素仪靠在郁瑾怀里,闭上眼睛,极度疲倦的样子,声音轻得像叹息。 “你能好好生活下去...就好。” 郁瑾抱紧她,低下头,把脸埋在她瘦弱的肩头,久久没有动。 第92章 跟我来办公室 晌午刚过,窗外阳光正烈。 郁瑾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金素仪慢慢睁开眼。 醒来后的金素仪眼神有些涣散,她眨了眨眼,目光逐渐聚焦在郁瑾脸上。 一丝极淡的笑意浮现在她干涩的嘴唇上。 “南倾……”她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一丝不容错辨的依赖,“你来了多久了?怎么不叫醒妈妈?” 郁瑾的心微微揪紧。 金素仪又认她了,但似乎退回到了更早的时光。 她倾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插好吸管,递到金素仪唇边:“没多久,喝点水吗?” 金素仪就着她的手吸了几口水,然后轻轻推开杯子。 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穿着的浅蓝色疗养院统一病号服上,眉头立刻厌恶地皱了起来,手指捻着粗糙的布料,语气变得不满和委屈。 “这又是哪里找来的破烂衣服?料子扎人,颜色也丑得要命。家里的佣人是不是又偷懒,没把我的衣服送出去好好熨烫?” 郁瑾抿紧了唇,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金素仪却没停下,她掀开薄被,打量着自己,越看越不高兴。 “还有,我的首饰呢?就是我常戴的那套珍珠项链和翡翠耳钉,还有那个钻石手镯,怎么都没给我戴上?” 她抬头看向郁瑾,眼神里带着责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就这样蓬头垢面地躺着?这要是让那些太太们看见了,我的脸往哪儿搁?家里的佣人背后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我呢!” 她越说越激动,呼吸急促起来,紧紧抓住郁瑾的手腕,指甲掐得她有些疼。 “南倾,你去,现在就回家去,把我衣帽间里那几件新定的真丝旗袍拿来,还有保险柜里的首饰,那个喜马拉雅皮的铂金包也拿来,快点,我不能穿成这样见人。” 郁瑾的手腕被攥得生疼,看着母亲急切而认真的神情,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告诉她真相吗? 告诉她褚家早已破产,别墅卖了,佣人散了,那些华服珠宝也早已易主? 看着她此刻这脆弱的清醒,郁瑾实在不忍心用残酷的现实去刺激她。 就在她犹豫挣扎的片刻,病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即推开。 一个穿着洁白挺括白大褂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个子很高,白大褂穿在他身上丝毫不显臃肿,反而衬得肩线平直,身形修长。 里面是简单的浅蓝色衬衫和深色长裤,脚下是一双干净的白色软底鞋。 他手里拿着一个电子病历板,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金阿姨,醒了?” 他开口,声音温和清朗,带着医生特有的令人安心的语调。 “感觉怎么样?午睡睡得好吗?”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房间,落在金素仪紧紧抓着郁瑾的手上,以及郁瑾脸上那抹来不及掩饰的为难。 最后,他的视线与郁瑾短暂交汇,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金素仪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但她显然不认识这位医生,只是下意识地松开了些抓着郁瑾的手,眼神里带着戒备。 “你是?” “我是您的主治医生。” 司徒遂年走上前,态度自然从容,他在床尾站定,并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一个令病人感到舒适的距离。 他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药盒和水杯,然后目光温和地回视金素仪。 “主治医生?” 金素仪打量着他,眉头依旧蹙着。 “是你啊…” 她总算想起来了,想起这个年轻的男医生经常出现在她的病房里。 “是,我今天有空,特地来看看您。” 司徒遂年语气平稳地解释,他翻了一下手中的病历板,声音依旧温和。 “刚才在门外,好像听到您想要些新衣服和首饰?” 金素仪像是找到了能主持公道的人,立刻抱怨道:“司徒医生,你看看我穿的这都是什么?这料子,这款式,怎么见人?还有,我女儿来了,她也不知道给我带些像样的东西来。” 她说着,有些怨怪地瞥了郁瑾一眼。 司徒遂年认真地点点头,表示他在听。 他合上病历板,双手随意地插进白大褂口袋,姿态放松却专注。 “嗯,我理解。” 金素仪见他表示理解,语气缓和了些。 “就是啊。司徒医生,你看能不能跟我女儿说说?让她赶紧回去把我那些东西取来。我这样实在没法见客。” 司徒遂年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向郁瑾,郁瑾也正看着他,眼神复杂,带着一丝无声的恳求和无助。 司徒遂年目光沉静,对她微微眨了下眼,示意交给他。 然后他转回头,对着金素仪,语气变得更为郑重。 “金阿姨,您放心,您的女儿会给您把衣服和首饰都带来的。” 金素仪眼睛亮了一下。 司徒遂年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您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配合我们的治疗,把身体养好。” 他微微向前倾身,声音压低了些。 “只有您身体好了,精神头足了,穿上那些漂亮衣服,戴上名贵首饰,才能显出您最好的气色和风度,是不是?” 金素仪被他引导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所以,”司徒遂年直起身,语气轻松而肯定,“只要您好好吃饭,按时吃药,配合我们的康复训练,我向您保证,您的女儿,” 他看了一眼郁瑾,“一定会给您买来您想要的任何东西,最新款的衣服,最衬您气质的珠宝,还有您喜欢的包,一样都不会少。”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仿佛那些东西不是虚无缥缈的幻想,而是触手可及的、只需耐心等待片刻的现实奖励。 金素仪脸上的焦躁和不满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承诺安抚后的期待。 她甚至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病号服前襟,好像已经预见到自己穿上华服的样子。 “司徒医生,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司徒遂年微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干净而令人信服,“我是您的主治医生,怎么会骗您?不过,您得配合治疗,怎么样?” 金素仪思考了一下,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好……那我配合,你要说话算话。” “嗯,我说话算话。” 司徒遂年语气肯定。 他拿起病历板,在上面记录了什么,然后说:“我们现在先量一下体温和血压。” 金素仪这次没有抗拒,她往常可是不会配合的。 她顺从地让司徒遂年操作仪器。她的情绪明显平稳了下来,不再纠缠于衣服和首饰,甚至开始询问晚上吃什么,似乎已经开始为配合治疗做准备了。 郁瑾站在一旁,看着司徒遂年专业而耐心地为母亲检查,用平静温和的话语引导着母亲,心中五味杂陈。 她既感激他的解围,又为这建立在虚幻承诺上的平静感到心酸。 量完血压,司徒遂年又叮嘱了金素仪几句关于饮食的注意事项,语气始终温和而耐心。 金素仪一一应下,显得异常听话。 处理好这边,司徒遂年才转向郁瑾,公事化地说道:“郁小姐,关于金阿姨下一步的治疗方案,有些细节需要和家属沟通一下。麻烦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 郁瑾看了一眼暂时安静下来的母亲,点了点头:“好。” 她对金素仪轻声说:“妈,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第93章 给我女儿提鞋都不配 金素仪此刻心思似乎已经飘到了未来的新衣服上,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郁瑾跟着司徒遂年走出病房。 走廊里光线明亮,司徒遂年的白大褂下摆在行走间微微飘动。 走到离病房稍远一点的走廊窗边,司徒遂年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他脸上的温和笑意淡去了一些,眼神变得更为专业和冷静。 “这种情况经常发生?”他问道,声音比在病房里时低沉了些。 郁瑾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时好时坏。有时候很清醒,有时候……就像刚才那样,完全活在过去里。每次她这样要求,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认知功能减退,伴有间歇性的定向障碍和妄想性回忆。这是她病情的一部分。” 司徒遂年解释道,语气平稳,“强行纠正她的认知,尤其是在她情绪激动的时候,很容易引发激烈的抗拒和更大的精神波动,就像你之前可能经历过的那样。” 他看向病房的方向:“像刚才那样,暂时性地顺应她的逻辑,给予她能够理解和接受的承诺,是稳定她当下情绪的有效方法。虽然这并非长久之计,但至少能避免她陷入更糟糕的状态。” 郁瑾低下头:“我知道……谢谢你,刚才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这是我的工作。”司徒遂年淡淡道,“不过,你需要明白,这种承诺只是缓兵之计。她的病情决定了这种需求会反复出现,甚至可能变本加厉。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明白。”郁瑾的声音有些苦涩。 司徒遂年看着她,目光锐利却并不让人感到不适。 “更重要的是,你自己,我希望你能心情好些,不要陷在其中。” “你毕竟不是她的女儿,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郁瑾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她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司徒遂年,她就是褚南倾。 过了几分钟,她什么也没说。 还说不说的好,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 司徒遂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下一步,我建议在药物上做一些微调,试图延长她清醒状态的时间,并降低妄想发生的频率和强度。但这需要观察,也可能会有副作用。需要你签署知情同意书。” “好,我会配合。”郁瑾立刻答应。 “嗯。”司徒遂年点头,“还有其他问题吗?” 郁瑾犹豫了一下,问道:“司徒医生,您刚才说的那些东西,我以后该怎么应对?” 她指的是那些无法实现的承诺。 司徒遂年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模糊处理。告诉她正在准备或者需要时间,重点是转移她的即时注意力,安抚情绪,而不是纠结于承诺本身是否能够兑现。” 他看了看手表:“如果没其他问题,我稍后让护士把同意书送过来。你先回去陪她吧。” “好的,谢谢你,司徒医生。” 郁瑾再次道谢。 司徒遂年颔首,转身离开,白大褂的背影在长长的走廊里渐行渐远,沉稳而可靠。 郁瑾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心情,才转身重新走向母亲的病房。 推开门,金素仪正望着窗外,嘴里轻声哼着一段模糊的旧调,侧脸看起来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点虚幻的满足感。 郁瑾的心,却沉甸甸的。 傍晚时分,疗养院的灯光次第亮起。 昏黄的光线取代了白日的清明,走廊里愈发安静。 郁瑾端着晚餐和药片走进金素仪的房间。 金素仪坐在轮椅上,面对着窗外渐沉的暮色,背影显得有些孤寂。 听到动静,她缓缓转过头。 目光落在郁瑾身上时,没有了午后的依赖和温情,只剩下一种陌生的打量。 “送饭的?”金素仪的声音干巴巴的,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和一丝不耐烦,“放那儿吧。” 郁瑾的心微微一沉。 她又忘了。 她将餐盘放在床头柜上,柔声道:“妈,该吃晚饭了,还有药……” “谁是你妈?”金素仪猛地打断她,眉头紧紧皱起,眼神锐利而警惕,“乱叫什么?新来的护工这么没规矩?” 郁瑾喉咙发紧,试图解释:“我是南倾啊……” “南倾?” 金素仪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上下打量着郁瑾,嗤笑一声,带着明显的鄙夷。 “你也配跟我女儿比?” “我女儿是褚家大小姐,你一个护工,穿得这么寒酸,给我女儿提鞋都不配,少在这儿套近乎。” 是啊,在金素仪眼里,她的女儿就是最好的,哪怕是个一百六七十斤的胖子,也是没人能比得上的大小姐。 郁瑾攥紧了手指,努力维持着平静:“您先吃饭好吗?吃完饭好吃药。” “吃什么药?我没病!” 金素仪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手臂一挥,猛地打翻了郁瑾刚刚放下的餐盘。 碗碟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饭菜溅得到处都是。 郁瑾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还是被溅出的汤汁弄脏了裤脚。 “滚出去,让你们管事的人来,我要换人,换个懂规矩的来。” 金素仪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指着门口厉声喊道。 “你别激动,对身体不好……” 郁瑾忍着心里的酸楚,上前想安抚她。 “别碰我。”金素仪猛地甩开她的手,眼神凶狠,“脏死了,谁知道你手上有没有病菌。” 郁瑾看着她失控的样子,知道讲道理是没用了,只好先顺着她。 “好,好,我不碰你,那你先把药吃了好不好?吃了药我就去叫护士长来。” 她重新拿起放在一边的水杯和药片,递过去。 “我说了我不吃。” 金素仪彻底被激怒了,她猛地一扬手,狠狠打向郁瑾的手。 “啪!” 水杯被猛地打飞出去,撞在墙壁上,瞬间碎裂,玻璃渣和水渍四溅。 郁瑾只觉得手背一阵尖锐的刺痛,低头一看,一道细长的口子正在往外渗血珠,是被飞溅的玻璃划伤的。 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捂住伤口。 第94章 撞见 金素仪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和郁瑾手上的血,非但没有冷静,反而像是受到了更大的刺激,尖叫起来。 “杀人了,你要杀我,拿开,把那些碎片拿开。” 她的叫声引来了走廊上的护士。 一个护士快步跑进来,看到满地狼藉和郁瑾流血的手,吓了一跳。 “金阿姨,怎么了?啊,郁小姐,你的手。” 护士连忙上前试图安抚几乎要从轮椅上跳起来的金素仪。 “金阿姨,冷静点,没事了没事了…” 但金素仪依旧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挣扎着。 混乱中,一个沉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怎么回事?” 司徒遂年正准备下班,换了一身衣服走了进来,一身质感很足的深灰色休闲装。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房间,瞬间明白了情况。 他看到郁瑾捂着流血的手站在一边,脸色苍白,而金素仪正在护士的阻拦下剧烈挣扎。 “司徒医生。” 护士像是看到了救星。 司徒遂年快步走到金素仪面前,声音冷静。 “金阿姨,看着我。” 金素仪的挣扎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看向他。 “看着我,深呼吸。”司徒遂年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金素仪的哭闹,“对,慢慢呼吸,没事了,这里很安全。” 他一边用语言安抚着金素仪,一边对护士使了个眼色。 护士会意,立刻从口袋里取出备用的一次性注射器和小剂量镇静剂。 在金素仪被司徒遂年吸引注意力的片刻,护士动作迅速地完成了注射。 药效发挥得很快,金素仪的哭闹声渐渐低了下去,挣扎的力道也变小了,眼神开始涣散,最终脑袋一歪,靠在轮椅背上昏睡过去,只剩下粗重而不平稳的呼吸。 房间终于暂时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满地狼藉和空气里尚未散尽的紧张感。 司徒遂年松了口气,这才转向郁瑾。 他的目光落在她依旧捂着的手上,眉头微蹙:“手受伤了?我看看。” 郁瑾这才从刚才的惊吓和混乱中回过神,慢慢松开手。手背上那道伤口不算深,但挺长,还在细细地渗着血,周围有些红肿。 司徒遂年看了一眼,语气不容拒绝:“跟我来处置室清理一下,需要包扎。” 郁瑾看了一眼昏睡的母亲,又看了看地上的碎片,有些犹豫。 “这里护士会处理。” 司徒遂年说道,已经率先朝门外走去。 郁瑾只好跟上他。 处置室就在走廊另一端。 司徒遂年推开门,打开明亮的灯。 他示意郁瑾在处置台边坐下,自己熟练地戴上无菌手套,取出碘伏、棉签和纱布。 他拉过郁瑾的手,动作轻柔却稳固。 他用镊子夹起沾了碘伏的棉签,低头仔细地清理伤口。 碘伏接触伤口的刺痛让郁瑾轻轻“嘶”了一声。 “忍一下,很快就好。” 司徒遂年说道,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温和了些。 他的动作极其小心,尽量避免弄疼她。 清理完伤口,他拿起一小块无菌纱布覆盖上去,然后用医用胶带仔细固定好。 整个过程中,他都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她的手。 灯光从他头顶洒落,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和专注的侧脸。 他的睫毛很长,鼻梁高挺,穿着休闲装的他比工作的时候要温和近人,在这种情境下,显露出一种格外令人安心的专业和温柔。 郁瑾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丝清爽的皂荚香气。 他的手很稳,指尖隔着薄薄的无菌手套,偶尔碰到她的皮肤,带着温凉的触感。 “好了。” 司徒遂年处理好最后一条胶带,却没有立刻松开她的手。 他抬起头,看向郁瑾,眼神关切,“这几天尽量不要沾水,每天换一次药,如果红肿加重或者疼痛不止,要及时告诉我。” 他的目光很深,落在她的脸上,似乎不仅仅是在叮嘱伤势。 “照顾这样的病人很辛苦,尤其是……”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尤其是当你独自承受的时候,有我在,你不必事事都硬扛着。” 郁瑾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司徒遂年却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腕,力道很轻,却足以让她停顿。 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也更温柔:“郁瑾,有时候,可以试着依靠一下别人。” 这句话里的意味已经超出了医患之间的普通关怀。 郁瑾的心跳漏了一拍,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司徒遂年他…… 就在这时,处置室虚掩的门被完全推开。 周津成站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显然是刚从什么正式场合过来,身形挺拔,脸色却有些沉。 他身边站着笑容可掬的院长。 两人似乎正准备经过,院长正说着:“周先生您放心,您捐赠的那批最新监测仪器我们一定优先给金阿姨的病房配备上,对她的病情监测肯定大有好处……哎?司徒医生,郁小姐,你们这是?” 院长的话音顿住,看到了处置室里的情景。 周津成的目光锐利地扫进来,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司徒遂年握着郁瑾手腕的那只手上,然后是郁瑾手背上醒目的白色纱布,最后是两人之间那过于接近的距离。 他的眼神骤然冷了下去,下颌线绷紧,周身的气压仿佛瞬间降低。 司徒遂年松开了手,神态自若地转过身,对着院长和周津成微微颔首:“院长,周先生,郁小姐刚才不小心被玻璃划伤了手,我帮她处理一下。” 郁瑾也立刻站起身,有些慌乱地把手背到身后,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住一样,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周律师……院长。” 周津成的视线在她包扎好的手上一掠而过,最后定格在她的脸上,眼神深不见底,没有任何表示。 他没有回应司徒遂年的解释,也没有询问郁瑾的伤势,只是转而看向院长,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清平淡,仿佛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院长,刚才说的事情,就麻烦您多费心。” 院长是何等人物,立刻察觉出气氛有些微妙,连忙笑着打圆场:“周先生您太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金阿姨在这里,您就放一百个心,我们一定提供最好的医疗和护理。” 周津成微微颔首,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再次扫过郁瑾和司徒遂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清晰的界定。 “她是我岳母,我自然要多上心,这五年,也多亏了院方的照顾。” 院长连连点头,笑容更深,语气带着几分熟稔和保证。 “明白,明白,周先生您放心,这五年来一直都是如此,我们都记在心里呢,肯定给金阿姨最好的待遇,绝不会怠慢!” 周津成没再说什么,最后看了一眼郁瑾,那眼神复杂难辨,然后对院长道:“那就这样,我先告辞了。” “我送送您。”院长连忙道。 周津成转身,迈步离开,背影挺拔冷硬。 院长赶紧跟上。 处置室里,只剩下郁瑾和司徒遂年,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郁瑾心神震荡,她听见周津成自称是女婿,妈妈只有她一个女儿… 他简直是疯了。 什么女婿不女婿,褚家没有他这样的女婿。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不怕她爸爸,他所谓的恩师,从墓碑里爬出来找他算账吗? 司徒遂年看着周津成离开的方向,眼神微闪。 他收回目光,看向有些失神的郁瑾,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似乎淡了些许。 “伤口记得别沾水,回去好好休息。” 郁瑾怔怔地点了点头,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拎着包,独自走出疗养院。 她下意识地用未受伤的手轻轻碰了碰另一只手背上的纱布,有些痛,她忍不住皱眉。 正想沿着人行道往公交站走,身旁忽然伸出一只手,用力地抓住了她没受伤的那只手腕。 第95章 夫妻感情很好 力道很大,甚至捏得她腕骨微微发疼。 郁瑾一惊,下意识地要挣脱,却被那股力量不容分说地拽着,踉跄了几步,直接被拉进了疗养院旁边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里。 巷子很窄,光线昏暗,只有远处路口一点微弱的路灯光漫射进来,勾勒出对方挺拔冷峻的轮廓。 是周津成。 他松开了手,但并未退开,就那样站在她面前,几乎挡住了所有去路。 他身上独有的雪松清冷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取代了刚才在处置室里闻到的消毒水味。 郁瑾稳住呼吸,抬眸看他。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面容看不太真切,只能感受到那双眼睛正锐利地盯着她,充满寒气。 “你怎么在这?”他开口,声音比晚风更冷,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非询问。 郁瑾揉了揉被他攥得发红的手腕,语气平静:“来看金阿姨。” 周津成的视线在她揉手腕的动作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落回她脸上,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讥诮。 “以什么身份?金素仪朋友女儿的身份?” 她是来看望金素仪的,还是来找旁人的,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他微微向前倾身,压迫感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这个身份,是不是用得太过热切了?嗯?” 郁瑾听出了他话里的潜台词。 他在质疑她探望的频率和动机。 她迎上他的目光,尽管光线昏暗,她依然能感受到那目光深处的审视和冷意。 “她情况不稳定,需要人多陪着。” 郁瑾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波澜。 “而且,这似乎与周律师无关。” “无关?” 周津成极轻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鼻音很轻,像是自嘲。 巷子里的空气似乎又冷凝了几分。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换了个话题,语气依旧平淡,却像冰层下潜藏着暗流。 “手怎么了?” 郁瑾下意识地把受伤的手往身后缩了缩:“不小心被玻璃划了一下。” “是吗。”周津成的语气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看来司徒医生很热心,亲自为你处理这种小伤。” 他终于提到了司徒遂年。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价今天的天气,但郁瑾却敏锐地捕捉到那平淡底下的一丝异样。 不是愤怒,不是质问,像是吃醋… 他是在吃醋吗,还是只是为了所谓男人的面子。 她忽然明白了。 他刚才看到了司徒医生握着她的手腕,看到了他们之间那片刻不寻常的靠近。 他现在所有的质问和冷意,根源或许都在那里。 他不是真的关心她为什么又来看金素仪,他是在意司徒遂年的触碰,在意她与另一个男人之间看似亲昵的氛围。 这个认知让郁瑾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有什么资格在意? 只是因为她跟他上过一床,他就觉得她该属于他。 “司徒医生只是尽医生的职责。” 郁瑾解释道,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恰好碰到,就帮忙处理了。” “职责?”周津成声音沉沉,凝视着她的眼睛,黑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不止,“包括握着病人的手腕,低声细语地叮嘱。” 他果然看到了,也听到了。 郁瑾抿紧了唇。 他当时明明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原来都记在了这里。 “周律师到底想说什么?” 郁瑾不想再绕圈子,直接问道。 她清冷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直视着他。 周津成看着她坦然甚至带着点疏离的目光,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一瞬。 他周身的气息更冷了些,却没有立刻回答。 巷子里陷入一片沉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车流声。 他忽然伸出手,不是碰她受伤的手,而是再次精准地抓住了她刚才被他攥过的那只手腕。 这一次,力道控制了些,不再弄疼她。 他的指尖微凉,透过她薄薄的衣袖传递过来。 郁瑾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动。 周津成低下头,靠近她,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得很近,近到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深处那一点几乎被完美隐藏的、翻涌的暗色。 他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声音压得极低,像冰冷的丝绸滑过肌肤。 “郁瑾,你不是要跟我做交易吗,好啊,我答应你。”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嘴唇上,停留了一瞬,又猛地移开,看向她的眼睛,里面的情绪只剩下令人心悸的冷和警告。 “但是跟我做了交易,” 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这句话,声音低沉而清晰。 “你的手和胳膊,就不是别的男人能随便碰的。” 说完,他猛地松开了她的手,像是触碰了什么厌弃的东西,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距离。 所有的压迫感和那瞬间泄露的异常情绪都消失不见。 他又变回了那个高冷疏离,喜怒不形于色的周律师。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丝毫未乱的西装袖口,动作优雅而冰冷。 “车在路口。” 他丢下这句话,不再看她,转身,迈着沉稳而冷漠的步伐,径直走出了小巷,消失在昏暗的光线尽头。 郁瑾独自站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指尖微凉的触感。 晚风吹过,带来一阵凉意。 她缓缓抬起自己受伤的那只手,看着上面的纱布,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入尊府大门,门卫亭的保安探出身,脸上带着熟悉的笑容。 “周先生,周太太,回来了。”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落在先后下车的周津成和郁瑾身上,语气热络。 “先生这是特地去接夫人下班了吧?感情真好。” 周津成关上车门,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他脚步未停,径直朝着单元门厅走去。 郁瑾跟在后面半步的距离,闻言只是睫毛微颤,沉默地垂下眼帘,没有应声。 他们之间算什么,合租不算合租,情人不算情人。 保安似乎早已习惯这对夫妻的沉默寡言,依旧笑呵呵地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走进玻璃门。 电梯匀速上升。 周津成站在前方,身姿挺拔,目光平视着跳动的楼层数字。 郁瑾站在侧后方,能闻到他身上带着凉意的气息,和她自己身上从疗养院带回来的消毒水味混杂在一起。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 周津成率先走出,拿出钥匙打开厚重的入户门。 门刚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粉色睡衣的小小身影就像颗小炮弹似的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郁瑾的腿。 “妈妈!”小景仰起脑袋,软糯的声音里满是依赖和开心,“你回来啦!” 郁瑾脸上清冷的神色瞬间柔和下来,她弯腰将女儿抱进怀里,蹭了蹭她柔软的脸颊。 “嗯,妈妈回来了。” 小景搂着她的脖子,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认真地问。 “妈妈,你是不是又去看外婆了?外婆今天好些了吗?她认得你了吗?” 郁瑾一愣,身体僵硬住。 她没想到小景会问出这样的话,她沉默不语,回头去看身后的男人。 周津成站在玄关处,已经脱下了西装外套,正背对着她们,将外套挂进衣帽间。 转身看她,黑眸冷沉。 外婆? 她还真打算代替褚南倾,给金素仪当女儿。 第96章 你睡主卧 她走到沙发边坐下,将小景放在自己腿上,看着她清澈纯真的眼睛,声音放得轻柔却认真。 “小景,要叫金婆婆,不是外婆,记住了吗?” 小景歪着小脑袋,有些困惑。 郁瑾心里一酸,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是不是只会喊外婆,不会喊婆婆,那就慢慢学,叫金婆婆,好不好?” 正在玄关换鞋的周津成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沙发上的母女俩。 郁瑾的心微微提起,面上却维持着平静。 周津成的目光在郁瑾脸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秒,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似乎只是觉得小孩子的称呼问题无足轻重,并没有深想,只淡淡开口。 “孩子还小,顺其自然。” 说完,他便径直朝着开放式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解开了衬衫袖口的纽扣,将袖子一丝不苟地挽至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我去做饭。” 他拉开冰箱门,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你们准备一下,洗手吃饭。” 郁瑾看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气,心底却又漫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果然没有怀疑。 厨房很快响起了流水声和有节奏的切菜声。 周津成站在料理台前,身形挺拔,动作利落。 他先是将西兰花掰成小朵,胡萝卜切成均匀的薄片,放入沸水中快速焯烫,捞出后沥干,碧绿和橙红颜色鲜亮。 接着,他从冰箱取出腌制好的牛柳,锅烧热,倒入薄油,油热后下入牛柳,快速滑炒。 牛肉遇热变色,散发出诱人的肉香和黑胡椒的辛香。 他手腕颠动,动作流畅,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牛肉外表微焦,内里却保持着嫩滑。 随后将焯好的蔬菜倒入锅中,与牛柳一同翻炒均匀,淋入少许调好的酱汁,大火收汁,酱汁浓郁地包裹住每一块食材。 另一边的灶上,一小锅米饭正好焖熟,冒着腾腾热气。 他将炒好的黑椒牛柳西兰花盛入洁白的瓷盘,色彩对比鲜明,香气四溢。 又拿出两个小碗,盛好米饭。 “吃饭了。”周津成将菜肴端上餐桌,声音依旧平淡。 郁瑾牵着小景洗好手走过来。 餐桌上,饭菜简单却色香俱全,散发着温暖的家常气息。 小景开心地爬上椅子:“周叔叔做的饭好香!” 周津成递给她一个小勺子,自己也在主位坐下。 三人围坐在餐桌旁,默默地开始吃饭。 周津成吃饭的姿态很优雅,咀嚼无声。郁瑾吃得不多,心思有些飘远。 只有小景偶尔咿咿呀呀地说几句话,碗勺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吃完饭,周津成自然地收拾起碗筷。 郁瑾站起身:“我来吧。” “不用。”周津成的声音没有波澜,已经将碗碟叠好,走向厨房水槽,“你看小景。” 郁瑾没再坚持。 她带着小景去客厅玩积木,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听着厨房里的动静。 水流声,碗碟轻碰的脆响,还有他偶尔走动时沉稳的脚步声。 这些日常的声响,在此刻听来,竟有种奇怪的安全感。 小景玩累了,开始揉眼睛。 郁瑾抱起她:“宝贝,该洗澡睡觉了。” “要周叔叔讲睡前故事。” 小景嘟囔着。 郁瑾顿了顿。 周津成刚好从厨房出来,用干净的毛巾擦着手,听到了小景的话。 他看向郁瑾,眼神询问。 “她想听你讲故事。” 郁瑾轻声说。 周津成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放下毛巾,很自然地从郁瑾怀里接过已经有些迷糊的小景。 他的动作略显生硬,但手臂却很稳。 小景依赖地靠在他宽阔的肩上,小手抓着他的衬衫。 郁瑾看着他们父女俩走进儿童房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像是被挖空了一块。 这种寻常家庭的温馨时刻,对她而言,却像是偷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浴室,准备收拾小景洗澡后的残局。 周津成将小景轻轻放在儿童床铺好的小被子上。 小景半眯着眼,咕哝着:“故事……恐龙的故事……” 周津成在床边的地毯上坐下,背靠着床沿。 他并不擅长讲故事,语调平铺直叙,甚至有些干巴巴的。 “从前,有一只霸王龙。它很大,牙齿很锋利。” 小景迷迷糊糊地接口:“它……它吃草吗?” “……不吃草。它吃肉。” 周津成回答,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构思情节。 “它……遇见了一只三角龙。” “它们打架了吗?” “……没有。” 周津成看着女儿困倦的小脸,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缓。 “它们……一起去找吃的了。” 这个不合常理的情节并没有引起小景的质疑,她只是含糊地“哦”了一声,眼皮彻底合上了,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周津成的声音停了下来。 他看着女儿沉睡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小巧的鼻子随着呼吸微微翕动。 这张小脸,既有郁瑾的清丽轮廓,似乎也隐约能看到一点他自己的影子。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得让他来不及捕捉。 他微微蹙眉,很快将这荒谬的想法抛开。 他替小景掖好被角,关掉大灯,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小夜灯,然后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 郁瑾刚收拾完浴室,正擦着手走出来,看到周津成站在客厅里,似乎是在等她。 “她睡了?”郁瑾问。 “嗯。”周津成应了一声。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那种惯常的沉默。 空气里还残留着饭菜的余香。 “今晚……”周津成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你睡主卧。” 郁瑾愣了一下,抬眼看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不容拒绝。 “不用了,我睡次卧就好。” 郁瑾下意识地拒绝。自从那晚之后,她更觉得应该保持距离。 “小景夜里可能会醒。” 周津成的理由听起来很充分,语气平淡无波。 “主卧离儿童房近些。而且,”他补充道,视线扫过她放在沙发上的包,“你的东西,我已经帮你搬到主卧了。” 郁瑾拿不准,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周津成不再给她拒绝的机会,转身朝书房走去。 “我今晚处理文件,睡书房。” 第97章 怀疑 郁瑾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后,门被轻轻关上。 她独自站在客厅中央,暖黄的灯光笼罩着她,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她最终还是走进了主卧。 房间很大,装修是冷硬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整洁得几乎没有生活气息,只有梳妆台上零星摆放着她的护肤品,显示着另一人存在的痕迹。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气,是他常用的沐浴露的味道,无处不在。 郁瑾走到衣帽间,拿出自己的睡衣。 指尖拂过挂在一旁的他的西装和衬衫,布料冰凉顺滑。 她快速换好衣服,走进浴室。 浴室里,他的剃须刀、须后水、男士护肤品整齐地排列在台面上。 她的洗漱用品被挤在角落的一个篮子里,泾渭分明。 热水冲刷下来,试图洗去一天的疲惫和混乱。 但那些画面却不断在脑海里回放。 金素仪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脸,司徒遂年温和专注的眼神,周津成在昏暗巷子里冰冷的警告,还有他刚才不容置疑地让她睡主卧的姿态。 洗完澡出来,她躺在宽大的床上。 床垫很软,被子轻薄保暖,但她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枕头和被子上属于他的气息更加浓郁,将她层层包裹,无处可逃。 她侧过身,看着旁边空荡荡的枕头。 昨夜……他就是睡在这里吗? 他们之间,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复杂难解的局面… 书房里。 周津成坐在书桌后,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复杂的法律条文和案例,但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脑海里反复出现的,却是傍晚在疗养院处置室看到的那一幕。 司徒遂年握着郁瑾的手腕,低着头,距离很近。郁瑾似乎并没有抗拒。 还有之前,她频繁地去疗养院, 真的仅仅是因为所谓的“朋友女儿”的责任? 以及……小景对金素仪那个自然而亲昵的称呼。 外婆… 为什么是外婆?明明对小孩子来说,婆婆这两个字比外婆更好说出口。 除非……在孩子的认知里,那个人本身就应该是外婆。 一个荒谬却逐渐清晰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他冷静理智的脑海里浮现,盘旋,变得越来越无法忽视。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书房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城市的璀璨夜景,繁华却冰冷。 他想起五年前,褚家轰然倒塌,褚南倾锒铛入狱。 他无数次想要去看望她,却只是站在监狱门口,他的心痛得厉害,他进不去,他不敢面对她。 再到后来,听到她在狱中病逝的消息。 他动用了所有关系,查到的结果跟监狱里女警官说的一样。 金素仪在褚家出事之后精神彻底崩溃,被送进了疗养院。 他出于道义,承担起了照顾金素仪的责任,并以女婿的身份安排了一切,让她得到最好的照顾。 然后,就是郁瑾的出现。 自称是金素仪故友之女,前来探望照顾。 她出现的时机,她看小景的眼神,她面对金素仪时的复杂情绪,她对褚家往事的熟悉程度…… 还有那张脸,那双眼睛。 偶尔流露出的,与那个记忆中骄傲肆意的褚家大小姐截然不同的,却又在某些瞬间莫名重合的神韵。 周津成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一直觉得郁瑾身上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却从未深想。 此刻,那些碎片化的疑点像是终于找到了线头,被一点点串联起来。 如果……如果郁瑾就是褚南倾? 这个想法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开。 那么小景……小景是谁的孩子? 他几乎要立刻冲出去,抓住她问个明白。 但多年律师生涯锻炼出的极致冷静和理性,在最剧烈的情绪冲击下,依旧强行发挥着作用。 他需要证据。 他需要确凿的、无法反驳的证据。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坐回椅子上,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他打开电脑上一个加密的文件夹,开始疯狂地搜索所有与“郁瑾”这个名字相关的信息,从她第一次出现在疗养院的时间点开始,逆向追溯。 越查,他的脸色越沉,眼神也越发冰冷。 郁瑾这个身份,干净得近乎完美,但越是完美,就越显得可疑。 很多时间节点,细究起来,都巧得令人难以置信。 尤其是小景的出生日期…… 周津成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抬手用力捏了捏眉心。 如果郁瑾就是褚南倾。 那小景,就一定是他的女儿。 而她,费尽心机隐瞒身份,甚至不惜编造一个死亡证明,就只是为了……躲着他? 带着他的女儿,远离他? 他睁开眼,眼底一片骇人的冰封与暗沉。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书房门口,握住门把手。 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稍稍压制了他掌心滚烫的温度。 他拧开门把,走了出去。 客厅一片黑暗,只有主卧的门缝底下,透出一点微弱的光线。 周津成走到主卧门口,停下脚步。 他抬起手,想要敲门,动作却在半空中顿住。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门外,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黑暗中,只能听到他自己压抑而沉重的呼吸声,以及门内那属于另一个人的存在感。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 最终,那只要敲门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他一定是又犯病了,在深夜,觉得哪个女人都像褚南倾。 他紧紧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隐现。 然后,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回书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冰冷。 主卧内,原本就浅眠的郁瑾被这突如其来的关门声惊得心头一跳,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惊疑不定地望向门口。 黑暗中,她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门外,再无任何动静。 第98章 会计李萍萍 清晨的阳光透过尊府大幅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周末的公寓格外安静,只有厨房里传来细微的声响。 周津成已经起来了,穿着简单的灰色家居服,正在料理台前准备早餐。 平底锅里煎着太阳蛋和培根,旁边的吐司机“叮”一声弹出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 他动作流畅地将食物装盘,又倒了两杯牛奶。 小景揉着眼睛,穿着可爱的兔子睡衣,自己从儿童房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奶声奶气地喊:“周叔叔,早上好。” “早上好。”周津成将她的儿童餐盘放到餐桌上,“去刷牙洗脸,然后来吃早餐。” “妈妈呢?”小景爬上椅子,探头探脑。 这时,郁瑾也从卧室出来了。 她换上了一身标准的职业套装,白色丝质衬衫,黑色及膝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脸上化了淡妆,显得干练而清冷,与平日里居家的柔和模样截然不同。 “妈妈,你要出去吗?”小景问。 郁瑾走到餐桌边,摸了摸女儿的头:“嗯,妈妈公司今天有点急事,需要去加班。”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正在倒咖啡的周津成,语气客气而疏离。 “今天麻烦你在家照看一下小景,可以吗?” 周津成倒咖啡的动作没有停顿,甚至没有抬头看她,只是极淡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阳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看不出什么情绪。 郁瑾似乎早已习惯他这种态度,并不在意。 她快速吃了几口早餐,便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公文包和车钥匙。 “我吃好了,先走了。小景,要听叔叔的话。” “妈妈拜拜!”小景挥着小手。 郁瑾匆匆离开,门被轻轻带上。 公寓里只剩下父女两人。 周津成将咖啡杯放在桌上,在自己位置坐下,沉默地开始用餐。 小景则拿着自己的小勺子,专心对付盘子里的煎蛋。 “周叔叔,”小景忽然抬起头,嘴角还沾着蛋屑,“妈妈最近好像很忙哦?周末都要上班。” 周津成拿着刀叉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抬眼看女儿,声音平淡:“嗯。” “那叔叔你忙吗?”小景又问。 “还好。”周津成回答,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哦,”小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低下头去吃东西,小声嘀咕,“要是叔叔妈妈都能一直陪小景玩就好了……” 周津成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看着小景低垂的小脑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复杂情绪。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用纸巾轻轻擦掉了她嘴角的蛋屑。 郁瑾确实去了公司。 临近中午,空荡荡的办公楼里只有她所在的楼层还有零星几个加班的身影。 她处理完手头紧急的文件,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她拿起手机,犹豫了片刻,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南倾?” “裴队,”郁瑾压低声音,走到窗边,“说话方便吗?” “方便,你说。” 裴相山那边似乎是在外面,有风声,还有路人的脚步声。 “关于当年经手我爸公司账目的那个会计,李阿姨……有新的线索吗?” 郁瑾有些急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裴相山的声音压得更低。 “有点眉目,我们查到李萍萍的弟弟账户上前段时间有一笔来源不明的大额汇款,虽然中间转了几道手,很隐蔽,但追踪下去,源头似乎指向一个境外空壳公司,再往下查就断了,对方很谨慎。” 郁瑾的心沉了下去:“还是没办法证明她当时是做伪证,被人收买……” “别急,南倾。”裴 相山安慰道,“既然有资金流动,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我已经托国际刑警的朋友帮忙留意那个空壳公司的动向了。只要他们再有动作,一定能抓到尾巴。” 郁瑾深吸一口气:“谢谢你,裴队。总是麻烦你。” “跟我还客气什么?”裴相山笑了笑,语气又轻松起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对了,你最近怎么样?周津成……没发现什么吧?我看他可不是省油的灯。” 郁瑾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办公室:“还好,他……没什么异常。” “那就好,你自己千万小心。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我。” “嗯。我知道。” 挂断电话,郁瑾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心情却丝毫无法轻松。 五年了,父亲蒙冤病逝,褚家破产,她入狱又出狱,带着女儿艰难求生。 而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却依旧逍遥法外,甚至可能还在暗中窥伺。 她收拾好东西,拎起公文包,决定下班。 继续待在公司也只是徒增焦虑。 与此同时,尊府附近的儿童乐园。 周津成坐在长椅上,目光看着在沙坑里专心堆城堡的小景。 他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是加密邮箱的界面,最新一封邮件来自他委托的私人侦探。 邮件内容是关于“郁瑾”这个身份更深入的背景调查,依旧干净得挑不出任何毛病,学历、工作经历、社保记录一应俱全,时间线严丝合缝。 越是完美,就越是印证了他昨晚那个疯狂的猜测。 这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身份。 他关掉邮箱,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是我。”他声音低沉,“帮我查一个人,裴相山,市局刑侦支队的队长。我要他最近半年的所有通话记录和行踪报告,越详细越好。”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有些迟疑:“周律师,查警方的人……这风险有点大。” “加倍。”周津成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最快速度给我。” 挂断电话,他抬起头,看着女儿无忧无虑玩耍的样子,眼神变得深沉难测。 裴相山……他记得这个名字。 几年前褚家的案子,他似乎也间接参与过后续的一些调查。 郁瑾怎么会和他有联系? 而且看起来,关系匪浅。 郁瑾离开公司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夕阳给城市的高楼玻璃幕墙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她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惫。 就在这时,一辆车从她旁边经过,停了下来,车门打开。 她吓了一跳,转头看去,竟是穿着一身便服的裴相山。 郁瑾连忙问道:“裴警官,你怎么在这?” 第99章 影响他的体面 “刚在这附近办完个案子,一眼就认出你的背影了。” 裴相山身材高大,穿着皮夹克和牛仔裤,显得挺拔又随意。 “正好,有点东西要给你,我送你回去?” 郁瑾点点头,跟着他上了车。 裴相山从随身携带的公文袋里拿出一个薄薄的文件夹。 “这是我们内部排查当年经手人员的补充报告,虽然明面上看不出问题,但里面有几个时间点和人员调度上的细节,我觉得有点奇怪,标注出来了,你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郁瑾接过文件夹,指尖微微有些发颤:“谢谢你,太冒险了……” “没事,复印件,不碍事。” 裴相山摆摆手,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语气关切。 “倒是你,脸色不太好。最近压力是不是太大了?又要工作,又要照顾阿姨,还要应付周津成……” “我还好。” 郁瑾勉强笑了笑,将文件夹小心地收进公文包。 “要不一起吃个晚饭?边吃边聊?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私房菜馆,环境也安静。” 裴相山提议道,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和关心。 郁瑾迟疑了一下。 她确实想多了解一些案子的情况,而且裴相山是这几年少数知道她真实身份、并一直无私帮助她的人。 于情于理,她都不好拒绝。 “……好吧。”她点了点头,“不过我得早点回去,小景还在家。” “没问题。” 裴相山爽快地答应。 裴相山重新发动车子,汇入车流,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商圈开去。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在她后方不远处,一辆黑色的奔驰车缓缓从街角驶出,不远不近地跟了上来。 周津成坐在驾驶座上,脸色冰冷,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 他刚才接到电话,侦探告诉他裴相山下午的行踪最终消失在这个商圈附近,他鬼使神差地开车过来,没想到正好看到裴相山坐上郁瑾副驾的那一幕。 他们并肩交谈的样子,裴相山脸上那过于熟稔和关切的笑容,郁瑾似乎并未拒绝的姿态…… 他一路跟着他们,看着他们将车停在一家看起来颇为雅致的餐馆门口,然后并肩走了进去。 周津成将车停在马路对面的阴影里,车窗降下一半,他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餐厅的玻璃窗。 隔着距离,他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形,只能看到两个相对而坐的模糊身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夜幕缓缓降临,华灯初上。 周津成始终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只有眼底翻涌的墨色越来越沉。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念头。 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认识多久了? 郁瑾那些他查不到的秘密,是否与这个刑警队长有关? 他们每次见面,都是在谈什么? 还是……不止是谈话。 一种近乎暴戾的烦躁和一种被彻底隐瞒、排斥在外的冰冷怒意,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冲破他惯常的冷静自持。 终于,他看到两人从餐厅里走了出来。 裴相山脸上带着笑,似乎在说着什么。 郁瑾的表情看不太清,但似乎比刚才轻松了一些。 裴相山陪着郁瑾走到她的车边,又站着聊了几句,才帮她拉开车门。 郁瑾坐进副驾驶位,裴相山俯身,手搭在车窗上,又叮嘱了些什么,才后退一步,重新上了车。 二人的车子汇入车流。 周津成猛地发动车子,跟上了郁瑾的车。 他的脸色在明明灭灭的路灯灯光下,显得愈发阴沉难测。 裴相山的车一路开回尊府。 在大门口,车辆识别系统没有抬杆,一只男人的手从车窗伸出来,亮出一个证件。 车前的杆稳稳抬起。 门卫照例探出头,笑着打招呼:“周太太回来啦……”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有些惊讶地看着送周太太回来的男人,不是周先生,是一个陌生男人。 他下意识地朝她身后望了望,没有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车。 郁瑾从车上下来。 “周太太,今天……周先生没一起?” 门卫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 这夫妻俩平时虽然看起来不那么亲密,但同进同出的时候居多,尤其是周末,周先生亲自接送周太太的情景他也见过几次。 郁瑾被问得一怔,正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车灯由远及近,黑色的奔驰车驶来,精准地停在了郁瑾的车后。 车门打开,周津成迈步下车。 他穿着早上的家居服外面随意套了件黑色风衣,身形挺拔,步伐沉稳地走到郁瑾身边,极其自然地将手搭在了她的腰间。 郁瑾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被他掌心暗含的力道固定住。 周津成看向一脸错愕的门卫老王,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平淡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觉得对方大惊小怪的淡然。 “刚才送我太太回来的,是我表弟,顺路捎她一段而已。”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老王,语气依旧平常,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 “都是亲戚,聊了些家常,我们夫妻之间感情很好,你多虑了。” 老王被他这么一说,顿时尴尬起来,连忙赔笑:“哎呦,你看我这张嘴,原来是这样,周先生周太太千万别介意,我就是随口一问,没别的意思,感情好就好,感情好就好!” 周津成不再看他,搭在郁瑾腰间的手微微用力,带着她转身,朝着单元门厅走去,留下门卫在原地讪讪地笑着。 一走进电梯,周津成立即松开了手,仿佛触碰了什么厌恶的东西,向旁边迈开一步,与郁瑾拉开了距离。 电梯厢壁光可鉴人,映出他冰冷至极的侧脸和郁瑾微微发白的脸色。 郁瑾看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手指悄悄蜷缩起来,指甲抵着掌心。 她知道,他看到了。 他也生气了。 只是她还不确定,他生气的点,究竟在哪里。 是仅仅因为她坐了别的男人的车回来,被门卫看到,可能影响了他周律师的“体面”? 第100章 你快点 郁瑾系着围裙,正站在灶台前看着锅里咕嘟冒泡的汤。 小景在客厅看动画片的声音隐隐传来。 周津成走进来,他没有换家居服,还穿着白天那身西装,只是扯松了领带。 他靠在厨房的中岛台边,目光落在郁瑾忙碌的背影上,眼神幽深,看不出情绪。 厨房里只有汤锅沸腾的声音和远处动画片的配乐。 忽然,他开口,声音不高。 “你想跟裴相山在一起?” 郁瑾搅拌汤勺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没有回头,背对着他,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你误会了,没有的事。” “误会?”周津成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司徒遂年算一个,裴相山算又一个,你喜欢的人挺多的。” 郁瑾转过身,面对着他,清冷的脸上带着被误解的愠怒。 “周津成,你胡说什么?司徒医生只是帮我处理伤口,裴队是……” 她的话没说完,周津成忽然一步上前,猛地将她拽进怀里。 他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箍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迫使她抬头,狠狠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带着惩罚的意味,粗暴而冰冷。 郁瑾惊愕得睁大眼睛,手下意识地抵住他的胸膛想要推开,却撼动不了分毫。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带着他身上独有的冷冽,几乎要夺走她所有的呼吸。 过了许久,直到郁瑾几乎要窒息,周津成才稍微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有些重,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唇上。 他的眼神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浓重的墨色。 “你能跟我做交易,”他盯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声音低哑得可怕,“是不是也跟另外两个人,做了同样的交易,嗯?” 郁瑾被他话里的侮辱意味气得浑身发抖,眼眶微微发红:“周津成,你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周津成冷笑一声,手指用力摩挲着她的下颌,“一个两个情人,多我一个,也不算多吧?” 他的话像是点燃了某种导火索。 郁瑾挣扎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曾经爱过、恨过、如今又纠缠不清的男人,心底涌上一股委屈。 她忽然不再挣扎,甚至微微仰起头,迎上他冰冷的目光,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 “是啊,多你一个不多。” 周津成瞳孔微缩,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 郁瑾却像是放弃了所有抵抗,声音轻飘飘。 “你不是想要我吗?可以。” 周津成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虚假,却只看到一片沉寂的灰烬。 郁瑾继续说着,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二审……你说了会帮我,没问题,对吗?” 周津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哑了:“……嗯。” “那就好。”郁瑾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所有情绪,“那你快点吧。” 周津成皱着眉,某种滚烫的情绪从黑眸中汹涌而出。 他再次低头吻住她,这一次,不再是惩罚。 他抱着她,将她抵在冰冷的料理台边缘,吻从她的唇移到脖颈,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湿意。 郁瑾被动地承受着,身体微微颤抖,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他背后的衬衫布料,攥出深深的褶皱。 周津成呼吸粗重,一把扯开她围裙的带子,扔在地上。 他的手探进她的毛衣下摆,掌心滚烫,抚上她腰际细腻的皮肤,一路向上……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内衣边缘时,郁瑾忽然闷哼了一声,像是被弄疼了。 周津成的动作顿住,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尚未褪去的欲念和一丝询问。 郁瑾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有些发颤:“去房间……别在这里……” 周津成深吸一口气,打横将她抱起,大步走向主卧。 踢开门,将她放在宽大的床上。阴影笼罩下来,他俯身,再次吻住她,手指灵活地解开她衬衫的纽扣。 一颗,两颗……白皙的皮肤逐渐暴露在空气中,泛起细小的战栗。黑色的蕾丝胸衣包裹着起伏的曲线。 周津成的眼神暗沉地吓人,他撑起身,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去拿东西。” 他指的是避孕套。 郁瑾却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手很凉。 周津成低头看她。 郁瑾没有看他,眼睛望着天花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没关系……不用。” 周津成身体猛地一僵。 他看着她,眼底翻涌着剧烈的情感波动。 不用? 他重新俯下身,吻变得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深入,带着一种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力度。 他解开她牛仔裤的纽扣,拉下拉链…… 郁瑾闭上眼,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 她的内心一片冰冷荒芜。 没关系,反正……也没法再怀孕了。 生小景的时候大出血,子宫受损严重,医生早就断言她很难再受孕。 这副身体,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快点……” 她再次催促,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只想尽快结束这场令人窒息的纠缠。 周津成的动作却因为她这句催促而慢了下来。 他撑在她上方,黑暗中,他的目光锐利地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那不像情动,更像是……忍受。 他眼底的狂热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探究和一丝被刺痛的不悦。 他低下头,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带着惩罚的意味,声音低沉危险。 “我当然能快点。只是……快点,你能受得了吗?” 郁瑾咬紧下唇,不再说话。 周津成看着她这副逆来顺受却又明显抗拒的样子,心头那股邪火越烧越旺。 他不再犹豫,彻底褪下她最后的束缚……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妈妈!”儿童房的方向传来小景带着睡意的、模糊的叫喊,“妈妈!我要喝水!” 郁瑾猛地回过神,用力推开周津成,慌乱地整理着自己被揉皱的衬衫和围裙。 她的脸颊还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躲闪,不敢看他。 周津成也被那声呼喊惊醒,他松开手,后退一步,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匆忙整理的模样,胸口剧烈起伏。 郁瑾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几乎是踉跄着就要往外走。 “等等。”周津成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郁瑾脚步一顿,背对着他,身体僵硬。 周津成走上前,绕到她面前。 他的目光落在她衬衫后背,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不知何时绷开了,露出里面浅色的内衣搭扣和一小片光滑的肌肤。 他沉默着,伸出手,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微热的背部皮肤。 郁瑾猛的一颤,却没有躲开。 周津成的动作有些生硬,却异常仔细地将那两颗扣子一一扣好。 他的指尖微凉,划过她的脊骨,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扣好扣子,他立刻收回了手,仿佛那细腻的触感灼伤了他。 “好了。”他的声音恢复了一些平时的冷清,却似乎比刚才更低沉了些。 郁瑾没有回头,也没有道谢,拉开门,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向儿童房。 周津成独自站在厨房中央,空气中还弥漫着西红柿炒蛋的香气,以及她身上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馨香。 他走进厨房里,那盘炒好的菜已经凉透了。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肌肤的触感和内衣搭扣冰凉的金属感。 二审。 她做的一切,都是在利用他。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料理台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巨响,手背传来剧痛。 他到底……在做什么? 第101章 养的小狼狗 周一清晨,杂志社办公区还带着周末残留的慵懒气息。 咖啡机的嗡鸣声、零星敲击键盘的声音、以及同事们互相问候的闲聊声交织在一起。 郁瑾踩着点走进办公室,步伐却比平时慢了不少。 细看之下,左脚落地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和僵硬。 她穿着件高领的米白色针织衫,试图遮住脖颈。 但偶尔侧头整理文件时,领口微微下滑,还是隐约露出了颈侧一抹暧昧的红痕。 她刚在自己的工位坐下,隔壁桌的莉莉就端着咖啡杯滑着椅子凑了过来,眼睛尖得很,压低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 “哟,我们郁大美人这是怎么了?周末去哪爬山了还是……进行什么更激烈的运动了?”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郁瑾的脖颈和略显别扭的坐姿。 郁瑾脸颊瞬间漫上一层薄红,下意识地把针织衫的领子又往上拉了拉。 眼神有些闪躲,低头假装整理桌上的文件:“没……没有的事,就是不小心扭了一下脚。” “扭脚能扭到脖子上去?” 莉莉显然不信,笑得更加暧昧,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 “跟我还装?快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养了小狼狗?周末两天都没消息,一回来就这副被‘摧残’过的样子……可以啊郁瑾,看着清清冷冷的,原来这么能干?” “莉莉!” 郁瑾耳根都红了,窘迫地想要制止她越说越离谱。 “真的没有!你别瞎猜了。” “啧啧啧,还害羞了。” 莉莉看她脸红,更来劲了。 “脸皮这么薄可不行。说说嘛,什么样的帅哥能让我们社里出了名的冰美人动凡心?体力还这么好……” 周围的几个同事听到动静,也好奇地投来目光,带着善意的调侃笑容。 郁瑾顿时觉得如坐针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只能板起脸,拿起一份文件假装认真看起来,企图用工作隔绝这些八卦。 “上班时间,别闹了。等下主编来了看到像什么样子。” 莉莉看她真有点窘了,这才嘻嘻笑着适可而止地滑回自己的工位,但临走前还是冲她挤了挤眼,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 “晚上拷问。” 郁瑾无奈地叹了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面对电脑屏幕。 但指尖触摸键盘时,却感觉那片被高领毛衣摩擦着的皮肤隐隐发烫,仿佛还残留着周末那些混乱而炽热的触感。 她努力挥开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却控制不住耳根持续升温。 办公区二楼的玻璃主编室内,盛黎正端着一杯黑咖啡,透过百叶窗的缝隙,习惯性地扫视着一楼开放办公区的情况。 她的目光掠过郁瑾工位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她看到了郁瑾略显不自然的走路姿势,也看到了莉莉凑过去说笑时郁瑾瞬间涨红的脸和下意识拉高领口的动作。 盛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她在职场摸爬滚打多年,眼光毒辣,那些细微的异常落在她眼里,几乎立刻就能拼凑出一些成年人心照不宣的猜测。 郁瑾有男朋友了? 什么时候的事? 她印象里的郁瑾,漂亮得惊人,但工作之外的生活极其简单低调,甚至有些过于封闭。 除了那个叫小景的女儿,几乎没见过她和什么人有密切往来。 怎么会突然…… 就在这时,她看到摄影师阿威背着相机包,风风火火地从一楼走过,看样子是刚出完外勤回来或者正准备出去。 “阿威!”盛黎推开玻璃门,叫住了他。 阿威闻声抬头,看到是主编,连忙小跑着上了二楼:“盛主编,您找我?” 盛黎示意他进办公室,然后状似随意地关上了门。 她走回自己的办公椅坐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落在阿威身上:“最近跟郁瑾搭档出外勤多吗?” 阿威挠了挠头:“还行吧主编,郁姐主要负责文字和策划,我主要负责拍片。有需要跟拍的任务就一起出去。” “她最近……”盛黎斟酌了一下用词,尽量显得不那么刻意,“看起来好像有点不一样。情绪或者状态方面,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比如,是不是交了男朋友什么的?” “男朋友?”阿威愣了一下,随即粗声粗气地笑了,大手一挥,“没听说啊主编!郁姐那人您还不知道?除了工作就是回家带娃,跟我们这帮大老爷们儿都保持距离呢,哪来的男朋友?没影儿的事。” 盛黎对他的否定不置可否,继续追问:“那她最近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变化?比如搬家之类的?” “哎!这个倒是有!” 阿威想起来了,一拍大腿。 “郁姐前段时间是搬家了,就上个月的事儿吧好像。搬去那个挺高级的小区,叫……叫尊府!对,就是那儿。” 她记得周津成就住在那个以安保严格和高隐私性著称的尊府。 盛黎端着咖啡杯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尊府……周津成也住在那里。 这么巧? “你怎么知道的?”盛黎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继续问。 “哦,有一次出外勤结束比较晚,正好顺路,郁姐就让我开车捎她和小景回去一趟拿点东西。好家伙,那小区门禁可真严,盘问了老半天才让进。” 阿威感慨道,“不过环境是真没得说,安静,绿化也好,一看就特贵。郁姐还挺厉害的,能搬到那儿去住。” “她住哪一栋哪一户还记得吗?” 盛黎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常,像是随口一问。 阿威努力回忆了一下,面露难色:“几栋几户……这我还真没太留意。当时天都快黑了,我就记得进了大门往左拐,好像是在靠里面一些的位置,车没开进去多远她就说到了。具体门牌号……啧,没注意看。主编,您问这个是……?” “没什么,随便问问。” 盛黎立刻收敛了情绪,露出一贯精干的笑容。 “关心一下下属的生活情况。好了,没事了,你去忙吧。” “好嘞主编,那我先出去了。” 阿威点点头,虽然觉得主编今天问得有点细,但也没多想,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办公室门重新关上。 盛黎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 她站起身,再次走到百叶窗前,目光投向楼下那个已经恢复工作状态、正专注看着电脑屏幕的窈窕身影。 尊府。 靠里面的位置。 周津成的公寓,就在尊府小区中庭靠后的楼王位置。 郁瑾搬去了尊府。 周末过后,她带着一身暧昧的痕迹和不适出现。 这几条信息像碎片一样在盛黎的脑海里旋转,碰撞,逐渐拼凑出一个让她胸口发闷、难以置信,却又无法忽视的可能性。 难道……郁瑾和周津成…… 她猛地握紧了手中的咖啡杯,指尖微微发白。 第102章 像不像周津成小时候? 周末的商场,明亮的灯光下,各式店铺琳琅满目。 郁瑾牵着小景的手,慢悠悠地逛着童装区。 小景看中了一条缀着小星星的蓝色连衣裙,眼睛亮晶晶的。 “妈妈,这个好看吗?” 小景仰起脸,满是期待。 郁瑾蹲下身,摸了摸裙子的面料,微笑着点头:“很好看,小星星亮亮的,喜欢我们就试试?” “好。” 小景开心地点头。 正当郁瑾拿着裙子准备带小景去试衣间时,一个略显耳熟却绝不想在此刻听到的女声带着惊喜响起。 “伯父,伯母,您看这套茶具,多雅致,正配您二位的品味,这次伯父伯母回来匆忙,都没能好好准备见面礼,这个一定让我来……” 郁瑾的身体僵了一下。 她循声望去,果然看见不远处的精品家居店内,周津成的父母正站在那里,身边陪着笑意盈盈、态度亲昵的盛黎。 盛黎正拿着一套精美的陶瓷茶具,热情地要向周父周母赠送。 周母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香云纱旗袍,气质雍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却轻轻推拒着。 “小黎啊,你这孩子真是太客气了,你来看看我们就很高兴了,哪里需要破费买这些东西。快放下,我们不能要。” 周父也在一旁颔首,语气慈祥却坚定:“是啊小黎,你的心意我们领了,礼物就免了,我们老两口东西多得都摆不下了。” 盛黎却执意不肯,语气带着撒娇般的坚持。 “伯父伯母,这怎么行呢?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们。这就是我的一点小心意,你们要是不收,就是把我当外人了。” 她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店外,恰好看到了正牵着孩子的郁瑾,她似乎想悄然离开。 盛黎眼底闪过一丝亮光,立刻扬高了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招呼道。 “郁瑾?这么巧,你也来逛街?” 这一声,成功地将周父周母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来。 郁瑾脚步顿住,知道避不开了,只得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个略显局促却得体的微笑:“盛主编,好巧。” 她看向周父周母,微微颔首致意,“两位好。” 周父周母的目光落在郁瑾脸上时,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周母更是微微蹙起了眉头,眼神里掠过一丝明显的困惑。 这位小姐……看着好生面熟。 这眉眼,这轮廓,尤其是那双清冷明亮的眼睛,像极了……像极了那个他们曾经十分熟悉,后来却遭遇不幸的褚家丫头,南倾。 可是细看之下,气质又截然不同。 南倾是明艳张扬,带着娇憨傲气的。 而眼前这位女子,则是一种沉静的,带着些许疏离的清丽,穿着打扮也更素雅低调。 盛黎已经热情地走了过来,亲昵地拉过郁瑾的胳膊,将她半推半就地引到周父周母面前,笑着介绍道:“伯父伯母,给您二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杂志社非常优秀的记者,郁瑾郁小姐。” 她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偶遇同事顺便介绍,却又刻意突出了某些信息。 “郁记者可是我们社里的才女,工作能力特别强,就是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挺不容易的。” 她说着,还特意低头摸了摸小景的脑袋,感叹道。 “这就是郁记者的女儿小景,可爱吧?又乖又聪明。唉,所以说啊,伯父伯母,您二位身边要是有什么靠谱的好男人,可得帮我们郁记者多留意着点,她这么好的条件,一个人带着孩子太辛苦了。” 周母听着盛黎的话,目光却始终没有从郁瑾脸上移开,那点熟悉感让她心里惊疑不定。 她忍不住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郁小姐……是吗?看着有些面善,不知道令尊令堂是……” 郁瑾的心猛地一紧,面上却维持着平静,垂下眼帘,声音清晰却听不出波澜。 “伯母您好。我父母都是蒲山人,是本分的庄稼人,很少出来走动,您应该没见过。”她给出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无从查证也无法引起联想的答案。 “蒲山啊……” 周母沉吟了一下,似乎对这个地名并无印象,也无法将她印象中那个娇养长大的褚南倾与“庄稼人”联系起来。 她心里的疑虑消减了些许,但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依旧萦绕不去。 周父倒是没太多想法,只是觉得这姑娘气质不错,顺着问道:“郁小姐一个人在景江市打拼?不知道是哪所大学毕业的?” 郁瑾暗自吸了口气,报出了那个她履历上毫无破绽的母校:“景江大学。” “景江大学?” 周父周母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哎呦,这可真是巧了,我们家津成也是景江大学毕业的,你们是校友啊,郁小姐,你认识我们家津成吗?周津成。” 郁瑾感到自己的手心微微沁出冷汗,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平常:“嗯,知道的。周律师很有名。我们……最近因为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刚认识,不算太熟。” 她刻意强调了刚认识和不熟。 “原来是这样。” 周母笑了笑,似乎觉得这世界真小。 她的目光这时才完全被一直安静站在妈妈身边、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的小景吸引了过去。 这一仔细看,周母脸上的笑容微微凝住了。 她蹲下身,与小景平视,越看,眼里的惊讶之色越浓。 “这孩子……长得可真俊俏。老头子,你快看,你看这孩子的眉眼、这小鼻梁……像不像津成小时候?” 周父闻言,也推了推眼镜,凑近了些仔细端详。 小景被两位陌生的爷爷奶奶看得有些害羞,往妈妈身后躲了躲,但又忍不住探头好奇地看着他们。 周父看了一会儿,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啧啧称奇。 “你还别说……是有点像,尤其是这眼神和抿嘴的样子,跟津成小时候那副小大人模样,真有几分神似!” 这话一出,郁瑾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后背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盛黎站在一旁,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在周父周母和郁瑾之间微妙地流转,眼底深处藏着一丝看戏般的兴味。 周母越看小景越是喜欢,那种没来由的亲切感让她心里软乎乎的。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一个水头极好、翠绿欲滴的翡翠镯子,笑着就要往小景手里塞。 “哎呀,第一次见面,奶奶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个镯子给你戴着玩,好不好?” 那镯子一看就价值不菲。 郁瑾吓了一跳,连忙拦住:“伯母,这太贵重了,使不得,绝对不能收。” 周母却执意要给,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哎,这是给孩子的,又不是给你的。我看这孩子投缘,心里喜欢。一点小东西,不值什么。” “真的不行,伯母,这太破费了……” 郁瑾急得脸都微微发白,紧紧护着小景的手。 就在这时,小景看着那翠绿的镯子,又看了看妈妈焦急的神色,忽然伸出小手,轻轻地将周母拿着镯子的手推了回去。 她仰着小脸,声音奶声奶气,却异常认真。 “谢谢奶奶,但是小景不能要。” “妈妈说过,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尤其是很贵重的东西。” 小姑娘的话条理分明,礼貌周到,瞬间让周母和周父都愣住了。 第103章 纸杯 周母看着小景那乖巧懂事又带着原则的小模样,心里更是喜欢得不得了,非但没有因为被拒绝而不快,反而对郁瑾的教养方式刮目相看。 她收回了镯子,忍不住赞叹道:“郁小姐,你这孩子教得真是太好了,又乖巧又伶俐,还这么有原则,真是难得。” 周父也在一旁赞同地点头,看郁瑾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真正的欣赏。 周母将镯子戴回自己手腕,却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几颗包装精美的进口巧克力,弯下腰,笑容慈爱地递给小景。 “好好好,镯子不要就算了。” “那奶奶给的糖果,总可以收下吧?甜甜的,很好吃哦。” 小景抬起头,用眼神询问妈妈。 郁瑾看着周母真诚慈爱的目光,知道再拒绝就太不近人情了,只好微微点了点头。 小景这才伸出小手,接过了糖果,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脆生生地说:“谢谢奶奶。” “哎,真乖。” “我们家要是什么时候能有个这么可爱的孙女就好了,就是我家那个臭小子,一门心思都在工作上,根本不想结婚。“ 周母心花怒放,忍不住又摸了摸小景的脸蛋。 周父看着这温馨的一幕,也捋着胡子笑了。 盛黎在一旁看着,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指尖却微微掐进了掌心。 不想结婚四个字,让她心里难受极了。 再耽搁下去,她都三十了。 她没想到,郁瑾这个带着拖油瓶的女人,非但没有让周家长辈嫌弃,反而因为孩子的乖巧和那份莫名的眼缘,博得了如此多的好感。 这完全偏离了她的预想。 又寒暄了几句,周父周母才在盛黎的陪同下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走前还再三叮嘱郁瑾以后常联系。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郁瑾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她低头看着正小心翼翼剥开糖纸的女儿,心里涌起一阵后怕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小景把第一颗剥好的巧克力踮起脚尖递给妈妈:“妈妈吃,好甜的。” 郁瑾接过糖果,放入口中,浓郁的甜味化开,却丝毫无法冲散她心底那沉甸甸的苦涩和担忧。 今天这一关,算是勉强过去了。 但周母那探究的眼神,以及他们觉得小景像周津成的话,让她不得不小心起来。 而另一边,挽着周母手臂离开的盛黎,脸上笑着,心里却翻涌着更大的波澜和不甘。 她必须尽快弄清楚,郁瑾和周津成,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大胆的念头骤然击中了盛黎。 为什么连伯父伯母都会觉得那个孩子像周津成? 仅仅是巧合吗? 她绝不相信周津成会和郁瑾有什么深入的关系,更别提有一个这么大的孩子。 但伯父伯母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万一呢?万一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纠葛?这个孩子……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不远处正牵着妈妈手的小景,眼神变得锐利而充满探究。 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确凿的答案。 机会很快来了。 郁瑾大概是觉得刚才的场面让小景有些紧张,便带着她到旁边的饮品店买了一杯鲜榨果汁。 小景捧着插着吸管的卡通塑料杯,小口小口地喝着。 周父周母正在一旁看着柜台里的一套瓷器,盛黎陪着,心思却全在身后那对母女身上。 她看到小景喝了几口,似乎被旁边玩具店的展示吸引了注意力,便将喝了一半的果汁杯随手放在了休息区的矮桌上,拉着妈妈的手想过去看。 郁瑾被女儿拉着,无奈地笑着跟过去,一时没顾上那杯饮料。 就是现在。 盛黎的心跳骤然加速。 她迅速对周母歉然一笑:“伯母,您和伯父先看着,我好像手机忘在刚才那家店了,我去找一下,很快回来。” “快去快回。”周母不疑有他,点点头。 盛黎立刻转身,脚步看似从容实则急切地朝着休息区走去。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了那个放在矮桌上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塑料杯,杯壁上还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吸管口有着明显的咬痕和一点点残留的橙黄色果汁。 周围人来人往,并没人特别注意这个匆匆走过的漂亮女人。 盛黎走到矮桌边,脚步未停,仿佛只是路过。 但在经过桌子的瞬间,她的手极其自然且快速地一拂,宽大的袖口精准地扫过那个杯子,将其卷入袖中遮掩住,动作流畅而隐蔽,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她甚至没有回头,继续保持着原有的步速,径直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有种做坏事的心虚。 一进入空旷无人的洗手间隔间,盛黎立刻反锁了门。 她从袖中拿出那个塑料杯,吸管和杯口边缘,清晰地残留着孩子的唾液痕迹。 她从自己昂贵的皮包夹层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用于临时存放生物样本的小号无菌密封袋。 这是她之前因为一个采访项目接触过基因检测机构后,莫名鬼使神差留下的,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她屏住呼吸,用指尖捏着吸管顶端,小心翼翼地将整个吸管连同杯口边缘沾染了最多唾液的部分一起掰断,然后快速地将它们放入密封袋中,封好口。 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背靠着隔间门板,感觉手心都有些汗湿。 她看着密封袋里的纸杯,眼神变得冰冷。 她必须知道真相。 为什么那个孩子会像周津成,郁瑾和周津成之间究竟隐藏着什么? 她将密封袋仔细地收进包内层,调整了一下呼吸和表情,重新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推开隔间门走了出去,仿佛只是补了个妆。 她回到周父周母身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找到了,就在包里,刚才没注意看,虚惊一场。” 周母笑着摇摇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总是丢三落四的。” 而另一边,郁瑾带着小景从玩具店回来,发现那杯没喝完的果汁不见了,只当是被保洁人员收走了,并未多想。 盛黎的目光掠过对此一无所知的郁瑾,又看了看慈祥的周父周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她挽起周母的手臂,笑容更加甜美。 “伯母,我们再去前面那家店看看吧,我记得您喜欢他们家香薰的味道……” 第104章 血缘关系 回到周家,周家的别墅就在褚家旁边。 这附近,似乎除了褚南倾家,没有什么改变,商铺依旧是原来的商铺,住宅还是原来的住宅。 客厅宽敞明亮,午后的阳光透过擦得一尘不染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毯上投下温暖的光。 周父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周母则在一旁插花,气氛宁静祥和。 大门处传来响动,伴随着轻快的高跟鞋声。 周芷拎着一个最新款的限量手袋,神采飞扬地走进来,身后跟着的保镖手里大包小包提满了各大奢侈品牌的购物袋。 “爸,妈,我回来啦。” 周芷声音欢快,脱下外套随意递给迎上来的佣人,小跑着到客厅,挨着周母坐下,亲昵地搂住母亲的胳膊撒娇。 “今天逛得好累,但收获满满。” 周母放下手中的花,宠溺地拍拍女儿的手:“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呢,下次出去多带几个人,省得自己拎着东西。” “哎呀,知道了。” 周芷笑嘻嘻的,忽然想起什么,说道。 “对了妈,今天在商场碰到个特别有意思的事儿。” “我看到一个小女孩,哎呦,长得那叫一个可爱,简直可以出道当童星的程度,关键是,那眉眼鼻梁,跟津成小时候像极了,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碰到她的时候,她一个人拿着钱在买吃的,三四岁的年纪,说话脆生生的,大方伶俐,像个小大人似的,可招人喜欢了。” 周父从报纸上抬起头,周母插花的动作也顿住了。 周芷没注意到父母细微的反应,继续兴致勃勃地说。 “好像叫……叫小景?名字也挺好听的,乖乖巧巧的,她妈妈看着也挺有气质,妈,你说奇不奇怪,怎么会有个孩子跟津成那么像?” 她说着,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周津成是领养的,这件事家里都知道,但很少提及。 她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猜测的口吻。 “津成他……不是您和爸亲生的,福利院当初只说他是被遗弃的。” “你们说,这小景……会不会是跟他原生家庭那边有什么血缘关系的亲戚?比如他亲兄弟姐妹的孩子?” 周父周母对视了一眼,眉头都微微皱了起来。 周母放下剪刀,语气有些凝重:“你说的那个孩子……我们今天也碰到了。” “啊?你们也碰到了?” 周芷惊讶得睁大眼睛。 没想到这么巧,仔细一想,也有这种可能,她碰到那孩子的地方,就在万隆商场附近,盛黎今天陪同父母去的地方就是万隆商场。 “嗯,”周母点点头,“就在商场家居店那边。是盛黎她们杂志社的一个记者,姓郁,带着的女儿,是叫小景没错。那孩子确实……是挺像津成小时候的样子的。” “应该不会是,我问过那孩子的母亲,说家里祖辈都是蒲山人,从未来过景江市,这孩子跟津成应该没有什么关系。” 她回想起当时的感觉,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浮现。 被女儿这么一说,她有些后怕。 万一真是周津成的什么兄弟姐妹的孩子,那群人找上门来,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倘若态度强硬非要让津成回去跟他们团聚,她作为养母,也不能阻拦着。 周父也摘下了老花镜,表情严肃了些:“那孩子是挺乖巧懂事,她妈妈教得也好。但是……” 他沉吟着,女儿的话提醒了他,“芷儿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津成的身世一直是个谜,如果真有血缘亲人找上来,或者偶然遇到……” 周母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如果那孩子真的和津成有血缘关系,那岂不是…… 就在这时,玄关处再次传来动静。 一个挺拔冷峻的身影走了进来。 周津成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外面套着同色系的羊绒大衣,显然是刚从正式场合或公司回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深邃平静,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感。 他一边走进来,一边解着大衣扣子。 佣人上前接过他的大衣。 周津成的目光扫过客厅里的三人,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但他并未多问,只是淡淡打了招呼:“爸,妈,姐。” 他正准备朝楼梯走去,周芷却忍不住,快人快语地叫住了他:“哎,津成,你回来得正好,正说你呢。” 周津成脚步停住,侧身看向她,眼神带着询问。 “我们今天在商场碰到个小女孩,叫小景,长得跟你小时候超级像。” 周芷比画着,语气夸张,“爸妈也看到了,我们都怀疑,那孩子会不会跟你原生家庭那边有什么关系?你说巧不巧?” 周津成的瞳孔收缩了一下,脸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他沉默了两秒,声音平稳地开口:“你们见过小景?” “何止见过。” 周芷没注意到弟弟过于平静的反应,继续说道。 “那孩子跟你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不知道的,乍一看还真以为是你亲闺女呢。” 她本是开玩笑的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周津成的目光从姐姐脸上,缓缓移到父母带着探究和些许担忧的脸上。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下颌线却似乎绷紧了一瞬。 客厅里安静下来,仿佛在等待他的回应。 片刻后,周津成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听不出任何情绪:“可以。”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周父周母和周芷都愣住了。 周母最先反应过来,脸上露出诧异和不解:“可以?津成,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可以?” 周津成的视线落在母亲脸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 “小景可以是我的女儿。如果你们希望这样的话。” 第105章 油焖大虾 这话里的含义太过惊人,周母瞬间变了脸色,立刻摇头反对。 “胡闹,这怎么能行,你还没结婚,连个正经女朋友都没有,怎么能随便去认个干女儿,这传出去像什么话,对你的名声影响多不好。” 周父也皱紧了眉头,显然不赞同儿子这突如其来的荒唐提议。 “津成,这不是小事,不能儿戏,那孩子再像你,也只是巧合,你怎么能……” 周芷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仔细打量着弟弟。 她总觉得周津成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不像是单纯地顺着她的话开玩笑。 她忍不住直接问道:“津成,你跟我说实话,那孩子……真跟你没关系?不是你偷偷在外面生的吧?” 她问得直接,这也是周父周母心底最深的疑虑,只是不好问出口。 周津成迎上姐姐探究的目光,又看了看神色紧张的父母,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他语气肯定,没有任何犹豫,甚至带着一种刻意撇清的冷漠。 “没有。” 他顿了顿,仿佛为了增加说服力,补充了一句,声音冷静得像是在法庭上陈述证据。 “我之前让人查过。” 这句话让三人的心都提了一下。 周津成继续道,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小景的基因检测样本,和我做过比对,结果显示,我和她之间,不存在任何亲属关系。” 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父周母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但脸上还残留着些许惊疑未定。 原来儿子早就怀疑过,并且已经私下查证过了。 虽然手段听起来有些……但结果总算让人安心。 周芷也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 “吓我一跳,我就说嘛,怎么可能,原来是巧合啊,不过这世界真小,居然能有这么像的人。” 周母脸上的紧张神色褪去,重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带着点唏嘘。 “是啊,真是奇妙的缘分,那孩子确实招人喜欢,又乖巧又懂事。她妈妈看着也是个不错的人,一个人带孩子挺不容易的。” 周父也重新戴上了老花镜,拿起了报纸,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既然查清楚了,就不要再议论这件事了。对人家郁小姐和孩子都不好。” 话题似乎就此揭过。 周津成不再多言,面无表情地转身,迈步上楼。 他的背影挺拔冷硬,步伐沉稳,看不出丝毫异样。 他一步步走上楼梯,走廊的光线有些暗,映照着他冰冷而晦涩的侧脸。 小景跟他没关系,他是今早知道,这意味着郁瑾真的不是褚南倾。 如果她是褚南倾,生下的女儿,亲生父亲就一定是他。 傍晚,尊府的公寓里显得有些安静。 郁瑾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 锅里炖着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砧板上放着切好的配菜。 小景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图画书。 手机在料理台上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 郁瑾擦擦手,拿起手机。是周津成发来的信息。 “晚上有事,不回去吃饭,你们先吃。” 文字简洁,没有多余的解释,和他的人一样。 郁瑾看着那行字,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几秒,然后回了两个字。 “好的。” 她放下手机,继续手上的动作,只是动作似乎比刚才慢了一些。 厨房里依旧飘着饭菜的香味,却好像忽然空旷了不少。 与此同时,周家别墅却是另一番景象。 灯火通明,餐厅的长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佣人穿梭着端上汤品。 周父周母坐在主位,周津成坐在一侧,神色平淡。 令周津成微微蹙眉的是,盛黎竟然也在,就坐在他旁边的位置,是周芷热情拉她坐下的。 “小黎,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多吃点。” 周芷笑着招呼,又转头对周津成说。 “津成,你看盛小姐多有心,知道爸妈回来,特地过来陪吃饭。” 盛黎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穿着得体又不失女人味的裙装,她对着周父周母笑容温婉。 “伯父伯母太客气了,是我打扰了才对。” 说话间,她的目光总是若有似无地飘向身旁的周津成。 周津成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并未多言,拿起筷子,安静地用餐。 饭桌上,周父周母偶尔问起周津成工作上的事,他言简意赅地回答几句。 盛黎几次试图加入话题,把话题引向周津成。 “津成,听说你们律所最近接的那个跨国并购案很棘手?真是辛苦了。” 盛黎侧过头,声音温柔地问他。 周津成目光并未离开自己碗里的饭菜,只淡淡“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气氛有点冷场。 周芷见状,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周津成一下,脸上堆着笑打圆场。 “哎呀,我弟弟就是个工作狂,一谈到工作就忘乎所以了。” “津成,别光顾着自己吃,给盛小姐夹点菜啊,盛小姐第一次来吃饭,难免拘束。” 周津成动作顿了一下。 他抬起眼,看了一眼周芷,又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盛黎。 他没说什么,依言伸筷子,夹了一只最大的油焖虾,放到了盛黎面前的碟子里。 动作规范,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没有碰到她的碟子边。 “谢谢。” 盛黎脸上飞起一抹红晕,轻声道谢。 周津成没回应,继续吃自己的饭。 盛黎看着碟子里那只虾,又看看身边男人冷峻的侧脸和完全不再投向自己的目光,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了。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看似礼貌动作下的疏离和冷漠。 重要的是,她对海鲜过敏…… 他不是不知道,之前约会的时候,她提过一嘴,现在他又把虾夹在她的碗里,好像完全不记得了。 周芷看一眼盛黎盘子里的油焖大虾,也察觉到了她的尴尬,赶紧笑着找补,语气带着夸张的心疼。 “唉,我们家津成啊,就是话少,心里其实都明白,主要是最近太累了,听说过段时间又要去美国处理分所的事情了,这次项目大,得一呆小半年呢,想想都辛苦。” 周母闻言,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关切地看向儿子。 “又要去那么久,身体吃得消吗,那边饮食也不习惯……” “没事。”周津成打断母亲的话,语气依旧平淡,“习惯了。” 盛黎听到这话,抬起头,忍不住追问。 “要去那么久吗,什么时候走?” 周津成像是没听见,没有回答。 餐桌上的气氛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尴尬。 盛黎拿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指尖有些发白。 她走神了,低下头,默默地夹起盘子里的油焖大虾。 吃到最后一口,才意识到自己夹错了菜,她没想吃这个的,只是想吃旁边的酥肉。 第106章 想要等周叔叔一起吃饭 另一边,尊府公寓。 房间里只开了几盏暖黄色的壁灯和餐厅主灯,光线柔和,将房间笼罩在一片宁静的氛围里。 开放式厨房里,郁瑾系着一条素色的棉麻围裙,正低头忙碌。 锅里炖着山药排骨汤,白色的蒸汽顶着锅盖,发出轻微的“噗噗”声,浓郁的香气弥漫在整个空间。 旁边的灶台上,炒锅里的西蓝花炒虾仁刚刚出锅,碧绿配着嫩粉,色泽诱人。 她动作利落地将菜装盘,又转身从电饭煲里盛出两碗晶莹剔透的米饭。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简单的两菜一汤,却透着家的温暖气息。 “小景,吃饭了。” 郁瑾朝客厅方向唤了一声,声音温柔。 “来啦,妈妈。” 软糯的回应立刻传来。 小景放下手里的彩色蜡笔和画了一半的公主画,从地毯上爬起来,穿着小拖鞋“哒哒哒”地跑向餐厅,自己爬上了专用的儿童餐椅。 郁瑾将汤碗放在隔热垫上,在她对面坐下。 母女二人安静地开始吃饭。 小景用儿童筷子还不太熟练,却努力地夹着菜,小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 吃了几口,小景抬起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郁瑾,咽下嘴里的食物,问道:“妈妈,我们不等周叔叔一起吃饭了吗?” 她的小脑袋里还惦记着昨天没讲完的恐龙故事。 郁瑾夹菜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想起不久前收到的那条简短信息,目光微微低垂,落在白米饭上,声音尽量放得平稳自然。 “嗯,周叔叔工作忙,晚点再回来。” 她不想让女儿感受到大人之间那种微妙而复杂的情绪。 小景“哦”了一声,小小的脸上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失望。 她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粒,声音也变得小声了些,含糊不清地嘟囔。 “我还想让周叔叔陪我玩新买的拼图呢,他上次讲的那个霸王龙和三角龙一起找吃的故事,还没讲完呢,他说今晚会讲完的。” 女儿话语里那份单纯的期待和失落,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一下郁瑾的心口。 她看着小景低垂的小脑袋,放下筷子,伸手过去,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周叔叔工作忙,我们要体谅他,今晚妈妈陪你玩,妈妈也给你讲故事,讲一个更好听的,好不好?” 小景抬起头,看到妈妈温柔的笑脸,那点失望立刻被驱散了,脸上重新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用力地点点头。 “好,妈妈讲的故事也好听。” “那快吃饭,吃完我们就去玩。” 郁瑾给她夹了一块最大的排骨。 “嗯。” 小景开心地应着,重新埋头努力吃饭。 吃完饭,小景主动帮忙把自己的小碗和小勺子拿到厨房水槽边,虽然个子矮,却踮着脚尖放得很小心。 郁瑾看着她懂事的样子,心里软软的。 “妈妈洗碗,小景自己去玩一会儿,好不好?记得不能看电视哦。” 郁瑾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 “知道啦,我看图画书。” 小景答应着,蹦蹦跳跳地跑回客厅,从书架里抽出一本厚厚的《恐龙世界大冒险》,然后抱着书窝进了柔软的沙发里,晃荡着小腿,认真地翻看起来。 郁瑾端着碗筷走进厨房,拧开水龙头。 哗哗的水流声和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很快充斥了小小的空间。 她仔细地清洗着油污,心思却不像动作那么专注,有些飘远。 周津成那条信息的内容,以及发送时那冰冷的语气,总在她脑海里盘旋。 他所谓的“有事”,是真的忙于工作,还是…… 她甩甩头,试图把这些杂念抛开。 她和他之间,本就谈不上什么真正的夫妻关系,甚至连合租室友都算不上融洽,他又何必向她汇报行踪? 她自嘲地笑了笑,继续手上的动作。 洗了一会儿,她下意识地回头,透过厨房的玻璃门看了一眼客厅。 小景还趴在沙发上,那本厚厚的图画书摊开在她面前,她的小脑袋枕着书页,一动不动。 郁瑾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看来是看书看累了,睡着了。 小孩子就是这样,精力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加快速度,利落地洗好最后两个碗和炒锅,用干净的毛巾擦干手,又擦了擦料理台上的水渍。 一切收拾停当,她才推开厨房的玻璃门,放轻脚步走过去,声音也压得低低的,带着宠溺。 “小景,困了就去床上睡,在这里容易着凉,而且会压坏书的。” 她走到沙发边,弯下腰,手臂穿过女儿的腋下和膝弯,准备像往常一样,把这个睡得香甜的小家伙抱回卧室。 然而,当她的手指触碰到小景胳膊的皮肤时,冰凉触感让她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小景的身体软塌塌的,完全不是平时睡着时那种虽然放松却依然带着孩童特有柔韧和分量的感觉。 这是一种彻底的、失去所有支撑力的绵软。 而且,对于她的触碰和近在耳边的轻柔呼唤,孩子竟然没有丝毫反应,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小景?” 郁瑾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声音颤抖。 她轻轻将女儿的身体翻转过来。 小景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但那张原本红扑扑的小脸此刻却苍白得吓人,连平日里粉嫩嫩的嘴唇也失去了血色,透着一种不祥的青白。 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胸口只有极其轻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起伏。 这根本不是熟睡,这是失去了意识。 郁瑾的脑子“嗡”的一声,眼前黑了一下。 她几乎无法呼吸,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小景,小景,你怎么了?醒醒,别吓妈妈。” 她慌乱地轻拍女儿冰凉的手臂,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 但孩子依旧毫无反应,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 极度的恐慌之下,理智瞬间被淹没。 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手忙脚乱地摸向家居服口袋里的手机,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甚至有些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才掏出来。 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下意识地按下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听着手机听筒里传来“嘟嘟”的等待音。 电话只响了两声。 就在第三声即将响起的时候,郁瑾猛地回过神来,快速按下挂断键。 她怎么会想着给周津成打电话…… 第107章 曾经属于褚南倾 她怎么会昏了头,在这种时候去打搅他? 他会怎么想,同情还是厌烦,还是觉得她别有所图。 这通电话,打得如此不合时宜,如此冒失,如此丢人。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拨号号码,只有几秒,像是一盆冰冷刺骨的雪水,从头顶浇下,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也让她清醒过来。 但现在不是自责和懊恼的时候,小景还昏迷着。 她深呼吸,房间里的空气冰冷刺肺,强迫自己几乎要崩溃的神经重新绷紧。 她解锁屏幕,手指因为紧张和颤抖,好几次才准确按中了那个紧急呼叫的按钮。 她将手机紧紧贴到耳边,另一只手则不停地轻拍着女儿的手臂,徒劳地试图唤醒她。 “喂,喂,是急救中心吗?” 电话一接通,郁瑾的声音就冲了出去,因为极致的恐慌和强行压制,她的声音急促。 “我女儿……我女儿昏倒了,叫不醒,没有反应……求求你们,快点来救救她。” “女士,您别急,慢慢说,地址在哪里?” 对面的调度员声音冷静专业,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地址,地址是……” 郁瑾猛地噎住,大脑因为恐慌有一瞬间的空白,她拼命回想,语无伦次。 “尊府,对,尊府,7栋……2801室,拜托你们快点,她脸色好白,呼吸都快没了……”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好的,尊府7栋2801,我们立刻派车过去。请您保持电话畅通,随时观察孩子的情况,不要随意移动她……” 调度员快速记录并重复着地址,同时给予专业的指导。 郁瑾一边听着,一边胡乱地点头,尽管对方根本看不见。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分成了两半,一半听着电话里的指示,另一半死死地锁在女儿那张毫无生气的小脸上。 她用手指一遍遍确认着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颈动脉搏动,每一次触摸都让她心惊肉跳。 刚结束和急救中心的通话,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放下手机,掌心里的手机就毫无预兆地突然震动起来,同时响起了急促的铃声。 郁瑾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她惊魂未定地低头看去,屏幕上跳动闪烁的来电显示,是周津成。 他打回来了? 他看到了她的未接来电? 有那么零点一秒,对他的依赖感再次出现。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按了接听键,迅速将手机贴到耳边,声音里带着未褪的惊慌和哽咽,几乎就要不管不顾地脱口而出:“周……”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语调轻快,带着点背景的嘈杂和隐约的说笑声,听起来熟悉,像是周津成的姐姐周芷。 “喂?你好,哪位,找我弟弟有什么事吗?他刚去洗手间了,等下就回来。” 声音轻松自如,慵懒惬意。 紧接着,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周母模糊的问话声。 “谁呀?” 似乎离话筒稍远。 还有一个更清晰些的柔和轻笑声,仿佛就坐在旁边,声音温婉。 “芷姐,是谁找津成呀?”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生动而刺眼的画面。 热闹温馨,觥筹交错的家庭聚会。 其乐融融,欢声笑语。 郁瑾所有冲到嘴边的话,所有急切的求助和恐慌,瞬间被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他不是在忙工作。 他是在家庭聚会。 有他的姐姐,父母,听起来……还有盛黎。 他们在一起吃饭,说笑,享受着一个平常温暖的夜晚。 而她这里,只有绝望,昏迷不醒的孩子,和空荡冰冷的公寓。 她萌生出的对他的依赖意识,简直就是可笑。 她猛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用力之大,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这细微的刺痛感帮助她强行拉回了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硬生生扭曲出一丝刻意的平静疏离,尽管拿着手机的手抖得厉害。 “不好意思,打错了。” 说完,不等对方再有任何反应,甚至不给周芷再多问一个字的机会,她像是扔掉什么烫手的山芋一样迅速地按下了挂断键。 “咔。” 世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她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又猛地转头看向沙发上依旧毫无知觉的女儿,只觉得胸口像是死死堵住,又冷又痛,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她抱紧自己不断发抖的双臂,泣不成声。 周家别墅餐厅。 水晶吊灯散发着明亮温暖的光辉,餐桌上菜肴精美,气氛正酣。 周芷听着手机里传来的突兀忙音,有些莫名其妙地撇撇嘴,把那只昂贵的手机随意地放回周津成座位旁的桌面上。 “谁啊?” 周母随口又问了一句。 “不知道,是一个陌生号码。” 周芷拿起高脚杯,抿了一口红酒,不在意地耸耸肩。 “一听是个女的,就问找谁,我说津成不在,她就冷冰冰地说了句打错了就给挂了。真是的,没头没脑的,吃饭吃饭,这鱼做得真不错。” 她很快就把这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抛在了脑后。 周津成恰好从洗手间回来,用纸巾擦拭着手指,重新入座。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自己的手机,屏幕是暗的。 他随口问了一句,声音平淡无波。 “刚好像听到我手机响?” “嗯,”周芷正专注于挑鱼刺,头也没抬,语气轻快,“没事,一个打错的,估计是推销电话吧,喏,尝尝这个,妈特意让厨房给你做的。” 她将挑好刺的一块鱼肉放到周津成碟子里。 周津成闻言,没太在意,只是目光在自己那毫无动静的手机屏幕上又多停留了半秒,便也拿起了筷子,淡淡说了声:“谢谢姐。” 餐桌上的说笑声,碗筷碰撞声很快再次响起。 周父和周母讨论着明天的安排,盛黎微笑着附和,偶尔得体地称赞一下菜式。 直到小景被急救人员抱上救护车,郁瑾才发现自己手里的手机,不是她常用的,而是五年前的手机…… 她太着急,拿起手边的手机就拨打电话,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这号码,周津成是知道的,曾经属于褚南倾。 第108章 突然风疹 盛黎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因为周津成方才那公事公办般的夹菜动作和之后的彻底无视而有些不是滋味。 她心不在焉地听着周芷和周母聊天,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沉默用餐的男人。 为了掩饰那点尴尬,也或许是潜意识里想引起他的注意,她又夹了一只油焖大虾。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低头吃了起来。 虾肉鲜美,调味恰到好处。 但她刚咽下几口,没过几分钟,就感觉脖子和手臂开始有些发痒。 她起初没太在意,只是下意识地轻轻挠了一下。 然而,痒意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迅速加剧,并且开始蔓延。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也开始发热发烫。 坐在她对面的周母最先察觉出不对劲,脸上的笑容凝住了,关切地探过身。 “小黎,你的脸……还有脖子,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周母这一说,桌上其他人的目光立刻都集中到了盛黎身上。 只见盛黎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尤其是脖颈和手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片片不正常的红疹。 有些地方甚至肿了起来,看起来颇为吓人。 周父也放下了筷子,眉头紧锁:“这是怎么了,突然起风疹了?” 盛黎自己也感觉到不对劲了,痒得难受,呼吸似乎也开始有点不畅。 她有些慌乱地放下筷子,声音都带上了几分窘迫和不适。 “我,我好像有点过敏。” “过敏?”周芷猛地想起来,一拍桌子,惊呼道,“哎呀,我想起来了,小黎你是不是对海鲜过敏,我记得以前好像听你提过一次,你……你是不是把刚才那虾给吃了?” 她指着盛黎面前那只还剩下一半的虾,一脸懊恼,“怪我怪我,光顾着说话了,忘了这茬了。” 盛黎此刻已经痒得坐立难安,脸上红彤彤一片,既是因为过敏,也是因为在周家父母和周津成面前如此失态的难堪。 她强忍着不适,摆摆手,还想维持体面。 “没……没事的,伯父伯母,别担心。可能就是一点点……我回去吃点抗过敏药就好了,不碍事的……” “这还叫没事?”周母看着她的样子,吓了一跳,立刻站起身,语气坚决,“都红成这个样子了,万一喉咙肿起来喘不上气可怎么办,必须马上去医院看看,不能耽搁。” 周父也严肃点头:“对,安全第一,赶紧去医院。” 周母立刻转头,看向自从事发后就一直未曾开口的儿子,语气带上了命令的口吻:“津成,别吃了,赶紧,开车送小黎去最近的医院,快一点。” 突然被点名,周津成抬起了眼。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盛黎那张布满红疹、写满不适和期待的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 既没有担忧,也没有不耐烦,就像是看待一件需要他去处理的公务。 他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依旧从容不迫。 盛黎的心提了起来,她既希望他送她,又害怕看到他更加冷漠的反应。 周津成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车钥匙,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走吧。” 没有多余的关心,没有一句询问,只有简练到近乎冰冷的两个字。 盛黎眼底掠过一丝明显的失落,但能让他送,总好过被周家司机送去。 她赶紧也跟着站起来,因为起身太猛加上不适,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周津成的胳膊寻求支撑。 周津成却像是早有预料般,极其自然地侧身避开了她的触碰,率先一步朝玄关走去,只留下一个冷淡挺拔的背影。 他的声音从前传来,依旧没什么温度:“能自己走吗?” 盛黎的手僵在半空,尴尬地收回,脸上火辣辣的,也不知是过敏还是羞窘。 她低声道:“……能。” 周芷连忙上前扶住她,打圆场:“哎呀,津成他就是这个性子,小黎你别介意。快走吧,赶紧去医院看看。” 她说着,又催促周津成,“津成你开稳点啊。” 周母也跟到玄关,不放心地叮嘱:“到了医院记得给我们打个电话,好好检查一下。” 周津成在玄关换鞋,头也没回,只淡淡“嗯”了一声。 去车库取车,再到驶出别墅区,一路上,车厢内都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周津成专注地开着车,目光平视前方,下颌线绷得有些紧,除了偶尔因路况需要而转动方向盘,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言语。 他甚至没有打开音乐来缓解这尴尬的气氛。 盛黎坐在副驾驶座上,浑身痒得难受,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她偷偷侧目看他冷峻的侧脸,那完美的轮廓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下显得更加迷人,却也更加遥远和难以接近。 她试图找点话题,打破这僵局。 “津成……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她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歉意和不自在。 “没事。” 周津成的回答简短至极,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就过敏了,明明以前吃一点点好像也没这么严重的……” 她继续说着,像是解释,又像是想引起他一点点的关心。 “嗯。” 又是一个单音节,堵回了她所有后续的话。 盛黎彻底没了声音,她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心里一片冰凉。 她甚至觉得,周津成可能宁愿回去处理枯燥的文件,也不愿意浪费这个时间送她来医院。 他之所以会来,仅仅因为那是他母亲的命令,以及她是周芷的朋友,仅此而已,与她盛黎本人,毫无关系。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无比挫败和难过。 车子终于在医院急诊门口停下。 周津成率先下车,却没有立刻过来帮她。他拿出手机,似乎是在查看信息。 盛黎自己推开车门,忍着不适下了车。 周津成这才收起手机,锁好车,走到她身边,语气依旧公事公办:“能自己走吗?需要轮椅吗?” “不用……”盛黎摇摇头,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周津成没再说什么,迈步朝急诊室走去,步伐很快,盛黎需要加快脚步才能跟上。 他替她挂了号,找到相应的诊室,整个过程高效迅速,却没有一丝一毫超出必要的关怀。 直到看着盛黎被护士带进去诊疗,周津成站在诊室外的走廊上,才拿出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妈,送到了,在看医生了。” “嗯,知道了。” 电话那头似乎还在叮嘱什么,他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最后又“嗯”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他收起手机,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微微阖眼,眉宇间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但很快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漠平静。 他并没有看向诊室的方向,仿佛里面那个正在接受治疗的女人,与他毫无瓜葛。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几乎是跑着从他面前的走廊经过,神情凝重,语速极快地进行着简短的交流。 “确定是术后急性排斥反应伴发严重心律失常?才四岁?” 较年轻的那位医生一边快速翻看着刚刚接到的检查报告单,一边难以置信地确认,眉头紧紧锁住。 第109章 周家丢不起这个人 “对,刚送来的,昏迷状态,血氧饱和度一直在掉。” 年长些的医生语气急促。 “心脏移植后才几周,情况非常危急,必须立刻准备二次手术,通知心外和麻醉科马上到位,快。” “明白,我立刻去安排手术室!” 两人的对话像一阵风一样刮过,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拐角,赶往抢救室的方向。 但那急促的脚步声和那几个关键词,却钻进了周津成的耳朵里。 四岁,小女孩。 心脏手术,昏迷。 周津成站直了身体,原本靠在墙上的后背瞬间绷紧。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无意识地收拢,指节微微泛白。 几乎是本能的眼前浮现出小景的稚嫩的脸,苍白虚弱,昏迷不醒的小脸,占据他全部的思绪。 虽然理智清楚地知道,医生口中的那个孩子绝不可能是小景。 小景的心脏很健康,这是他早就确认过的事情。 但是,四岁的小女孩,刚做心脏手术没几周,这些信息跟小景的情况高度吻合。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纹,冰冷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极度不适的表情。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了一下,传来一阵收缩感。 他立刻拿出手机,屏幕解锁,指尖悬停在郁瑾的号码上。 周津成眉头紧锁,不再犹豫,立刻找到郁瑾的号码拨了过去。 听筒里传来漫长而单调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在他的心上,但始终无人接听。 直到自动挂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响起。 没人接。 他不再耽搁,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刚才那两名医生消失的方向。 儿童心脏外科手术室的方向疾步走去,甚至忘了还在诊室里处理过敏的盛黎。 他刚走出不远,盛黎恰好从诊室出来。 她脸上的红疹消退了一些,但还明显可见,手里拿着医生开的抗过敏药。 一出来,却没在走廊看到周津成的身影。 她正疑惑,一抬眼,恰好看到周津成高大挺拔的背影在走廊尽头一闪,拐向了另一边,步伐又快又急,透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匆忙。 他去哪儿,不是等她吗? 盛黎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也顾不上身体还有些不适,快步跟了上去。 她高跟鞋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发出清脆的回响,但前面男人的脚步更快,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 她跟着拐过弯,眼前的场景让她猛地刹住了脚步,瞳孔瞬间收缩。 只见不远处的手术室等候区,冰冷的蓝色塑料椅上,郁瑾独自一人蜷缩在那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整个人哭得几乎瘫软。 而周津成,竟然就站在她面前,弯着腰,手臂紧紧地抱着她。 郁瑾的脸埋在周津成的胸膛,双手死死抓着他西装的前襟,压抑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周津成背对着盛黎,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背脊微微弓着,那只环抱着郁瑾的手臂收得很紧。 另一只手一下下地轻拍着郁瑾的后背,是一种无声却强有力的安慰。 他们周围的气氛沉重而紧绷,仿佛与世界隔绝。 他们眼里只有对方,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 盛黎像被钉在了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津成对谁都冷漠疏离、连多余一个字都吝啬,竟然会这样抱着一个女人。 那样紧张,那样充满保护欲。 是那个孩子出事了,小景? 这个念头下意识地冒出来,让盛黎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但那点微弱的同情心很快就被眼前这刺眼的一幕带来的嫉妒和难堪所淹没。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像个可笑的多余者,傻傻地跟过来,看到的却是这样的场景。 那个孩子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在这里替别人担心? 周津成又凭什么把她一个人丢在过敏诊室,跑来这里抱着别的女人。 一股冰冷的怒气和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 她看着那紧紧相拥的两人,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她悄无声息地后退一步,躲回走廊拐角的阴影里,迅速拿出手机,对着那两人,调整焦距,连续拍了好几张照片。 镜头清晰地捕捉到了周津成抱着郁瑾的画面,郁瑾痛哭的侧脸,以及周津成那虽然看不到表情却明显透着关切和紧张的背影。 她低头,快速翻看着照片,选中最清晰的一张,直接发送给了周芷。 几乎就在发送成功的瞬间,周芷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语气惊疑不定。 “小黎,这照片怎么回事?周津成他……他怎么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你们不是在医院吗?” 盛黎握着手机,声音冷静,语气疏离。 “照片你看到了。”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不是不知羞耻,死缠烂打的人,既然周津成心里装着别的女人,甚至不惜把我这个过敏病人丢在一旁,那我也不必再碍眼了。” “以后,就不用再费心撮合我跟你弟弟了,替我谢谢伯父伯母今晚的款待。” 说完,她不等周芷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依旧紧紧相拥的两人,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带着一丝决绝的意味。 周家别墅里,周母正心神不宁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时不时看向墙上的挂钟。 周父虽然还在看报纸,但显然也有些心不在焉。 “这都快一个小时了,怎么还没个信儿?”周母忍不住担忧地开口,“不就是海鲜过敏吗?按理说打了针吃了药,应该能缓解不少了啊,津成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报个平安,真是急死人了。” 周芷接了一通电话,挂断电话后,脸色有些难看。 周母立刻察觉到女儿的异常,紧张地看过来:“怎么了芷儿,是不是小黎那边有什么情况,很严重吗?” 她下意识地以为是最坏的情况,脸色都白了。 周芷被母亲的话惊醒,猛地摇头,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 “不是,妈,不是盛黎,是津成,是周津成他……” 她气得有点语无伦次,把手机屏幕直接怼到母亲面前。 “您看看,您看看他干的好事,他把盛黎一个人丢在医院不管,跑去跟别的女人抱在一起,抱得那叫一个紧,盛黎都气疯了,直接把照片发给我了,还说以后不用再撮合他们了!” 周母被女儿这一连串的话和信息量巨大的照片冲击得懵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接过手机,戴上老花镜,仔细看向屏幕。 照片拍摄的角度有些刁钻,像是在不远处偷拍的,但画面很清晰。 背景显然是医院的走廊。 她的儿子周津成,正微微弯着腰,将一个女人紧紧搂在怀里。那个女人几乎整个人都埋在他胸前,看不清全脸,只能看到侧脸轮廓和散落的头发,显然正在痛哭,肩膀颤抖的弧度都能看出来。 而周津成的一只手环抱着她的背,另一只手确实拍着她的后背,是一种绝对超越普通关系的,非常亲密感的姿态。 周母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她震惊于儿子这从未有过的,与人亲密接触的行为。 她的目光牢牢锁在那个被儿子抱着的女人身上。 虽然照片主要拍的是周津成和女人的侧影,但周母越看越觉得那个女人非常眼熟。 那身衣服,那个发型,还有那隐约可见的侧脸轮廓…… 今天下午在商场家居店里的记忆瞬间回笼。 “这……这不是……” 周母猛地抬起头,看向周芷,声音带着惊疑。 “这不是今天我们在商场碰到的那个,那个郁记者吗,是小景的妈妈。” “郁记者?小景的妈妈?” 周芷愣住了,一把抢回手机,再次仔细看去。 刚才光顾着生气和看弟弟了,没太注意那个女人是谁。 经母亲一提醒,她再仔细看那身形和隐约的侧脸,好像还真是这个人。 她去公司找盛黎的时候,跟这个女人擦肩而过,这位郁记者,太漂亮了,看一眼就让人印象深刻。 “怎么会是她?” 周芷彻底糊涂了,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不可思议。 “津成怎么会跟她抱在一起,还这么亲密?” 她实在无法将那个冷淡疏离的弟弟和与人紧紧相拥这种行为联系起来,对象还是据他说根本不熟的女记者? 周母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她回想起下午的种种。 郁瑾的清冷漂亮,小景那酷似津成小时候的模样,津成当时过于平静的反应,甚至最后那句意味不明的“小景可以是我的女儿”。 当时只觉得是玩笑或巧合,但现在看来,似乎处处透着蹊跷。 “他们……难道真的是男女朋友?” 周母迟疑的猜测,但随即又自己否定了。 “不对啊,如果真是男女朋友,津成为什么要瞒着我们,而且下午问他的时候,他还说,说那孩子跟她没关系。” “没关系?”周芷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敏锐地追问,“也许正是因为没关系,津成才不愿意告诉我们的,她怕你们不接受这个女人,一个带孩子的单亲妈妈,估计是离过婚吧。” 周母震惊地看向女儿,心脏猛地一跳。 离过婚的女人,这确实不行。 怎么能让儿子娶这样的女人当妻子,她再漂亮,再贤惠,也没办法改变她有个孩子,还有过前夫的事实。 被人知道,是要遭人耻笑的。 周家丢不起这个人。 第110章 还真是在乎 床上,小家伙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经均匀了许多,沉沉地睡着,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郁瑾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寸步不离地守着。 她的一只手轻轻握着女儿没有打点滴的那只小手,另一只手疲惫地撑着额头。 看着女儿暂时脱离危险,她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一半。 这时,她才猛地想起方才在走廊里,周津成突然出现并抱住她的事。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那么巧,正好在她最崩溃无助的时候出现。 她抬起头,目光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看向此刻正站在病房窗边的男人。 周津成背对着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景,身姿依旧挺拔冷硬,侧脸线条在病房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疏离。 他似乎只是恰好站在那里,与病房里的一切保持着无形的距离。 郁瑾张了张嘴,想问,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还没到可以自然询问对方行踪的地步。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探头进来,目光快速扫了一圈,落在周津成身上,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周先生,可算是找到您了。” 周津成闻声转过身,眉头微蹙,看向那个陌生医生。 年轻医生快步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药袋,递向周津成,语气客气。 “您送来的那位盛小姐,刚才走得匆忙,把这抗过敏的药落在我诊室了。麻烦您得空拿给她,叮嘱她别忘了按时吃。海鲜过敏可大可小,这次算运气好,下次一定得小心些,千万不能再碰了。” 郁瑾瞬间明白了。 原来他出现在医院,根本不是因为她,更不是因为小景。 他是送盛黎来医院看过敏。刚才在走廊遇见她,只不过是凑巧。 他根本不知道小景出事,也根本……不在意。 原本因为他突如其来的拥抱,产生的一丝微弱动摇,此刻彻底粉碎,只剩下可笑和心灰意冷。 她默默地低下头,看着女儿沉睡的小脸,不再看窗边的男人,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周津成听完医生的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极其自然地伸手接过了那个小药袋,语气平淡地应了一声。 “好。麻烦医生了。” “不麻烦不麻烦。”年轻医生完成任务,松了口气,又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孩子,“小朋友情况稳定了就好,你们也辛苦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病房门轻轻合上。 周津成手里捏着那个装着抗过敏药的小袋子,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瞬,然后随手放进了西裤口袋里。 他重新转向窗户,似乎并不在意刚才发生的事情。 就在这时,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司徒遂年。他依旧穿着那身挺括的白大褂,但神色间带着一丝匆忙和关切。 他先是快速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小景和监护仪数据,确认情况稳定,这才将目光转向郁瑾。 “郁瑾,”司徒遂年的声音温和,带着安抚的力量,“放心吧,手术很成功,接下来只要好好恢复,不会有事的。” 郁瑾抬起头,看到司徒遂年,眼中立刻充满了真挚的感激。 她连忙站起身,因为起得太猛,身体晃了一下,司徒遂年下意识想伸手扶她, 但她已经自己稳住了。 “司徒医生,这次真的太谢谢您了。 ”郁瑾的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但情绪稳定了许多。 “要不是您及时联系到刘主任,又帮忙安排手术,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说着,眼眶又有些发红,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 “别这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司徒遂年温和地打断她,目光专注地看着她。 “孩子没事最重要。” 两人的对话客气又熟悉。 一直站在窗边、仿佛置身事外的周津成,此时却忽然转过身。 他的目光扫过司徒遂年落在郁瑾身上的视线,然后向前走了两步。 他看向司徒遂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竟然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司徒医生,这次多谢。” 这声道谢来得突兀,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毕竟联系医生、安排手术,都是司徒遂年帮忙,与他周津成并无直接关系。 司徒遂年显然也没料到会得到周津成的感谢。 他转过头,看向周津成,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了平静。 他微微颔首,语气客气而疏离。 “周律师客气了,我是医生,救治病人是我的职责。” 周津成没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姿态间自然流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倨傲和冷淡,即使是在表达感谢,也仿佛是在给予对方某种恩赐。 这种姿态让司徒遂年微微皱了下眉,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喜。 他看着周津成那副冰冷寡情、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再联想到郁瑾竟然和这样的男人住在一起,还要独自承担照顾生病孩子的重担,甚至可能连家务都要她一手包办…… 他觉得,郁瑾在这样的男人身边,肯定会被欺负,会被他的冷漠和高高在上伤得体无完肤。 他欲言又止,门口有个护士探头进来,轻声喊道:“司徒医生,17床病人找。” “好,我这就过来。” 司徒遂年看一眼郁瑾,眼神里是千言万语,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快步走病房离开。 病房里很安静,小景还在昏睡,但脸色比之前好了一些。 郁瑾正用棉签蘸着温水,小心地湿润着女儿的嘴唇。 周津成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眉头微蹙。 他转身,对郁瑾低声道:“我出去一下,找主治医生详细问问后续的治疗和注意事项。” 郁瑾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没说话。 周津成刚离开没多久,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郁瑾以为是护士,说了声“请进”。 门推开,出现的却是两张意料之外的面孔。 周母和周芷。周母手里拎着好几个看起来就很高档的滋补品礼盒,周芷跟在身后,手里也提着一袋水果。 郁瑾愣了一下,连忙站起身,有些无措:“伯母,周小姐,你们怎么来了?” 周母脸上带着得体的温和笑容,快步走进来,目光第一时间就投向病床上的小景,眼神里带着真切的担忧和怜爱。 “哎呦,可怜的孩子,听着就让人心疼,我们放心不下,特地过来看看,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她说着,将手里的补品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带点东西给孩子补补身子,生病最耗元气了。” 周芷也把水果放下,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复杂,目光在郁瑾和病床之间游移,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开口,只是勉强笑了笑。 “是啊,孩子没事吧?” 郁瑾被这突如其来的探望弄得有些懵,心里更是警惕起来。 她努力维持着礼貌和镇定。 “谢谢伯母和周小姐关心,手术很成功,现在还在观察期,需要慢慢恢复。” “那就好,那就好。” 周母连连点头,目光却并未从小景脸上移开,眼神里的探究越来越浓。 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转向郁瑾,笑容依旧温和。 “郁小姐,忙了一晚上加一上午,辛苦了吧?我看这边也挺安静的,要不我们出去找个地方坐坐,喝点东西,让芷儿在这里帮忙看一会儿,我有些话想跟你聊聊。” 郁瑾的心猛地一沉。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女儿,又看看周母那看似温和实则坚持的眼神,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点点头:“好。那就麻烦周小姐了。” 周芷连忙应道:“不麻烦不麻烦,你们去吧,我看着就行。” 周母亲热地挽起郁瑾的胳膊,仿佛她们很熟络一般,带着她走出了病房。 走廊里,周津成刚好和主治医生谈完话,正往回走。 快到病房门口时,却看见周芷一个人坐在里面的椅子上,正低头玩手机,而病床前空空如也,郁瑾和他母亲都不见了踪影。 周津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几步走进病房,声音冷冽:“人呢?” 周芷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是弟弟,撇撇嘴,语气有些酸溜溜的,又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 “妈把她叫出去了,说是有话要单独聊。看样子,是去一楼咖啡厅了吧。啧,妈可是亲自挽着人家胳膊走的,可亲切了。” 周津成的眉头骤然锁紧,眼神里掠过一丝清晰的紧张和担忧。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转身,大步流星地就往外走,脚步又急又快。 “哎?你去哪儿啊?” 周芷在他身后喊道,但周津成像是根本没听见,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周芷看着弟弟那明显失态的背影,嘀咕了一句。 “这么着急,还真是在乎啊。” 第111章 你想我走? 周津成几乎是一路疾走加小跑,乘电梯下到一楼,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大厅,很快锁定了角落那间安静的咖啡厅。 他一眼就看到了靠窗位置相对而坐的母亲和郁瑾。 郁瑾微微低着头,双手捧着咖啡杯,侧脸看起来有些苍白和紧绷。 而母亲则面带微笑,似乎在说着什么。 周津成的心猛地一提,快步走过去,甚至顾不上周围人投来的目光。 他径直走到桌边,一把拉起郁瑾的手臂,语气强硬而不容置疑:“起来,跟我回去。” 郁瑾被他突然的出现和动作惊得一愣,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周律师,你……” 周母也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怔住了,脸上露出不悦。 她放下咖啡杯,看着周津成那副紧张戒备,仿佛自己要吃了郁瑾的模样,不由得失笑,语气带着明显的打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津成,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请郁小姐喝杯咖啡,聊聊天而已。怎么,怕妈妈是老虎,能把郁小姐吃了不成?” 她上下打量着儿子,眼神里的兴味越来越浓。 “我可从来没见你对谁这么着急上火过,怎么,郁小姐对你这么特别?” 周津成的手臂骤然一僵。 母亲的话明显是试探。 他缓缓松开攥着郁瑾胳膊的手,力道突兀,甚至让毫无准备的郁瑾向后踉跄了一下,险些碰倒身后的椅子。 他迅速后退半步,刻意拉出一个疏远的社交距离,脸色恢复了冰冷。 他的的声音也恢复了平日的淡漠,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刻板。 “妈,您想多了,只是普通朋友。” 他顿了顿,视线极其短暂地扫过郁瑾的脸,她的脸还是有些苍白。 “带她回去是因为小景麻药快过了,随时会醒。孩子还小,生病期间尤其脆弱,醒来看不到最依赖的母亲在身边,会害怕哭闹,情绪激动不利于术后恢复。”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冷静理智到了近乎冷酷的程度,完美地契合了他一贯冷硬周密的律师形象。 周母脸上的笑容深了些,眼底的了然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儿子情急之下找到的完美借口,但她并不急于点破。 她优雅地拿起桌上的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然后才站起身,语气温和。 “原来是这样。考虑得是周到,那是该回去了,孩子要紧。” 她拿起手包,目光在儿子那故作镇定的冰冷面孔和郁瑾低垂着眼睑、看不清神情的侧脸之间意味深长地流转了一下,才继续道。 “我也有些累了,该回去休息了,你父亲还在家等着我一起吃晚饭呢。” 她顿了顿,看着周津成,语气自然地补充叮嘱,仿佛只是最寻常的母子对话。 “津成,你也记得早点回家。” 周津成面无表情,下颌线绷得有些紧,声音平稳无波地应道:“不了,妈,你们吃吧。律所晚上还有个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客户那边有时差,我必须参加。我直接过去,今晚就不回去了。” 周母眼底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笑意,也不强求,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那行,工作重要,但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她转向郁瑾,露出一个客气疏离的笑容。 “郁小姐,好好照顾孩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说完,她便转身,踩着从容的步伐离开了咖啡厅。 周津成没再看郁瑾,甚至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只硬邦邦地丢下一句。 “走吧。” 便率先转身,迈着大步朝电梯口走去,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硬。 郁瑾看着他那仿佛多停留一秒都嫌厌烦的背影,抿了抿苍白的嘴唇,将心底那点可笑的波澜彻底压了下去,默默跟上。 一路无话。 电梯里空间逼仄。 周津成目不斜视地盯着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郁瑾则低着头,看着自己鞋尖前方的一小块地面。 回到病房,周芷果然还等在那里,正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短视频。 看到他们一前一后进来,尤其是弟弟那副比平时更冷峻的脸色,她识趣地咽下了所有打探的话,立刻拿起自己的包站起身。 “妈自己回去了?那我也走了。”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对郁瑾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 “郁记者,好好照顾孩子啊。” 周芷离开后,病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两人,以及病床上依旧在药物作用下沉睡的小景。 空气骤然变得无比安静,只剩下监护仪器规律而轻微的“滴答”声,反而更压抑。 郁瑾走到床边,俯下身,极其仔细地查看了女儿的情况。 呼吸平稳,脸色虽白但还算安详。 她小心地替小景掖好被角,又将输液管的位置调整到更舒适的状态。 做完这一切,她直起身,才恍然发现,周津成并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立刻离开。 他依旧站在窗边那个他惯常的位置,身形挺拔如松,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城市的天际线,将天空渲染成一片暖橙色。 但这点暖意丝毫无法穿透玻璃,也无法融化他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 很快,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被吞没,夜色如同墨汁般浸染开来,病房里的自动感应灯悄无声息地亮起,投下柔和却清冷的光晕。 周津成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任何要看时间、或者要去律所开重要视频会议的迹象。 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压迫,填满了房间的角落。 郁瑾心里的疑惑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越缠越紧。 时间的流逝变得格外清晰,每一秒都像是在挑战她紧绷的神经。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因为长时间的缄默和内心的煎熬而显得有些干涩发紧: “周律师……” 她顿了顿,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 “时间不早了,您不是还要去律所开会吗?这边有我守着就好了。” 周津成的身影动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身。 逆着病房内明亮的灯光,他的面部轮廓大部分隐在阴影之中,看不太真切,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在灯光下折射出一种复杂难辨的光。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关于会议的问题,反而向前迈了一小步,从阴影中走出来些许,目光沉静,直直地看向她,声音低沉地反问了一句。 “你想我走?” 第112章 结果出来了 郁瑾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避开了他过于直接的目光。 她攥紧了手指,指甲嵌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帮助她保持冷静。 她垂下眼睑,盯着消毒水味道浓郁的地面,声音努力维持平稳,却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您不是说有重要的会议。” “会议可以推迟。” 周津成打断她,语气平淡。 他朝她走近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 病房顶灯的光线从他身后照来,将他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恰好将郁瑾笼罩其中。 他身上那股清洌的气息变得清晰可见。 郁瑾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脚跟却抵住了病床的金属栏杆,退无可退。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周律师,您没必要……” “没必要什么?” 周津成又逼近了一步,几乎要贴上她。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所有试图掩饰的情绪。 “没必要留在这里?没必要过问你为什么会在医院崩溃大哭?”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步步紧逼。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有的辩解和疏离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身影,也映照出她的慌乱和无措。 他看到她微微颤抖的睫毛,看到她因为紧张而轻咬住的下唇,那抹苍白的唇色此刻竟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感。 周津成的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 他眼底深处那冰封的冷漠似乎在一点点融化,被一种更深沉的情绪所取代。 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白的渴望和一种近乎失控的占有欲。 他缓缓抬起手,指节分明、修长的手指带着一丝迟疑,最终却还是轻轻地抚上了她的脸颊。 指尖的触感微凉,却像带着电流,瞬间穿过郁瑾的全身,让她猛地一颤,几乎要软倒下去。 她的皮肤很凉,像上好的白釉瓷器。 他能感觉到她细微的颤抖。 郁瑾完全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她应该推开他,应该立刻逃离这过分亲昵危险的接触。 但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术,动弹不得。 他的指尖仿佛带着某种魔力,所过之处,点燃一簇簇细微的火苗,烧得她理智尽失。 周津成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冰冷疏离的眸子里翻涌着浓烈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情绪。 他的视线从她的眼睛,缓缓滑落到她微微张开的,失去血色的唇瓣上。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也像是被无限拉长。 监护仪的滴答声似乎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这暧昧到令人窒息的距离。 他的头缓缓低下来,气息越来越近,男性气息混合着一丝危险的诱惑,彻底将郁瑾包围。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唇瓣。 郁瑾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长睫剧烈地颤抖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周津成的唇,即将落下。 “妈妈……” 一声极其微弱的童声。 郁瑾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推开了近在咫尺的周津成。 力道之大,让毫无防备的周津成都向后踉跄了半步。 她惊慌失措地转身,扑到病床边,声音充满了急切和担忧,还带着未褪的沙哑。 “小景,妈妈在这里,妈妈在,你醒了,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告诉妈妈。” 病床上,小景艰难地睁着惺忪的睡眼,小脸皱巴巴的,显然是伤口的疼痛和不适让她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她虚弱地看着妈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声地哼哼。 “妈妈,疼,渴……” 周津成站在原地,看着郁瑾瞬间将所有注意力都投入到女儿身上,惊慌又温柔的模样,与方才在他怀中微微颤抖的女人判若两人。 他缓缓站直身体,抬手,轻微地整理了一下刚才被郁瑾推搡而略显凌乱的衬衫前襟,动作冷静条理。 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抿紧的薄唇,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的平静。 暧昧的气氛荡然无存,只剩下病房里孩子细微的呻吟和母亲焦急温柔的安抚声。 周津成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主编办公室内,盛黎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一份需要最终审校的专题稿件,手中的笔却久久未动。 她目光涣散地盯着某一行字,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笔杆,脑子里反复回放的却是医院里周津成紧紧抱住郁瑾的那一幕。 “盛主编,盛主编。” 一连几声呼唤才将盛黎从纷乱的思绪中猛地拉回现实。 她抬起头,看见手下最活跃的编辑莉莉正站在办公桌前,脸上带着些许忐忑和疑惑。 “嗯,怎么了?” 盛黎迅速收敛心神,试图摆出平日里的精明干练。 莉莉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脸色,汇报到。 “就是关于下周那个企业家峰会的专访安排,人选和时间段需要您最终确认一下,对方秘书催得比较急……” “这种小事你们自己定夺就好,不用事事都来问我。” 盛黎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手指揉了揉太阳穴。 “流程表放这儿,我晚点看。” 莉莉愣了一下,显然察觉到主编今天的心不在焉和异常情绪,但也不敢多问,只好把文件夹轻轻放在桌角。 “好的,主编,那我先出去了?” 盛黎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窗外。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内部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房间里沉闷的气氛。 盛黎被惊得微微一颤,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公式化的女声。 “盛小姐您好,这里是博奥基因检测中心,通知您,您送检的样本检测分析已经完成,报告结果已出,请您方便时携带有效证件前来取件。” 基因检测中心? 盛黎握着听筒,有几秒钟的完全茫然。 什么样本?什么检测? 几天前,在商场洗手间里,她小心翼翼用密封袋装起的、沾着小景唾液的吸管和杯口碎片,还有那次家庭聚会后,她鬼使神差地收起了周津成用过的一个酒杯。 她当时被孩子像周津成,强烈的不甘驱使,冲动之下就将这两份样本送去了私立检测机构,做了亲缘关系比对。 之后被医院那一幕刺激,竟然差点把这事忘了。 此刻,结果出来了。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盛黎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但指尖已经微微发颤。 她迅速挂断了电话。 一抬头,发现莉莉还站在原地,似乎等着她接下来的指示。 盛黎立刻站起身,抓起桌上的手包和车钥匙,语气急促。 “莉莉,专访的事改天再汇报,我现在有急事要出去一趟,办公室有什么事你先处理,非紧急情况不要打我电话。” 说完,她甚至没等莉莉回应,便拿着东西,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快步走出了办公室门,留下莉莉一脸错愕地站在原地。 走廊里回荡着高跟鞋急促的“哒哒”声。 盛黎几乎是小跑着冲向电梯间,手指不耐烦地连连按着下行按钮。 电梯门一开,她立刻闪身进去,直接按了地下停车场的楼层。 她看着光可鉴人的梯门映照出自己此刻有些失态的模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但那种即将知晓答案的迫切感,像火焰一样灼烧着她的内心。 周津成和那个孩子……到底有没有关系? 答案就在那份报告里。 “叮”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 门一开,盛黎便快步走出,朝着自己停车的位置疾步而去。 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里显得格外急促。 她找到自己的车,迅速解锁,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 车子驶出停车位,轮胎摩擦地面发出轻微声响,飞快地朝着出口驶去。 第113章 我什么都不想要 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挥之不去。 郁瑾刚用小勺子一点点给醒来后喊渴的小景喂了几口水,看着女儿又迷迷糊糊睡去。 她才稍稍松了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她怕吵到孩子,连忙走到病房外的走廊才接起。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裴相山”,她有些意外。 “裴队?” 她压低声音。 电话那头,裴相山的声音不同于往常的爽朗,带着一种罕见的严肃和急促。 “南倾,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郁瑾心里“咯噔”一下,直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她看了一眼安静的病房,往走廊更远处走了几步。 “方便,你说。” “我刚得到一个消息。”裴相山语速很快,“有人秘密采集了样本,送到博奥基因检测中心,做了周津成和小景的孩子的亲缘关系鉴定,报告刚出来。” 郁瑾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声音都变了调。 “什么?谁做的?你怎么会知道?” 她的第一反应是周津成? 他最终还是怀疑了,自己去查了? 但立刻又否定,如果是他,裴相山不会用“有人秘密”这样的字眼。 裴相山的声音沉静,带着安抚的力量:“你别急。我怎么知道的你别管,我在系统里总有些关系和门路。” 他顿了顿,补充道,“是我一个信得过的师兄,他刚好在博奥担任技术主管,审核报告时看到了熟悉的名字,觉得蹊跷,私下通知了我。” 他听着电话那头郁瑾明显变得粗重急促的呼吸声,心中已然明了。 他其实早就猜到了。第一次见到小景,那孩子眉眼间与周津成惊人的神似,以及郁瑾对周津成异常复杂的态度,再加上她拼命想要掩盖的过去…… 所有的线索早已指向那个唯一的答案。 他只是从未点破。 “南倾,”裴相山的语气放缓了些,却更加凝重,“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郁瑾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浇头,让她四肢冰凉。 秘密就要被揭穿了吗? 小景的身世……周津成如果知道……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发颤。 “裴队,把检测中心的地址发给我,我马上过去,那份报告绝对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她的反应,彻底证实了裴相山长久以来的猜测。 他沉默了一瞬,心中五味杂陈,但更多的是对她们母女处境的担忧。 “我明白了。”裴相山的声音异常坚定,“你不用急,我已经在赶过去的路上了。告诉我你的位置,我绕一下过去接你。” 他快速做出决断,语气不容置疑:“你放心,无论那份报告现在在谁手里,我都会想办法截下来。这件事,绝不会通过这个渠道泄露出去。我向你保证。” 他的话语像一颗定心丸,暂时稳住了郁瑾几乎要崩溃的情绪。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微微发抖,报出了医院的地址。 “好,待在医院别乱跑,等我电话。” 裴相山叮嘱道,随即挂了电话。 郁瑾无力地放下手机,后背紧贴着墙壁,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她抬头望着走廊天花板刺眼的灯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秘密,终究是藏不住了吗? 郁瑾挂断裴相山的电话,心脏还在狂跳,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快步走回病房。 小景又睡着了,小小的眉头微微蹙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郁瑾看着女儿苍白的睡颜,心如刀绞。 她不能再让任何人伤害她的孩子。 她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温和干练的女声。 “喂?郁瑾?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是小景有什么事吗?” “怡眉,”郁瑾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和恳求,“我需要立刻出去一趟,处理一件非常紧急的事情。小景刚做完手术,一个人在病房我不放心……能不能麻烦你过来帮我照看一会儿?我尽快回来!” 杜怡眉是郁瑾为数不多的、可以绝对信任的朋友之一。 她闻言立刻应道:“没问题,我正好在附近,马上过来,你别急,路上小心,孩子交给我。” 挂了电话,郁瑾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 她守在床边,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度日如年。 十几分钟后,杜怡眉匆匆赶到,她什么都没多问,只是拍了拍郁瑾的肩膀:“去吧,这里有我。” 郁瑾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又深深望了一眼小景,这才拿起包,快步冲出病房。 刚到医院门口,裴相山的车就一个急刹停在了她面前。她拉开车门坐进去,脸色苍白如纸。 “系好安全带。”裴相山脸色凝重,没有多余废话,一脚油门,车子疾驰而出,汇入车流。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 郁瑾紧紧抓着安全带,目光焦急地望着前方。 裴相山则专注地开着车,不时从后视镜看她一眼,眼神里带着担忧。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栋看起来颇为现代化的私立医疗大楼前。 两人快步下车,几乎是小跑着冲进大厅,直奔位于三楼的博奥基因检测中心接待处。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他们赶到接待台,裴相山正要亮出证件询问时,眼角的余光瞥见电梯门恰好打开。 盛黎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袋口贴着封条,显然是刚刚取到的报告。 她正低头看着手机,似乎准备打电话。 一抬头,盛黎的目光恰好与急匆匆赶来的郁瑾和裴相山撞个正着。 空气瞬间凝固。 盛黎脸上的表情先是闪过一丝愕然,随即,她的视线快速扫过郁瑾那惊慌失措、苍白无比的脸,又看了一眼旁边面色沉凝、明显是来帮手的裴相山。 她立刻明白了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盛黎的目光最终落回自己手中那个尚未开封的文件袋上。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情,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着几分嘲讽的冷笑。 果然,跟她想的一模一样。 这份报告里的结果,根本无需拆开验证。 郁瑾如此惊慌失措地赶来,身边还跟着一个警察,不就是最确凿无疑的证据吗? 那个叫小景的孩子,千真万确,就是周津成的女儿。 可是……为什么? 盛黎心里依旧盘旋着巨大的疑问。 这五年来,周津成身边干干净净,从未有过任何女人,甚至连绯闻都寥寥无几。 他怎么可能会突然冒出一个四岁的女儿? 而且看这情形,周津成本人显然对此一无所知,否则郁瑾何必如此害怕报告被外人拿到? 盛黎踩着高跟鞋,一步步主动朝着僵在原地的郁瑾走去。 她的姿态依旧优雅,甚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她在郁瑾面前站定,扬了扬手中那份密封的报告,语气玩味,带着一丝戏谑。 “郁记者……这么着急赶来,是想要这个东西吗?” 郁瑾紧张地盯着她手里的文件袋,嘴唇抿得死死的,全身戒备。 盛黎看着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她轻笑一声,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竟随手将那份至关重要的报告递向了郁瑾。 “喏,送给你了。” 郁瑾彻底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又看看那份近在咫尺的报告,没有立刻去接。她完全搞不懂盛黎想干什么。 她费尽心思拿到报告,为什么又这么轻易地放弃?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郁瑾的声音干涩,充满了警惕和不解。 裴相山也上前一步,站在郁瑾身侧,目光锐利地盯着盛黎,带着职业性的审视。 盛黎收回手,将报告随意拿在手里把玩着,目光扫过郁瑾,又瞥了一眼裴相山,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傲慢。 “我不拆开看也知道里面写着什么,结果不就在我眼前吗?” 她意有所指地看着郁瑾:“你这么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还需要这纸报告来证明?” 郁瑾的心沉了下去。盛黎果然猜到了。 “郁瑾,”盛黎向前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只有她们三人能听到,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和冰冷。 “我很好奇,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能瞒着周津成生下他的孩子?又为什么现在带着孩子出现在他身边?你到底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郁瑾的脸色更加苍白,她咬紧牙关:“这跟你无关。” “呵,”盛黎直起身,冷笑一声,“是跟我无关。但我讨厌被人当傻子耍,更讨厌这种不清不楚、遮遮掩掩的局面。” 她顿了顿,看着郁瑾,眼神变得锐利而直接:“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钱?还是周太太的位置?” 她假设着最世俗的可能,语气带着一丝施舍般的意味。 “如果你是想嫁给周津成,凭这个孩子,或许真有几分可能。你大可不必做这些偷偷摸摸、冒险的事情来引起他的注意,或者防备我。我盛黎,还不至于需要用一份DNA报告去争取一个男人。” 她的骄傲和直接,让郁瑾和裴相山都感到意外。 郁瑾看着眼前这个妆容精致、气场强大的女人,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又可悲。 她摇了摇头,声音虽然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盛主编,你弄错了,我什么都不想要,尤其不想要周太太的位置。” 她看了一眼那份报告,又看向盛黎:“我只想保护我的女儿,让她平安健康地长大。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盛黎审视地看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第114章 她的话能信吗 盛黎接下来的话,却完全出乎了郁瑾和裴相山的预料。 盛黎看着郁瑾一副全身戒备,好像随时要扑上来抢夺报告的模样,忽然收敛了脸上那点戏谑和嘲讽。 她的表情变得平静,带着近乎冷酷的理智。 她将那份未开封的报告在手里掂了掂,目光重新落在郁瑾脸上,语气清晰肯定。 “你放心,这份报告,我不会交给周津成,我也不会把你女儿的身世,透露给周家任何人。” 郁瑾彻底怔住了,眼睛因为惊愕而微微睁大。 她完全无法理解盛黎的逻辑。 她费尽心思,甚至冒险弄到样本去做检测,不就是为了抓住她的把柄,好将她彻底从周津成身边踢开吗。 为什么现在又主动承诺保密? “为什么?”郁瑾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和警惕,“你明明去做了检测,拿到了结果。” 她指了指那份报告,“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想要什么?” 盛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眼神里却掠过一丝算计和自嘲。 “郁瑾,我做这件事,从头到尾,当然是为了我自己。” 她向前走了一小步,高跟鞋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目光锐利地看着郁瑾,语气平静。 “我年纪已经不小了,喜欢周津成这么多年,投入了多少时间精力,我自己清楚,如果我今天把这份报告甩到周津成或者周家伯父伯母面前,结果会是什么?” 她不需要郁瑾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每一个字都冰冷而现实。 “结果就是,周家会立刻知道他们有一个流落在外的亲孙女。以周家对血脉的重视,尤其是周母那盼孙心切的性子,他们会怎么做?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孩子接回周家,给她最好的一切,绝不会允许周家的骨肉流落在外。” “至于你,”盛黎的目光扫过郁瑾苍白的脸,“周家或许会给你一笔钱作为补偿,或许……如果周津成迫于家庭压力或者出于对孩子负责的心态,甚至会干脆娶了你,给你一个名分,让你成为名正言顺的周太太。”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着郁瑾,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 “但这两种结果,哪一种是我盛黎想看到的?” “把孩子接回周家,意味着周津成未来必然会将大量的时间和关注投入在这个孩子身上,甚至可能因为孩子而与你产生更多剪不断的纠葛。而如果他娶了你……” 盛黎冷笑一声。 “那我这么多年来的等待和经营,岂不是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所以,”她总结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公开这个孩子的身世,对我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我为什么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郁瑾听着她这番完全基于自身利益考量的分析,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盛黎的冷静和理智,近乎冷酷,却又现实得让人无法反驳。 盛黎看着她怔忡的表情,语气放缓了一些,但依旧带着距离感。 “郁瑾,我今天跟你说这些,不是要向你示好,也不是要针对你。我只是想把话说清楚,免得你日夜提防,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反而坏了我的事。”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如果我真想害你,当初你去天壹星海,秘密调查那个政要官员的桃色绯闻,差点被他们发现的时候,我就不会匿名报警,让警察去突击检查,趁机把你捞出来了。” 郁瑾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那件事她一直以为是侥幸,没想到…… 盛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那次的线索,还是我故意让人透露给你的,本想送你个人情,没想到你那么拼。”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目光投向远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极少在外人面前显露的疲惫和无奈。 “我做这一切,归根结底,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给自己谋一个最好的出路。” “嫁给周津成,成为周太太,不仅仅是因为我喜欢他,更因为这意味着名利、地位、尊重,意味着我在盛家那个泥潭里,终于能彻底抬起头来做人了。”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 “你以为我生在盛家,锦衣玉食,就真的万事如意吗?我家里有五个孩子,我是第三个,上面有能干的长兄长姐,下面有更会讨父母欢心的弟妹。我夹在中间,从小到大,无论多么努力,取得多么好的成绩,永远都是最不起眼、最容易被忽略的那个。” “我再上进,再拼命工作,在父母眼里,也比不上大哥能为家族企业带来的利益,比不上二姐嫁入政要之家带来的联姻价值。我做得再好,也只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 她的语气很平静,但那份平静底下,却藏着多年积压的委屈和不甘。 “只有嫁给周津成,只有成为周家的儿媳,我才能真正被他们正视,才能在我那个复杂的家族里,拥有真正的话语权和立足之地。我的日子,才能好过一些。” 她说完这番话,重新将目光聚焦在郁瑾脸上,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和锐利。 “所以,你明白了吗?我们之间,并没有你死我活的矛盾。你要保护你的女儿,安静生活。我要得到周太太的位置,保障我未来的利益。我们甚至可以互不干涉。” 她再次将那份报告递向郁瑾,这次的态度带着一种明确的交易意味。 “这个,你拿走,彻底销毁。就当今天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你继续守好你的秘密,而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争取我想要的。” “你要做的,就是不要阻挡我的前路。” 郁瑾看着眼前这份轻飘飘却重如千斤的报告,又看看面前这个将野心和脆弱都坦诚相告的女人,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她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个牛皮纸袋。 指尖触碰到纸张的瞬间,她感到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盛黎见她接过,像是完成了一桩交易,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干脆利落地走向电梯间,高跟鞋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 裴相山一直沉默地站在旁边,警惕地观察着整个过程,直到盛黎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他才走上前,眉头紧锁。 “南倾,她的话……能信吗?” 郁瑾紧紧攥着那份报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看着电梯方向,目光复杂,低声道:“不知道,但至少目前看来,她说的是最符合她利益的逻辑。”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袋,这里面藏着她最大的秘密。 现在,它暂时回到了她手里。 但危机,真的解除了吗? 第115章 帮我怀上孩子 夜色深沉,病房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小景呼吸均匀,已经睡熟。 郁瑾靠在陪护椅上,身心俱疲,却毫无睡意。 手里那个轻飘飘的牛皮纸袋,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突然,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震动声打破了寂静。 是一个陌生号码。 郁瑾的心莫名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病房外的走廊,接起了电话。 “喂?” 她的声音带着疲惫和警惕。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盛黎清晰冷静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仿佛下午那场充斥着算计与坦诚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郁瑾。” 郁瑾的心猛地一沉,握紧了手机。 “盛主编?还有什么事?” 她下意识地以为对方改变了主意。 盛黎的语气没有任何迂回,直接得近乎冷酷。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帮忙?”郁瑾蹙起眉头,完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能帮到盛黎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盛黎的声音透过听筒,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你有孩子,我也可以有。”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在郁瑾耳边炸开。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确认:“……你说什么?” “我说,”盛黎一字一顿,清晰地重复,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你帮我想个办法,让我怀上周津成的孩子。” “你疯了?!” 郁瑾脱口而出,声音因为震惊而拔高,又猛地意识到这是在医院走廊,慌忙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荒谬和愤怒。 “这怎么可能?盛黎,你是不是……” “我没疯。”盛黎冷冷地打断她,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谈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交易,“我很清醒。郁瑾,你没得选。”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却更具威胁性。 “你想保护你的女儿,安稳度日。而我要的,只是一个保障。你想个办法帮我达成目的,我们之间的交易就算彻底完成,此后两清,我绝不会再拿小景的身世做文章。否则……”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那未尽的威胁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郁瑾的脖颈,让她感到一阵窒息。 郁瑾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简直无法理解盛黎的脑回路,这要求荒唐、无耻,更充满了危险。 “盛主编,这根本不可能,怀孩子是两个人的事情,是……是需要发生关系的,我怎么能……我怎么能帮你想这种办法?这太……” “那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 盛黎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极强的目的性。 “你应该是最了解周津成喜好和习惯的女人。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在什么情况下容易放松警惕,这些你总该知道一些。” 她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要求有多么强人所难和突破底线,只是冷静地下达指令。 “我只要结果,不在乎过程如何,用什么方法,是你的事。” 郁瑾张了张嘴,所有拒绝和斥责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又想起病房里女儿安睡的容颜,想起那份足以摧毁她们平静生活的基因报告。 巨大的无力感和被胁迫的屈辱感席卷了她。 她知道,盛黎抓住了她的死穴。 为了小景,她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 电话那头陷入长久的沉默,只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盛黎并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仿佛笃定了最终的结果。 良久,郁瑾听到自己干涩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和冰冷:“……好。”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我……试试看。但你得给我时间。” “可以。” 盛黎回答得很快,似乎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 “我等你消息。记住,我要的是万无一失的结果。”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郁瑾无力地垂下手,手机从汗湿的掌心滑落,掉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响。 她沿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抬起头,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剩下一片麻木的平静。 她捡起地上的手机,屏幕解锁,指尖在通讯录里徘徊了许久,最终落在了“周津成”的名字上。 她编辑了一条信息,措辞简单。 “小景明天可以出院了。” 点击发送。 几乎是在信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手机就震动了一下。周津成回复得极快,只有一个字。 “好。” 郁瑾看着那个冰冷的“好”字,指尖微微颤抖。 她继续输入。 “晚上……你要回家一起吃顿饭吗?” 这次,间隔了几秒,回复依旧简洁:“好。” 郁瑾盯着屏幕,眼神空洞。 她咬了咬下唇,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次打字。 “家里没什么食材了。明天下午……我们先去超市一趟吧?小景刚出院,让她在家休息,我们快去快回。” 她发出这条信息,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她在赌,赌周津成会不会答应这个近乎“二人世界”的提议。 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 几十秒后,手机再次震动。 周津成的回复,依旧只有一个字,却让郁瑾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也冷了下去。 “好。” 次日傍晚,温度正好,有风但谈不上冷热。 周津成将车停在地下停车场,郁瑾已经等在那里。 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米白色针织衫和牛仔裤,头发松松挽起,看起来比平时柔和许多。 看到他下车,郁瑾走上前,脸上露出一个很浅却清晰可见的笑容。 “来了?” 周津成看着她脸上的笑,顿了一下。 他点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从中找出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平淡地应了一声。 “嗯。” 两人并肩走向电梯,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 郁瑾主动按下电梯上行键,侧头问他。 “晚上想吃点什么,火锅还是炒菜?” 周津成的视线落在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上,声音没什么起伏。 “都可以,你决定。” “那吃火锅吧,暖和。” 郁瑾很快做出决定,语气轻快。 “正好可以多买点不同的菜。” 电梯门开,两人走进宽敞明亮的超市。 周末傍晚,超市里人来人往,大多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或带着孩子的家庭。 郁瑾很自然地推过一辆购物车,周津成跟在她身侧。 她先是推着车走向蔬菜区,仔细地挑选着生菜、茼蒿、金针菇,时不时拿起一样转头问他。 “这个你喜欢吃吗?” 她拿起来的都是周津成爱吃的,但愿他这几年的口味没有发生改变。 第116章 加大码橙子味 周津成看着她递到眼前的绿叶菜,目光掠过她带着询问眼神的脸,淡淡点头。 “可以。” 郁瑾便笑着将菜放进购物车,又拿起旁边的西红柿。 “那这个呢?番茄锅底可以用。” “嗯。” 周津成的回应依旧简洁,但他的目光却始终跟随着她的动作,看着她熟练地挑选、比对,偶尔会因为找到新鲜度特别好的蔬菜而眼睛微亮。 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甚至带着点妻子为丈夫准备晚餐意味的场景,让他感到一种极其陌生的违和感。 她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主动? 甚至可以说是殷勤。 二审已经结束,纪家的纠缠告一段落,他对她而言,应该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才对。 买完蔬菜,郁瑾又推着车走向水果区。 她拿起一盒包装精美的草莓,递到周津成面前,眼睛弯弯的。 “你看这个草莓,看起来好甜。小景肯定喜欢,我们买一盒吧?” 周津成的目光从草莓移到她带着笑意的眼睛上,那笑容看起来无懈可击,甚至有种刻意的讨好。 他沉默地点了下头。 郁瑾像是得到了鼓励,又将车推到了生鲜冷冻区。 冰柜里陈列着各种牛肉卷、羊肉卷和海鲜丸子。 她指着其中一种雪花肥牛:“这个看起来肉质不错,要不要试试?” 周津成看了一眼标签上的价格,是最贵的一款,应该品质不错。 他淡淡道:“你定就好。” “那就这个。” 郁瑾利落地拿了两盒放进车里。 她又看向旁边的虾滑和鱼丸,兴致勃勃地挑选起来,偶尔会拿起两样对比,问他觉得哪个更好。 周津成大多数时候只是给出简短的回应,或者干脆用眼神示意。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这种过于自然和亲近的互动,让他越来越感到困惑和不自在。 这不像她。 最后,郁瑾推着车来到了零食区。 她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零食,忽然转过头,对着周津成露出一个带着点狡黠的笑容,像是分享一个小秘密。 “其实我也挺喜欢吃薯片的。尤其是黄瓜味的。” 周津成看着她那不同于平日清冷、甚至带着点少女气的表情,眸光微动。 他没说话。 郁瑾似乎也不期待他的回应,自顾自地拿了两包黄瓜味薯片放进车里,然后又拿了几包小景爱吃的饼干和小蛋糕。 购物车渐渐被填满。周津成看着车里堆积的各种食材和零食,又看看身边这个似乎心情不错、一直主动找话题的女人,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结账的时候,郁瑾很自然地拿出钱包,周津成却先她一步递出了信用卡。 郁瑾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周津成避开她的目光,语气平淡:“我来。” 郁瑾抿了抿唇,没再坚持,低声说了句:“谢谢。” 市收银台前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 周津成推着购物车,郁瑾站在他身侧,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旁边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小商品。 口香糖、电池,以及各式各样的避孕套。 她的心跳有些快,手心微微沁出薄汗。 盛黎的要求像魔咒一样在她脑子里盘旋。 她需要创造一个机会,一个能让盛黎得手的机会。 而第一步,就是打破她和周津成之间那层冰冷的壁垒,至少要制造出一种暧昧的可能。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侧过头,用一种尽量自然的语气问身旁的男人。 “周律师,你喜欢吃什么水果?除了草莓。” 周津成正看着前方移动的队伍,闻言侧目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她会问这个,但还是淡淡回答:“橙子。” “橙子啊……”郁瑾重复了一遍,目光状似无意地重新落回旁边的货架,在那排五颜六色的避孕套包装上快速扫过。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但还是迅速锁定了一盒橙子味道的,包装上还印着橙子的图案。 就在收银员扫描完最后一件商品,报出总价的那一刻,周津成正准备递出信用卡。 郁瑾却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极其自然地从货架上取下那盒橙子味的避孕套,手腕一扬,精准地把它丢进了已经扫完码、等着装袋的购物篮里。 “等等,再加这个。”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津成和收银员的耳中。 空气瞬间凝固。 周津成递卡的动作猛地顿住,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郁瑾,那眼神里的惊愕几乎无法掩饰。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看错了。 收银员是个年轻女孩,显然也愣了一下,脸上飞快掠过一丝尴尬,但职业素养让她很快恢复常态,默默拿起那盒东西,熟练地扫码:“好的,橙子味超薄加大码一款,一盒。” 周津成的目光死死盯在郁瑾脸上,试图从她那张看似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恶作剧或者别的什么意图。 但她只是微微侧着头,迎上他惊愕的目光,甚至还轻轻挑了一下眉梢。 “怎么了?不行吗?”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羽毛一样搔刮过周津成的耳膜,带着一种与他认知中完全不同的轻佻。 周津成的下颌线瞬间绷紧,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盯着她看了足足两三秒,忽然,嘴角扯起一个极淡却极具侵略性的弧度。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拿那盒已经被扫完码的,而是直接从货架上又取了一盒同品牌同系列。 将尺寸标注着“加大号”的橙子味避孕套,动作干脆利落地也丢进了购物篮里,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对着收银员说:“再加一盒。最大码。”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郁瑾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此刻锐利如刀,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反击,一字一句地反问,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危险的意味。 “我行不行……你不知道吗?” 郁瑾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 她完全没料到周津成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原本只是想制造一个暧昧的由头,为后续的计划铺路,却被他这直接而极具压迫感的反击打得措手不及。 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灼人的视线,心跳如擂鼓。 收银员的脸也更红了,低着头飞快地扫完第二盒的码,语速极快:“好、好的,两盒橙子味最大码,一共是……” 周津成面无表情地递出信用卡,结账,整个过程目光都没有从郁瑾那泛红的脸颊上移开。 收银员熟练地扫码,装袋。 周津成拎起两个沉重的购物袋,郁瑾想帮忙拿一个小的,他却侧身避开了:“不用。” 两人再次并肩走向停车场。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次的沉默里,却弥漫着一种比来时更加复杂难言的气氛。 周津成终于忍不住,在走到车边时,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郁瑾,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今天怎么了?” 郁瑾正准备拉车门的手顿在半空。 她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她掩饰过去,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笑容:“什么怎么了?就是正常买东西啊。” 周津成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二审已经结束了。纪家不会再上诉。” 他陈述着事实,语气平淡却带着压力,“你已经不需要再讨好我。” 郁瑾的心脏猛地一缩,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 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过于锐利的视线,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有些发虚:“我,我没有讨好你。只是,只是觉得之前麻烦你很多,想谢谢你。” 这个理由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周津成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根和那明显心虚躲闪的姿态,眼底的疑虑更深。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拉开车门,将购物袋放进后座。 “上车吧。” 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淡,仿佛刚才那句直白的质问从未发生过。 郁瑾暗暗松了口气,却又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系安全带的手指都有些微微发抖。 周津成发动了车子,驶出停车场。 车窗外的阳光明媚,车内的气氛却降到了冰点。 郁瑾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心里乱成一团麻。 她知道他起了疑心。 接下来的计划,恐怕比她想象的要难得多。 第117章 买回来不就是用的吗 傍晚,尊府的公寓里弥漫着火锅汤底浓郁诱人的香气。 餐厅的桌子上,电磁炉上的鸳鸯锅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一边是鲜红的辣油锅底,另一边是奶白色的菌菇汤底。 周津成、郁瑾和小景围坐在桌旁。 桌上摆满了下午采购回来的食材。 鲜嫩的肥牛卷、脆嫩的毛肚、手打的虾滑、碧绿的蔬菜、洁白的豆腐…… 琳琅满目,色彩纷呈,令人食指大动。 小景因为刚出院,还不能吃辣,郁瑾细心地用漏勺在菌菇汤锅里为她涮着肉片和蔬菜,吹凉了才放到她的小碗里。 “慢点吃,小心烫。” 周津成坐在对面,沉默地吃着,但他的动作却透着一股不同往常的细致。 他会自然地接过郁瑾捞起来的、沉在辣锅底不易找到的虾滑,放到她碗里。 看到郁瑾的饮料快见底了,会默不作声地拿起旁边的酸梅汤给她续上。 甚至在小景试图去够远处的餐巾纸时,他会先一步抽出一张递过去。 他的照顾无声却无处不在,带着一种与他冷硬外表不符的,近乎本能的周到。 郁瑾偶尔抬头,会撞上他深邃的目光,那目光里似乎比平时多了些难以捉摸的东西。 她心慌意乱,只能匆忙低下头,假装专注于食物。 这顿饭吃得格外慢。 郁瑾似乎总有很多事情要做。 不停地给小景夹菜,频繁地调整火候,细致地调配蘸料…… 仿佛在刻意拖延着时间。 周津成也不催促,只是配合着她的节奏,慢条斯理地吃着,目光偶尔掠过她略显紧绷的侧脸。 终于,最后一片蔬菜也吃完了。 小景揉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郁瑾开始收拾碗筷,周津成也站起身帮忙。 两人沉默地将餐桌收拾干净,碗碟放进洗碗机。 郁瑾哄着小景去洗漱,然后陪她进了儿童房讲故事,哄她睡觉。 周津成则走到客厅,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柔和。 周津成的身体陷在柔软的沙发里,目光落在窗外城市的夜景上,手指间却无意识地摆弄着下午在超市买的两盒橙子味避孕套。 硬质的塑料包装在他修长的指间翻转,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和疑虑。 郁瑾今天一系列反常的举动,像一个个谜团,在他脑海里盘旋。 不知过了多久,儿童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郁瑾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哄睡后的疲惫。 她一抬眼,就看到了沙发上那个男人,以及他手中把玩着的,在昏黄光线下格外显眼的小盒子。 她的心猛地一跳,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 周津成听到动静,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以及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惊慌。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将那小盒子捏在掌心,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一步步朝她走去。 步伐沉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郁瑾看着他逼近,心脏狂跳,几乎是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了冰凉的墙壁上,退无可退。 周津成在她面前站定,两人距离极近,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 他抬起手,将掌心那盒橙子味的东西展示在她眼前,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危险的沙哑:“买回来……不就是用的吗?” 他的目光锐利如炬,紧紧锁住她的眼睛:“躲什么?” 郁瑾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她早已准备好了说辞:“……不能在家里。” 她顿了顿,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自然,甚至带上一点羞涩和顾虑。 “小景刚睡下,她睡眠浅,万一醒了,听到什么不好。” 周津成眯起眼睛,审视着她,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假。 郁瑾趁着他沉默的间隙,继续往下说,语速稍微加快,像是怕被打断。 “我……我已经定好酒店了,就在附近。” 她观察着他的反应,小心翼翼地提议。 “要不你先过去?我需要等个人。” “等谁?”周津成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带着明显的警惕和不悦。 这种刻意的安排,让他心中的疑窦更深。 “我给阿威打了电话,”郁瑾连忙解释,手心都在冒汗,“请他今晚过来帮忙照看一下小景。毕竟孩子刚出院,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等他过来了,我马上就去酒店找你。” 周津成的眉头皱得更紧。 阿威?那个杂志社的摄影师? 他记得那个男人,和郁瑾关系似乎不错。 他看着郁瑾那双努力表现的真诚甚至带着点恳求的眼睛,心中的怀疑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躁郁交织在一起。 郁瑾看出他的犹豫和不信任,心一横,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证明自己并非临时起意或别有用心。 她忽然转身,从玄关柜子上的一个纸袋里。 那是一个装零散物品的袋子,印着一个知名情趣用品品牌的标志。 她从里面拿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件布料少得可怜的黑色情趣内衣,蕾丝边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艳艳的光。 黑色绸缎和蕾丝拼接,带有金属搭扣与薄纱饰片。 周津成的目光骤然一凝。 郁瑾的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手指微微颤抖,却还是硬着头皮将那小片衣物展示给他看。 声音低得像耳语,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心。 “你看,我连衣服都准备好了。” 她顿了顿,抬起眼,目光水润,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诱惑和羞涩,看向他,补充了那句足以击垮任何男人理智的话。 “今晚……我想玩点不一样的。” 说着,她仿佛不经意般,让袋子里另一个东西也滑落出一角。 那是一个黑色的、类似眼罩的东西。 周津成的呼吸明显加重了。 他看着那件极具冲击力的内衣和那个暗示性极强的眼罩,又看看郁瑾那副羞怯又大胆、与平日清冷模样截然不同的情态。 所有的疑虑和理智似乎在瞬间被一种更灼热的冲动所淹没。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底翻涌着暗沉的光。 公寓里安静的可怕,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对峙和暧昧拉扯的电流声。 良久,周津成缓缓伸出手,不是去接那件内衣,而是猛地攫住了郁瑾的手腕。 他的指尖滚烫,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郁瑾心惊肉跳。 然后,他松开了她的手,转身,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和车钥匙,声音沙哑而紧绷:“房号发给我。” 说完,他不再看她,大步走向门口,开门,离开。 “砰”的一声轻响,门被关上。 郁瑾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沿着墙壁滑坐在地毯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件可笑又可怜的情趣内衣,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爆炸。 计划……第一步,成了。 第118章 我进去了 阿威高大的身影在客厅里显得有些拘谨,他挠了挠头,对着正在穿外套的郁瑾憨厚地保证。 “郁姐,你放心去吧,小景交给我,保证看得好好的,她要是醒了,我就给她讲故事,玩拼图。” 小景刚出院,还有些虚弱,吃了点清淡的粥后,早早就在儿童房里睡下了。 郁瑾拉上外套拉链,对着阿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谢谢你啊阿威,麻烦你了。我……我尽快回来。”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眼神也有些躲闪。 “嗨,跟我还客气啥,我在家也是打游戏,闲着也是闲着。”阿威挥挥手,“你去忙你的。” 郁瑾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儿童房紧闭的房门,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走出了家门。 电梯下行,数字不断变化。 郁瑾靠在冰凉的金属轿厢壁上,看着镜面里自己苍白的脸。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和周津成的聊天界面。 最后一条信息是他半小时前发来的,只有一个冷冰冰的酒店房间号。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才缓缓敲出几个字。 “我出发了。” 几乎是她刚走到小区花园时,周津成的回复就来了,依旧简洁。 “什么时候到?” 郁瑾看着那四个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闷闷地疼。 她停下脚步,站在一株光秃秃的银杏树下,冷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 她低头打字,指尖冰凉。 “马上。” 发送成功。 但她并没有走向小区出口,去拦出租车。 而是转身,走向了花园深处那张被月色笼罩着的长椅。 她坐了下来,冰冷的石凳透过薄薄的外套传来寒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将手缩进袖子里,蜷缩起身体,目光空洞地望着远处小区门口偶尔进出的车辆和行人。 她不会去那个酒店房间。 去的人,是盛黎。 下午,她已经按照盛黎的要求,用匿名号码和一笔可观的辛苦费,买通了酒店那个楼层的某个服务生。 服务生会在合适的时间,以检修线路为名,进入房间,然后切断那个房间的电源总闸。 在黑暗降临的那一刻,早已等候在外的盛黎会穿着同款的黑色蕾丝情趣内衣进去,把眼罩戴在周津成的眼睛上。 周津成晚上喝的那杯水里,会被提前放入一点点助眠的药物,不多,只会让他比平时更容易沉睡,反应稍微迟钝一些。 加上黑暗和环境陌生带来的混乱,但愿,他不会发现身边人的异常。 郁瑾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明明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顺利,周津成没有任何怀疑地去了酒店,盛黎那边也准备好了……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痛? 像是有无数根细密的针,一下下地扎着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不是很剧烈的疼,却绵长而窒息,让她喘不过气。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和周津成有关的画面。 第一次在法庭上见他时,他冷峻专注的侧脸。 他偶尔回家吃饭时,沉默却存在感极强的身影。 他在超市里,因为她丢进购物车那盒避孕套而惊愕又反击的眼神;还有在医院,小景出事时,他那个突如其来、坚实却又短暂的拥抱…… 这些碎片化的场景交织在一起,混乱地冲击着她的神经。 她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情绪。周津成对于她,从来都是危险而遥远的存在。 他们之间除了那一纸荒唐的协议和那个意外的夜晚,什么都没有。 她做这一切,只是为了保护小景,为了守住那个秘密。 可是心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呢? 冷风一阵阵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花园里很安静,偶尔有晚归的住户匆匆走过,没有人注意到阴影长椅上那个蜷缩着的,身影单薄的女人。 郁瑾抱紧自己,还是觉得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 她拿出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去。没有新的消息。 周津成没有再催她。 他是不是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还是……药物开始起效了。 郁瑾不敢再想下去。 她用力闭上眼睛,试图将那些混乱的、令人痛苦的思绪驱逐出去。 但眼前浮现的,却是想象中酒店房间可能发生的画面…… 黑暗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纠缠的身体…… 她的胃里一阵翻搅,恶心得几乎要吐出来。 她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胸口剧烈起伏。 她到底做了什么? 她竟然……亲手将另一个女人送到了他的床上,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强烈的自我厌恶和一种仿佛背叛了什么的罪恶感,笼罩着她。 她甚至分不清,这种背叛感,是对周津成,还是对曾经的自己。 风越来越冷,吹得她脸颊生疼,眼睛也又干又涩。 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长椅上,像一尊被遗弃的石雕,任由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任由冰冷的夜色和内心的煎熬将自己吞噬。 远处的霓虹闪烁,城市的喧嚣隐约传来,却仿佛与她隔着一个世界。 她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直到手脚都冻得麻木,直到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显示出一个未知号码的来电。 是盛黎发来的信息。 “我进去了。” 事情……应该已经开始了。 如她所愿,她会怀上周津成的孩子。 盛黎带去的橙子味的避孕套,是扎过孔的,没什么用。 这一夜,足够她达成目的了。 郁瑾看着那闪烁的屏幕,却没有丝毫如释重负的感觉。 心脏那块地方,反而像是被彻底挖空了,只剩下呼呼的冷风,刮得生疼。 她缓缓站起身,腿脚因为久坐和寒冷而有些僵硬麻木。 她最后望了一眼小区外的方向,那个酒店所在的方向,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沉重地朝着家的单元门走去。 每一步,脚下的鹅卵石都硌疼她的脚底,她穿着拖鞋下楼的,甚至忘了换鞋。 酒店套房的灯光被刻意调得很暗,只留下床头一盏昏黄的壁灯,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暧昧模糊的光晕。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高级香氛的气味,和品质极好的红酒令人微醺的气息。 周津成靠在客厅的沙发上,微微仰着头。 他感觉有些异常的困倦和燥热,头脑不像平时那般清明锐利,思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反应也迟钝了许多。 是晚上喝的那杯红酒的后劲太足了吗?他不太确定。 额角隐隐作痛,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表带,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他记得郁瑾说她马上到。 但似乎等了有一会儿了。 他的时间感变得有些模糊。 第119章 烈酒 郁瑾输入密码打开公寓门,里面很安静,只有玄关一盏小灯亮着。 阿威大概在客房休息了。 她甩掉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没有开大灯,径直走向餐厅的酒柜。 周津成在这里存了不少酒,她认得不多,随手拿了一瓶看起来颜色最深的,又抽出一个玻璃杯。 拔掉木塞,倒了满满一杯。 暗红色的液体在杯壁晃动。 她没犹豫,仰头一饮而尽。 液体辛辣灼喉,一路烧到胃里,呛得她立刻皱紧了眉,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逼了出来。 这么难喝。周津成平时就喝的这种东西? 咳嗽平息后,那股晕眩感却慢慢泛了上来,头重脚轻。 但奇怪的是,脑子却反而比刚才在楼下吹冷风时更清醒,清醒得残忍。 她现在应该和他在酒店了。 事情成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出来,盘踞在脑海里。 她又倒了一杯,看着那暗红的酒液,像是看到了别的东西。 她闭了闭眼,再次仰头灌了下去。 又是一阵火烧火燎的呛咳,胃里翻腾得厉害。 她扶着酒柜站稳,身体发热,脑子却异常清醒地放映着那些她不愿想象的画面。 指尖冰凉。 与此同时,在酒店里的周津成,听到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口的方向传来,越来越近。 不是酒店服务生那种刻意的恭敬,也不是郁瑾平时那种带着点疏离的轻盈。 这脚步声更慢,更柔,带着一种刻意的、猫一样的诱惑,踩在地毯上,几乎听不见声音,却又清晰地敲在他的听觉神经上。 周津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他试图集中注意力,但那股莫名的困倦感再次袭来。 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他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灼热的、毫不掩饰的渴望。 他没有动,也没有开口询问。一种莫名的直觉让他保持了沉默,只是搁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他的眼前是黑的,什么也看不到。 似乎房间里的灯光也被熄灭了。 一方柔软冰凉的丝绸眼罩轻柔地覆盖了他的双眼,在他脑后系紧,彻底隔绝了所有光线。 周津成的呼吸顿了一下。 这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举动让他体内那点因酒精和药物而滋生的躁动瞬间冷却了几分,警惕性悄然升起。 这不像郁瑾会做的事。 她虽然最近行为反常,但骨子里不是这种主动到近乎大胆的风格。 但他没有立刻摘下眼罩。 他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或者说,他潜意识里,或许也在期待着什么。 失去视觉后,其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他听到细微的衣料摩擦声,像是某种轻薄丝滑的织物被褪下。 然后,一股浓郁性感的香水味幽幽地飘近,带着侵略性地钻入他的鼻腔。 郁瑾什么时候会用这种刺鼻的香水,专门为了今晚买的吗? 紧接着,他感觉到沙发微微下陷。 一个温热的、仅着寸缕的身体,带着试探和决绝,小心翼翼地跨坐到了他的腿上。 周津成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这不是郁瑾。 郁瑾的身体线条更清瘦单薄,气息也更清冷。 而此刻跨坐在他身上的这具身体,更加丰腴饱满,重量也不对,个头也不对。 “你是谁?” 周津成的声音沙哑低沉,他猛地抬起手,就要去扯掉眼罩。 然而,坐在他身上的女人动作更快。 她一把抓住他抬起的手腕,力道不大。 她的指尖微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坚定地引导着他的大手,抚上她裸露的光滑细腻的腰侧肌肤。 那触感如同最上等的丝绸,却带着活生生的温热和弹性。 女人的身体因为他的触碰而微微战栗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满足又像是鼓励的喟叹。 她俯下身,温热的气息带着那陌生的香气,喷洒在他的耳廓和颈侧,声音刻意压得低哑而诱惑,模仿着某种腔调。 “别问……感受我就好……” 她引导着他的手,在她腰侧细腻的皮肤上缓缓摩挲,带着一种笨拙却又急切的挑逗意味。 周津成的手指触碰着那完全陌生的肌肤触感和身体曲线。 鼻翼间充斥着那令人不悦的浓郁香气。 耳边是那矫揉造作的,试图模仿却漏洞百出的声音。 他猛地一把挥开女人引导他的手,力道之大,几乎将女人从他腿上掀下去。 “滚开!” 他低吼一声,声音冰冷彻骨,充满了骇人的戾气。 另一只手粗暴地扯下蒙眼的丝绸眼罩。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眯了一下眼睛,但随即,眼前的一切清晰地映入眼帘。 跨坐在他腿上,几乎半裸着的,是一张写满惊愕、慌乱和羞窘的熟悉面孔。 盛黎。 她穿着一件极其暴露性感的黑色蕾丝情趣内衣,勾勒出惹火的身材。 脸上画着精致的浓妆,此刻却因为计划突然败露而血色尽失,嘴唇微微张着,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周津成的眼神在瞬间的适应后,目光落在在盛黎脸上。 目光里的震惊、厌恶和暴怒几乎化为实质,让盛黎浑身发冷,下意识地想从他身上逃离。 “津成,你听我解释……” 盛黎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方才刻意营造的诱惑风情荡然无存,只剩下狼狈和恐惧。 周津成猛地站起身,盛黎惊呼一声,被他毫不怜惜地拂落到地毯上,跌坐在地,样子狼狈不堪。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的冰冷和嫌恶仿佛在看什么肮脏的垃圾。 他抬手,狠狠擦了一下刚才触碰过她腰侧皮肤的手指,仿佛要擦掉什么令人作呕的污秽。 “解释?” 周津成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盛黎,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第120章 回来了 酒精在血液里灼烧,头脑却异常清醒,这种清醒带着一种残忍的锐度,将每一分难堪和痛楚都放大得清清楚楚。 郁瑾扶着冰冷的墙壁,脚步虚浮地走出餐厅,没有回自己常住的那间次卧,而是鬼使神差地推开了主卧的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余光隐约透入,勾勒出家具冷硬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干净清洌的气息,是周津成常用的那款雪松调沐浴露和淡香水的味道,混合着一点点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 他没有抽烟的习惯,身上总是带着这种冷冽又洁净的气息。 郁瑾摸索着走到床边,脱力般地倒了上去。 床垫柔软,承接着她发沉的身体。 她没有拉开被子盖在身上,只是侧过身,将脸深深埋进蓬松的枕头里,又伸手将另一侧的被子紧紧抱在怀里。 那股熟悉的、独属于周津成的雪松冷香更加浓郁地包裹了她,无孔不入,钻入她的鼻腔,侵占她的感官。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无息地从一侧眼角滑落,迅速淌过鼻梁,滴落到另一侧的脸颊。 最后洇进身下深灰色的高级棉质床单里,留下一小片深色的、不规则的湿痕。 她就那样蜷缩着,紧紧抱着那团带着他气息的被子,任由无声的泪水不断奔涌,打湿枕头和床单。 酒精带来的晕眩和心口尖锐的疼痛交织在一起,最终将她拖入了昏沉的睡眠。 梦境来得很快,光怪陆离,却又清晰得仿佛昨日重现。 时间迅速倒退,回到了景江大学梧桐树叶茂盛的夏天。 空气里弥漫着青春和阳光的味道。 梦里,她还是那个穿着简单白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的褚南倾,扎着马尾辫,眉眼间带着尚未被生活磨砺掉的明亮和一丝娇憨。 而周津成,是法学院那个早已名声在外、才华横溢却冷漠疏离的学长,是无数女生暗中倾慕却不敢靠近的对象。 但在她的梦里,他还是她的男朋友。 虽然这份关系,开始的有些莫名其妙,维持的也异常低调甚至艰难。 梦里,周津成总是很忙。 他成绩优异,深受导师和几位业界泰斗赏识,频繁地被带着参加各种学术会议、项目调研,甚至参与一些重要的涉外法律实务。 他总是在出差,在不同的城市间穿梭。 她就在学校里,乖乖地等着他。 上课,去图书馆,偶尔和室友逛街,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努力做兼职。 褚家那时候已经显出一些颓势,给她的生活费不再那么宽裕,她不想开口多要。 梦里的场景切换。 是一个深秋的夜晚,寒风有些刺骨。 她在一家离学校很远的快餐店打工,穿着不合身的制服,忙着擦桌子收拾餐盘。 手指被冷水冻得通红。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她趁着店长不注意,偷偷跑到后门狭窄的巷子里看。 是周津成发来的信息。言简意赅,一如他本人。 “提前回来了,刚落地,在哪?” 她的心雀跃了一下,随即又沉下去。 她看了看时间,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 她低头,手指冻得有些不灵活,慢慢打字回复。 “还在打工,要加班。没法去找你。” 她盯着屏幕,心里有点小小的期待,也许他会说“我来找你”,或者“几点下班,我去接你”。 但屏幕亮起,他的回复很快,依旧只有一个字。 “好。” 梦里的她,失望地扁了扁嘴,把手机塞回口袋,吸了吸鼻子,继续回去干活。 心里有点委屈,但又觉得理所当然。 他一向如此,冷静,克制,从不做多余的事情。 终于熬到下班时间,她换回自己的衣服,和同事道别,推开快餐店厚重的玻璃门走了出去。 夜风立刻裹胁着寒意扑面而来,她缩了缩脖子,把脸埋进围巾里,低着头快步往公交车站走。 刚走出几步,手腕突然被人从侧后方用力抓住。 她吓了一跳,惊恐地回头,以为遇到了坏人。 下一秒,却撞进一双深邃熟悉的眼眸里。 周津成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风衣,站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身形挺拔,肩头似乎还沾染着夜间的寒露。 他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 “你……”她惊讶得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他怎么在这里。 他却不由分说,抓着她手腕的手微微用力,将她整个人拉向旁边更暗的巷口阴影里。 她的后背轻轻抵在冰凉粗糙的砖墙上。 他的气息笼罩下来,带着风尘仆仆的凉意,却又滚烫灼人。 他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低下头,温热的唇就精准地覆上了她的。 那不是温柔的亲吻,而是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近乎掠夺的急切和强势。 他的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腰,将她固定在自己怀里和墙壁之间,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脸颊,指腹有些粗糙,摩挲着她冻得冰凉的皮肤。 吻细密而深入,不容拒绝,带着他特有的清洌气息,瞬间夺走了她所有的呼吸和思考能力。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炽烈无比的吻。 手脚都有些发软,只能下意识地抓住他风衣的前襟。 路灯的光线被他的身影挡住,只在边缘勾勒出两人紧密相拥的轮廓。 寒冷的夜风似乎都停止了吹拂,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声和唇齿交缠的细微声响。 他吻得很用力,仿佛要将分别这些日子的所有情绪都倾注在这个吻里。 直到她几乎缺氧,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他才微微松开她,额头却还抵着她的,呼吸粗重,灼热地喷撒在她的唇边。 黑暗中,他深邃的眼睛亮得惊人,紧紧盯着她,声音因为刚才的吻而变得低哑磁性。 “……回来了。” 简单的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撩拨着她的心。 梦里的褚南倾,脸颊滚烫,心跳如擂鼓,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仿佛飘在云端。 那点之前的委屈和失望早就烟消云散,只剩下不真实的幸福感。 他看着她懵懂又羞涩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再次低头,轻轻啄吻了一下她微微红肿的唇瓣,然后牵起她的手,握在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里。 “走了,送你回宿舍。”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握着她手的力道却坚定而温柔。 梦境的最后,是他牵着她的手,走在夜深人静、梧桐落叶纷纷的校园小路上。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 他侧头看她,忽然说:“过段时间,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啊?”她好奇地问。 “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语气平静,很是郑重。 …… 睡梦中的郁瑾,嘴角无意识地微微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仿佛还沉浸在那一刻的甜蜜里。 但紧接着,梦境开始扭曲,光线变得昏暗,周津成的脸开始模糊,牵着她手的力量消失了,那雪松的冷香变得刺鼻…… 躺在主卧大床上的郁瑾猛地皱紧了眉头,身体不安地动了动。 抱着被子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在抵御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眼角的泪水流得更凶,早已将那一小块床单浸得湿透。 第121章 不要后悔 郁瑾躺在床上,睡眠很浅,又陷入了另一个梦境,这个梦境显然是她的心结。 褚家别墅客厅。 夜,灯火通明,却气氛凝重。 褚南倾站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中央,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她面前,父亲褚庭春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面色沉郁。 母亲金素仪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眼神担忧地在她和丈夫之间来回移动。 “爸爸,”褚南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努力保持着镇定,“我考虑得很清楚了,我想和津成在一起。” 褚庭春缓缓放下手中一直摩挲着的紫砂小壶,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着女儿,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不行。”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试图让语气显得更耐心些,但其中的坚决并未减少半分。 “南倾,爸爸不是瞎子。周津成那小子,确实优秀,能力出众,前途不可限量。”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深沉。 “但正是因为他太优秀,心思太深,性格也太冷太硬,这样的人,绝非良配。我的女儿,金尊玉贵地养大,就算配真正的王子也绰绰有余。何必去找这样一个捉摸不透的人?你跟他在一起,将来必定要受委屈。” 金素仪见状,连忙倾身,轻轻拍了拍丈夫的手臂,语气温柔地打圆场。 “庭春,你先别急着否定。依我看,津成那孩子真的挺不错的。” 她转向女儿,眼神带着鼓励,细数道:“你看他,学业上没得挑,年年都是法学院第一,拿奖拿到手软。模样更是万里挑一的周正挺拔。” 她顿了顿,看向丈夫,语气更恳切了些。 “最重要的是,私生活方面干干净净,从没听说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比现在很多纨绔子弟强太多了。而且事业心极强,他的导师、还有李老他们都对他赞不绝口,说他将来必成大器。这样的年轻人,其实很难得了。” 褚南倾听到母亲帮她说话,立刻用力点头,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急切地附和道。 “妈妈说得对,爸爸,津成他真的非常非常好,他不仅优秀,对我也很细心、很尊重。我是真的喜欢他,想和他有以后。爸爸,求您了,就答应我吧?” 她眼巴巴地望着父亲,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和期待。 然而,褚庭春依旧缓缓摇头,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松动,反而因为妻女的一致态度而更显凝重。 他语气加重,带着一家之主的决断。 “不行。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且不说他家世普通,与我们并非门当户对,未来变数太大。单就他那个性子,我就不放心把你交给他。我不同意。” 最后的四个字,斩钉截铁,彻底堵死了所有通路。 郁瑾看着父亲毫不妥协的脸,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迅速积聚。 她咬紧了下唇,身体因为激动和失望而微微发抖。 忽然,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猛地向前一步,什么也顾不上了,竟“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凉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褚庭春和金素仪都大吃一惊。 “南倾,你干什么,快起来。” 金素仪惊呼出声,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急忙上前想要搀扶女儿。 褚庭春也“嚯”的一下站起身,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指着她呵斥道。 “胡闹!起来!跪在地上像什么样子,我褚庭春的女儿,何时需要这样作践自己。” 但郁瑾倔强地跪着,避开了母亲来扶的手。 她仰起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划过白皙的脸颊。 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清亮、坚定,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看着震惊又愤怒的父母,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爸爸,妈妈,我不是胡闹。我今天就跟你们说清楚,我这辈子,认定了周津成,非他不嫁,除了他,我谁都不要,如果你们不同意,我就一直跪在这里。” 说完,她竟弯下腰,重重地朝着父母的方向磕了一个头。 额头撞击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令人心惊的沉闷一声。 “你!” 褚庭春气得手都有些抖,但看着女儿那副决绝的模样,尤其是额头上瞬间泛起的一片红痕,终究没能再说出更严厉的话。 金素仪已经心疼得眼圈都红了,赶紧蹲下身去拉女儿,声音都带了哽咽。 “傻孩子,快起来,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这样逼你爸爸?膝盖疼不疼?额头都红了。” 郁瑾被母亲半拉半抱着,却依旧不肯完全起身,只是执拗地跪坐着,泪眼朦胧地看着父亲,重复道:“求爸爸成全。” 褚庭春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 他看着女儿通红含泪却无比执着的眼睛,看着她微微发红的额头,再看向一旁焦急心疼的妻子。 客厅里陷入一片沉寂,只有金素仪低声劝慰和郁瑾压抑啜泣的声音。 良久,褚庭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极其疲惫地长长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妥协:“罢了,罢了,真是女大不中留。” 他无力地挥了挥手,转过身去,不再看女儿。 “起来吧。明天我亲自去一趟周家,见见他的父母,商议一下你们的事。” 郁瑾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睛里却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璀璨光彩,几乎要亮起来。 “真的?谢谢爸爸!” 她几乎是喜极而泣,这才顺着母亲的力道站起身。 金素仪一边帮她拍打膝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一边心疼地数落。 “你这孩子,真是至于吗?看你把你爸气的。” 褚庭春背对着她们,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地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南倾,爸爸希望你以后不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 睡在主卧大床上的郁瑾,即使在睡梦中,嘴角也无意识地微微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仿佛还沉浸在当年那份得来不易的喜悦里。 但很快,那抹微弱的笑意就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迅速从她嘴角消失。 她的眉头重新紧紧蹙起,即使在睡梦中,也承载着无法消散的沉重。 那份父亲最终无奈应允的“幸福”,早已在岁月的颠簸和命运的捉弄下,碎得不成样子。 第122章 勒紧 下半夜。 郁瑾是被一种强烈的束缚感惊醒的。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身体先一步察觉到了异常。 她想翻身,却发现动弹不得。 手腕处传来明显的勒紧感,脚踝也被什么牢固的东西捆着。 她猛地睁开眼。 视野模糊了几秒,才适应了主卧昏暗的光线。 天花板熟悉的吊灯轮廓映入眼帘。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手被高高举过头顶,手腕交叠,被一条深色的领带紧紧捆住,另一端似乎系在了厚重的床头上。 双腿更是被大大分开,脚踝处各自被柔软的布料。 像是男士的丝质睡袍腰带,牢固地绑在床尾两侧的立柱上。 这个姿势屈辱又毫无防备。 她的心跳骤然漏跳一拍,恐惧瞬间攫住了喉咙。 怎么回事? 她用力挣了挣手腕,领带系得很紧,专业的绳结,越是挣扎勒得越疼。 丝质腰带也毫无松动的迹象。 谁干的? 阿威?不可能。 他应该早就回去了。 那…… 她的目光猛地扫向身旁。 床的另一侧是空的,但枕头有凹陷的痕迹。 空气中,除了她熟悉的雪松冷香,还弥漫着一股刚沐浴过的湿润清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 就在这时,浴室的方向传来了清晰的水声。 主卧的浴室是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隔断。 此刻,里面亮着灯。 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身影,清晰地投射在磨砂玻璃上。 水声淅沥。 能看到水流划过宽阔肩膀、紧实背脊和窄腰的轮廓。 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随着冲洗的动作微微起伏。 郁瑾的呼吸骤然停滞。 这个身影……她太熟悉了。 周津成? 他回来了?现在才几点?距离她离开小区花园,最多不过三四个小时。 这完全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如果真的和盛黎……怎么可能这个时间点就回来? 除非…… 一个冰冷可怕的念头猛地窜进脑海。 事情败露了。 他发现了,发现昨晚的人不是她。 所以他才会提前回来,所以他才会这样对她。 他是回来找她算账的。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她四肢冰凉,连指尖都在发抖。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脸上该是何等骇人的冰冷和怒意。 水声停了。 浴室里的身影拿起毛巾擦拭身体。 动作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磨砂玻璃门被推开。 周津成走了出来。 他只在下身随意围了一条浴巾,赤着上身。 未擦干的水珠沿着肌理分明的胸膛和腹肌缓缓滚落,没入腰间的浴巾边缘。 黑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几缕发梢还滴着水。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第一时间就精准地锁定了床上被束缚着的郁瑾。 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深不见底,像是淬了寒冰,又像是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一步一步地朝大床走来,脚步沉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 但每靠近一步,都让郁瑾的心脏紧缩一分。 他走到床边,停下。 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被彻底打开的、毫无反抗能力的姿态。 他的视线极具侵略性,缓慢地扫过她因恐惧而微微起伏的胸口,被迫分开的双腿,最后回到她苍白失措的脸上。 空气凝固,充满了危险和令人心悸的张力。 郁瑾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声音干涩发颤。 “周……周津成,你,你干什么?放开我。” 周津成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缓缓俯下身,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湿漉漉的头发滴下的水珠,落在她的脸颊和颈窝,冰得她微微一颤。 他靠得极近,近到郁瑾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残留的沐浴露的香气,以及此刻显得格外危险的雪松冷冽气息。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干什么?” 他重复着她的话,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冰冷的弧度。 “这句话,难道不该是我问你吗?” 郁瑾吞了吞口水,男人的俊脸就在她的眼前,他一只手撑在床上,另一只手移动到她的腰际。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狡辩,只会加剧他的怒意。 她对他做了什么,都不敢承认,他是该说她胆子大还是该说她胆子小。 “好啊,那我帮你回想一下。” 他的大手缓缓挪动到她的小腹处,手掌几乎能盖住她的小肚子,她的腰太细了,他的手又格外宽大。 郁瑾浑身哆嗦了一下,有些痒,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小腹往上窜。 她不安地挪动一下身体,想要躲开他的手。 显然不可能,她轻扭软腰的动作在他的眼里看来,格外诱人。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袋子,是郁瑾为了骗他专门买来的情趣内衣。 “你……你要做什么。” 郁瑾声音都在颤抖,他在解她胸前睡衣的纽扣,修长的手指触碰到她敏感的肌肤。 她本能地把头扭到一旁,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奇怪的声音。 他在给她换衣服。 她不敢大声喊,小景还睡在旁边的卧室里。 “让服务生给我下药。” “把别的女人送到我的房间里。” “你在超市里对我关心,还有吃饭时候的嘘寒问暖,都是为了这个让我睡别的女人。” “我讨厌你,郁瑾。” 他俯身,边给她换上布料少得可怜的黑色蕾丝内衣,边埋怨似的说出这番话。 他脸上露出可怜的表情。 郁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似乎她是过错方,而他是受害者。 显然,现在的情况,是反过来的。 她才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我错了……” 他俯身逼近,湿发的水珠滴在她锁骨上。 “既然知道错了,我要你跟我道歉。” 郁瑾猛地一颤,想躲,却被束缚动弹不得。 “道歉……” 她声音发虚,眼神闪躲。 “我保证,不会再骗你,你放开我好不好,我疼,我手腕疼。” 周津成眼底暗色翻涌,手指抚上她手腕的领带。 慢条斯理地摩挲着光滑的丝绸面料。 “这领带,”他声音低沉,“眼熟吗?” 郁瑾咬唇不语。 当然眼熟,是他的。 他的指尖顺着她手臂内侧缓缓下滑,带来一阵战栗。 “不是说今晚玩点不一样的吗,眼罩被我丢在酒店里了,这条领带算我赔你的,好吗?” 第123章 看到过好多次 周津成的动作带着明显的怒意和惩罚的意味,毫不温柔。 郁瑾的手腕被领带勒得生疼,脚踝处的束缚也让她无法合拢双腿,只能被动承受。 他进入得很突然,没有任何铺垫,郁瑾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她想挣扎,却被束缚得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扭动身体,反而让他进得更深。 整个过程沉默而压抑,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身体碰撞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周津成的眼神始终冰冷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 郁瑾咬着唇,忍受着身体的不适和心里的屈辱,别开脸不去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结束,抽身离开。 冰冷的空气瞬间接触到汗湿的皮肤,郁瑾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依旧被绑着,以一种极其不堪的姿势躺在凌乱的床上。 周津成站在床边,慢条斯理地解开她脚踝上的束缚,然后是手腕上的领带。 手腕上已经勒出了一圈清晰的红痕。 他看着她迅速蜷缩起来,拉过被子遮住自己,眼神里带着惊恐和戒备,忽然冷笑了一声。 他俯身,捡起地上散落的浴巾重新围好,语气漫不经心,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向郁瑾。 “情人嘛,”他扫了她一眼,眼神轻蔑,“你反正都有两个了,多我一个,也不算多。” 郁瑾猛地抬头,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想要解释:“我没有……” “闭嘴。”周津成冷冷打断她,显然一个字都不想听,“我没兴趣知道。”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奶声奶气地带着哭腔:“妈妈……我渴……” 是小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郁瑾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拉高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惊慌失措地看向门口。 周津成也皱起了眉,迅速扯过一旁的睡袍披上,系好带子。 小景已经抱着她的小兔子玩偶,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她看到周津成,愣了一下,小声喊了句:“周叔叔?” 然后她又看向床上头发凌乱、脸色异常的妈妈,小脸上满是困惑。 她看看周津成,又看看郁瑾,歪着小脑袋,忽然问了一句: “妈妈,周叔叔……是爸爸吗?”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房间里。 郁瑾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津成的身体也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看向小景,又缓缓移向脸色惨白如纸的郁瑾。 郁瑾强迫自己镇定,声音干涩得厉害:“小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想?” 小景抱着玩偶,眨了眨大眼睛,逻辑清晰地说:“因为妈妈总是跟周叔叔在一个房间睡觉啊。” 她用小手指了指大床:“就是这个房间,我晚上起来喝水,看到过好多次,爸爸和妈妈,不就是应该睡在一起的吗?” 孩子的世界单纯直接,她只是根据自己有限的认知,得出了这个结论。 郁瑾如遭雷击,浑身冰冷,彻底失去了语言能力。 她甚至不敢去看周津成此刻的表情。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小景还在仰着小脸,等待着妈妈的回答。 小景仰着小脸,大眼睛忽闪忽闪,还在执着地等待着妈妈的答案。 周津成的目光也落在郁瑾脸上,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压力。 郁瑾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能听到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 她避开周津成的视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 她抬手轻轻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 “小景乖,”她声音有些发干,“周叔叔……周叔叔不是爸爸。” 这句话说出口,像是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能感觉到旁边周津成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冰冷,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侧脸。 小景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嘴巴嘟起,明显失望极了:“为什么呀?周叔叔那么好……” “没有为什么。”郁瑾打断女儿的话,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急促和生硬,“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很晚了,该睡觉了。” 她不再看周津成,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弯腰抱起小景,快步走向儿童房。 小景趴在她肩上,还依依不舍地回头望着站在原地脸色冷峻的周津成。 周津成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地看着郁瑾近乎逃离的背影,眼神深不见底,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儿童房里,郁瑾动作有些匆忙地给小景换好睡衣,塞进被窝。 她心乱如麻,手指都有些微微发抖。小景似乎也察觉到了妈妈的不安,乖乖躺着,没再追问,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妈妈。 “快睡吧。”郁瑾俯身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声音放柔。 她关上灯,带上门,在门口站了几秒钟,才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客厅。 周津成还站在原处,姿势都没变一下。 昏暗的光线下,他整个人像一座散发着寒气的冰山。 郁瑾走到他面前,保持了几步的距离。 她抬起头,迎上他冰冷的目光,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坚决:“以后在小景面前,注意你的言行举止。不要对我做那些……过界的动作,说那些容易让她误会的话。”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她已经四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儿。她会观察,会思考,会多想。我不希望给她造成任何困扰和错误的认知。” 周津成沉默地看着她,过了好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我给她当爸爸,不好吗?” 他的问题直接而尖锐。 郁瑾的心猛地一抽,立刻斩钉截铁地反驳:“不好!” 她的反应快得几乎不过脑子,带着一种本能的抗拒。 “小景有她自己的亲生父亲,她不需要别人来当她的爸爸。” “亲生父亲?”周津成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向前逼近一步,压迫感瞬间袭来,“是谁?”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不容她有任何闪躲:“告诉我,小景的亲生父亲,是谁?” 郁瑾被他逼得后退了半步,心脏跳得又快又乱。 她紧紧抿住嘴唇,扭开头,避开他极具穿透力的视线。 “这跟你没关系。”她的声音生硬,带着明显的抗拒,“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周津成看着她这副拒不合作、严防死守的模样,眼底的墨色更沉,仿佛有风暴在凝聚。但他没有再逼近,也没有再追问。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极度压抑的沉默。 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良久,周津成极轻地冷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任何温度。 他不再看她,转身,径直走向书房,关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沉重。 郁瑾独自站在客厅中央,听着那声门响,浑身脱力般微微晃了一下。 她缓缓抬手捂住脸,只觉得疲惫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第124章 试管 午休时间刚过,杂志社办公区还残留着些许慵懒的气息。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空气里漂浮着咖啡和打印纸的味道。 盛黎踩着细高跟,姿态优雅地走进来,手里拎着一个logo显眼的顶级奢侈品牌手袋。 她脸上带着明媚愉悦的笑容,心情似乎极好。 “哎呀,可算取回来了,等了好久呢。” 她看似随意地将那个价值不菲的包放在自己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工位的同事都听到。 立刻有好奇的同事被吸引,探头看来,发出羡慕的惊叹。 “哇!盛主编,新买的?这个款超难抢的,好漂亮啊。” 盛黎捋了下头发,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带着点甜蜜烦恼的笑意。 “可不是嘛。我都说不要了,太破费了,可我男朋友非说适合我,硬要买,还特地托了朋友从欧洲带回来的,今天刚送到我手上。” 她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在抱怨男友太过热情。 “主编的男朋友也太贴心了吧。” 另一个女同事凑过来,眼睛发亮地看着那款包。 “又帅又多金还这么大方,盛主编,你真是好福气。” “是啊,”盛黎拿起桌上的保温杯,轻轻吹了吹,眼神状似无意地扫过不远处正埋头看稿、似乎对这边动静毫无所觉的郁瑾,声音温婉,“他啊,平时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心思挺细的。知道我喜欢这个牌子,就记在心里了。”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伸出左手,看似随意地整理了一下头发,腕间一条设计古朴却显然价值连城的翡翠手镯露了出来,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还有这个,”她轻轻转了转手腕,语气带着几分被长辈宠爱的羞涩,“前几天去津成家吃饭,周伯母非要塞给我,说是她年轻时戴过的,非让我收下。老人家的一片心意,推辞不掉,真是……” “天哪,这水头这颜色,绝对是传家的好东西。” 懂行的同事立刻低呼。 “周家这是认定你这个儿媳妇了啊。” 周围的羡慕和恭维声更热烈了。 盛黎微笑着应和,享受着她精心营造出的。被周津成及其家庭深深宠爱和认可的氛围。 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在不动声色地巩固着自己完美女友的形象。 郁瑾始终低着头,手里的笔无意识地在稿纸上划着,那些话语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进她的耳朵里。 她知道盛黎是故意的,故意说给她听。 她口中的男朋友就是周津成。 那款包,那个镯子,那些甜蜜的细节…… 真真假假,混杂在一起,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 她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文字,但指尖却微微发凉。 下午,郁瑾去茶水间泡咖啡,盛黎也恰好跟了进来。 外面还有其他同事,盛黎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声音温和地聊着无关紧要的工作话题。 但当她们并排站在咖啡机前,等待咖啡滴滤的短暂间隙,盛黎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声音压得极低,只有郁瑾能听到,冰冷而直接: “酒店那晚,被你搞砸了。” 郁瑾接咖啡的手抖了一下,热水溅出来几滴,烫在手背上。 她没吭声。 她盯着咖啡看,心里五味杂陈,她没想到,周津成竟然没有跟盛黎发生关系,他那么气愤,只是因为觉得她算计了他。 盛黎跟他不是男女朋友,为什么他不愿意。 郁瑾觉得这事很怪,她觉得盛黎可能在撒谎,周津成跟她的关系似乎没有表面上的那么恩爱。 她手被烫伤了,手背红了一片,疼得她皱起眉。 盛黎仿佛没看见,继续低语,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但我必须要有一个孩子,郁瑾,你得再帮我一次。” 郁瑾猛地转头看向她,眼底满是震惊和抗拒,声音压得更低。 “我没办法再帮你了,说好的就一次,那次已经是冒险,周津成他很敏感,警惕性极高,同样的方法绝不可能再用第二次,他一定会发现的。” 她现在手腕还疼,周津成昨晚的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他真的很生气。 “那我不管!”盛黎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偏执,“我只要结果。无论用什么办法,下药不行,那就制造意外,或者……” 她凑近郁瑾,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疯狂的决绝。 “……哪怕是试管呢?你不是最了解他吗?总能弄到他的东西吧,只要你能帮我弄到,后续的事情,我自己来解决。” 试管? 郁瑾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看着盛黎那张写满势在必得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背窜上来。 “这不可能。”她断然拒绝,声音因为惊怒而微微发颤,“这太……太荒谬了,我做不到。” “你必须做到,只有我有了孩子,周家才会让你跟你的女儿永远生活在一起,周家有了长孙,自然就不会在意什么孙女了。” 盛黎死死盯着她,眼神冰冷。 “你没有说不的权利,别忘了,那份报告我既然能拿到第一次,就能拿到第二次。你想让你女儿的身世,闹得人尽皆知吗?想让周津成知道,你一直处心积虑地瞒着他这么大一个秘密?” 咖啡机停止了工作,发出“嘀”的一声轻响。 外面的同事似乎聊完了,脚步声朝着茶水间走来。 盛黎瞬间换上了完美无缺的笑容,端起自己的咖啡杯,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悦耳。 她装作是在跟郁瑾交谈工作。 “那就先这样,回头把会议纪要发我一份。” 她转身,优雅地走出茶水间,和进来的同事笑着打了声招呼。 郁瑾独自站在原地,手里端着那杯滚烫的咖啡,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彻骨的冰冷和后怕。 咖啡的苦涩香气弥漫在鼻尖,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盛黎已经彻底疯了。 为了达到目的,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而自己,似乎真的被逼到了绝路。 试管……她想都不敢想。 她把周津成骗去酒店,已经够可以的了,现在郁瑾还要试管,怎么能在周津成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到试管,他已经对她有警戒心了。 第125章 再生一个孩子 傍晚,周津成推开家门。 玄关的灯光柔和,客厅里传来小景咯咯的笑声和郁瑾温柔的说话声。 他换鞋走进去,看到郁瑾正坐在地毯上,陪小景玩积木。 小景搭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城堡,正兴奋地指给妈妈看。 听到开门声,小景立刻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喊道:“周叔叔回来啦。” 郁瑾也抬起头,看向他,脸上带着很浅的笑意,眼神却有些复杂难辨。 她轻声说:“回来了。” 周津成微微颔首,脱下西装外套挂起来。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松了松领带,目光落在继续玩积木的母女俩身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周身那股冷硬的气息似乎比平时缓和了些。 小景玩了一会儿,忽然放下手里的积木,爬到周津成腿边,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说。 “周叔叔,小景想要个妹妹,可以让妈妈给我生个妹妹吗?我会把好吃的和玩具都分给妹妹玩的。” 周津成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看向郁瑾。 郁瑾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她掩饰过去。 她伸手把小景拉回自己身边,语气有些急促地低声道:“小景,别乱说……” 她顿了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抬起头看向周津成,声音放软了许多,带着明显的歉意。 “周律师,对不起。之前是我误会你了。” 周津成的目光锐利起来,看着她,没说话,等待她的下文。 郁瑾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地毯上的绒毛,声音更低了些,听起来有些委屈和懊悔。 “我以为你和盛主编关系不一般。所以才会做出那些不理智的事情。说了那些难听的话。” 她偷偷抬眼觑了一下他的脸色,继续道:“但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误会你了,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周津成沉默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带着审视。 他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声音听不出情绪。 “郁瑾,你又在打什么算盘?” 他并不相信她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和低姿态。这转变太快,太突兀。 “直接说,你还想做什么?” 郁瑾像是被他的话刺伤了一样,眼圈微微泛红。 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被误解的难过和倔强。 “我没有打什么算盘,我只是……只是意识到自己错了,想跟你道歉而已。”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上了一点哽咽。 “是,我承认我之前做得不对。但我之所以那样,是因为我害怕。” 她的演技堪称精湛,眼泪恰到好处地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我没有安全感。我总是觉得你随时会离开。离开这个家,离开我和小景。你那么优秀,身边有那么多像盛主编那样好看又厉害的女人。我算什么?我拿什么留住你?”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颤抖,带着一种真实的脆弱感。 “所以我才会像个刺猬一样,动不动就炸毛,说那些难听的话,把你推远,我只是太怕失去了。” 周津成看着她这副脆弱无助、泪眼朦胧的模样,听着她这番情真意切的剖白,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柔和了一丝。 他眼底的审视和冰冷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他依旧沉默着,但周身的气息不再那么具有压迫感。 郁瑾见状,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她趁热打铁,声音软糯,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确认。 “周律师,你不喜欢盛主编的,对吧?我可以放心,对吗?” 周津成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和那副小心翼翼,仿佛他是她全世界的样子,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沉默了几秒,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我不喜欢她,从来没有。” 他顿了顿,补充道,像是在给她一个明确的保证。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以后也不会。” 郁瑾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下来,眼泪却因为这承诺而终于滚落下来。她连忙用手背擦掉,露出一个带着泪意的,却无比依赖和庆幸的笑容。 “我知道了,对不起,是我太笨了,总是胡思乱想,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周津成看着她那副又哭又笑、全然依赖他的模样,心底最后那点疑虑似乎也被某种柔软的情绪冲散了。 他伸出手,动作有些生硬,却还是将她轻轻揽进了怀里。 郁瑾顺从地靠进他宽阔的胸膛,脸颊贴着他微凉的衬衫面料,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她闭上眼睛,掩去眼底所有复杂的情绪。 还好他没有怀疑,她让小景说那番话,只是为了要带他去医院。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没有怀疑,她心越是痛。 她讨厌被人威胁,她必须尽快带小景离开。 周津成的手臂环着她单薄的肩膀,手掌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是一种笨拙却清晰的安慰。 怀里的人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她微微抬起头,仰视着他,眼睛还湿漉漉的,眼神里充满了某种孤注一掷的期待和恳求。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羞涩和不确定,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周律师,小景她真的很想要个妹妹。”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他的反应,然后仿佛鼓足了巨大的勇气,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和脆弱。 “你说,如果我有了你的孩子,是不是就不会再整天胡思乱想没有安全感了,我是不是就能完全相信你,相信你不会离开我们了?” 她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衬衫,眼神近乎哀求。 “可以吗?” 周津成低头看着怀里的女人,她眼神清澈,带着泪光,充满了全然的依赖和渴望。 她的话像是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过他内心最深处某个不设防的地方。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只有小景在旁边独自玩积木的细微声响。 周津成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那副脆弱神态,敲击膝盖的手指停顿了一瞬。 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移开,落在虚空处,下颌线似乎比刚才柔和了半分。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出手。 动作略显生硬,却目标明确。 他的手掌落在她单薄的肩膀上,轻轻一带,将她揽入怀中。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个简单却充满安全感的动作。 郁瑾顺从地靠进他怀里,脸颊贴着他衬衫微凉的面料。 周津成的手臂环着她,手掌在她背上轻拍了两下,动作有些僵硬,但意图明确。 过了一会儿,郁瑾在他怀里微微仰起头,眼神湿漉漉地望着他,声音很轻,带着试探。 “周津成,我们生个孩子吧。”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他的反应,才继续道,声音更轻,却清晰:“医生说我当年难产,损伤比较大,再想要孩子,可能只能做试管。” 她话音刚落,周津成环抱着她的手臂瞬间绷紧。 他几乎是立刻松开了她,向后退了半步。 脸上那点极细微的柔和消失殆尽,恢复了一贯的冷峻,甚至更添了几分寒意。 “不行。”他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郁瑾怔了一下,试图靠近:“为什么?我可以……” “没有为什么。”周津成打断她,语气冷硬,“不需要孩子。” 他看着她,目光锐利,仿佛要剖开她所有伪装。 “试管对女性身体伤害极大,你不清楚?” 郁瑾被他看得心慌,仍坚持道:“我知道有风险,但我不怕,我……” “你不怕?”周津成重复了一遍,声音里透出一丝极淡的愠怒,“取卵针穿刺,激素药物刺激,移植失败反复尝试,这些痛苦,你能承受几次?” 他向前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压迫感十足。 “我说了,不需要,小景的话是童言无忌,你不必当真。” 郁瑾被他逼得后退,声音低了下去,却仍带着执拗:“可是我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难道你不想吗?如果有了孩子,他们就不会逼你离开我和小景了。” 周津成下颌线绷紧,沉默地看了她几秒。空气凝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最终移开视线,声音恢复冰冷,不容置疑:“这件事,到此为止。” 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书房,脚步沉稳,却在握住门把手时,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门被打开,又关上,发出一声轻响,隔绝了内外。 郁瑾独自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书房门,脸色苍白。 片刻后,她默默抱起已经睡着的小景,送回儿童房。 回到主卧,她倒在床上。 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信息弹出。 她看了一眼,烦躁地将手机屏幕扣下。 第126章 不要威胁我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卧室里持续亮着,幽白的光映着郁瑾苍白失神的脸。 手机上是一条没有署名的信息。 她知道是谁,就算这个号码是陌生的,只是这个语气,除了盛黎,别无他人。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他答应了吗?” 郁瑾盯着那行字,指尖冰凉。 她几乎能想象出屏幕那头,盛黎那张精致面容上势在必得又冰冷不耐的神情。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却堵得发慌,打字回复的手指有些僵硬。 “他不答应,很坚决,试管的事行不通。”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刚消失,手机立刻震动起来,嗡嗡作响,屏幕上跳跃着盛黎的来电显示。 郁瑾盯着那个名字,像是盯着一条会吐信的毒蛇。 她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滑开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没有说话。 听筒里盛黎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没有了往日伪装的和气,只剩下冰冷的质问和咄咄逼人的威胁。 “不答应?郁瑾,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还是你觉得,我很好糊弄?” 盛黎想不通周津成为什么不答应,试管而已,又不需要他做什么,白得一个孩子不好吗? 至少现在,周津成还以为小景不是他的女儿,他的认知里他是没有孩子的。 郁瑾提出来试管,他应该一口答应才对。 周家为了让他传宗接代,催得那么急,他都多久没有回家去了,一直在逃避这件事。 关于周津成的事情,都是周芷告诉盛黎的。 消息可信。 郁瑾握紧手机,声音干涩。 “我没有糊弄你,他态度非常明确,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没有余地?”盛黎冷笑一声,语气尖锐,“那就想办法让他有余地,郁瑾,我警告你,别跟我耍花样,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她的声音压低,却更加危险:“你是不是忘了,你最大的把柄还握在我手里?那份亲子鉴定报告,我可是保存得好好的。如果我把它放到周津成面前,你猜,会怎么样?” 郁瑾的心猛地一沉,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盛黎仿佛能看到她此刻的慌乱,语气更加得意和残忍。 “周津成是什么脾气,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他最恨什么?最恨欺骗,最恨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你瞒着他这么大一件事,撒下这种弥天大谎,你说,他要是知道了,会怎么做?” 她不需要郁瑾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每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郁瑾的心上。 “以他的能力和手段,他会毫不犹豫地通过法律途径,夺回女儿的抚养权。” “他是孩子的生物学父亲,有最好的律师团队,有雄厚的财力,你有什么?你拿什么跟他争?到时候,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小景。” “够了!”郁瑾猛地打断她,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盛黎!你不要太过分!除了威胁我,你还会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盛黎更加冰冷的声音。 “威胁?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郁瑾,认清你自己的位置,你想保住你的女儿,就得按我的要求做。” 郁瑾气的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对着电话那头低吼道:“盛黎,你也给我听清楚了,不要把所有人都当成你的棋子,确实,你是可以拿着那份报告去周津成那里揭发我。”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能得到什么?毁了我和小景,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就能如愿嫁给周津成了吗?” 她冷笑一声,语气变得尖锐而清晰。 “你别忘了,周家为什么默许甚至撮合你和周津成?他们是真的有多喜欢你吗?不是,他们只是看重你的家世背景,觉得你适合做周家的儿媳,最重要的是他们想让周津成结婚,给他们周家传宗接代。” “可如果,”郁瑾一字一顿,刻意放缓了语速,让每个字都充满力量,“周家知道了小景的存在,知道了他们早就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亲孙女,你觉得,周家长辈还会像现在这样,迫切地要求周津成必须结婚、必须再生一个孩子来继承家业吗?” 她顿了顿,给予对方思考的时间,然后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嘲讽。 “到时候,有了现成的孙女,周津成结不结婚,什么时候结婚,跟谁结婚,恐怕就不是周家长辈能强行左右的了。他那样的人,最反感被人操控。你觉得,你还有多少胜算?” 电话那头一片死寂,只能听到盛黎略微加重的呼吸声。 郁瑾知道,她的话击中了要害。她乘胜追击,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我们之间,最好是合作的关系,而不是你单方面的威胁和控制。把我逼急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长时间的沉默。 久到郁瑾以为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终于,盛黎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冰冷,但之前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明显减弱了,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权衡和忌惮。 “郁瑾,你最好清楚你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清楚。”郁瑾毫不退让。 “……好。”盛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合作?可以,但我需要看到你的诚意,而不是空话,试管的路暂时走不通,那就想别的办法,我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我会想办法。”郁瑾沉声道,“但你也记住你的承诺,如果小景的身世从你这里泄露出去,我保证,你想要的,永远也得不到。” 说完,她不等盛黎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手机从汗湿的手中滑落,掉在床上。 郁瑾脱力般地向后倒去,重重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主卧虚掩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眼睛怯生生地望着里面。 小景抱着她最喜欢的兔子玩偶,穿着小小的睡衣,光着脚丫站在门口,不安喊了一声:“妈妈?” 郁瑾像被电击般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满脸的惊骇和苍白。 她刚才和盛黎的对话小景听到了多少? 她几乎是扑到门口,一把将女儿抱进怀里,手臂收得紧紧的,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发颤。 “小景,你……你什么时候醒的,站在这里多久了?” 她急切地检查着女儿的表情,试图从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找出任何异样。 小景被妈妈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小手紧紧抓着兔子耳朵,小声说。 “我渴了,想找妈妈要水喝,听到妈妈在说话,好像很生气……” 她仰起小脸,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害怕,怯生生地问:“妈妈,你怎么生气了?是小景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妈妈生气了吗?” 看着女儿纯真无邪的眼睛,听着她稚嫩而满是自责的问话,郁瑾酸涩愧疚。 她将女儿更紧地搂进怀里,把脸埋进孩子柔软散发着奶香的颈窝里,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没有,没有,”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哽咽,“小景什么都没有做错,小景是最好的孩子,是妈妈的宝贝。”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女儿懵懂的小脸,手指颤抖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是妈妈做错了事情,是妈妈不好,从一开始就全都做错了……” 她不该爱上周津成,更不该一出狱就想要把小景要回来,如果她没有去找律师,又怎么会跟周津成重逢,现在又怎么会跟他住在一起。 这些事情不发生,小景的身世也不会被盛黎知道。 小景在妈妈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又沉沉地睡去了。 郁瑾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儿童床的小被窝里,替她掖好被角。 昏暗的夜灯下,小景的睡颜恬静美好,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 粉嘟嘟的小嘴巴微微张着,偶尔还会无意识地咂咂嘴,发出极轻的梦呓:“妈妈……” 那声音又软又糯,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郁瑾的心尖,却带来了难以承受的酸楚。 郁瑾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手臂环抱着膝盖,静静地凝视着女儿毫无防备的睡颜。 孩子的世界如此简单纯净,而她这个母亲,却早已深陷泥泞,满身污浊。 看着小景天使般的面容,郁瑾只觉得眼眶发热,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难受得厉害。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肠真是太狠了。 就为了守住一个秘密,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和无法言说的恐惧,她剥夺了孩子理所当然应该拥有的父爱。 让小景从小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的小朋友有爸爸疼、有爸爸陪,而自己却只能含糊其辞,甚至撒谎欺骗。 她不是一个称职的好妈妈。 小景没有爸爸,从来都不是孩子的错,完全是她一手造成的。 她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女儿细软的发丝,动作充满了爱怜,目光无比的沉重。 眼泪终于忍不住,无声地滑落下来。 她不知道,等小景再长大一些,懂事了以后,会不会问她关于爸爸的事情。 她更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小景知道了所有的真相,知道了是她这个妈妈自私地隐瞒了一切,剥夺了她和亲生父亲相处的时光…… 小景会不会怪她,会不会恨她? 第127章 欧洲总部 深夜,主卧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郁瑾靠坐在床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却异常冷静的脸。 小景在她身边睡得正熟,呼吸均匀。 她点开与盛黎的对话界面,上一次交流还停留在盛黎那句冰冷的威胁和她自己强硬的回应上。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片刻,她开始打字,每一个字都敲得缓慢而坚定。 “试管的事,我会再想办法。但不是无偿的。” 她按下发送键,然后静静等待。 几秒后,盛黎回复了一个问号。 郁瑾继续输入,将自己的条件和盘托出。 “我要调去总部,欧洲总部,带着小景一起,你要动用你盛家的资源和人脉,确保这件事顺利办成,并且给我一个足够匹配的职位和薪资。” 她顿了顿,补充道,理由充分且难以反驳。 “你说得对,小景是周家的血脉,她应该享有最好的生活条件和教育资源,欧洲更适合她成长,也能最大程度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风险。” 这条信息发过去后,对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似乎盛黎也在权衡。 郁瑾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等着。 她知道自己这个条件提得突然,但也掐住了盛黎的命门。 盛黎需要她心甘情愿地合作,更需要小景离开周家人的视线。 果然,几分钟后,盛黎回复了,语气依旧带着她那惯有的审视。 “胃口不小,欧洲总部?你知道那是什么概念吗?” 郁瑾面无表情地打字。 “我知道,所以才是交易,你帮我达成,我帮你达成,各取所需。” 盛黎:“我凭什么相信你去了欧洲就真的不会跟周津成联系了?天高皇帝远,你到时候反悔,我拿你怎么办?” 郁瑾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回复得很快。 “你可以不信,但这是你目前唯一的选择,把我逼死在这里,对你没任何好处,让我和小景离开,事情反而更简单,距离远了,接触少了,暴露的风险自然降低,至于约定你可以有你的手段确保我遵守,不是吗?比如,那份报告的备份。” 她将选择权抛回给盛黎,同时也暗示自己接受某种程度的监控和制约。 这次,盛黎回复得很快,似乎下定了决心。 “好,我答应你,我会尽快操作,帮你搞定在总部的工作,但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如果敢耍花样,就算你在欧洲,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你和你女儿付出代价。” 郁瑾看着屏幕上那句带着威胁的同意,心里没有半点轻松,反而更加沉重。 她深吸一口气,回复了最后两个字。 “成交。” 然后她关闭了手机屏幕,将它扔到床头柜上。 房间里彻底暗了下来,只有窗外微弱的光线透入。 她侧过身,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脸。 离开去一个全新的地方,切断这里所有的纠缠。 这或许,是眼下她能想到的,保护小景最好的方式了。 翌日上午,周津成刚结束一个冗长的跨国视频会议,办公室门就被敲响了。 周芷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惯常的笑容。 “津成,忙完了吗?跟你说了今天上午空出来,忘了?” 周芷走到他办公桌前,手指敲了敲桌面提醒道。 周津成抬眼看她,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什么事?” 他确实不记得周芷提前约过他。 “还能什么事?当然是正事。”周芷叹了口气,语气关切,“给你约了陈老医生的全面体检,好不容易才排上的号,陈老你记得吧?跟咱家老爷子交情很深的那位国手,现在很少亲自接诊了。” 周津成蹙眉:“体检?我每年都有固定体检,很健康,没必要特地……” “有必要!”周芷打断他,语气加重了些,“你那叫常规体检,能一样吗?陈老看得更细,更注重调理。” 她顿了顿,目光在他脸上扫过,意有所指,“再说了,你也快三十了,眼看就要结婚成家了,提前做个全面检查,对自己负责,也是对未来的另一半负责,不是应该的吗?” 周津成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声音也沉了下去:“我说过,我不结婚。” 周芷像是没听到他的否认,自顾自地继续劝说,打起了感情牌。 “津成,你别总这么犟。爸妈年纪都大了,你就忍心看他们天天为你的事着急上火?他们那个岁数,再急出个什么好歹来,怎么办?你就当是为了让爸妈安心,行不行?” 她走上前,放软了语气,带着姐姐式的唠叨和担忧。 “而且,带你来检查,也是妈的意思,她知道你忙,不好直接跟你说,才让我来安排的。陈老医术高明,人也绝对可靠,你就当是让家里人放心,配合一下,嗯?” 周津成沉默地看着周芷,下颌线绷紧。 他不喜欢这种被安排的感觉,尤其是涉及隐私的医疗检查。 但周芷搬出了父母,语气里的担忧不似作假。 他最终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许。 周芷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这就对了嘛,走吧,车在楼下等着了。” 私立医院VIP楼层,环境静谧雅致,几乎看不到其他病人。 陈老医生年约七旬,精神矍铄,态度和蔼。 检查过程细致而漫长,从基础体格检查到详细的问诊,甚至包括了一些生殖健康方面的咨询和初步检查。 周津成虽然配合,但全程脸色冷淡,惜字如金,只有在医生询问时才会简短回答。 周芷一直等在外面,看到弟弟做完所有项目出来,连忙迎上去:“怎么样?陈老怎么说?” “一切正常。” 周津成言简意赅,显然不想多谈,径直朝电梯走去。 周芷跟在他身后,稍稍松了口气,又忍不住絮叨:“正常就好,正常就好。不过陈老肯定还有些调理的建议吧?回头我让助理去取详细报告……” 两人乘坐专属电梯下楼,离开了医院。 就在周津成和周芷的车驶离医院地下停车场后不久,盛黎的身影出现在了同一家医院的VIP楼层。 她今天穿着低调,戴了墨镜,径直走向陈老医生的诊室。 门口的小护士似乎提前被打过招呼,并未过多询问,便让她进去了。 陈老医生刚送走前一位“病人”,正在整理病历,看到盛黎,微微愣了一下:“盛小姐?你怎么……” 盛黎摘下墨镜,脸上带着得体却疏离的笑容,开门见山:“陈老,打扰了。我今天来,是想咨询一下关于试管婴儿的事情。” 陈老医生更加疑惑了:“试管婴儿?盛小姐,你这是……” 盛黎从手包里拿出一个密封的文件袋,放在桌上,推了过去,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一件寻常公事。 “我知道你这里有周津成全套的生殖健康检测报告样本和数据。我希望,能用他的精子,和我提供的卵子,进行体外受精培育。” 陈老医生闻言,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花白的眉毛紧紧皱起:“盛小姐,这简直是胡闹,周先生知道这件事吗?这不符合规定,更是违背医德。” 盛黎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反应,并不慌张。 她重新戴上墨镜,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陈老,您先别急着拒绝,我和津成是情侣关系,这件事双方家长都是默许甚至乐见其成的,只是……“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语气带上了一丝难以启齿的无奈和苦涩。 “只是我身体有些问题,自然受孕困难。津成他工作太忙,性子又傲,我不想让他为这种事分心,更不想让外人知道,伤了彼此颜面。所以才想私下进行,还请您务必保密,帮我们这个忙。” 就在这时,诊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原本应该已经离开的周芷去而复返,她像是忘了什么东西。 恰好听到了盛黎后半段话。 周芷的脸色变了几变,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盛黎,又看向一脸震惊和为难的陈老医生。 她迅速走进来,关上门,脸上堆起笑容,打圆场道:“陈老,您别见怪。小黎她也是没办法,这事确实有点难以启齿,女孩子家脸皮薄,不想闹得人尽皆知。您就看在我们两家的交情上,通融通融?费用方面,绝对没问题。” 说着,周芷极其自然地从自己的手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没有封口的信封,动作隐蔽却又明确地塞进了陈老医生白大褂的口袋里。 陈老医生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想推开,却被周芷用眼神制止了。 周芷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恳求和高门大户特有的体面。 “陈老,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关两个孩子的未来和两家的名声。您就当是帮我们周家和盛家一个忙,务必保密。这份人情,我们记下了。” 陈老医生看着面前的两个女人,一个看似委屈无奈实则步步为营,一个笑脸相迎却行贿赂施压之事。 他行医多年,深知这些豪门背后的龌龊,也知道周芷在这里,她是周津成的姐姐,算是直系亲属,她的意思就是周家的意思。 最终,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回椅子上,没有再去看口袋那个烫手的信封,也没有再明确拒绝。 只是沉默地将那份属于周津成的检测报告,锁进了自己的抽屉里。 盛黎和周芷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那就拜托陈老了。” 盛黎重新戴上墨镜,遮住所有情绪,语气恢复了一贯的优雅冷淡,转身离开了诊室。 周芷又对陈老医生说了几句客套话,也匆匆跟上。 诊室里,只剩下老医生一人,对着那个上了锁的抽屉,面色沉郁,久久无言。 第128章 烫伤 傍晚,周津成还未到家。 郁瑾在厨房准备晚餐,动作有些心不在焉。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擦干手,拿起手机走到阳台,拨通了盛黎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某个社交场合。 盛黎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不耐:“喂?” “是我,郁瑾。”郁瑾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关于试管的事,我还在找机会,但他防备心很重,需要时间……” “不用了。”盛黎直接打断她,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试管的事,我已经搞定了,你不需要再为此费心。” 郁瑾愣住,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搞定了?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拿到了我需要的东西。后续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盛黎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疏离,“你做好你该做的就行。” 郁瑾的心没有沉下去,反而更加不安。 盛黎竟然真的办到了? 她用的是什么方法,周津成知道吗?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心头,但她知道盛黎不会告诉她细节。 她压下翻涌的情绪,转而问起另一件事:“那我去总部的事?” “哦,那个。”盛黎像是才想起来,语气依旧随意,“申请我已经正式提交上去了。以你在国内的成绩和我的推荐,问题不大。总部那边流程走得快的话,大概下个月初批复就能下来,你和小景最快下个月中旬就能动身去德国了,提前准备一下吧。” 下个月中旬……这么快? 郁瑾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逃离的机会近在眼前,可她心里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没有丝毫轻松感。 “……好。我知道了,谢谢。” 她干涩地回应。 “不用谢我,各取所需而已。”盛黎轻笑一声,带着些许嘲讽,“到了德国,安分点。记住,我能送你上去,也能让你摔下来。”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 郁瑾握着手机,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渐渐沉落的夕阳,只觉得那余晖也带着冰冷的温度。 晚餐时分。 周津成回来了,沉默地用餐。 气氛一如既往地有些凝滞。 小景努力地想活跃气氛,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的趣事。 郁瑾勉强笑着回应,心思却飘得很远。 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周津成,像是有话要说。 事情办好了,她心里一点轻松的感觉也没有,反而异常的沉重。 或者说,是心痛。 盛黎把事情办妥了,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办得到,是周津成妥协了吗,他配合了她。 饭后,郁瑾收拾碗筷进厨房,周津成则去了书房处理邮件。 等她忙完出来,周津成已经洗完澡,穿着深灰色的丝质睡袍,靠在主卧的床头看书。湿漉漉的黑发随意搭在额前,削弱了几分平日的冷硬。 郁瑾拿了睡衣,准备去客卧的浴室洗漱。 “在这里洗吧。” 周津成忽然开口,目光并未从书页上抬起,声音平淡。 郁瑾脚步顿住,有些意外。 平时他很少主动要求她留在主卧洗漱。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走进了主卧的浴室。 她不能表现出异常,她下个月就要带小景去德国了,当务之急是在周津成面前,跟往常表现的一样。 洗完澡出来,她穿着保守的棉质睡衣,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 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吹风机。 周津成不知何时放下了书,目光落在她身上。 当郁瑾侧身抬手整理头发时,睡袍的领口微微下滑,露出了一小片后背的肌肤。 就在她右侧肩胛骨下方,一道略显狰狞的、淡粉色的疤痕清晰可见。 疤痕面积不大,但形状不规则,像是被什么烫伤后留下的痕迹。 周津成的目光骤然定格在那道疤痕上,瞳孔微微收缩。 这道疤,他其实早就注意到了。 最近好几个同床共枕的夜晚,他都隐约 瞥见过。只是之前心思不在此,并未深究。此刻在明亮的灯光下,看得格外清楚。 郁瑾正专心吹头发,并未察觉他的注视。 周津成忽然起身,走到她身后。 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下来,带着沐浴后的湿气和压迫感。 郁瑾吓了一跳,关掉吹风机,愕然回头:“怎么了?” 周津成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指,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到她后背那道疤痕上。 郁瑾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电流击中,下意识就想躲开。 “别动。”周津成的声音低沉,带着命令的意味。 他的手指并没有用力,只是轻轻抚摸着那道凹凸不平的疤痕肌肤,目光深沉难辨。 “这伤,”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怎么来的?” 郁瑾的心脏瞬间狂跳起来,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恐惧。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背对着他,不敢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慌乱,声音尽量显得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苦涩和回避。 “没什么,以前不小心烫到的。” “在哪里烫的?” 周津成追问,手指依旧停留在那道疤痕上,仿佛在仔细感受它的每一寸纹理。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探究。 郁瑾的指尖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早已准备好的答案。 “在监狱里,干活的时候,不小心弄的。” 空气瞬间凝固。 周津成抚摸疤痕的手指顿住了。 监狱。这两个字像是有千斤重,猛地砸在两人之间。 郁瑾能感觉到身后男人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她知道,这个答案足够震撼,也足够合理。 一个有过牢狱之灾的女人,身上带着点伤痕,再正常不过。 这也能完美解释她过去几年的空白和如今的低调。 然而,周津成的沉默却漫长得让她心慌。 他记得清楚,褚南倾的后背上,光滑白皙,唯独在右边肩胛骨下方,有一小块天生的,形状像花瓣一样的红色胎记。 那是只有最亲密的人才会知道的隐秘特征。 而现在,这个位置,却是一道狰狞的烫伤疤痕。 周津成的目光变得极其深邃,像是幽潭,看不清底。 他缓缓收回了手。 郁瑾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点,但心脏依旧跳得厉害。 她不敢回头,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等待着审判。 “以后小心点。” 良久,周津成的声音终于从身后传来,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刚才那段对话从未发生过。 他转身,重新走回床边,拿起书,似乎又沉浸了进去。 郁瑾暗暗松了一口气,手脚却依旧冰凉。 她快速吹干头发,几乎是逃也似的掀开被子躺到床的另一侧,背对着他,紧紧闭上眼睛。 周津成的目光从书页上抬起,落在女人紧绷的背脊上,眼神晦暗不明。 那疤痕的形状和位置,在他脑中反复浮现。 黑暗中,郁瑾紧紧攥着被角,后背那道早已愈合的伤疤仿佛又开始灼痛起来。 那不是监狱的烙印,而是她亲手用烧红的火钳,对着镜子,精准地烙在原本胎记位置上的毁灭痕迹。 激光祛除会留下记录,也会留下不同于烫伤的痕迹。 唯有这样彻底的破坏,才能最安全地掩盖掉褚南倾最后一点鲜明的身体特征。 每一次疼痛的颤抖,每一次换药时看到的狰狞伤口,都是为了今日能平静地说出那在监狱里烫的。 只是,她没想到,第一个如此仔细追问这道疤痕的人,竟然会是周津成。 他真的信了吗? 天快亮了,书房里。 周津成今晚又失眠了,因为想起那个胎记,他坐在宽大的书桌后,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 面前的案件卷宗摊开着,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监狱。 他像是自言自语,薄唇嚅动了一下。 他拿起手机,解锁,指尖在通讯录里快速滑动,最终停留在一个没有存储姓名、只有一串号码的联系人上。 他没有任何犹豫,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略显沙哑、带着睡意的男声,语气警惕:“谁?” “是我。” 周津成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对面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随即睡意全无,语气变得恭敬而谨慎。 “周先生,这么晚,有什么吩咐?” 周津成的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色上,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帮我查个人,郁瑾,大约五年前入狱,具体时间不详,服刑地点应该是景江市城西女子监狱,我要知道她在里面所有的详细情况。”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冷硬。 “特别是她是怎么受伤的,她的后背,右侧肩胛骨下方有一处烫伤,我要知道具体时间,起因,经手人,所有细节。”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是这种调查内容,但还是立刻应道:“明白。不过周先生,时间有点久,而且是监狱系统内部的事,可能需要点时间打点,也可能有些记录未必齐全。” “尽力去查,用最快速度。”周津成命令道,没有任何商量余地,“钱不是问题,我要知道结果。” “好的,周先生。我立刻去办。” 挂了电话,周津成将手机扔在桌上,身体向后靠进椅背,抬手捏了捏紧蹙的眉心。 她在监狱里的日子,似乎并不好过。 但什么样的意外,会精准地烫伤那个位置? 或者说真的是意外吗? 她在解释的时候,不敢看他的眼睛,像是在害怕什么。 周津成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得愈发深邃。 第129章 真心换真心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周津成比平时回来得更晚。 客厅里只留了一盏壁灯,郁瑾正坐在沙发上看书等他,厨房里还有热好的饭菜。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刚想开口说“回来了”,却对上周津成异常冷峻凝重的目光。 他甚至连外套都没脱,就径直走到她面前,将手机屏幕直接亮给她看。 上面是一条简短的信息汇报,核心内容触目惊心。 经核查,城西女子监狱近十年所有在押及已释放人员名单中,未有名为‘郁瑾’者。 确认无误。 郁瑾僵住,心停止了跳动。 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拿着书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周津成的目光凝视着她,不容她有丝毫闪躲,声音低沉冰冷,带着前所未有的审问意味。 “郁瑾,你到底是谁?” 巨大的恐慌之后,反而是一种破罐破摔的冷静。 郁瑾放下书,缓缓站起身,迎上他锐利的视线,不答反问,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被侵犯的强硬。 “周津成,你调查我了,你凭什么调查我的过去?”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受到了侮辱和伤害。 “就因为我在监狱里待过,所以你终于还是介意了,是吗?觉得我这样一个有案底、坐过牢的女人,不配住在这里,不配和你出现在同一个屋檐下,甚至不配照顾小景?”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声音也拔高了些。 “好,如果你那么在意,那么嫌弃我的过去,我现在就可以带着小景离开,绝不会赖在你这里让你难堪。” 说着,她转身就要往儿童房走去,动作快得像是要立刻逃离。 “我没有在意!” 周津成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很大,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的眉头紧紧锁着,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个看不起你或嫌弃你。” 郁瑾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她抬起头,眼圈泛红,声音带着倔强和委屈。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查,为什么还要问,既然不在意,就不要再提了,那段日子对我来说就是噩梦,没人愿意反复提起在监狱里发生过什么,你就不能让它过去吗?” 她的控诉合情合理,眼神是受害者般的激动和抗拒。 周津成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激动的情绪,抓着她手腕的力道微微松了些。 他的目光依旧深邃,审视着她的脸。 这张脸,越看越像褚南倾,眼神像极了。 他并没有被她的情绪带偏,而是直接抛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声音不高,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郁瑾耳边: “你在监狱里见过褚南倾,是吗?” 郁瑾所有的动作和表情,在听到褚南倾三个字时,瞬间凝固了。 她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脸上的激动和委屈还没来得及褪去,就混合了一种极致的震惊。 她足足有好几秒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津成。 周津成紧紧盯着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不错过任何一丝变化。 良久,郁瑾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极其缓慢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回答道。 “……是,我见过她。”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听起来还算平静。 “但没多久她就离开监狱了,被转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听说,后来死了。” 她垂下眼睫,掩去眼底所有的情绪,补充了一句,听起来像是无力的感慨。 “我们也算是有缘吧,竟然能在那种地方遇到。” 周津成的心脏在她承认“见过”的那一刻,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击了一下。 他握着她手腕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声音绷得很紧,带着一丝急切和期待。 “她在监狱里,跟你说过什么吗?”他追问,目光紧紧锁住她,“有没有提起过什么人?” 郁瑾的心像是被针狠狠刺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蔓延开来。 她抬起头,看着周津成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泄露出一丝期盼的眼睛,忽然觉得无比讽刺和悲凉。 他是想问褚南倾有没有提起他,他就是痴心妄想。 提起他什么呢,说他如何冷漠无情,说他如何薄情寡义,还是说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她摇了摇头,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没有,她没提起过任何人。” 忽然,郁瑾像是想起了什么,反客为主,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直视着周津成的眼睛,问道:“周律师,你好像很关心南倾,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她以郁瑾的身份问出口,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和一丝酸涩。 周津成沉默了。 他松开了握着她的手,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侧脸线条冷硬。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声音低沉地开口,却答非所问,带着一种明显的回避。 “没什么关系,一位故人。” 故人……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狠狠扎进郁瑾的心底最深处,将她最后一丝残存的期待也彻底粉碎。 果然。 在他心里,褚南倾从来什么都不是。 连一个正式的前女友身份都算不上,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甚至可能让他觉得丢脸的故人。 她忽然想起大学时,偶尔听到别人议论,说周津成怎么会和那个肥婆一样的褚南倾在一起,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她手里。 他当时,是不是也觉得很丢人,所以从来不肯承认他们的关系? 郁瑾缓缓低下头,掩去眼底瞬间涌上的巨大失望和心灰意冷。 所有的挣扎,隐瞒,痛苦,在这一刻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她不再看他,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一种彻骨的疲惫和疏离:“哦,是吗。” 她转过身,不再追问,也不再看他,默默地走向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膝盖里,肩膀无声地颤抖起来。 故人。 多可笑的称呼。 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把真心掏给他,哪怕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穷学生,一个小小的实习律师,她都愿意跟他一起,她从未想过未来如何,只要有他的未来,就是她希望的好日子。 门外,周津成依旧站在原地,望着窗外,眉头紧锁,眼神复杂难辨。 晚些时候,濮竹青突然来了,说是给周津成送文件来的,是郁瑾给他开的门。 周津成坐在书桌后,面色沉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濮竹青斜靠在对面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他。 “我说,不是我说你,”濮竹青啧了一声,把手里的文件袋扔到桌上,“你这脑子打官司的时候不是挺好使的吗,怎么一到感情问题上就跟堵了水泥似的?” 周津成抬眸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濮竹青才不怕他这冷脸,继续数落:“你居然直接去查人家案底,还当面问监狱的事,我的天,那是能随便提的吗,是个人都得跟你急眼,换我我也得炸。”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还有,你居然在她面前提褚南倾,你这不是找死吗?女人的第六感有多恐怖你不知道,她肯定立马就猜到你和褚南倾以前关系不简单了,你这哪是追人,你这是拿着铲子给自己挖坟呢。” 周津成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眉头锁得更紧。 他确实没想过这些。 “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他声音有些干涩地问。 在这方面,他确实束手无策。 他还没有主动追求过女人。 濮竹青一副“你总算开窍了”的表情,坐直身体,开始传授他的“经验”。 “怎么做?哄啊,嘴甜一点,多说点好听的,买点礼物,鲜花、珠宝、包包,女人都喜欢这些,最重要的是,” 他指了指周津成的心口位置。 “得掏出一颗真心来给她看,用真心换真心,懂不懂?你别整天板着张脸,好像谁都欠你几百万似的,你得让她感觉到你在乎她,喜欢她。” 真心换真心? 周津成微微一怔,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很久以前的画面。 他和褚南倾那时候处得好吗? 好像是挺好的。 至少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很少争吵。 但为什么好? 现在仔细回想,那种“好”,似乎是建立在褚南倾单方面的、近乎卑微的退让和迁就之上的。 她好像从来没有什么要求。 他说忙,她就乖乖等着。 他忘了约会,她也不会生气。 他喜欢的,她就说喜欢。 他讨厌的,她绝口不提。 她总是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脸色,迎合他的喜好,以他为中心,事事依从他。 她在他面前,似乎总带着一种害怕? 害怕惹他不高兴,被分手。 周津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心底某个地方泛起一丝极细微的酸涩感。 其实她不必那样的。 他没那么容易生气。 更不会生她的气。 他只是不擅长表达。 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一段突如其来的关系。 “喂,发什么呆呢。”濮竹青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说的听见没,真心,拿出你的真心来。” 周津成收回飘远的思绪,目光重新聚焦,落在桌面上那份关于郁瑾的调查文件上,眼神变得更加深邃难辨。 他伸出手,将桌子上的文件拿起来,丢到桌边的垃圾桶里。 不就是真心吗,他给她。 第130章 两码事 周一上午,杂志社办公区惯常的咖啡香与打印纸气味中,混入了一股浓郁而高级的花香,格格不入,却又引人注目。 郁瑾刚在自己的工位坐下,指尖尚未触碰到电脑开机键。 前台实习生便抱着一大束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遮住的巨型花束,步履略显蹒跚地穿过公共区域,脸上洋溢着兴奋与好奇。 “郁姐,您的花,天呐,这也太隆重了吧。” 实习生小心翼翼地将花束放在郁瑾桌上,动作间满是惊叹。 一束极其夺目的厄瓜多尔顶级玫瑰,整五百二十朵,色泽深邃如丝绒,花瓣饱满厚重,每一朵都如同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毫无瑕疵。 其间错落有致地搭配着银灰色的银叶菊和翠绿的尤加利叶,整体被包裹在质感高级的哑光灰色艺术纸中,系着深色缎面丝带,上面悬挂着一张小巧精致的烫金卡片。 这束花的存在感实在太强,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同事的目光,窃窃私语声和惊叹声低低地蔓延开来。 “哇,郁瑾,这谁送的啊?” 离得近的同事立刻凑了过来,眼睛睁得老大,难以置信地打量着那束花。 “这品相,这规模,绝对不是普通花店的手笔,看样子至少五位数,是哪个追求者下血本了?” 另一个同事也深吸了一口香气,满脸羡慕。 “真的好香啊,而且这颜色也太正了,郁瑾,你快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交男朋友了?还是位深藏不露的富豪?这手笔也太吓人了。” 就连资质最老的前辈也笑着加入打趣的行列。 “就是,速速从实招来,是不是秘密恋情瞒着我们,发展到送这种等级的花了,看来好事将近啊,到时候必须请我们吃大餐。” 郁瑾看着眼前这束几乎占据了她整个桌面、价格显然不菲的鲜花,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心中涌起的并非喜悦,而是浓浓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 她取下那张精致的卡片打开,里面只有一句机器打印的英文短句。 Have a nice day. 没有落款,没有署名,透着一种刻意的疏离。 “我真的不知道是谁送的。” 郁瑾抬起头,语气平静地回应着周围的调侃,眼神里带着真实的茫然。 她动手开始拆解这束过于庞大的花束,动作利落。 “哎呀,别拆呀,多可惜。” 同事见状急忙说道。 “放在我这里太占地方了,而且我也不太习惯这么浓烈的花香。” 郁瑾解释着,手上不停,很快将巨大的花束分成了若干小巧精致的花束,然后微笑着分给周围的女同事们。 “来,大家分一下,放在办公桌上看看,心情也好。” 同事们先是一愣,随即欣喜地接过,纷纷道谢。 “谢谢郁瑾。” “你真大方。” 她们接过花,交换的眼神中探究和好奇的神色愈发浓厚。 如此昂贵且寓意明显的鲜花,收到后竟如此平静地分掉,还说不喜欢? 这背后绝对有故事。 郁瑾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微笑,没有进一步解释。 心底的疑虑却像藤蔓般缠绕生长。 周津成? 他绝无可能做出如此浮夸且流于形式的事情。 那会是谁,恶作剧吗,还是某种她尚未察觉的暗示?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主编办公室紧闭的门。 盛黎还没有出来。 正想着,主编办公室的门打开了。盛黎走了出来。 她今天看起来容光焕发,皮肤透着健康的光泽,嘴角含着一丝不同于往日的温和笑意。 但更让众人暗自惊讶的是她的穿着和举止。 她罕见地摒弃了那些彰显气场、步步生风的尖锐高跟鞋,换上了一双柔软舒适的真皮平底鞋。 身上穿的也不再是凸显曲线、充满攻击性的紧身套装,而是一件面料垂顺,剪裁宽松的丝质衬衫和一条舒适的阔腿裤,整体风格柔和了许多。 她手里拿着一个设计简约的白色保温杯,走到茶水间,没有像往常一样直奔咖啡机,而是拧开杯盖,里面飘出淡淡的红枣枸杞和桂圆的清甜香气。 “盛主编,早啊,今天不喝咖啡了?” 一位路过的资深编辑好奇地问了一句。 盛黎笑了笑,语气轻松自然:“嗯,最近开始注重养生了,戒掉咖啡因了。” 她说着,似乎想起什么,又转身回到办公室,拎出了一个小巧但做工精良的嵌入式迷你酒柜,里面放着几瓶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红酒和单一麦芽威士忌。 “来,这些你们谁感兴趣谁拿走。” 她将酒柜放在公共区域的桌子上,招呼着同事们。 “我决定戒酒了,以后都不喝了,放在我这儿也是落灰。” “戒酒?” 这句话像一颗小炸弹,在办公区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谁不知道盛黎是圈内出了名的好酒品鉴者,压力大时或庆祝项目完成时,总爱小酌一杯。 戒酒这个消息简直比杂志销量暴涨还让人难以置信。 “是啊,”盛黎面对众人的惊讶,面色不变,笑容依旧从容,“到了年纪,得学会爱惜身体了,以后走健康路线,清淡饮食,规律作息。” 同事们面面相觑,虽然觉得无比古怪,但面对免费的高级酒水,还是高兴地围了上去,一边分着酒,一边说着“谢谢盛主编”“太可惜了”之类的话。 郁瑾始终站在自己的工位旁,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桌上残留的花香尚未散尽,盛黎这突如其来的生活方式巨变,摒弃咖啡美酒、穿上平底鞋、端起养生茶。 实在是让人意外。 对了,是试管。 郁瑾想到盛黎不久前在电话里那句轻描淡写的“已经搞定”,更加坚定了内心的猜测。 难道真的成功了? 所以盛黎才开始如此小心翼翼地注意一切孕期禁忌,她今天的气色才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饱满的莹润光泽。 郁瑾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冰凉的办公桌隔断,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才勉强支撑住有些发软的身体。 她看着盛黎在人群中谈笑自若,那双总是闪烁着精明的眼睛里,此刻似乎真的沉淀下某种近乎柔和的辉光。 很柔和,很美丽,好像是母爱泛出。 不,这一定是她的错觉,是过度焦虑导致的臆想。 可是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又能有什么合理解释,能让盛黎这样的人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改变? 郁瑾的心跳失序,乱成一团。 如果盛黎真的成功了,那意味着她与周津成之间那点微弱而畸形的联系,也将被彻底斩断。 而她为自己和小景规划的那条逃离之路,必须更快更决绝。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缓慢地坐回椅子上,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电脑屏幕上。 她发现自己握着鼠标的那只手,正微微颤抖着。 郁瑾埋头整理下午开会要用的资料,隐约听到主编办公室里传来盛黎讲电话的声音。 办公室的门并未关严,断断续续的词语飘了出来。 “嗯,我知道前几个月最重要了,得特别小心。” “放心吧姐,我都安排好了,最好的月子中心已经预订了。” “月嫂也看了几个,到时候还得您再把把关。” “保姆肯定要请的,不然忙不过来。”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小锤子,精准地敲在郁瑾紧绷的神经上。 前几个月、月子中心、月嫂、保姆。 这些词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唯一且明确的结论。 郁瑾握着文件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她几乎能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盛黎的试管成功了。 周家似乎已经知情,跟盛黎打电话的人应该是周芷。 她们甚至开始积极地为迎接这个孩子做准备了。 周芷都知道,还在电话里关切地询问安排。 不知为什么,这一切跟她没有关系,但是一股酸涩的感觉却漫上了心头。 她低下头,努力将注意力拉回文件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周家别墅的客厅里,气氛却与郁瑾想象的截然不同。 周芷斜靠在沙发上,脸上带着慵懒而幸福的笑容,手轻轻抚着自己还完全平坦的小腹。 周母坐在她身边,眼神里满是欣喜和期待,正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兴致勃勃地和她一起看着某家顶级月子中心的介绍。 “你看这个房间怎么样?朝南,带个大露台,听说他们家的产后康复师特别专业。” 周母指着屏幕。 “嗯,看着是不错。”周芷点点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妈,您看着定就行,我相信您的眼光。” 周父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虽然还在看报纸,但嘴角也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偶尔会插一句话。 “环境要好,安静最重要,钱不是问题。” “知道知道,肯定给我宝贝女儿和外孙女最好的。” 周母笑得合不拢嘴,她放下平板,拉着周芷的手,语气充满了期盼。 “芷儿啊,妈这回就盼着是个小外孙女。软软糯糯的小丫头,多招人疼啊,你看你弟弟那个冷性子,估计是指望不上了,妈就指望你了。” 周母说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流露出真实的惋惜。 “说起来那个郁瑾的女儿,小景,我是真喜欢。那孩子,又乖又聪明,眉眼也俊,看着就格外亲,要是我们周家的亲孙女,该多好。” 周芷闻言,挑了挑眉,看向母亲,语气带着几分随意和不解。 “那您为什么不让津成干脆娶了那个郁瑾,这样小景不就是您名正言顺的孙女了,我看津成对那对母女也挺上心的。” 周母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了,眉头蹙起,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胡说八道,津成哪里对她们上心了,他只是好心,看她们孤儿寡母可怜,才帮衬她们,这根本是两码事。” 她松开周芷的手,身体坐直了些,神情严肃。 “喜欢那孩子是一回事,让她进我们周家的门是另一回事,那个郁瑾,来历不明,还坐过牢,带着个说不清父亲是谁的孩子。这样的人,怎么配进我们周家?怎么配得上津成?” 周母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上层社会固有的傲慢和偏见。 “小景那孩子是招人疼,可惜投错了胎,我们周家可以给她一些关照,但她的母亲,绝无可能成为周家的儿媳,这一点,你以后不要再提了。” 周芷看着母亲瞬间变脸,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只是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又无奈。 她重新拿起平板,漫不经心地滑动着页面,将这个话题轻轻揭过。 第131章 长孙 郁瑾敲了敲主编办公室的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才推门而入。 盛黎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对着电脑屏幕处理邮件,头也没抬。 阳光从她身后的百叶窗缝隙透进来,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光晕,显得格外从容不迫。 “盛主编,这是下周企业家峰会的专访初稿和流程安排,请您过目。” 郁瑾将一份文件夹轻轻放在桌面上,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盛黎这才抬起眼,目光扫过文件夹,又落到郁瑾脸上,淡淡应了一声:“嗯,放这儿吧。” 她并没有立刻翻看,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拿起一旁的手机,指尖随意地划动着屏幕。 “医院刚发来信息,”盛黎的语气平淡,目光仍停留在手机屏幕上,“说胚胎培育情况稳定,过几天就可以安排移植了。”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补充道,“我用的是周津成太太的身份预约的,一切都很顺利。” 郁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尤其是“周津成太太”这几个字,还是内心苦楚万分。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悄然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维持表面的平静。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睫毛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好的。”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响起,没有任何波澜,“恭喜你如愿以偿。” 盛黎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终于从手机上抬起眼,目光带着审视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不甚在意地挥挥手:“没事了,你去忙吧。” 郁瑾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门口。 她的手握住冰凉的金属门把手时,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平静,只是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盛主编,下个月去总部报道的具体日期定了吗?我需要提前预订机票。” 盛黎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回答道:“初步定在下个月15号左右,最终通知会提前一周下发。” “好的。谢谢。” 郁瑾拉开门,走了出去,并轻轻带上。 门合上的瞬间,她挺得笔直的脊背微微垮塌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绷紧。 她快步走回自己的工位,坐下,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浇灭心口那团灼烧的痛感。 办公室里,盛黎看着郁瑾离开,脸上的那点轻松瞬间消失。 她再次拿起手机,点开那条来自私立生殖中心医生的未读信息,内容却远不如她刚才说的那般轻松。 “盛小姐,胚胎基因筛查初步结果已出。” “情况不太乐观,您和周先生的基因匹配度存在较高排异风险,三个培育成功的胚胎中,有两个显示存在明显的染色体异常,不建议移植。” “仅剩的一个胚胎检测指标也在临界值,存在潜在缺陷风险,移植后成功着床率低,且即使成功,孕期风险及胎儿健康问题概率也远高于正常水平。” “我院强烈不建议您进行移植,请慎重考虑。” 盛黎盯着屏幕上那几行冰冷的文字,脸色渐渐变得难看,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排异,异常,缺陷风险。 这些词像针一样扎着她的眼睛。 她不能接受,她费尽心机,甚至不惜…… 怎么能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她绝对不能生下一个有缺陷不健康的孩子。 那不仅不是通往周家的王牌,反而会成为她一生的污点和笑柄。 但是如果放弃这最后一个胚胎,她还有什么? 周津成对她日益冷淡,周家虽然乐见其成但始终没有实质性进展,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思虑片刻,眼神变得平淡。 其实,只要怀上就好。 只要胚胎成功着床,怀在肚子里,初期谁又能知道好坏? 只要利用怀孕初期这段时间,抓紧促成婚事,坐实周太太的名分。 到时候,就算后期发现问题,也可以想办法意外流产。 她的眼神变得冰冷而决绝。 风险,她愿意承担。 只要能达到目的。 她快速在手机上打字回复医生。 “安排移植。最后一个胚胎,一切后果,我自己负责。” 几日后,私立医院VIP通道。 盛黎从里面走出来,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浑身都很虚弱。 她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按了按小腹。 周芷的车早已等在外面。 见她出来,周芷降下车窗,对她招了招手。 盛黎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 车子平稳地驶出医院。车内气氛有些沉闷。 周芷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担忧和不赞同。 “你真的非得这么做吗?” “阿芷,”盛黎打断她,语气坚决,甚至带着一丝偏执,“我没有别的路了,我喜欢津成喜欢了这么多年,从二十出头等到现在,眼看就三十了,我还能有几个五年可以等?再等下去,他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她转过头,看着周芷,眼神里带着恳求。 “你就帮我这一次,替我保密,好不好,只要让我怀上,只要让我顺利嫁进周家,以后怎么样,我都认了。” 周芷眉头紧锁,叹了口气。 “我不是不帮你,只是这事风险太大了,而且津成那边,他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恨别人骗他,尤其是这种事,要是让他知道你……” 周芷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周津成绝不是那种会被孩子轻易绑住的人,一旦东窗事发,后果不堪设想。 “他早晚会知道,但是虎毒不食子,他不可能让我去打掉孩子的。” 盛黎急切地抓住周芷的胳膊,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 “姐,求你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周芷看着盛黎近乎哀求的眼神,又想到她这么多年的执着和付出,心里五味杂陈。 她最终沉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啊真是疯了。” 她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许了她的行为,但脸上的忧虑之色丝毫未减。 爸妈那边好说,他们不会过问这个孩子是自然受孕还是试管所的,倒是周津成那边,他应该心知肚明,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她前脚带他去做检查,后脚盛黎就怀孕了,他不用调查就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事到如今,她才有些后怕,她怕周津成离开周家,她这事做得确实过分了。 周津成不是周家的亲生儿子,把他逼急了,他万一跟周家断绝往来怎么办,爸妈就这么一个儿子,十分看重,指望他传宗接代。 车子汇入车流,朝着周家别墅的方向驶去。 盛黎靠在椅背上,手依旧轻轻护着小腹,眼神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而周芷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她了解自己的弟弟,这件事,绝不可能像盛黎想的那么简单。 周家别墅客厅里,午后阳光正好。 周芷陪着盛黎坐在沙发上,气氛有些微妙的紧绷。 周母刚从楼上下来,看到盛黎,脸上露出惯常的温和笑容。 “小黎来了?今天气色看着好像有点疲惫,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周芷深吸一口气,拉着母亲的手,让她坐下,语气尽量轻松地抛出一个重磅消息:“妈,有件事要跟您和爸说,小黎她怀孕了。” “什么?”周母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转化为十足的惊愕,她猛地看向盛黎平坦的小腹,又看向自己女儿,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疑惑,“怀孕?这什么时候的事,是我们家津成的?”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喜悦,而是震惊和怀疑。 自己儿子对盛黎的态度,她这个当妈的多少是知道的,冷淡疏离,绝谈不上亲密无间。 周芷连忙点头确认:“当然是津成的,不然还能是谁的?” 她说着,悄悄捏了捏盛黎的手。 盛黎适时地低下头,脸上泛起羞涩的红晕,声音细细的:“伯母,是的,是津成的孩子。” 周母怔怔地看着她们俩,消化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她猛地抓住盛黎的手,激动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真的?哎呦,我的天哪,这真是,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她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双喜临门,真是双喜临门啊,芷儿刚怀上,小黎你也怀上了,我们周家这是要人丁兴旺了啊。” 她兴奋地转向刚从书房走出来、听到动静的周父,声音扬高。 “你听到了吗?小黎怀上了,怀了我们津成的孩子,我们要有孙子了。” 相比周母的激动万分,周父显得平静许多。 他锐利的目光在盛黎脸上停留片刻,又看向一脸喜气的妻子和眼神略带闪烁的大女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是商人,习惯审慎和怀疑。 自己儿子什么性子他清楚,对盛黎更是明确表示过无意。 这孩子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巧合”。 就算真是津成的种,只怕这怀上的过程,也未必那么光明正大。 津成大概率是不知情的。 但他没有将这些疑虑说出口。只是沉稳地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嗯,是好事。既然怀了,就好好养着。” 周母此刻已经完全沉浸在添丁进口的巨大喜悦中,根本无暇顾及丈夫那点微妙的反应。 她立刻站起身,风风火火地开始张罗。 “刘妈,刘妈。” 她高声呼唤家里的老佣人。 “快过来,从今天起,盛小姐就是咱们家最要紧的人,你手头其他事先放放,专门负责照顾盛小姐的饮食起居,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她又急匆匆地往厨房走。 “我得亲自去看看,以后小黎的饮食都得单独做,要最营养最精细的,那些寒凉的、活血的一个都不能碰。” 她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安排,满面红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哎呦,这可真是一下子家里要添两个孩子,我这心里啊,高兴的都不知道怎么好了,小黎啊,以后你就常在家里住下,别来回跑了,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尽管跟伯母说。” 周母对待盛黎的态度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之前客气有余、亲热不足的“世交侄女”,瞬间升级为了重点保护对象,仿佛她已经板上钉钉是周家的儿媳妇。 她肚子里的,可是周家金尊玉贵的长孙。 盛黎看着周母忙前忙后喜不自胜的样子,低下头,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手轻轻抚上小腹。 周父则沉默地坐在原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深远,似乎有些忧虑。 “这事,津成知道了吗?” 他忽然开口,问向周芷。 第132章 你要当爸爸了 周芷正沉浸在母亲喜悦的感染和计划初步成功的松懈中,被父亲这冷不丁的一问,瞬间噎住。 她眼神闪烁,下意识地避开父亲锐利的目光,支支吾吾道:“呃,这个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想给他一个惊喜。” 周父看着她这副心虚的模样,心中已然明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放下茶杯,眼神里带着失望和责备。 “糊涂!” 就在这时,玄关处传来开门声和脚步声。 周津成回来了。 周母正巧和盛黎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本食谱。 见到儿子,周母立刻喜出望外地迎上去,声音里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兴奋。 “津成,你回来得正好,天大的喜事,小黎她怀孕了,你要当爸爸了。” 周津成换鞋的动作顿住。 他直起身,目光冷淡地扫过母亲兴奋的脸,然后落到站在母亲身后、微微低着头、双手紧张地交握在小腹前的盛黎身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没有。 只是极轻的嗤笑了一声,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她自己也能生孩子吗?” 周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儿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津成,你说什么胡话呢?孩子当然是你的啊。” 周芷见状,赶紧上前一步,硬着头皮解释道。 “津成,是真的,盛黎确实怀孕了,是你的孩子。”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底气不足。 周津成的目光倏地转向周芷,眼神锐利如刀。 他瞬间明白了。上次那场所谓的“全面体检”,那个德高望重的陈老医生,还有周芷异常的热心,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的弧度,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得可怕:“好,很好。” 他重新看向盛黎,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物品。 “既然怀了,那就好生养着,周家不缺这点营养费。” 周母被儿子这异常冷静甚至堪称冷漠的态度弄懵了,她急切地拉住周津成的胳膊。 “津成,你这叫什么话?孩子都有了,你得负起责任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得抓紧时间办了,不然等小黎月份大了,穿婚纱就不好看了,外面那些记者肯定会乱写,说是奉子成婚,传出去多难听。” “奉子成婚?”周津成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目光扫过盛黎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语气里的嘲讽意味更浓,“难道不是吗?” 盛黎尴尬得无地自容,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周津成懒得再看她,视线转回母亲,声音冷漠。 “妈,周家不至于连个孩子都养不起,她既然想生,那就生,至于结婚,”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我目前,没有这个打算。” 不等周母反驳,他接着抛下一颗更重的炸弹,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周芷和盛黎。 “另外,关于这件事,我会考虑追究相关人员的法律责任。” “法律责任?”周母彻底糊涂了,她疑惑地看向脸色煞白的盛黎,又看看眼神躲闪的周芷。 “什么法律责任,津成,你到底在说什么,妈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周津成却没有再解释的意图。 他冷漠地抽回被母亲抓住的手臂,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不再看客厅里神色各异的众人,径直转身,迈步上楼。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周母站在原地,一脸茫然和错愕,显然还没从儿子那番话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周芷见状,赶紧上前打圆场,强行转移话题,声音带着不自然的急切。 “妈,厨房里是不是还煲着汤呢?我好像闻到味道了,别糊了。” 周母被女儿一提醒,猛地想起来。 “哎呀,对对对,我忘了加几味对孕妇好的药材进去了,得赶紧去看看。” 她此刻心乱如麻,也顾不上细想儿子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了,急匆匆地又转身奔向厨房,去叮嘱佣人。 客厅里,只剩下周芷和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盛黎。 周芷看着盛黎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低声道:“你先回房间休息一下吧。” 盛黎独自待在客房里,门紧紧关着。 她坐立不安,在铺着厚地毯的房间来回踱步,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衣角。 周津成最后那句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子里盘旋,他要追究她的法律责任。 他知道了,他猜到试管的事了,还是仅仅怀疑孩子不是他的。 她呼吸有些困难,猛地停下脚步,手捂住小腹。 不会的。 她强迫自己冷静。 周芷也参与了,周津成不可能真的把自己的亲姐姐送进去。 最多是吓唬她。 可万一呢? 周津成那个人,冷酷起来六亲不认。 她的手心沁出冷汗。 更让她绝望的是医生的话。 胚胎质量极差,大概率自然流产,就算强行保胎生下来,也极有可能是畸形或带有严重基因疾病。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付出了这么多,甚至赌上了健康,绝不能一无所获。 现在周津成明确拒绝结婚,她肚子里的“筹码”又随时可能消失。 她必须抓紧时间。 盛黎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周家修剪整齐的花园,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 必须把事情闹大。 利用媒体,利用舆论。周津成是知名律师,周家是体面人家,最看重声誉。 只要舆论发酵,迫于压力,他们就必须给她一个名分。 至于孩子只要在流产前稳住局面,坐实了周太太的位置,以后总会有办法。 她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找到一个备注为“王记者”的号码。这个人,以前没少收她的好处。 她编辑信息,言辞恳切又带着一丝被“辜负”的委屈,暗示周家少爷让她怀孕却不愿负责,希望媒体能“主持公道”。 发送。 她看着信息显示已送达,心脏狂跳,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快意。 周津成,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傍晚,佣人轻轻敲响客房门,请盛黎下楼用晚餐。 餐厅里灯火通明,长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但主位空着。 周母热情地招呼盛黎在她身边坐下。 “津成呢?怎么没下楼吃饭?” 周母一边给盛黎盛汤,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眼神里带着试探。 旁边的佣人恭敬地回答:“少爷回来取了份紧急文件,说律所有急事,又匆匆走了。” 周母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连忙笑着对盛黎解释:“小黎你看,他就是这么忙,事业心重。绝对不是故意躲着你,你别多心啊。等他忙过这阵子就好了。” 盛黎垂下眼睫,接过汤碗,声音温顺:“伯母,我没多想,工作要紧。” 周母看着她这副“懂事”的样子,更是心疼,叹了口气。 “唉,就是委屈你了。本来想着趁着你刚怀孕,赶紧把你们的事办了。可现在看他这忙得脚不沾地的样子,怕是短时间内都没空安排婚礼了。” 盛黎抬起头,看着周母,语气恳切而真诚。 “伯母,婚礼不着急的。我不在意那些形式。其实我们可以先去把结婚证领了。婚礼以后补办就好。我只是觉得肚子里的孩子,需要一个合法的身份。这样对他以后的成长也好。” 她轻轻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眼神里流露出母性的担忧。 周母闻言,愣了一下,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 孩子确实是首要考虑。她下意识地看向主位的周父。 周父慢条斯理地吃着饭,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到她们的对话,更没有任何表态。 周母得不到丈夫的支持,只好打圆场,语气缓和道。 “领证的事也不急在这一时。你先安心养胎最重要。放心,我们周家绝不会亏待你,更不会亏待你肚子里的孩子。” 她给盛黎夹了一筷子菜,笑容重新回到脸上。 “正好,芷儿也怀孕了,你们姐妹俩就在家里一起做个伴,安安心心把孩子生下来。我和刘妈她们都会好好照顾你们的,保证把你们和孩子都养得白白胖胖的。” 盛黎却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坚持:“谢谢伯母好意。但我还是想继续上班。现在月份还小,没什么反应的,在家待着反而闷得慌。工作也能分散一下注意力。” 周母有些意外,随即露出赞赏的神色:“哎呀,真是难得,现在像你这么有事业心、能吃苦的大家闺秀可不多了,行,既然你想去,那就去,但一定要注意身体,千万别累着!有什么事就让下面的人去做,别亲力亲为。” “嗯,我知道的,谢谢伯母。”盛黎乖巧地点头。 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辞职。盛家内部竞争激烈,她那些虎视眈眈的弟弟妹妹们,巴不得她出错,好趁机取代她在家族企业里的位置。 一旦她离开权力中心,再想回去分一杯羹,就难如登天了。 周家儿媳这个名分固然重要,但属于自己的事业和话语权,更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绝不能丢。 她安静地吃着饭,扮演着温顺乖巧的准儿媳角色,心底却在飞速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周津成的回避和冷漠,逼得她不得不加快节奏。 媒体那边,该加点料了。 第133章 你说呢 周津成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 他头也没抬,声音冷淡。 门推开,一个穿着得体、面容精明的中年男人有些拘谨地走了进来。 是那个经常跑法制线的王记者。 “周律师,打扰了。” 王记者脸上带着恭敬又有些忐忑的笑容。 周津成抬眸看他一眼,示意他坐:“有事?” 王记者没坐,只是上前几步,将手机恭敬地放在周津成办公桌上,屏幕亮着,显示着一条信息发送记录。 “周律师,有件事我觉得必须向您汇报一下。” 王记者语气谨慎。 “盛小姐昨日联系了我,透露了一些关于她和您,以及她目前身体状况的信息。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希望我们媒体能关注一下。” 周津成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那条来自盛黎的、措辞委屈的信息上,眼神瞬间冷了下去,但脸上没什么表情。 王记者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赶紧表态。 “周律师您放心,我老王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不分是非的人,当年我家那场官司,要不是您出手帮忙,我们全家就完了,这份恩情我一直记着,盛小姐这事,我绝对不会写成稿子发出去,更不会让任何不利于您的消息见报,我已经回复她,说需要核实,暂时拖住了。” 周津成听完,脸上的冷意稍缓。 他拿起手机,删除了那条信息记录,然后将手机递还给王记者。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周津成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带着明确的谢意。 王记者松了口气,连连摆手:“周律师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不打扰您工作了。” 周津成微微颔首。 王记者恭敬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办公室内恢复安静。 周津成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冰冷。 盛黎果然开始狗急跳墙了。 这时,办公室门又被大大咧咧地推开,濮竹青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脸见鬼的表情。 “老周,周芷说的是不是真的,盛黎真怀了你的种?” 濮竹青冲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眼睛瞪得老大。 “你什么时候跟她,你不是说你对她就没那意思吗?这怎么回事啊。” 周津成抬眸,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试管的,我不知情。” “试管?”濮竹青压低声音,“她怎么弄到你的?” 他话问一半,自己先反应过来了,猛地直起身,骂了一句。 “靠,是上次体检,周芷姐帮她搞的?” 周津成没说话,默认了。 濮竹青倒吸一口凉气,在办公室里来回走了两圈,猛地停下。 “这他爹的也太离谱了,这是侵犯你隐私权,欺诈,告她,必须告她,这官司我帮你打,保证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周津成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周芷也参与了。” 濮竹青瞬间噎住,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张了张嘴,半天才悻悻道:“那,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认了吧,真让她把孩子生下来,那你这辈子不就被她绑死了?” 周津成的目光看向窗外,眼神晦暗不明:“她肚子里的孩子,生不下来。” 濮竹青心里一咯噔,快步走到他面前,表情变得严肃。 “你什么意思,你打算做什么?我告诉你,你可别乱来。” 他压低声音,语气急切。 “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不是不知道,纪家那边虽然二审输了,但能甘心吗?就等着抓你的把柄呢,这个节骨眼上,你绝对不能出任何岔子,尤其是不能碰法律红线,听到没有?” 周津成收回目光,看向一脸焦灼的濮竹青,嘴角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我知道,我有分寸。” “你有分寸个屁。” 濮竹青急得差点跳脚。 “我还不知道你,你真狠起来什么事干不出来,我警告你周津成,为了那么个女人,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得,你想想你的律所,想想你好不容易拼到现在的位置。” 周津成站起身,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威士忌,递了一杯给濮竹青。 “我不会亲手做什么。”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冷静的残酷,“她自己种下的因,果自然由她自己尝,那个胚胎,本身就有问题,活不了多久。” 濮竹青接过酒杯,愣住:“有问题?” “基因筛查没过。”周津成抿了一口酒,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大概率会自然流产,就算强行保胎,生下来也是……”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医院里并不知道盛黎跟周津成是怎样的一种关系,理所当然地把同样的检查报告也发到了周津成的邮箱里。 他是孩子的父亲,当然有权知晓一切。 只不过,盛黎以为他不知道,觉得自己的手段无比高明。 濮竹青震惊地看着他,半天才消化了这个信息,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这叫什么事啊。” 他喝了一大口酒,摇摇头。 “那你就更不用管了,等着就行了,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周津成晃动着杯中的琥珀色液体,眼神幽深。 “我只是确保不会出现任何意外的保胎奇迹。也不会让她有机会,利用一个不该存在的孩子,掀起更大的风浪。”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濮竹青看着他,知道他已经有了计划,再多劝也无用。 只能再次提醒。 “总之,你千万小心,别留下任何痕迹,外面那些眼睛我帮你多留意着。” “嗯。” 周津成应了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下班后,他并没有回父母那边,尽管周芷连着给他发了三条催促信息。 周津成推开门时,客厅里的景象与他离开时并无二致。 暖黄的灯光下,郁瑾正坐在地毯上,陪小景玩拼图。 郁瑾看到他下班回来,眉头微蹙,好像是很意外。 他怎么没去陪…… 小景听到动静,立刻扬起笑脸喊“周叔叔”,郁瑾也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甚至可以说过于正常了。 周津成脱下外套挂好,走过去,在小景另一边坐下,随手拿起一块拼图,帮她找到正确的位置。 他的神情平静,举止自然,仿佛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盛黎怀孕的消息从未传入他耳中。 然而,郁瑾却无法像他那样平静。 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试图从那副冷峻的面孔下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异样。 他没有愤怒,更没有感到烦躁,更别提什么困扰。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平静得令人心慌。 这种反常的平静,比勃然大怒更让郁瑾感到不安。 她了解周津成,他绝不是那种会轻易接受胁迫和算计的人。 她的走神太过明显,连小景都察觉了:“妈妈,你看错了,这块不是这里的。” 周津成的目光也转向她,眉头蹙起:“不舒服?”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却带着询问。 郁瑾猛地回神,下意识摇头,避开他的视线。 “没……没有。” 周津成看着她明显心不在焉、甚至有些慌乱的样子,沉默了几秒。 他放下手中的拼图块,身体微微向后靠,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空气。 “她们做的事,你也参与了?” 郁瑾的心脏猛地一跳,立刻抬头否认,语气急切。 “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只是……只是知道。” 她顿了顿,像是下定决心,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声音微微发颤。 “你打算怎么办?会留下那个孩子吗?” 问出这句话,她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周津成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 良久,他才反问道,语气听不出情绪:“你说呢?” 他把问题抛了回来,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将决定权象征性地递到她手里。 郁瑾被他问得愣住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试图分辨他真正的意图。 她攥紧了手指,指甲掐进掌心,声音干涩。 “那是你的孩子,虎毒不食子。” “我的孩子?” 周津成极轻地重复了一遍,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他看着郁瑾,眼神锐利。 “我什么时候承认过,盛黎肚子里的,是我的种?”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还是说,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容易任人摆布,连这种荒谬的算计都会认下?” 郁瑾被他话语里的冷意和讽刺刺得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周津成看着她苍白失措的脸,心底那股压抑了一整天的冰冷怒意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望,终于难以抑制地翻涌上来。 他原本还抱有一丝可笑的期待。 期待她能有一点点在乎。 哪怕只是一丝因为盛黎怀孕而产生的不快或嫉妒。 但他从她脸上,只看到了担忧、恐惧、和一种置身事外的“规劝”。 没有半分因为可能失去他而产生的喜悦。 她根本不爱他。 或许,从来都没有。 他猛地从地毯上站起身,长腿迈过她的身边,动作带起一阵微风。 他没再看郁瑾,也没看小景,只是硬邦邦地丢下一句:“你们玩。” 然后转身,大步走向书房。 书房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他走到整面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繁华却冰冷。 他背对着门,站得笔直,肩膀紧绷。 良久,他猛地一挥手,将一直握在手中喝水的玻璃杯砸向墙壁。 “啪——” 玻璃杯瞬间粉碎,碎片四溅,水渍晕开一片。 他的手还维持着投掷的姿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 黑暗中,他挺拔的背影是那么的孤寂。 第134章 计划之外 深夜,主卧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细微风声。 郁瑾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蹙,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她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像是被困在噩梦中无法挣脱。 黑暗中,卧室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周津成。 他穿着深色的睡袍,显然也还未入睡。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凝视着郁瑾沉睡的侧脸。 她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在月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光泽。 睡梦中,郁瑾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嘴唇微微颤抖,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不要……求求你们不要抓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她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绝望,手指紧紧攥住了身下的床单,指节泛白。 周津成的眉头深深皱起。 梦境中,郁瑾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那个冰冷绝望的午后。 阳光刺眼,她却如坠冰窟。 警车刺耳的鸣笛声回荡在大学校门口,无数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褚南倾,你涉嫌经济犯罪,这是逮捕令,请配合我们调查!” 冰冷的手铐铐上她的手腕,金属的触感让她浑身发抖。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是被冤枉的。” 她徒劳地挣扎哭喊,看向周围熟悉的同学和老师,却只看到一片闪躲和冷漠的目光。 “证据确凿,有什么话回局里再说。” 警察的声音冷酷而不耐烦,粗暴地将她推搡着押上警车。 绝望如同潮水将她淹没。 就在她几乎要被那巨大的恐惧吞噬时,梦境里,忽然有一股力量紧紧抱住了她。 那怀抱并不温暖,甚至带着一丝凉意,却异常坚定有力,将她从那冰冷绝望的漩涡中猛地拽了出来。 郁瑾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梦境和现实短暂交错,那个冰冷的怀抱感觉如此真实。 她惊魂未定地转头,赫然看到周津成就坐在她的床边,正看着她。 极致的恐惧和残留的梦境情绪让她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沙哑破碎,带着哭腔和浓浓的怨恨。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恨你,周津成,我恨你!” 周津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恨意的指控弄得一怔。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她还在梦魇之中。 他没有计较她的失态,而是伸出手,轻轻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缓慢而有力地摩挲着,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我没有不相信你,郁瑾,醒一醒,看着我。” 他重复道,语气肯定:“你说什么,我都信,好不好。” 他沉稳的声音和手掌传来的温热触感,像锚一样,一点点地将郁瑾从噩梦的余悸中拉回现实。 她的呼吸渐渐平稳,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看清了眼前的人确实是周津成,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她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身体向后缩了缩,拉开的距离,脸上还挂着狼狈的泪痕,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戒备。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津成看着她下意识的躲避动作,眸光微暗,但语气依旧平淡。 “我听到你在哭,进来看看。” 郁瑾胡乱地擦掉脸上的泪水,心脏还在砰砰狂跳,既有噩梦的残留,也有被他撞见如此脆弱一面的难堪。她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闷闷的:“我没事了。做了个噩梦而已。”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过了好一会儿,郁瑾忽然抬起头,看向周津成,眼神复杂,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勇气,轻声问道。 “你不恨我吗?” 周津成挑眉,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 郁瑾抿了抿唇,艰难地解释道:“盛黎她要做的事,我都知道,但我没有告诉你。” 她说完,像是等待审判一样,紧紧盯着他的表情。 周津成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很久。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就在郁瑾以为他会发怒或者冷嘲热讽时,他却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我知道你没说。” 他顿了顿,语气平静得近乎诡异。 “你没说,肯定有你的原因。” 他甚至极其冷静地假设了最极端的可能性,仿佛在分析一个与己无关的案件。 “我就当作是你杀了人,正好被盛黎看见了,她用这件事威胁你,所以你不敢告诉我。” 他的目光落在她骤然睁大的眼睛上,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 “就当作是这样,我不怪你。” 郁瑾彻底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她设想过他无数种反应,愤怒、质问、失望,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理解”和“不怪”? 他甚至为她找好了理由,一个如此荒谬却又无法反驳的理由。 这一刻,郁瑾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愧疚、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汹涌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周津成没有再说什么。 他站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有些生硬,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照顾。 “睡吧。” 他低声说,然后转身,离开了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郁瑾独自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耳边回响着他刚才那句话。 我不怪你。 眼泪再次毫无预兆地滑落。 这一次,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餐厅。 郁瑾匆匆吃完早餐,拿起包准备出门。 “妈妈再见!” 小景跑过来抱住她的腿。 郁瑾弯腰亲了亲女儿的脸蛋:“小景乖,在家要听话。妈妈给怡眉阿姨打电话,让她过来陪你玩好不好?” 坐在餐桌另一端看财经报纸的周津成头也没抬,声音平淡地传来。 “不用麻烦杜小姐。” 郁瑾动作一顿,看向他。 周津成放下报纸,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平静地看向她。 “我今天不去律所,在家处理文件,小景我来照顾。” 郁瑾有些意外,犹豫了一下。 周津成主动提出照顾小景,这很罕见。 但她确实赶时间,而且有他在,或许更让人放心。 “好。” 她点点头,又叮嘱了小景几句,这才匆匆离开。 家里只剩下周津成和小景。 周津成将笔记本电脑搬到客厅的茶几上,开始处理工作邮件。 小景很乖,自己在地毯上玩玩具,不吵不闹。 过了一会儿,小景似乎玩腻了,爬起来在客厅里好奇地东看看西摸摸。 她踮着脚尖,够到了书架上的一本厚厚的世界地图册,费力地抱了下来,摊开在地毯上。 她的小手指在地图上胡乱指着,嘴里嘟囔着一些自己才懂的话。 周津成偶尔从屏幕前抬头看她一眼,确保她的安全。 忽然,小景的手指停在了欧洲板块的某一处,眼睛亮了起来,兴奋地抬起头,朝着周津成喊道:“周叔叔,你看!是德国,妈妈教过我的。” 周津成闻言,目光从屏幕移开,落到地图上小景指着的位置。 确实是德国。 他有些惊讶,一个四岁的孩子竟然能认出并记住一个国家的形状和位置。 他放下电脑,走到地毯边蹲下,看着小景,难得地夸了一句:“很厉害,认得没错。” 得到夸奖的小景更加得意了,小脑袋昂着,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告诉我的,妈妈说,德国很漂亮,有很多大大的城堡,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巧克力。” 她一边说,小手指一边在那块区域画着圈圈,语气充满了憧憬:“妈妈还说,以后小景要和妈妈一起,住在这里。” 周津成脸上的那点温和瞬间消失。 他的目光骤然锐利,紧紧盯着一脸天真无邪的小女孩,眉头紧紧锁起。 “住在这里?妈妈什么时候说的?” 小景被周津成突然变化的语气和表情吓了一跳,眨了眨大眼睛,有些怯生生地说:“就是前几天,妈妈看着电脑的时候说的。” 周津成的心猛地一沉。 去德国定居。 郁瑾从未跟他提过任何关于出国的计划。一个字都没有。 她的这个计划里,显然没有他。 与此同时,杂志社办公室里。 郁瑾正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修改稿件,忽然毫无预兆地连打了两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觉得办公室的空调似乎开得有点足,后背泛起一阵凉意。 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针织开衫披上,心想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有点着凉了。 第135章 失控 傍晚,郁瑾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家。 用钥匙打开门,里面一片漆黑寂静,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光线隐约透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小景?周津成?” 她试探着喊了一声,无人回应。 她以为周津成带小景出去吃饭或者散步了,便也没多想。 弯腰在玄关换鞋,随手将外套和包扔在旁边的柜子上,穿着拖鞋往里走。 刚走进客厅,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旁边黑暗中猛地伸出一只大手,精准而用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极大,捏得她腕骨生疼。 “啊!” 郁瑾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挣扎。 下一秒,一个滚烫而带着怒意的吻就狠狠堵住了她的嘴唇。 毫无温柔可言,充满了侵略性和惩罚的意味,几乎是在啃咬,掠夺着她的呼吸。 郁瑾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凭借本能拼命挣扎扭动,双手被钳制,她就用身体去撞对方。 混乱中,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推倒在身后柔软的沙发上。 沉重的男性身躯随即压了下来,膝盖强硬地挤入她的双腿之间,将她牢牢困在沙发和他的胸膛之间。 “唔,放开我……” 郁瑾好不容易偏开头,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惊恐地低吼。 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她终于看清了压在她身上的人。 是周津成。 他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具体表情。 但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里面翻滚着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怒意和某种黑暗的情绪。 “周津成!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郁瑾又惊又怒,声音发颤。 “疯了?” “疯了的人不是我。是你。” 他的另一只手也没闲着,粗暴地扯开自己衬衫的扣子,几颗扣子崩落在地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露出线条紧绷的胸膛。 “为什么要去德国?” “到底有谁在等着你?让你这么迫不及待地要离开我?” 他的心很痛,程度不亚于五年前。 郁瑾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 她的愣神和慌乱无疑更加激怒了他。 郁瑾被他吻得几乎窒息,肺里的空气都被榨干,大脑因为缺氧而阵阵发晕。 挣扎的力道渐渐变小。 周津成察觉到她的软化,禁锢着她手腕的力道却丝毫未减。 “回答我!” “没有谁。” 她声音破碎,带着哭腔。 “你放开我,周津成,求你了。” “没有谁?” 周津成根本不信,他的动作更加粗暴,手指灵活地解开她裤子的纽扣。 “那为什么瞒着我?嗯?” “是……是正常的工作调整。” 郁瑾在他粗暴的亲吻间隙,艰难地挤出解释,声音破碎不堪。 “总部那边的项目需要人。” “工作调整?”周津成冷笑一声,滚烫的唇贴着她的耳廓,气息灼人,“又在骗人吗?什么样的工作调整,需要你处心积虑地瞒着我,甚至偷偷计划带着孩子远走高飞?” 他的手指在她腰间敏感处用力揉捏,引得她一阵颤栗。 郁瑾的辩解在他听来苍白无力,更像是一种刻意的欺瞒。 “我没有……”郁瑾徒劳地否认,眼泪滑落,“你相信我……” “相信你?”周津成的笑声更冷,“你让我怎么相信一个随时准备逃跑的人?” 他猛地想起小景天真无邪的话语,那股被背叛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烧。 他低下头,再次狠狠吻住她,堵住了她所有未出口的言语,这个吻带着吞噬一切的疯狂和绝望。 郁瑾被吻得头晕目眩,几乎缺氧,残存的理智让她抓住最后一丝机会挣扎。 “别这样,小景还在家里。” 她试图用女儿唤起他的顾忌。 周津成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他贴着她的唇瓣,声音低沉而残忍地打破她最后的希望。 “她不在,我爸妈想她了,下午就接过去了,现在早该睡着了。” 郁瑾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不知过了多久,天快亮了。 医生赶了过来,提着药箱,看到客厅里的一片狼藉和沙发上昏迷不醒的郁瑾,以及旁边脸色惨白、衣衫不整的周津成,立刻明白了大半。 他快速上前检查郁瑾的情况,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又听了听心跳。 “怎么样?”周津成的声音紧绷得像是要断裂。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应该是剧烈疼痛和过度刺激导致的暂时性昏迷。” 医生冷静地回答,但看向周津成的眼神带着不赞同和严厉。 “周先生,您太不知节制了。这位女士的身体本就偏弱,怎么经得起这样……” 后面的话医生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他拿出嗅盐在郁瑾鼻下晃了晃。 郁瑾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睫毛颤抖着,似乎有转醒的迹象,但依旧虚弱。 医生又给她打了一针舒缓镇定的药物,然后留下一些外用的药膏,仔细交代了用法和注意事项。 “让她好好休息,近期绝对不能再受刺激。” 医生离开前,再次严肃地叮嘱周津成。 送走医生,周津成回到客厅。郁瑾依旧昏睡着,但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 周津成去浴室打来温水,拿来了医生留下的药膏。 他动作极其轻柔地掀开毯子,当看到她身上那些自己盛怒之下留下的青紫痕迹和伤痕时。 他的手指猛地一颤,眼底掠过深深的痛悔和自责。 他用温热的湿毛巾,一点一点,极其小心地帮她清理。 然后挖出药膏,用指腹蘸着,以最轻的力道,一点点涂抹在那些刺目的伤痕上。 冰凉的药膏触及皮肤,昏睡中的郁瑾似乎感觉到了不适,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 周津成的动作立刻停下,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动作变得更加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 他仔细地帮她涂抹好所有伤处,重新盖好毯子。 然后,他就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一动不动地守着昏睡的她。 郁瑾是在一阵细微的啜泣声中恢复意识的。 浑身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无处不疼,尤其是下身,传来阵阵钝痛。 她艰难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主卧的床上,身上穿着干净的睡衣。 窗外天光大亮。 小景小小的身影趴在床边,眼睛红红的,正小声抽噎着。 “小景……” 郁瑾声音沙哑地开口,挣扎着想坐起来。 “妈妈,你醒了!” 小景看到她醒来,立刻扑上来,紧紧抱住她的脖子,带着哭腔。 “妈妈你睡了好久,小景害怕。” 郁瑾心一紧,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安抚:“妈妈没事,就是有点累,别怕。” 她环顾四周,房间里只有她们母女。周津成不在。 “周叔叔呢?” 她轻声问。 小景抹了抹眼泪:“周叔叔去接我回来了,他说妈妈在睡觉,让我不要吵。” 正说着,卧室门被推开,周津成端着杯水和几片药走了进来。 他穿着家居服,脸色平静,甚至可以说有些淡漠,完全看不出昨晚那个疯狂暴戾的影子。 他看到郁瑾醒来,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将水和药放在床头柜上。 “把药吃了。” 他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郁瑾看着他,心里充满了困惑和后怕。 她接过水杯,手指微微颤抖,低头默默吃了药。 周津成站在床边,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你不是想去德国吗?去吧。” “我会给你一张卡,里面有足够的钱让你在德国买房买车。” 她毕竟不是褚南倾,而他做了太多伤害她的事情,既然她心意已决,他就随她的愿。 郁瑾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竟然同意了? 这转变太快,太突兀,让她完全反应不过来。 周津成避开了她探究的目光,转身走向门口,背对着她,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 “小景在德国入学的手续,我也会让人帮你办好,具体时间等通知。”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郁瑾怔怔地看着关上的房门,心里乱成一团。 他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是觉得她碍事了,还是他终于良心发现了。 这时,小景扯了扯她的袖子,小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妈妈,爷爷奶奶家可好玩了,奶奶做了好多好多好吃的给小景,爷爷还送了我一个会说话的洋娃娃。”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眼睛亮晶晶的。 “爷爷奶奶对小景可好了,小景喜欢爷爷奶奶,妈妈,我们以后经常去找爷爷奶奶玩好不好?” 郁瑾看着女儿纯真的笑脸,心里五味杂陈。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没有回答。 周家父母对小景好,她并不意外。 毕竟,是他们的亲孙女,就算不知情,也终究是血浓于水。 等周津成的脚步声远去,小景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表情对郁瑾说。 “妈妈,我在爷爷奶奶家还看到盛阿姨了哦。” 郁瑾的心猛地一沉。 小景继续说着,语气天真无邪:“不过盛阿姨好像在忙,没有跟小景说话。她就坐在沙发上,奶奶还让她喝汤呢。” 郁瑾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从头顶浇下,蔓延至四肢百骸。 盛黎已经住进周家了。 怪不得。 怪不得周津成会如此轻易地放手,同意她离开。 原来,他早已为真正的周太太和即将出生的嫡子腾好了位置。 她和女儿,终究是多余的。 她闭上眼,将涌上眼眶的酸涩狠狠逼了回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死寂。 第136章 可有可无 周六中午,阳光明媚。 一家以氛围轻松、菜品健康著称的私房菜餐厅里座无虚席。 裴相山提前订好了靠窗的位置,光线充足。 郁瑾领着小景准时到达时,裴相山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今天没穿警服,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装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威严,多了些随和。 “裴叔叔。” 小景见到他,高兴地扑过去。 裴相山笑着弯腰将她稳稳抱起,放进特意准备的儿童餐椅里,又很自然地转身为郁瑾拉开旁边的椅子。 “路上堵车了吗?”裴相山将菜单推到郁瑾面前,语气温和,“看看想吃点什么?这家的鲜虾蔬果卷和菌菇鸡汤好像不错。” 郁瑾勉强笑了笑,心情沉重让她没什么食欲,但还是接过菜单:“都行,你看着点吧。”她的目光有些游离。 小景则兴奋地扒着菜单,小手指点着上面色彩缤纷的儿童套餐图片。 “妈妈,我要吃这个有小汽车餐盘的。” 裴相山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好,就给我们小景点这个。” 就在这时,餐厅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是有引人注目的客人到来。 郁瑾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当看清来人时,她的脸色瞬间褪去血色,拿着菜单的手指微微收紧。 周津成和盛黎正并肩走进来。 周津成一如既往地穿着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身形挺拔,面容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而走在他身边的盛黎,却与往日那个精致干练的主编形象判若两人。 她脚上是一双柔软的平底鞋,身上穿着宽松舒适的浅色孕妇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 脸上带着温婉甚至略带娇羞的笑容,一只手还轻轻挽着周津成的手臂,整个人透着一股被精心呵护的幸福小女人姿态。 但最刺眼的,是周津成另一只手里拎着的几个硕大的购物袋。 袋子上印着高端母婴品牌的醒目logo,透过半透明的袋身,能清晰看到里面装着柔软的新生儿连体衣、精致的安抚玩具、甚至还有一小罐高端奶粉。 盛黎的目光在餐厅内扫视,一眼看到坐在角落里的三个人。 郁瑾和小景,还有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她很快就意识到,这人是谁,景江市刑警大队的队长,经常出现在媒体面前。 有传言说,他会成为最年轻的派出所所长,说不定会到省里去工作。 她立刻仰起脸,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身边的周津成和附近的人听到。 “津成,你看,郁记者和裴队长也在呢,他们带着小景,看起来相处的真融洽,像幸福的一家三口似的。” 周津成的目光随之投来,先是落在郁瑾瞬间苍白的脸上,然后缓缓移向正细心帮小景调整餐巾的裴相山。 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表面波澜不惊,下颌线却绷紧了起来。 服务生快步迎上前,面带歉意:“周先生,盛小姐,非常抱歉,现在暂时没有空桌了,可能需要二位稍等片刻。” 周津成闻言,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侧头对盛黎说:“人太多,换一家吧。” 盛黎却不肯,她轻轻挣脱周津成的手臂,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等位多麻烦呀,而且我都走累了,我看郁记者他们那张桌子挺大的,拼个桌好了,反正都认识,人多还热闹呢。” 话音未落,她已不再给周津成反对的机会,径直摇曳生姿地朝着郁瑾那桌走去。 郁瑾看着盛黎一步步走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盛黎走到桌边,脸上堆起毫无破绽的亲切笑容,目光在郁瑾和裴相山之间流转。 “郁记者,裴队长,真巧啊。没想到这里生意这么好,没位置了,你们应该不介意我们一起拼个桌吧?” 她嘴上说着询问的话,行动上却完全是通知。 不等郁瑾和裴相山有任何回应,她已经自顾自地拉开了郁瑾旁边的椅子,姿态优雅地坐了下来,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周津成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看着已经坐定的盛黎,他沉默了两秒,还是迈开长腿走了过来。 他将手中那几个沉甸甸的、昭示着“准父亲”身份的购物袋随意放在旁边的空椅子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然后在盛黎身边的座位坐下。 他的加入,瞬间让这张桌子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而压抑。 小景看到周津成,小声地喊了一句:“周叔叔。” 周津成目光扫过小景,极淡地应了一声“嗯”,便再无他话,视线似乎落在桌上的水杯上,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 盛黎像是刚注意到小景,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从自己名贵的皮包里拿出一个包装极其精美、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限量版公主玩偶,递到小景面前,声音甜得发腻。 “小景,看阿姨给你带了什么礼物?喜不喜欢这个公主呀?” 小景看着那个闪闪发光的漂亮玩偶,大眼睛里流露出喜欢,但她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先抬头看向郁瑾,用眼神询问。 郁瑾看着那个玩偶,又瞥见周津成手边那些崭新的、充满期待的婴儿用品,心口像是被针密密麻麻地扎过,泛起尖锐的酸疼。 他从未以父亲的身份给小景买过任何像样的礼物,甚至连一次真正的陪伴都吝啬给予,如今却为了另一个女人和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如此大张旗鼓,细致入微。 裴相山将郁瑾所有细微的僵硬和失落尽收眼底。 他神色未变,从容地拿起公筷,夹了一块郁瑾刚才似乎多看了一眼的鲜虾卷,自然地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声音温和得如同春风吹拂。 “尝尝这个,你最近胃口不好,瘦了不少,得多补充点营养。” 这个动作自然亲昵,带着不言而喻的关怀。 做完这个,裴相山才抬起头,迎向对面周津成看不出情绪的目光和盛黎带着审视的笑脸,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社交式的笑容。 “周律师,盛小姐,真是巧遇,好久不见。” 周津成的目光在裴相山脸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依旧惜字如金。 裴相山并不在意他的冷淡,继续用闲聊般的语气说道,声音平和,却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说起来,这段时间,真是辛苦周律师对郁瑾和小景的照拂了,不过这种麻烦应该很快就结束了,等郁瑾带小景去了德国安定下来,周律师您也能彻底轻松,可以心无旁骛地好好照顾盛小姐和你们即将出生的孩子了。” 盛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她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自己的小腹,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阴鸷,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得意取代。 无论如何,坐在周津成身边,被周家认可,怀着周家骨肉的人,是她。 周津成握着水杯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抬起眼,目光先是锐利地看向裴相山,眼神冰冷。 随即,他的视线缓缓移向自始至终低着头,小口吃着裴相山夹给她的菜、仿佛置身事外的郁瑾。 他看到她的顺从,看到她与裴相山之间那种不言而喻的默契,看到裴相山对她自然而然的照顾。 盛黎敏锐地捕捉到了周津成周身气压的微妙变化和那双深眸中一闪而过的暗流。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温柔,轻轻靠向周津成,声音软糯,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依赖。 “津成,裴队长说得对呢,以后有你和宝宝陪着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的话,如同火上浇油。 周津成下颌线绷得死紧,他没有回应盛黎,也没有再看郁瑾,只是猛地将杯中冰水一饮而尽。 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却丝毫无法浇灭心底那团越烧越旺的无名火。 餐桌上的气氛,降至冰点,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一行人在雅致的包间落座,红木圆桌映着暖黄光晕。 盛黎笑吟吟地逗弄着身边的小女孩。 “小景,你看你多可爱呀,”盛黎伸手轻轻捏了捏小景的脸蛋,声音甜得发腻,“告诉阿姨,你觉得阿姨肚子里的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呀?” 小景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盛黎隆起的腹部,又怯生生地瞟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妈妈郁瑾。 郁瑾端着水杯的手顿了顿,视线低垂,落在眼前的骨瓷花纹上。 小景犹豫了一下,小声嗫嚅:“是妹妹。” 盛黎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几分,嘴角虽然还上扬着,但眼底已没了暖意。 她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桌上每个人都听清楚。 “我倒是无所谓的,生男生女都一样。倒是津成,还有伯父伯母,都盼着个孙子呢。你们也知道的,周家家大业大,就津成这么一个儿子,长辈们自然还是看重孙子的。至于孙女嘛……” 她拖长了尾音,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郁瑾,“倒是可有可无了。” 第137章 生个儿子 这话里的针尖,明晃晃地指向了郁瑾。 郁瑾握着水杯的指节微微泛白。 她抬起眼,迎上盛黎的目光,语气平静无波。 “那就但愿盛小姐你能如愿,生个儿子。” 一直沉默坐在主位的周津成,穿着一身深色西装,面容冷峻。 他仿佛没听见女人们之间的机锋,只专注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餐具。 然而,就在郁瑾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边那只盛着清水的玻璃杯忽然从他指间滑落,“哐当”一声脆响,砸在地上,碎片和清水四溅。 服务生立刻快步上前,连声道歉,手脚麻利地开始清理。 “没事。”周津成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他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溅上水渍的手指,眼神始终没有看向任何人。 这个小插曲让气氛更加凝滞。 盛黎似乎有些不快被打断了话题,她瞥了一眼桌上刚端上来的油焖大虾,娇声对周津成说。 “津成,我想吃虾,你帮我剥一下嘛。” 周津成动作停顿了一瞬。 他抬眼,目光终于移动,先是极快地掠过郁瑾,她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碗碟,仿佛没听到盛黎的话。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盛黎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他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一只虾,动作算不上熟练,但很仔细地开始剥壳。 修长的手指撕开红色的虾壳,露出里面白嫩的虾肉,然后稳稳地放到了盛黎面前的碟子里。 郁瑾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地疼。 她强迫自己不要去看,但眼角余光还是捕捉到了周津成那专注剥虾的侧影。 从前……从前他们在一起时,周津成何曾这样照顾过人? 他永远是那个需要被照顾、被迁就的大少爷,矜贵又疏离。 如今,他却能为盛黎做这些细碎的事情。 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涩和凄凉在她心底蔓延开来,几乎让她窒息。 她死死盯着碗里的白米饭,感觉眼眶有些发热。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带着些许薄茧的大手,将一个剥得干干净净、完整饱满的虾仁,轻轻放到了她的碗里。 郁瑾猛地抬头,撞进裴相山温和的目光里。 裴相山穿着简单的浅色衬衫,身形挺拔,坐姿端正,带着一种警察特有的干练气质。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对她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无声的安慰和理解,然后继续自然地拿起另一只虾,为自己剥了起来。 他的动作利落,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 这只突如其来的虾仁,驱散了她心里的些许寒意。 她低声说了句:“谢谢。” 裴相山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客气。 对面的盛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她咬了一口周津成剥的虾,对周津成说。 “这虾味道不错,你再给我剥几个。” 周津成“嗯”了一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沉默得像一座冰山。 小景似乎感受到了大人之间不寻常的气氛,安安静静地吃着妈妈给她夹的菜,不敢再乱说话。 盛黎时不时找话题和周津成说,周津成的回应总是简短。 郁瑾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 裴相山则偶尔会和小景低声交流两句,问她要不要喝点水,喜欢吃什么,巧妙地缓和着局面。 餐后甜点上来时,盛黎抚着肚子,语气带着一丝炫耀。 “最近总觉得很累,津成说让我多休息,公司的事都先放一放。” 她看向郁瑾,“郁小姐一个人带着小景,很辛苦吧?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别客气。” 郁瑾放下小勺,擦了擦嘴角:“谢谢盛主编关心,我还好,小景也很乖,不费心。” “是啊,小景是挺乖的。”盛黎笑了笑,目光转向小景,“小景,喜欢周叔叔吗?” 她故意把“周叔叔”三个字咬得有点重。 小景看了看周津成冷峻的侧脸,有些畏惧地往郁瑾身边缩了缩,没有回答。 周津成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整。 裴相山适时开口,对郁瑾说:“时间不早了,小景明天还要上幼儿园吧?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 郁瑾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顺势起身:“是啊,是不早了。今天多谢款待,我们就先告辞了。” 周津成也站了起来,他看向郁瑾,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吐出两个字:“慢走。” 盛黎靠在椅背上,笑着挥挥手:“郁小姐,路上小心哦。” 裴相山帮着郁瑾拿起外套和包,牵起小景的手:“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看着郁瑾、裴相山和小景三人离开的背影,消失在餐厅门口,周津成才缓缓坐下。 他盯着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眼神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绪。 盛黎凑近他,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津成,我们也回去吧,我有点累了。” 周津成没看她,只淡淡地说:“嗯。” 他全程没有看她,迈开长腿从餐桌前离开,盛黎紧跟上他的脚步,觉得脸上很丢面子。 如果不是伯母要求,周津成根本不会跟她出来逛街,更不会想着买什么婴儿用品。 她当然知道这些东西用不上,肚子里的孩子最多活到五个月,生不下来的。 但是她不能声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特别是周津成的父母。 走到餐厅外,夜风微凉。 裴相山去开车,郁瑾牵着小景站在路边等候。 小景仰起脸,小声问:“妈妈,那个阿姨为什么说周叔叔的爸爸妈妈想要孙子?孙女就不好吗?” 郁瑾心中一痛,蹲下身,整理了一下小景的衣领,柔声说:“没有不好,男孩女孩都一样,都是宝贝,小景就是妈妈最珍贵的宝贝。” 小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裴相山将车开了过来,下车为她们拉开后座车门。 郁瑾和小景坐了进去。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 裴相山从后视镜里看了郁瑾一眼,她正偏头看着窗外,霓虹灯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别往心里去。”裴相山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响起,沉稳有力,“有些人说话,只图自己痛快。” 郁瑾回过头,勉强笑了笑:“我知道,谢谢你,裴警官,今天又麻烦你了。” “举手之劳。”裴相山顿了顿,“小景很懂事。” 提到女儿,郁瑾的眼神柔和了些许:“嗯,她一直很乖。” 将郁瑾和小景送到公寓楼下,裴相山看着她们走进楼道,灯一层层亮起,直到某一层的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他才转身上车,发动引擎,驶入夜色。 公寓里,郁瑾安顿小景睡下,坐在床边,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心中百感交集。 她轻轻抚摸着小景的头发,这孩子眉眼间,依稀有着周津成的影子,只是他自己从未察觉,或者说,从未在意。 另一边,周津成送盛黎回到周家老宅。 车停稳后,盛黎却没有立刻下车。 “津成,”她侧过身,“你今天好像不太高兴,是因为郁小姐吗?” 周津成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声音冷淡:“没有,你累了,早点休息。” 盛黎盯着他冷硬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好吧,我不问了,我进去了,你开车小心。” 她推门下车,走进了灯火通明的别墅。 周津成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在车里,点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他眼前浮现出晚餐时裴相山将虾仁放入郁瑾碗里的那一幕。 他烦躁地掐灭了烟。 夜色深沉,周家老宅的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复古的绿罩台灯,光线在深色木质书架上投下大片的阴影。 周父穿着家居服,坐在宽大的扶手椅里,指尖夹着一支半燃的雪茄。 他没有睡,显然是在等儿子回来。 周津成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夜间的凉气。 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沙发背上,神色疲惫中带着惯有的冷峻。 “爸,还没休息?” 他在父亲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长腿交叠。 周父吐出一口烟雾,看着儿子。 “看到你车在外面,想着跟你聊聊。” 他顿了顿,直接切入主题。 “盛黎这边,你到底怎么打算的,你母亲今天又跟我念叨,说婚礼的事情该提上日程了。” 周津成的眉头立刻蹙起,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我不会娶她。” 书房里静默了一瞬。 周父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意外,只是缓缓问道:“因为郁瑾?” 周津成的下颌线绷紧了些,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不全是,就算没有郁瑾,我也不会娶一个处心积虑怀上孩子的女人。”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至于她和周芷合谋的那点事,看在妈的面子上,我不会深究,但婚姻,绝无可能。” 周父叹了口气,将雪茄按灭在水晶烟灰缸里。 “我不是来劝你结婚的,你从小就有主意,我勉强不了你,我只是想知道,郁瑾和小景,你打算怎么安排?那孩子……” 他想起饭桌上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眼神复杂。 周津成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低沉了些许。 “她们会去德国,手续已经在办了,那边的生活环境更适合小景成长。” “德国?”周父有些意外,“那你呢?你也跟着去?” 周津成嘴角牵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带着自嘲。 “我去做什么?郁瑾不愿意见我。” 他想起晚餐时她低垂的眼睑和裴相山放在她碗里的虾仁,胸口一阵滞闷。 “我去那边,只会让她不高兴,况且,陈教授那边催了我几次,希望我去美国接手他的项目。” “所以你要去美国?” 周父捕捉到了儿子话里的意思。 “国内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周津成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 “等把公司这边几个重要的项目交接清楚,把她们母女安顿好,我大概就会动身去美国,德国就不去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 周父看着儿子,灯光下,周津成的侧脸线条冷硬,但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郁色,没能逃过父亲的眼睛。 他知道,儿子这番安排,看似冷静理智,实则是一种逃避。 “也好。”周父最终点了点头,“出去散散心也好,那盛黎肚子里的孩子……” 他终究还是问出了口,毕竟那是周家名义上的血脉。 周津成的眼神骤然冷了下去,像结了一层薄冰。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背对着父亲,声音平静得可怕。 “那个孩子,大概率是生不下来的。” 周父闻言,猛地一怔:“什么?” 周津成打断他,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我知道的事情,比医生告诉她的要多,您不必再问,只需知道结果就好。” 他转过身,看着父亲。 “妈那边,您多费心安抚,她盼孙子盼了这么久,空欢喜一场,心里肯定难受。” 周父看着儿子,瞬间明白了许多。 盛黎的孩子保不住,恐怕是什么基因问题,也不知道她自个知不知道。 “唉……”周父长叹一声,无力地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自己也把握好分寸,去美国的事,你自己决定就好,时间不早了,去休息吧。” 周津成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拿起外套,径直离开了书房。 第138章 周家养子 深夜,万籁俱寂。 玫瑰园内,响起一阵急促又带着几分紊乱的门铃声。 濮竹青先被惊醒,他皱了皱眉,侧耳细听。 门铃还在响,带着一种不依不饶的执拗。 身边怀孕已七八个月,腹部已经高高隆起的温妤也不安地动了动,迷糊地问:“谁啊,这么晚还来敲门。” 她好不容易睡着,用手肘推了推丈夫,叫他去开门。 “不知道,我去看看,你躺着别动。” 濮竹青披上外套,趿着拖鞋,谨慎地走到玄关,透过猫眼向外看。 门外,周津成倚着墙,身形有些摇晃,领带松垮地扯开,衬衫领口沾着不明污渍,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凌乱地搭在额前。 他脸色潮红,眼神涣散,浓重的酒气仿佛能穿透门板。 濮竹青吃了一惊,连忙打开门。 一股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 “你怎么喝成这样?” 濮竹青赶紧伸手扶住他。周津成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脚步虚浮。 温妤也撑着腰,慢慢走了出来,看到周津成这副模样,眉头紧紧皱起。 “天哪,他这是喝了多少?” 两人合力将周津成扶到客厅沙发坐下。 周津成瘫软在沙发里,头向后仰着,闭着眼,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呓语。 濮竹青对温妤说:“你去休息,我来照顾他。” 温妤看着周津成痛苦的样子,叹了口气,还是去厨房倒了杯温水过来。 濮竹青试图喂周津成喝水,水却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周津成猛地挥开濮竹青的手,水杯差点打翻。 他睁开眼,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目光没有焦点,只是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个名字。 “郁瑾,郁瑾……” 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化解的痛苦。 濮竹青看着他,眼神复杂。 他知道这个好友心里苦,爱而不得。 郁小姐好像要去德国了,他是从白律师那里得知的,白听语跟郁瑾是微信好友,看见郁瑾发的朋友圈,说是签证已经办理下来了。 他接过温妤递来的毛巾,帮周津成擦掉脸上的水渍,或许是眼泪的痕迹。 “津成,别想了。” 濮竹青的声音低沉,带着劝慰。 “事已至此,你得想开点,郁瑾她带着小景去德国,开始新生活,未必不是好事,你也该放下了。” 那对母女终究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他们本来就不合适。 周家不会让他娶一个二婚的女人,更不会让小景成为周家的长孙。 周津成仿佛没听见,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反复念着那个名字,像是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濮竹青继续道:“我知道你难受,可盛黎毕竟怀了你的孩子,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周伯母又那么期盼这个孙子。早晚你总得给她们母子一个名分。这样纠缠着过去,对谁都不好。” 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温妤,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 孕妇的情绪本就容易波动,加上看到周津成这副为了前情买醉,却又似乎要对现任负责的拧巴样子,一股火气直冲头顶。 “名分?”温妤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怒气,“周津成,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口口声声喊着郁瑾的名字,心里放不下她,那边又让盛黎怀了孩子,你这样算什么?对郁瑾不公平,对盛黎就公平了吗?她肚子里的孩子难道不是你的责任?” 她越说越气,指着周津成:“你就是个混蛋,两个女人都被你伤透了,郁瑾带着孩子远走他乡,盛黎呢?你就算不爱她,可孩子是无辜的,你现在这样醉醺醺地跑来,喊着别的女人的名字,考虑过盛黎的感受吗,考虑过你未出世孩子的感受吗?” 温妤的胸膛剧烈起伏,因为激动,肚子里的孩子也踢动了几下,她下意识地用手护住。 濮竹青见状,连忙起身扶住妻子:“你别激动,小心身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怎么不简单?”温妤甩开丈夫的手,怒视着他,“濮竹青,你还向着他说话?他周津成做出这种混账事,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濮竹青无奈地看了一眼瘫在沙发上、对这场争吵似乎毫无所觉的周津成,压低声音对温妤说:“你小点声,他也是被逼的。” “被逼的?谁逼他了?”温妤不信,声音依旧带着怒气。 “盛黎。”濮竹青吐出这个名字,带着一丝愤慨。 “她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津成的精子,偷偷去做了试管婴儿,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怀上了,这还不算,她还拉上了周芷姐,你知道的,津成虽然跟周家有隔阂,但他心里一直很敬重这个姐姐。盛黎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和周芷联手施压,他是因为顾忌周芷,才没办法强硬处理,不然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容忍这种算计。” 温妤怔了一下,但怒火未消:“即便如此,他现在这副样子又算什么?心里想着郁瑾,却又让盛黎怀了孩子,两头都不落好。” 濮竹青叹了口气,试图让妻子冷静。 “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用。孩子毕竟是周家的血脉,他总得负责。” 他转头看向醉醺醺的周津成,语气带着劝慰。 “听我一句,别再想着郁瑾了,她毕竟有过一段婚姻,还生了孩子,你们之间,早就不一样了,她配不上你。” 一直瘫软着的周津成似乎听到了这句话,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像是抗议,又像是更深的痛苦。 “呸!”温妤在一旁直接翻了个白眼,打断了濮竹青的话,“你们男人倒是真会同情男人,一口一个配不上,他怎么不想想自己做了什么?” 她挺着大肚子,走到沙发前,指着周津成,话语像刀子一样锋利。 “周津成现在这个样子,纯粹是他自己作孽,爱上谁就伤害谁,当初对褚南倾是这样,现在对郁瑾又是这样,他但凡是正常一点,就凭他这张脸、这家世,什么样的好女人找不到?谁让他性子那么古怪,脾气又差,做了错事还死不悔改。” 濮竹青想拦她:“你少说两句!” 温妤根本不理他,越说越气。 “当初褚南倾在监狱里,等到死都没等到他去探视一次,最后还是个宫外孕,死得那么惨,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现在呢?对郁瑾,他让盛黎怀了孕,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郁瑾带着孩子去德国!怎么?也打算一辈子不去看不去问?等到哪天郁瑾出了什么事,他又要后悔莫及,跑来买醉装深情?” “温妤!”濮竹青提高了声音,有些着急,生怕她的话刺激到周津成,也担心她动胎气,“你别说了,回屋睡觉去。” 周津成躺在沙发上,身体微微蜷缩起来。 他紧闭着眼,眉头锁死,额头上渗出冷汗。 温妤看着周津成这副样子,又看看一脸为难的丈夫,终究是喘着粗气,停了下来。她抚着剧烈起伏的肚子,狠狠瞪了濮竹青一眼。 “你就向着他吧,我看他能把自己作践成什么样!” 说完,她扶着腰,气冲冲地转身往卧室走去。 濮竹青看着妻子的背影,又看看沙发上痛苦不堪的好友,重重叹了口气。 他走到周津成身边,试图给他盖条毯子。 周津成却突然伸出手,死死抓住了濮竹青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他睁开眼,眼底一片猩红和混乱,声音破碎不堪。 “竹青…我不是故意的…南倾…我不知道她怀孕了…我不知道她会死……” 他的话语无伦次,显然醉得不轻,将郁瑾和褚南倾的名字混在了一起。 濮竹青只当他醉糊涂了,拍着他的肩膀安抚。 “好了,都过去了,别想了,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周津成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喃喃道:“郁瑾…小景…不能去德国…不能…” 濮竹青无奈地摇头:“津成,放手吧,你已经没有资格再去打扰她们了,盛黎和孩子,才是你现在该负责的。” 周津成仿佛被这句话击垮了,抓住濮竹青的手缓缓松开,无力地垂落。 他重新闭上眼,将脸埋进沙发靠垫里,肩膀微微颤抖,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抽气声。 濮竹青站在原地,看着他蜷缩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温妤的话虽然难听,却句句在理。 可面对这样痛苦脆弱的周津成,他又能说什么呢? 所有的劝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能静静地陪在一旁,等待着黎明到来,等待着周津成酒醒后,继续面对不堪的现实。 他知道周津成不去监狱探视,是因为心中有愧,他连去看一眼褚南倾的勇气都没有。 她在监狱里,他在监狱外。 他如果真的薄情寡义,又怎么会夜夜失眠,越来越消瘦。 他喜欢褚南倾,准确说从高中开始就喜欢了,但是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褚南倾,他到底不是周家的亲生儿子,只是领养的孩子。 据说是从某个山里领养的,没有父亲,只有一个疯癫的母亲,在他出生没几天去世了,他被送到福利院,正巧碰上来领养孩子的周家父母。 周伯母生周芷伤了身子,怀不上孩子了,又想要一个儿子传宗接代,思想多少是有些封建固执的,这才领养了周津成。 周津成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是领养来的,不是亲生的。 他骨子里是轻贱自己的,褚南倾对他而言,是不可亵渎的千金大小姐,他配不上她,更不敢接受她的爱意。 第139章 十二点五十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刺在周津成眼皮上。 他头痛欲裂,喉咙干得发烫,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睁开眼,是陌生的天花板,身下是濮竹青家客房的沙发。 昨晚破碎的记忆潮水般涌来。 醉酒,失态,还有温妤字字诛心的话。 他坐起身,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动作有些迟缓。 手机不知何时被濮竹青放在了茶几上,电量已充满。 他拿起来,屏幕干净,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新信息。 心里空落落的感觉。 客房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濮竹青小心翼翼的敲门声:“醒了吗?” 周津成清了清沙子般的喉咙,应了一声:“嗯。” 濮竹青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温水。 “先喝点水吧,温妤做了点清粥小菜,出来吃点?” 周津成接过水杯,一口气喝了大半,冰凉的水液暂时缓解了喉咙的不适。 他放下杯子,站起身,开始整理自己皱巴巴的衬衫,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淡。 “不吃了,律所还有事。” 他的动作看似有条不紊,但扣衬衫扣子时,手指却有些不听使唤的微颤,第一个扣眼对了几次才扣上。 濮竹青看着他故作镇定的样子,欲言又止。 他握着自己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刚刚收到的一条由白律师转发过来的信息。 他犹豫再三,看着周津成已经拿起西装外套准备出门,终于还是开了口。 “津成,”濮竹青的声音有些干涩,“刚收到白律师的消息,是郁瑾发给白律师的道别信息。” 周津成穿外套的动作瞬间僵住,背对着濮竹青,看不到表情,只有宽阔的脊背线条骤然绷紧。 濮竹青看着手机屏幕,念出了信息的大致内容。 “白律师,谢谢您之前的帮助,我和小景今天就去德国了,航班比较急,来不及当面道别,只能线上跟您说一声。这几年可能都不回来了,再次感谢您。” 他顿了顿,补充道,“信息是早上七点多发的,她坐今天上午十一点半的航班,飞法兰克福。” 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津成维持着那个穿外套的姿势,一动不动。 客房里的寂静让人窒息。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他才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力压抑的波澜。 “哦。”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声音平稳得近乎漠然,“知道了。” 他继续将外套穿好,整理了一下衣领,动作恢复了之前的利落,仿佛刚才的僵硬只是错觉。 濮竹青看着他,忍不住追问:“十一点五十的飞机,现在赶去机场,还来得及,你要不要去见最后一面?” 周津成已经走到了客房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 他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 “律所今天上午有例会,还有几个重要的文件等着我签字,下午约了当事人。没空。” 说完,他拧开门把手,径直走了出去。 经过客厅时,正在餐桌前慢吞吞喝粥的温妤抬起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周津成视若无睹,大步走向玄关,换鞋,开门,关门。 一系列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或留恋。 “砰”的关门声传来,濮竹青叹了口气,走到餐桌边坐下。 温妤放下勺子,哼了一声:“装得倒挺像,心里指不定怎么翻江倒海呢。” 濮竹青摇摇头:“你就少说两句吧。” 周津成坐进驾驶室,发动车子。 引擎声在寂静的地下车库显得格外响亮。 他系安全带的手很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车子平稳地驶出小区,汇入早高峰的车流。 九点整,他的黑色轿车停在了律所楼下。 他抬头望了一眼高耸的玻璃幕墙,阳光有些刺眼。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将某种情绪彻底压下去,然后推门下车,步伐沉稳地走进大厦。 “周律师早。” “早。” 迎面遇到的助理和同事恭敬地打招呼。 周津成微微颔首,脚步未停,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九点零五分,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打开电脑。 桌面干净整洁,一如他此刻要求自己必须保持的头脑。 他点开日程表,上午的安排密密麻麻。 九点半,合伙人例会;十点四十,需要签署几份紧急合同;十一点,与一位重要当事人进行电话会议。 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冷静如常:“把例会需要的资料送进来,另外,提醒一下陈律师,十一点的电话会议准时开始。” “好的,周律师。” 九点半,顶层会议室。 周津成坐在主位,听着下属汇报近期案件进展。 他偶尔提问,切中要害,给出的指示清晰明确。 他坐姿笔挺,目光锐利,看上去全神贯注。只有放在桌下的左手,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西装裤的布料。 会议进行到一半,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会议室墙壁上的挂钟。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他端起面前的咖啡杯,喝了一口。咖啡已经凉了,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过了几分钟,他打断了一位律师冗长的陈述,言简意赅地指出了其中的漏洞,并要求在下班前看到修改方案。 语气不容置疑。 那位律师连忙点头。 周津成垂下眼睑,指尖在光滑的会议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节奏有些乱。 会议结束。众人起身离开。 周津成坐在原位,没有动。 他拿起手机,解锁,屏幕停留在主界面。 没有任何新消息。 他拇指悬在通讯录上“郁瑾”的名字上方,停留了足足三秒,最终却只是按熄了屏幕,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他回到办公室。 手下的律师已经将需要签署的文件整齐地放在他桌上。 他坐下,拿起钢笔,开始一份一份地翻阅、签字。 他的签名一如既往的凌厉潇洒。 只是,在签到最后一份文件时,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留下一个不易察觉的墨点。 他皱了皱眉,抽出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对旁边的律师说。 “这张重打一份。” 文件全部处理完毕。 下属抱着文件离开。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靠向椅背,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很安静,只有空调系统细微的运行声。 他忽然睁开眼,目光投向窗外。 从这个高度,能看到城市的一角,以及远处那条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的模糊轮廓。 十一点整,桌面的内线电话准时响起。 是提醒他电话会议即将开始,他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拿起听筒,按下接听键。 “您好,李总,我是周津成。”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去,沉稳、专业,听不出任何异样。 他与电话那头的当事人就复杂的法律条款进行着沟通,语速平稳,逻辑清晰。 十分钟后,通话在继续。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握着听筒的手指,关节有些泛白。 电话会议终于接近尾声,双方达成了初步共识。 周津成说道:“好的,具体细节我会让濮律师整理成文件发给您,祝我们合作愉快。” 挂断电话,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十一点二十五分。 十一点二十八分。 十一点三十分。 时间,就快到了。 周津成维持着接完电话后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定定地望着窗外某个虚无的点。 他脸上的冷静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下颌线绷得极紧,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深邃难测的眼眸里,此刻空茫一片,像是骤然间被抽走了所有支撑。 他维持这个姿势,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小孙律师的声音传来。 “周律师,您约的下一批客人已经到了。” 周津成猛地回神。 他眨了眨眼,眼底的空茫迅速被惯常的冷峻所取代。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线索的领带和西装外套,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请他们到三号会议室,我马上过去。”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好的,周律师。” 周津成迈步走向会议室,步伐依旧沉稳。 三号会议室内,长条会议桌两侧,来自对方公司的代表和本方律所的几位合伙律师已经就座。 茶水升腾着袅袅白汽,文件整齐地摆放在每个人面前。 唯独主位空着。 对方一位年长的负责人看了看腕表,眉头微蹙,但碍于礼貌没有出声。 本方的一位高年级合伙人王律师清了清嗓子,目光扫向坐在末位、负责会务安排的年轻律师小孙。 “小孙,周律师呢?不是说已经过来了吗?” 小孙律师连忙站起身,脸上有些窘迫和不确定。 “王律,我几分钟前确实看见周律师从办公室出来,往会议室这边走了,按理说早该到了。” 另一位同事也小声附和:“是啊,我也看见了,还跟周律师打了招呼,倒是周律师有些心不在焉,好像没注意到我。” 这就奇怪了。 从周津成的办公室到三号会议室,不过两分钟的路程。 所有人都疑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却没人敢给他打电话催他,只能干坐着等。 第140章 哪怕只是自欺欺人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动作甚至有些慌乱。 插钥匙,启动引擎。 低沉的轰鸣声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 他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需要冷静。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擂鼓般的心跳。 去机场做什么,难道要追上去让她别走吗? 要说什么,她才能留下来,他不知道。 他凭什么这样做,真这么做了又是用什么样的身份去说这些话。 会议室里的人还在等他。 那是价值数百万美元的合作项目。 他现在掉头回去,还来得及。 只需要熄火,下车,坐上电梯,回到那个秩序井然的世界。 他的手颤抖着,伸向了钥匙,想要拧熄引擎。 就在这时,他仿佛幻听一般,耳边响起了温妤昨夜尖锐的指责。 “也打算一辈子不去看不去问?等到哪天郁瑾出了什么事,他又要后悔莫及,跑来买醉装深情?” 还有濮竹青无奈的劝解:“郁瑾她毕竟有过一段婚姻,还生了孩子,你们之间,早就不一样了……” 最后,是郁瑾平静无波的脸,还有那双带着淡淡清冷色的眼睛。 是她牵着小小的,与他眉眼相似的小景,转身离开的背影。 他始终觉得,小景跟他长得相似,这是缘分。 就算不是亲生的,也注定要做父女的缘分。 他没法给郁瑾和小景身份,但是他能给她们提供他能给的一切,让她们一辈子衣食无忧,把小景视如己出,更把郁瑾当作是他唯一的妻子。 不。 他不能就这样让她走。 至少,至少再看一眼。 哪怕只是看到飞机起飞,哪怕只是站在机场,感受她曾经存在过的气息。 他受不了这种无声无息的告别。 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错过一面,就成了永别。 他连褚南倾的尸首都没有见到,更不知道她被埋在哪儿,会不会在褚家的老家,他无从知晓,褚庭春死了,金素仪疯了,谁会料理褚南倾的后事呢。 他的手猛地从钥匙上移开,重重地落在了方向盘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他挂上倒挡,油门一踩,车子利落地倒出车位,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然后,方向盘急打,换挡,油门深踩,黑色轿车像一道离弦的箭,朝着车库出口疾驰而去。 车速很快,冲出车库闸口的瞬间,刺眼的阳光让他眯了一下眼。 他毫不犹豫地打转向灯,汇入车流,朝着机场高速的方向驶去。 与此同时,三号会议室内。 等待已经超过了三十分钟。 王律师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拿出手机,直接拨打了周津成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最终自动转入了语音信箱。 “怎么回事?”王律师挂断电话,看向小孙,语气已经带上了怒意,“周律师的电话没人接,他到底去哪里了?” 小孙赶紧应声:“我这就出去找濮律师问问,濮律师应该知道周律去哪儿了。” 约莫一个多小时后,三号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室内原本有些沉闷和焦躁的气氛骤然一凝。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周津成站在那里,身上还是那身笔挺的深色西装, 但细看之下,发丝不如平日齐整,带着些许被风吹过的凌乱,额角有细微的汗渍,呼吸也比平时略显急促。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疲惫和空洞。 他径直走向主位,对在座的众人微微颔首,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抱歉,各位,临时有点急事处理,来迟了。” 他没有多做解释,甚至没有看任何人质疑或不满的眼神,直接拉开椅子坐下,将随身带来的平板电脑放在桌上,开门见山。 “时间不早了,我们长话短说,直接进入正题。” 他的语速比平时稍快,但条理依旧清晰,切入要害。 原本预计需要一两个小时的会议,在他的主导下,效率极高。 他快速梳理了核心争议点,给出了明确的谈判方向和底线,分配了后续任务。 整个过程,他几乎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二十分钟后,会议结束。 对方代表虽然对之前的等待略有微词,但也被周津成的专业和能力折服,起身握手时态度还算客气。 送走客人,几位本所律师也陆续离开。 王律师走到周津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周律师,下次再有急事,提前打个招呼。” 语气里带着长辈的关切和一丝提醒。 王律师是陈教师的师弟,目前也在世界前几名的律所工作。 周津成点了点头:“明白,王叔,下次注意。” 众人散去,会议室里只剩下周津成一人。 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独自坐在椅子上,后背微微靠在椅背,闭上眼,抬手用力捏了捏眉心。 这时,濮竹青推门走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担忧和疑惑,拉过一把椅子在周津成对面坐下。 “怎么回事?”濮竹青压低声音,“会议迟到整整一个小时,王律刚才脸色很不好看,所里都传开了,说你从来没这样过,你干嘛去了?” 周津成缓缓睁开眼,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空荡荡的会议桌对面。 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去机场了。” 濮竹青瞳孔微缩,身体前倾:“你去机场了?你……你见到郁瑾了?” 周津成垂下眼睑,看着自己交握放在桌面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的送风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吐出两个字:“没有。” 他抬起眼,看向濮竹青,眼神里是一片沉寂的虚无。 “我去的时候,飞机已经起飞了。郁瑾和小景,已经登机了。” 濮竹青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松了口气般,身体向后靠回椅背。 他叹了口气,语气变得轻松了些。 “没有见到,也好。见了面又能说什么呢?徒增尴尬和痛苦。现在这样,反而干脆。” 他试图用乐观的语气宽慰好友。 “走了也好,走了干净。她们母女去德国,环境好,重新开始,起码能过得平静。你这边……” 他顿了顿。 “也该翻篇了,盛黎那边有周伯母和周芷姐照顾,出不了大岔子,你正好收收心,继续做你的大律师,一切慢慢都会回到正轨上的。” 濮竹青还不知道盛黎肚子里的孩子有问题,这事目前只有周津成和周伯父知道。色 周津成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 直到濮竹青说完,他才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地抛出一个决定:“我准备去美国了。” “美国?”濮竹青吃了一惊,“什么时候?” “今晚的飞机。”周津成答道。 “今晚!”濮竹青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这么急?你怎么……你怎么现在才说?” 周津成的目光转向窗外的高楼大厦,语气没有什么起伏。 “美国那边催得急,陈教授给我发了很多封邮件了,项目不能再拖。” 濮竹青盯着他,眉头紧锁。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什么项目催得急,都是借口。 周津成如果真想去美国,早就去了,何必拖到现在? 偏偏选在郁瑾离开的这一天,同一个晚上,他也要走。 这分明就是逃避,是不敢留在这个充满回忆和现状令人窒息的地方,怕触景伤情,所以选择一走了之,去一个全新的、没有郁瑾痕迹的环境。 濮竹青张了张嘴,想戳破他的借口,但看到周津成那副看似平静实则脆弱的侧影,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换了个角度。 “也好,去美国换个环境,散散心。那边不是有世界上最顶尖的神经科医生吗?正好可以去看看你的失眠症,说不定能治好。” 周津成没有回应关于失眠症的话。 他现在只有喝醉了才能睡着,似乎比从前更严重了。 药,他已经很久没吃了。 之前跟郁瑾和小景生活在一起,他不需要吃药,也能睡着,一觉睡到天亮。 郁瑾身上的味道让他觉得很安心,她洗完澡,身上总是有一种淡淡的石榴花香的气味。 就算她不在主卧,他睡在床上,枕头上还有她发丝的香气。 她是最好的药。 周津成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动作恢复了惯常的利落,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脆弱只是错觉。 “我回家收拾一下,晚上不用送。” 说完,他迈步朝会议室门口走去。 “诶。” 濮竹青在他身后叫住他。 周津成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濮竹青看着他挺直却难掩孤寂的背影,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句。 “保重,到了那边,常联系。” 周津成沉默地点了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周津成推开家门。 玄关处,一双小小的粉色兔子拖鞋整齐地摆放在鞋柜旁,那是小景的。 旁边是一双米色的女士软底居家鞋,鞋底有些磨损,是郁瑾常穿的。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淡淡的石榴花的味道,也可能是错觉。 他没有开大灯,只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暮色,慢慢走过客厅。 积木散落在茶几旁的地毯上,搭了一半的房子歪在那里,仿佛小景只是暂时跑开,马上就会回来继续。 他看到小景就坐在那块地毯上,胖乎乎的小手正努力想把一块红色的积木放上去,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她抬起头,看见他,眼睛弯起来,甜甜地喊了一声:“周叔叔!” 幻觉一闪即逝。 地毯上空空荡荡。 沙发上,随意搭着一条郁瑾常盖的浅灰色羊绒薄毯。 他仿佛看见郁瑾蜷在沙发一角,膝盖上摊开一本书,温暖的灯光照着她的侧脸,她读得入神,长发柔顺地垂下来。 厨房的流理台擦得很干净,但调味架的排列顺序,还是郁瑾习惯的样子。 他似乎看到她系着那条素色围裙,背对着他,正在灶台前忙碌,锅里飘出食物的香气。 她回头,对他笑了笑,说:“下班了?洗手吃饭吧。” 主卧的门开着。床上铺着郁瑾选的淡蓝色条纹床品。 他走到卧室门口,仿佛看见郁瑾穿着那件藕荷色的真丝睡衣,正拿着小喷壶,仔细地给窗台上的绿植浇水。 水滴在叶片上,晶莹剔亮。 她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眉眼柔和,语气自然地问:“今天这么早?”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第141章 把珠宝留给女儿 周家老宅的餐厅里,灯火通明,长长的红木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 水晶吊灯的光线折射在光洁的餐具上,泛着温润的光泽。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诱人的香气。 周母坐在主位,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不停地用公筷给坐在她右手边的盛黎夹菜。 “你多吃点这个清蒸鱼,蛋白质高,对宝宝好,还不长胖。” “还有这个燕窝羹,我特意让厨房炖得清淡些,你现在需要营养。” “这个芦笋炒虾仁也好,维生素足……” 盛黎面前的碟子很快就堆成了小山。 她穿着宽松的孕妇裙,腹部还没有隆起,就是一副孕妇的姿态,时不时摸摸肚子。 她脸上带着温顺得体的微笑,连声道谢。 “谢谢伯母,太多了,我自己来就好,您也吃。” “哎哟,你现在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可不能马虎。” 周母看着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期盼和疼爱,仿佛盛黎肚子里怀的就一定是周家的孙子。 坐在周母左手边的周芷,看着母亲这副殷勤模样,撇了撇嘴,半开玩笑半是撒娇地说。 “妈,您这也太偏心了吧?满桌子都是盛黎爱吃的。我也怀孕了呀,怎么不见您让厨房做点我爱吃的糖醋排骨、油焖大虾?” 周母闻言,嗔怪地看了女儿一眼,语气却还是宠溺。 “你呀,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争宠。下一顿,下一顿妈就让厨房给你做,行了吧?妈那些压箱底的好东西,珠宝首饰,不都是留给你的吗?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周芷听了,心里舒坦了些,但嘴上还是不饶人,故意瞟了盛黎一眼,笑道:“那是因为盛黎不喜欢珠宝首饰,清高得很,妈您才只好都留给我这个俗人呀。” 这话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刺。 盛黎夹菜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抬起眼,笑容依旧温婉。 “姐说笑了,我只是觉得那些东西太贵重,我平常也不怎么戴,放在我这儿也是浪费,伯母的心意我领了就好。”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维持了自己不慕虚荣的形象,又捧了周母。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初周母拿出首饰盒让她挑选时,她客气地推说“不喜欢这些”,本是指望对方能更坚持一下,显出对她的重视。 没想到周母竟顺势真的把珠宝都收了起来,言明以后留给周芷。 话已出口,她再懊悔也无法挽回,只能继续扮演这个“重感情、轻物质”的角色。 她想要的,从来都不只是几件珠宝,而是周津成妻子这个名分,以及背后整个周家的资源。 周母显然很吃盛黎这一套,满意地点点头。 “盛黎就是懂事,知道体贴人。不像周芷,从小就被我惯坏了。” 说着,又给盛黎舀了一勺鸡汤。 自始至终,坐在周母对面的周父都沉默着,低着头,专注地吃着碗里的饭,偶尔夹一筷子离自己最近的青菜。 他对餐桌上的这番看似亲昵、实则暗流涌动的对话仿佛充耳不闻,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化不开的郁色。 他吃得很快,但动作并不显急促,只是一种不想过多停留的疏离。 周芷见父亲不说话,便把话题引了过去。 “爸,您今天是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吗?一句话都不说。” 周父这才抬起头,目光扫过桌面,最后落在自己碗里,含糊地应道:“没有,挺好的。有些累了而已。” 说完,又低下头去。 周母也注意到了丈夫的异常,夹了块鱼肉放到他碟子里。 “是啊,老周,你多吃点,是不是公司最近事情太多?津成天天在律所里,也不能去公司帮你做事。” 提到周津成,餐桌上的气氛有瞬间的凝滞。 盛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周芷也收敛了玩笑的神色。 周父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即更快地扒拉了几口饭,含糊道:“还好,他当律师当的不错,没必要非得接管公司。” 他显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迅速结束了用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 “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还有个文件要看,我先去书房了。” 说完,他也不等众人反应,便起身离开了餐厅。 他的背影显得有些匆忙,甚至带着点逃离的意味。 周母看着丈夫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转回头对盛黎和周芷挤出笑容。 “津成是指望不上了,还是得我的宝贝孙子以后接管爷爷的公司。” “不管他们爷俩,我们吃我们的,盛黎,再喝点汤……” 周母刚给盛黎夹了一块剔好刺的鱼肉,周芷正慢悠悠地喝着汤,周父离席后留下的空位显得格外突兀。 一个穿着灰色佣人服的中年女佣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脸上带着些迟疑,走到周母身边,低声说:“夫人,刚才少爷往家里座机打了个电话。” 周母抬起头,有些意外。 “津成?他说什么了?是不是快到家了?”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渐浓的夜色。 佣人搓了搓手,声音更低了。 “少爷说他已经到机场了,马上要登机去美国。说是美国那边的工作很急,必须立刻过去,归期未定。” “什么?” 周母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手里的筷子“啪”地一声落在骨瓷碟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去美国?现在?归期未定?” 她一连串的反问,声音拔高,带着难以置信和明显的不满。 “盛黎还怀着孕,眼看月份越来越大,他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工作工作,什么工作比老婆孩子还重要?” 盛黎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紧了膝盖上的餐巾,指节瞬间泛白。 一股灼热的气浪直冲头顶,她感觉胸口堵得厉害。 但她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压下翻涌的怒火,脸上迅速换上一副理解又柔顺的表情。 她轻轻放下筷子,伸手覆在周母的手背上,声音温和得体。 “伯母,您别生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津成他肯定是有非常要紧的工作,不然不会这么匆忙。男人以事业为重是好事,我能理解的。家里有您,有姐姐,还有这么多佣人照顾我,您不用担心我。” 她说着,甚至还勉强挤出一丝宽慰的笑。 “他在外面打拼,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孩子以后能有更好的生活。” 周芷在一旁看着,立刻帮腔道:“妈,你看盛黎多懂事,要我说,弟弟这就是突然开窍了,知道自己要当爸爸了,责任感上来了,知道努力赚钱养家了。这是好事啊,咱们家又不缺保姆佣人,他一个大男人留在家里能干什么?端茶送水也轮不到他呀。有事业心总比游手好闲强,您说是不是?” 周母听着盛黎和周芷的话,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但眉头依旧紧锁。 她反手握住盛黎的手,心疼地看着她:“话是这么说,可你这怀着孩子,正是需要丈夫在身边的时候。他这一走,连个具体回来的日子都没有,像什么话,一点当父亲的样子都没有,真是太不像话了。” 她越说越觉得周津成过分,语气里又带上了埋怨。 盛黎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腾的怒意,声音依旧轻柔。 “伯母,我真的没关系。只要津成心里有我们母子,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她说着,抬手轻轻抚上自己隆起的腹部,动作充满了母性的光辉,看得周母又是一阵心软。 这顿饭在一种强装的平静中草草结束。周母被周芷扶着去客厅休息,嘴里还在不停数落着周津成的不是。 盛黎维持着脸上的微笑,说自己有点累,想先回房休息。 她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上楼梯,背脊挺得笔直。 一走进二楼属于自己的客房,反手关上门,落锁。 她脸上所有伪装的温顺、大度瞬间瓦解,变得铁青而扭曲。 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 她环顾四周,这间布置精致、却毫无周津成生活痕迹的房间,更像是一个华丽的牢笼。 目光最终落在梳妆台上那个沉重的玻璃水杯上。 她几步冲过去,一把抓起水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着对面雪白的墙壁砸去。 “哐当!” 一声刺耳的脆响,玻璃水杯瞬间炸裂开来,碎片和水渍四溅,在墙上留下一个狼藉的湿痕。 这还不够。 她猛地转身,看到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个装饰用的陶瓷花瓶,里面插着几支新鲜的百合。 她抓起花瓶,连同里面的花和水,再次狠狠掼向墙壁。 “啪嚓!” 花瓶应声而碎,瓷片、花瓣、水流了一地。 巨大的声响在房间里回荡。 盛黎站在一片狼藉中,双手撑着梳妆台边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睛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 什么工作,什么美国,全都是借口。 他就是不想看见她。 不想对她和这个孩子负责。 她苦心经营,不惜动用手段,拉上周芷,好不容易才怀上这个孩子,以为能牢牢拴住周津成,拴住周家。 可他呢?竟然就这么一走了之,归期未定。 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面对别人的嘲笑和讽刺。 什么不喜欢珠宝,重感情,全是狗屁。 周津成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连他母亲那些本该给儿媳的珠宝,都因为她的“清高”而给了周芷。 她在这个家里,算什么?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面容扭曲、眼神凶狠的女人,猛地抬手,将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全部扫落在地。 又是一阵稀里哗啦的碎裂声。 门外传来佣人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和询问。 “盛小姐,您没事吧,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盛黎猛地停住动作,深吸了几口气,极力平复翻涌的情绪。 她走到门边,没有开门,只是隔着门板,用尽量平稳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说。 “我没事,不小心碰掉了个杯子,吓了一跳,你不用管,明天再来收拾吧。” 门外的佣人迟疑了一下,应了声“是”,脚步声渐渐远去。 盛黎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她现在不仅被周津成羞辱,还被盛家嘲讽,那些什么狗屁亲戚全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没有人觉得她会嫁进周家,都说她是奉子成婚,住进周家算什么本事,成为周太太才是她的本事。 第142章 谁 美国,纽约。 一家高档酒店的顶层酒吧,正在举行一场欢迎派对。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室内灯光迷离,音乐舒缓,西装革履的男士和妆容精致的女士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举杯交谈,气氛热烈。 这场派对的主角,是刚刚抵达美国的周津成。 他所在的国际律所纽约分所的同事,以及一些有合作关系的当地律师,为他接风洗尘。 周津成穿着合体的深灰色西装,站在相对安静的角落,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客气微笑,应对着前来打招呼的人,但眼神疏离,并未真正融入周围的喧闹。 他与众人碰杯,简短寒暄,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角落的意思。 一位身姿窈窕、容貌明艳的混血美女注意到了这个长相出众的东方男人。 她端着一杯香槟,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 女人有着深邃的眼窝和东方的细腻皮肤,笑起来风情万种。 “周律师?久仰大名。” 她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中文带着一点口音,但很流利。 “我叫乔安,我母亲也是景江市人,听说您来自景江,感觉特别亲切。” 周津成与她轻轻握了下手,一触即分,语气平淡。 “你好。” 乔安并不介意他的冷淡,反而更感兴趣地靠近一步,举起酒杯。 “欢迎来到纽约,为这份他乡遇故知的缘分,喝一杯?” 周津成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景江二字让他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但很快消失。 他抬起手中的酒杯,与她的香槟杯轻轻一碰。 “谢谢。” 他抿了一口酒。 乔安见他喝了酒,心中窃喜,觉得这是个好的开始。 她顺势就想在周津成旁边的吧台椅坐下,身体微微倾向他,试图拉近距离,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飘散过来。 然而,就在她即将坐下的瞬间,周津成却突然站起身。 他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旁边的台子上,动作自然,摆明了拒绝的意思。 “抱歉,乔安小姐。” 他声音冷淡。 “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有点累,先失陪了。” 说完,他对着乔安微微颔首,算是告别,然后径直穿过人群,朝着酒吧出口走去,没有再看她一眼。 乔安保持着半坐的尴尬姿势,看着他挺拔冷漠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随即闪过一丝挫败和不甘。 她悻悻地坐回高脚凳,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香槟。 旁边一个与乔安相熟的美国律师凑了过来,笑着打趣。 “嘿,乔安,吃瘪了?看来这位来自东方的周律师,对美女免疫啊。” 乔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他结婚了吗?有女朋友?” 美国律师耸耸肩:“据我所知,没有。总部那边传来的消息,周律师是单身。不过……” 他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语气。 “听说他好像一直都不近女色,从来没见他和哪个女人走得近过。所里甚至有人私下猜测,他是不是更喜欢男人?” 乔安挑了挑眉,非但没有气馁,眼中反而燃起更浓的兴趣和征服欲。 她看着周津成离开的方向,红唇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 “男人?呵,就算他喜欢的是男人,我也要把他掰直了。这样的男人,才有挑战性,不是吗?” 她顿了顿,又问,“他这次来纽约,会待多久?” 美国律师想了想:“听合伙人说,他和陈教授那个合作项目挺大的,至少得一两年吧。具体多久,也不好说。” “一两年……”乔安重复着这个时间,笑容更加明艳动人,“足够了,几周时间,就足够我拿下他。” 她自信地甩了甩头发,又向酒保要了一杯酒。 周津成的冷漠拒绝,反而激起了她强烈的胜负欲。 她看上的男人,还没有能逃出她手掌心的。 而此时,周津成已经回到了律所为他安排的公寓。 他扯下领带,脱下西装外套,随意扔在沙发上。公寓很大,装修现代奢华,却空旷冰冷,没有丝毫烟火气。 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与景江市截然不同的摩天大楼丛林,脸上没有任何初到异国的新奇或兴奋,只有一片沉寂的疲惫。 他需要的不是艳遇,不是热闹,甚至不是事业的新起点。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够暂时麻痹自己、让他不去回想过往的地方。 然而,无论走到哪里,那份刻骨的缺失感,如影随形。 他闭上眼,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飞机起飞时的轰鸣声。 彼时,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郁瑾牵着小景,脚步匆忙地走向神经科主任办公室。 她们原本应该已经在飞往德国的万米高空之上,行李都办理了托运,却在登机前最后一刻,接到了司徒遂年的紧急电话。 “郁小姐,你母亲金女士情况突然恶化,昏迷不醒,情况很危险,有生命危险,你最好立刻过来一趟。” 电话里的声音严肃而急促。 郁瑾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拉着小景下了飞机,取消了行程。 没有什么比母亲的安危更重要。 司徒遂年穿着白大褂,从办公室里迎出来,看到郁瑾和小景,脸上带着歉意和凝重。 “郁小姐,小景,抱歉,打扰你们的行程了。” “司徒医生,我妈妈她……” 郁瑾的声音有些发紧。 “暂时稳定住了,但还没脱离危险期。” 司徒遂年示意她们进办公室详谈。 “是突发性的脑出血,位置比较凶险。我们已经组织了专家会诊,正在制定治疗方案……” 详细了解了母亲的病情后,郁瑾的心沉甸甸的。 小景似乎也感受到了紧张气氛,乖乖地坐在一旁,不吵不闹。 中午时分,司徒遂年看了看时间,对神色疲惫的郁瑾说。 “郁小姐,你也别太担心,专家们都在尽力。先去吃点东西吧,医院餐厅或者楼下简餐都可以,身体垮了更没法照顾伯母了。” 郁瑾确实觉得有些头晕眼花,便点了点头。 司徒遂年脱下白大褂,换上自己的外套。 “我正好也还没吃,一起吧,顺便再跟你说说后续治疗的一些选择。” 两人带着小景,来到医院附近一家干净的简餐店。 刚点完餐坐下,就听到一个略带惊讶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郁小姐?小景?” 郁瑾抬头,看见周芷和盛黎站在过道旁。 周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诧异,目光在郁瑾、司徒遂年和小景身上转了一圈。 “你们不是昨天去德国吗?怎么会在这里?” 她说着,又看了一眼司徒遂年,眼神带着探究。 司徒遂年穿着便服,气质儒雅,但周芷并不认识他。 郁瑾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周家的人。 她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语气尽量平静。 “周小姐,计划临时有变,国内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德国之行推迟了。” “哦,这样啊。” 周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瞥了一眼盛黎的肚子,像是无意间说道。 “我陪盛黎来做产检,她这胎啊,家里都宝贝得紧。” 盛黎配合地露出一个温婉又略带羞涩的笑容,手轻轻抚着肚子。 郁瑾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脸上却不动声色。 “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说完,便低下头,轻声对小景说。 “小景,快吃,吃完我们还要回去看外婆。” 司徒遂年也敏锐地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礼貌性地对周芷和盛黎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周芷见状,也不再说什么,扶着盛黎找了稍远一点的位置坐下。 郁瑾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匆匆吃完,她便和司徒遂年带着小景离开了餐厅。 她们前脚刚走,周芷就立刻拿出手机,脸上带着一种发现秘密的兴奋,快速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周津成。 “猜猜我刚在医院碰到谁了?” 美国那边正是深夜。 过了好一会儿,周津成的回复才姗姗来迟,只有一个字。 “谁。” 周芷手指飞快地打字。 “郁瑾,就是小景的妈妈,你那个当事人,她根本没去德国,就在医院楼下,跟一个男的在一起吃饭,看着还挺熟络。她说国内有事,行程推迟了。” 信息发送成功。 周芷满意地放下手机,嘴角带着一丝看好戏的笑意。 纽约,高级公寓内。 周津成刚刚结束一个越洋视频会议,脸上带着倦容。 看到姐姐发来的信息,他原本有些涣散的目光瞬间凝住。 他盯着屏幕上“郁瑾”和“根本没去德国”那几个字,反复看了好几遍。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然后又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没走? 她还在国内? 为什么? 那个男人是谁? 无数个问题瞬间涌入脑海。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拿起另一部手机,拨打航空公司的订票电话。 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低沉沙哑。 “喂,最快一班飞回景江的机票,对,经济舱也可以,越快越好。” 挂断电话,他立刻开始收拾桌面上重要的文件和个人物品,动作迅速而带着一种压抑的焦灼。 他需要立刻回去。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周津成皱了下眉,没有理会。 但门铃持续不断地响着,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烦躁,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乔安。 她今天显然精心打扮过,妆容明艳,穿着一身凸显身材的紧身裙,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日式便当盒。 看到周津成,她立刻露出一个自认为魅力十足的笑容。 “周律师,听说你经常晚上忙工作,总是吃不好。我特意做了点便当宵夜,给你送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子就试图往门里凑。 周津成却丝毫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冷得像冰,直接打断她:“谢谢,不需要。” 说完,他根本不等乔安反应,侧身从她旁边走过,顺手带上了门。 他手里只拎着一件西装外套和公文包,看样子是要出门。 乔安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她精心准备的台词和姿态全都派不上用场。 第143章 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周津成几乎是第一时间赶回了景江市。 飞机一落地,他甚至没有回家,直接让司机开车去了司徒遂年所在的医院。 一路上,他心脏跳得有些失序,各种混乱的念头交织在一起。 医院大厅里人来人往,消毒水的气味浓重。 周津成快步穿梭在人群中,目光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寻找着那个刻在脑海里的身影。 突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就在前方不远处的缴费窗口,一个穿着淡蓝色连衣裙、身形高挑纤瘦的女人背对着他,正微微俯身对身边的小女孩说着什么。 那裙子的款式、颜色,甚至那头长发垂落的弧度,都像极了郁瑾。 而她牵着的那个小女孩,扎着两个小辫子,身高体型也和小景相仿。 更让周津成心脏骤缩的是,女人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休闲衬衫的年轻男人,男人正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姿态亲昵自然,俨然一副一家三口的模样。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那个男人,他就是郁瑾留在国内的原因,是小景的亲生父亲。 他们和好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狠狠割扯着他的神经。 他甚至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先于理智行动,大步朝着那“一家三口”追了过去。 他的脚步很快,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迫和慌乱。 就在他即将追上,手指几乎要触碰到那女人肩膀的时候,女人似乎有所察觉,转过了头。 一张完全陌生的、带着些许困惑和戒备的脸。 周津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不是她。 小女孩也转过头,好奇地看着他,同样是一张陌生的脸蛋。 那个年轻男人立刻上前一步,将女人和孩子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周津成。 “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周津成怔在原地,他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又看了看那个同样陌生的小女孩和一脸戒备的男人,喉结滚动了一下,艰涩地吐出两个字。 “抱歉。” 他收回手,面无表情地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电梯间,按下神经科病房的楼层。 背影透着一股浓浓的失落和自嘲。他竟然会犯这种可笑的错误。 电梯到达神经科楼层。 门一开,周津成差点与门外的人撞个满怀。 “周律师?” 对方有些惊讶地出声。 周津成抬头,看见司徒遂年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病历夹,正诧异地看着他。 “司徒医生。” 周津成勉强稳住心神,打了声招呼。 司徒遂年扶了扶眼镜,疑惑地打量着他。 “周律师,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楼下妇产科吗?” “妇产科?”周津成皱眉,语气冷淡,“我一个大男人,去妇产科做什么。” 司徒遂年更疑惑了:“我刚才在楼下,看见周芷小姐陪着一位怀孕的女士去妇产科做检查,那位女士看着像是盛小姐?我还以为你是来找她们的。” 周津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神冰冷。 “我不是来找她们的。”他顿了顿,直接问道,“郁瑾在哪里?我找她。” 司徒遂年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和惋惜。 “你来找郁瑾?可惜,你来晚了一步。” 周津成的心猛地一沉:“什么意思?” “她已经离开了。”司徒遂年语气平静,“金阿姨的情况稳定后,她就立刻改签了机票,一个小时前,飞机应该已经起飞了,这次是真的去德国了。” 周津成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一个小时前他还在赶回医院的路上。 “为什么……”他声音干涩,“为什么又突然改签?” 司徒遂年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色,叹了口气,解释道:“是因为她母亲金素仪女士的病情。你上次离开后不久,金阿姨病情突然加重,一度非常危险,所以才紧急把郁瑾叫了回来。不过现在,经过抢救和治疗,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需要长期的专业康复。” 他推了推眼镜,继续道:“等金阿姨的身体状况允许长途飞行,情况再稳定些,我会亲自护送她去德国,那边有更完善的康复机构。至于郁瑾和小景……” 司徒遂年看着周津成,语气决绝,“她们不会再回来了,这次离开,就是彻底的告别。” 不会再回来了,彻底的告别……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周津成的心上,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终究还是来晚了,不,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出局了。 就在这时,电梯门再次打开。周芷扶着盛黎从里面走了出来,盛黎手里拿着一张刚刚取到的检验报告单。 盛黎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走廊里的周津成,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光芒,几乎是小跑着冲了过去,声音又甜又糯。 “津成!你怎么回来了?是特意回来看我和宝宝的吗?” 她伸手就想挽住周津成的胳膊。 周津成却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神冰冷地扫过盛黎和周芷,没有一丝温度,更没有理会盛黎的问话。 盛黎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周围来往的护士、病人和家属都好奇地看了过来,指指点点。 周芷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周津成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所觉。 他径直拿出手机,拨通了下属的电话,声音冷硬,不带任何情绪。 “给我订一张最快回美国的机票。对,现在就要。”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医院走廊里却格外清晰。 盛黎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不住。周芷赶紧扶住她,不满地看向周津成。 “津成,你这是什么态度,盛黎还怀着你的孩子。” 她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周围的路人都齐刷刷地看过来。 那些眼神,上下打量在盛黎的脸上,她羞愧地低下头,脸颊火辣辣的。 周津成打完电话,收起手机,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给她们,转身就要离开。 “津成。” 盛黎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难过。 周围驻足观看的人越来越多。 几个认识周津成和周芷的医生护士小声议论着。 “那不是周律师和周家大小姐吗?” “那个孕妇是谁啊?没见过。” “听说是怀了周律师的孩子,想母凭子贵吧?” “啧,你看周律师那态度,根本不理她,真是可怜……” “豪门哪有那么容易进的,估计是没戏了……” 这些窃窃私语像针一样扎进盛黎的耳朵里,让她羞愤欲绝。 她精心维持的体面,在周津成毫不留情的冷漠面前,碎了一地。 她死死咬着嘴唇,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才勉强没有当场失态。 周津成仿佛没有听到任何议论,也没有看到盛黎的惨状。 他挺直脊背,面无表情地从司徒遂年身边走过,径直走向电梯。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司徒遂年看着周津成离去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他微微摇了摇头,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嘈杂。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传来郁瑾平静的声音:“司徒医生?” “郁小姐,”司徒遂年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医院门口车水马龙,“他来了,刚刚离开。”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才传来郁瑾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他……什么反应?” “按照你交代的,我说你们已经起飞去了德国,不会再回来。” 司徒遂年推了推眼镜,“他看起来很受打击。听说你走了之后,立刻打电话订了回纽约的机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再回来了。” 郁瑾在电话那头轻轻吁了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又像是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 “谢谢您,司徒医生,麻烦您了。” “举手之劳。”司徒遂年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关切,“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带着小景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我在市区有套公寓空着,环境还算安静,如果你不介意……” “不用了,司徒医生,真的非常感谢您的好意。”郁瑾打断了他,语气温和却坚定,“我已经找到住的地方了。暂时安顿下来没问题。” 司徒遂年见她主意已定,便不再坚持。 “那好,你自己多保重。金阿姨这边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等时机成熟,我们再联系。” “好,谢谢您。” 挂断电话,司徒遂年望着窗外,轻轻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片相对老旧的城区。 一栋有些年头的单位宿舍楼前,裴相山将车稳稳停下。 他率先下车,绕到后座,打开车门。 小景已经睡着了,软软地趴在郁瑾怀里。 裴相山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动作熟练轻柔,生怕惊醒了小家伙。 郁瑾跟着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 行李箱不算新,但很干净。 “给我吧。”裴相山空着一只手,想去接郁瑾手里的箱子。 “不用,这个不重,我自己可以。” 郁瑾摇摇头,拉起了行李箱的拉杆。 裴相山也没再坚持,抱着小景,走在前面带路。 楼道有些狭窄,灯光也不算明亮,墙壁上带着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但打扫得很干净。 “这房子是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单位分的宿舍。” 裴相山一边上楼,一边低声解释,怕吵醒孩子。 “面积不大,条件也一般,离我上班的派出所近,但我平时都住家里,这边就空着。你们先凑合住着,虽然旧了点,但基本东西都有,住在这里的也都是老警察或者是警察家属,人员方面也安全。” 郁瑾跟在他身后,看着男人宽阔可靠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和感激。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总是这个人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 “已经很好了,裴警官,真的非常感谢你。”郁瑾的声音有些哽咽,“又给你添麻烦了。” “别说这些见外的话。”裴相山在三楼的一扇深绿色铁门前停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先进去再说。” 门打开,是一个小客厅,布置极其简单,一张旧沙发,一个茶几,一台老式电视机,但窗明几净,一看就是被人细心打扫过。 虽然简陋,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踏实感。 裴相山抱着小景,轻手轻脚地走进里面唯一的一间卧室,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在已经铺好干净床单的小床上,盖好被子。 郁瑾站在客厅门口,看着这一幕,眼眶微微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