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周津成还未到家。
郁瑾在厨房准备晚餐,动作有些心不在焉。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擦干手,拿起手机走到阳台,拨通了盛黎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某个社交场合。
盛黎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不耐:“喂?”
“是我,郁瑾。”郁瑾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关于试管的事,我还在找机会,但他防备心很重,需要时间……”
“不用了。”盛黎直接打断她,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试管的事,我已经搞定了,你不需要再为此费心。”
郁瑾愣住,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搞定了?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拿到了我需要的东西。后续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盛黎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疏离,“你做好你该做的就行。”
郁瑾的心没有沉下去,反而更加不安。
盛黎竟然真的办到了?
她用的是什么方法,周津成知道吗?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心头,但她知道盛黎不会告诉她细节。
她压下翻涌的情绪,转而问起另一件事:“那我去总部的事?”
“哦,那个。”盛黎像是才想起来,语气依旧随意,“申请我已经正式提交上去了。以你在国内的成绩和我的推荐,问题不大。总部那边流程走得快的话,大概下个月初批复就能下来,你和小景最快下个月中旬就能动身去德国了,提前准备一下吧。”
下个月中旬……这么快?
郁瑾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逃离的机会近在眼前,可她心里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没有丝毫轻松感。
“……好。我知道了,谢谢。”
她干涩地回应。
“不用谢我,各取所需而已。”盛黎轻笑一声,带着些许嘲讽,“到了德国,安分点。记住,我能送你上去,也能让你摔下来。”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
郁瑾握着手机,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渐渐沉落的夕阳,只觉得那余晖也带着冰冷的温度。
晚餐时分。
周津成回来了,沉默地用餐。
气氛一如既往地有些凝滞。
小景努力地想活跃气氛,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的趣事。
郁瑾勉强笑着回应,心思却飘得很远。
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周津成,像是有话要说。
事情办好了,她心里一点轻松的感觉也没有,反而异常的沉重。
或者说,是心痛。
盛黎把事情办妥了,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办得到,是周津成妥协了吗,他配合了她。
饭后,郁瑾收拾碗筷进厨房,周津成则去了书房处理邮件。
等她忙完出来,周津成已经洗完澡,穿着深灰色的丝质睡袍,靠在主卧的床头看书。湿漉漉的黑发随意搭在额前,削弱了几分平日的冷硬。
郁瑾拿了睡衣,准备去客卧的浴室洗漱。
“在这里洗吧。”
周津成忽然开口,目光并未从书页上抬起,声音平淡。
郁瑾脚步顿住,有些意外。
平时他很少主动要求她留在主卧洗漱。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走进了主卧的浴室。
她不能表现出异常,她下个月就要带小景去德国了,当务之急是在周津成面前,跟往常表现的一样。
洗完澡出来,她穿着保守的棉质睡衣,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
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吹风机。
周津成不知何时放下了书,目光落在她身上。
当郁瑾侧身抬手整理头发时,睡袍的领口微微下滑,露出了一小片后背的肌肤。
就在她右侧肩胛骨下方,一道略显狰狞的、淡粉色的疤痕清晰可见。
疤痕面积不大,但形状不规则,像是被什么烫伤后留下的痕迹。
周津成的目光骤然定格在那道疤痕上,瞳孔微微收缩。
这道疤,他其实早就注意到了。
最近好几个同床共枕的夜晚,他都隐约
瞥见过。只是之前心思不在此,并未深究。此刻在明亮的灯光下,看得格外清楚。
郁瑾正专心吹头发,并未察觉他的注视。
周津成忽然起身,走到她身后。
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下来,带着沐浴后的湿气和压迫感。
郁瑾吓了一跳,关掉吹风机,愕然回头:“怎么了?”
周津成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指,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到她后背那道疤痕上。
郁瑾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电流击中,下意识就想躲开。
“别动。”周津成的声音低沉,带着命令的意味。
他的手指并没有用力,只是轻轻抚摸着那道凹凸不平的疤痕肌肤,目光深沉难辨。
“这伤,”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怎么来的?”
郁瑾的心脏瞬间狂跳起来,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恐惧。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背对着他,不敢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慌乱,声音尽量显得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苦涩和回避。
“没什么,以前不小心烫到的。”
“在哪里烫的?”
周津成追问,手指依旧停留在那道疤痕上,仿佛在仔细感受它的每一寸纹理。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探究。
郁瑾的指尖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早已准备好的答案。
“在监狱里,干活的时候,不小心弄的。”
空气瞬间凝固。
周津成抚摸疤痕的手指顿住了。
监狱。这两个字像是有千斤重,猛地砸在两人之间。
郁瑾能感觉到身后男人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她知道,这个答案足够震撼,也足够合理。
一个有过牢狱之灾的女人,身上带着点伤痕,再正常不过。
这也能完美解释她过去几年的空白和如今的低调。
然而,周津成的沉默却漫长得让她心慌。
他记得清楚,褚南倾的后背上,光滑白皙,唯独在右边肩胛骨下方,有一小块天生的,形状像花瓣一样的红色胎记。
那是只有最亲密的人才会知道的隐秘特征。
而现在,这个位置,却是一道狰狞的烫伤疤痕。
周津成的目光变得极其深邃,像是幽潭,看不清底。
他缓缓收回了手。
郁瑾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点,但心脏依旧跳得厉害。
她不敢回头,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等待着审判。
“以后小心点。”
良久,周津成的声音终于从身后传来,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刚才那段对话从未发生过。
他转身,重新走回床边,拿起书,似乎又沉浸了进去。
郁瑾暗暗松了一口气,手脚却依旧冰凉。
她快速吹干头发,几乎是逃也似的掀开被子躺到床的另一侧,背对着他,紧紧闭上眼睛。
周津成的目光从书页上抬起,落在女人紧绷的背脊上,眼神晦暗不明。
那疤痕的形状和位置,在他脑中反复浮现。
黑暗中,郁瑾紧紧攥着被角,后背那道早已愈合的伤疤仿佛又开始灼痛起来。
那不是监狱的烙印,而是她亲手用烧红的火钳,对着镜子,精准地烙在原本胎记位置上的毁灭痕迹。
激光祛除会留下记录,也会留下不同于烫伤的痕迹。
唯有这样彻底的破坏,才能最安全地掩盖掉褚南倾最后一点鲜明的身体特征。
每一次疼痛的颤抖,每一次换药时看到的狰狞伤口,都是为了今日能平静地说出那在监狱里烫的。
只是,她没想到,第一个如此仔细追问这道疤痕的人,竟然会是周津成。
他真的信了吗?
天快亮了,书房里。
周津成今晚又失眠了,因为想起那个胎记,他坐在宽大的书桌后,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
面前的案件卷宗摊开着,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监狱。
他像是自言自语,薄唇嚅动了一下。
他拿起手机,解锁,指尖在通讯录里快速滑动,最终停留在一个没有存储姓名、只有一串号码的联系人上。
他没有任何犹豫,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略显沙哑、带着睡意的男声,语气警惕:“谁?”
“是我。”
周津成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对面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随即睡意全无,语气变得恭敬而谨慎。
“周先生,这么晚,有什么吩咐?”
周津成的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色上,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帮我查个人,郁瑾,大约五年前入狱,具体时间不详,服刑地点应该是景江市城西女子监狱,我要知道她在里面所有的详细情况。”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冷硬。
“特别是她是怎么受伤的,她的后背,右侧肩胛骨下方有一处烫伤,我要知道具体时间,起因,经手人,所有细节。”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是这种调查内容,但还是立刻应道:“明白。不过周先生,时间有点久,而且是监狱系统内部的事,可能需要点时间打点,也可能有些记录未必齐全。”
“尽力去查,用最快速度。”周津成命令道,没有任何商量余地,“钱不是问题,我要知道结果。”
“好的,周先生。我立刻去办。”
挂了电话,周津成将手机扔在桌上,身体向后靠进椅背,抬手捏了捏紧蹙的眉心。
她在监狱里的日子,似乎并不好过。
但什么样的意外,会精准地烫伤那个位置?
或者说真的是意外吗?
她在解释的时候,不敢看他的眼睛,像是在害怕什么。
周津成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得愈发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