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卧室里持续亮着,幽白的光映着郁瑾苍白失神的脸。
手机上是一条没有署名的信息。
她知道是谁,就算这个号码是陌生的,只是这个语气,除了盛黎,别无他人。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他答应了吗?”
郁瑾盯着那行字,指尖冰凉。
她几乎能想象出屏幕那头,盛黎那张精致面容上势在必得又冰冷不耐的神情。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却堵得发慌,打字回复的手指有些僵硬。
“他不答应,很坚决,试管的事行不通。”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刚消失,手机立刻震动起来,嗡嗡作响,屏幕上跳跃着盛黎的来电显示。
郁瑾盯着那个名字,像是盯着一条会吐信的毒蛇。
她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滑开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没有说话。
听筒里盛黎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没有了往日伪装的和气,只剩下冰冷的质问和咄咄逼人的威胁。
“不答应?郁瑾,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还是你觉得,我很好糊弄?”
盛黎想不通周津成为什么不答应,试管而已,又不需要他做什么,白得一个孩子不好吗?
至少现在,周津成还以为小景不是他的女儿,他的认知里他是没有孩子的。
郁瑾提出来试管,他应该一口答应才对。
周家为了让他传宗接代,催得那么急,他都多久没有回家去了,一直在逃避这件事。
关于周津成的事情,都是周芷告诉盛黎的。
消息可信。
郁瑾握紧手机,声音干涩。
“我没有糊弄你,他态度非常明确,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没有余地?”盛黎冷笑一声,语气尖锐,“那就想办法让他有余地,郁瑾,我警告你,别跟我耍花样,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她的声音压低,却更加危险:“你是不是忘了,你最大的把柄还握在我手里?那份亲子鉴定报告,我可是保存得好好的。如果我把它放到周津成面前,你猜,会怎么样?”
郁瑾的心猛地一沉,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盛黎仿佛能看到她此刻的慌乱,语气更加得意和残忍。
“周津成是什么脾气,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他最恨什么?最恨欺骗,最恨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你瞒着他这么大一件事,撒下这种弥天大谎,你说,他要是知道了,会怎么做?”
她不需要郁瑾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每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郁瑾的心上。
“以他的能力和手段,他会毫不犹豫地通过法律途径,夺回女儿的抚养权。”
“他是孩子的生物学父亲,有最好的律师团队,有雄厚的财力,你有什么?你拿什么跟他争?到时候,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小景。”
“够了!”郁瑾猛地打断她,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盛黎!你不要太过分!除了威胁我,你还会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盛黎更加冰冷的声音。
“威胁?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郁瑾,认清你自己的位置,你想保住你的女儿,就得按我的要求做。”
郁瑾气的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对着电话那头低吼道:“盛黎,你也给我听清楚了,不要把所有人都当成你的棋子,确实,你是可以拿着那份报告去周津成那里揭发我。”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能得到什么?毁了我和小景,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就能如愿嫁给周津成了吗?”
她冷笑一声,语气变得尖锐而清晰。
“你别忘了,周家为什么默许甚至撮合你和周津成?他们是真的有多喜欢你吗?不是,他们只是看重你的家世背景,觉得你适合做周家的儿媳,最重要的是他们想让周津成结婚,给他们周家传宗接代。”
“可如果,”郁瑾一字一顿,刻意放缓了语速,让每个字都充满力量,“周家知道了小景的存在,知道了他们早就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亲孙女,你觉得,周家长辈还会像现在这样,迫切地要求周津成必须结婚、必须再生一个孩子来继承家业吗?”
她顿了顿,给予对方思考的时间,然后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嘲讽。
“到时候,有了现成的孙女,周津成结不结婚,什么时候结婚,跟谁结婚,恐怕就不是周家长辈能强行左右的了。他那样的人,最反感被人操控。你觉得,你还有多少胜算?”
电话那头一片死寂,只能听到盛黎略微加重的呼吸声。
郁瑾知道,她的话击中了要害。她乘胜追击,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我们之间,最好是合作的关系,而不是你单方面的威胁和控制。把我逼急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长时间的沉默。
久到郁瑾以为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终于,盛黎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冰冷,但之前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明显减弱了,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权衡和忌惮。
“郁瑾,你最好清楚你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清楚。”郁瑾毫不退让。
“……好。”盛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合作?可以,但我需要看到你的诚意,而不是空话,试管的路暂时走不通,那就想别的办法,我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我会想办法。”郁瑾沉声道,“但你也记住你的承诺,如果小景的身世从你这里泄露出去,我保证,你想要的,永远也得不到。”
说完,她不等盛黎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手机从汗湿的手中滑落,掉在床上。
郁瑾脱力般地向后倒去,重重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主卧虚掩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眼睛怯生生地望着里面。
小景抱着她最喜欢的兔子玩偶,穿着小小的睡衣,光着脚丫站在门口,不安喊了一声:“妈妈?”
郁瑾像被电击般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满脸的惊骇和苍白。
她刚才和盛黎的对话小景听到了多少?
她几乎是扑到门口,一把将女儿抱进怀里,手臂收得紧紧的,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发颤。
“小景,你……你什么时候醒的,站在这里多久了?”
她急切地检查着女儿的表情,试图从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找出任何异样。
小景被妈妈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小手紧紧抓着兔子耳朵,小声说。
“我渴了,想找妈妈要水喝,听到妈妈在说话,好像很生气……”
她仰起小脸,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害怕,怯生生地问:“妈妈,你怎么生气了?是小景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妈妈生气了吗?”
看着女儿纯真无邪的眼睛,听着她稚嫩而满是自责的问话,郁瑾酸涩愧疚。
她将女儿更紧地搂进怀里,把脸埋进孩子柔软散发着奶香的颈窝里,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没有,没有,”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哽咽,“小景什么都没有做错,小景是最好的孩子,是妈妈的宝贝。”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女儿懵懂的小脸,手指颤抖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是妈妈做错了事情,是妈妈不好,从一开始就全都做错了……”
她不该爱上周津成,更不该一出狱就想要把小景要回来,如果她没有去找律师,又怎么会跟周津成重逢,现在又怎么会跟他住在一起。
这些事情不发生,小景的身世也不会被盛黎知道。
小景在妈妈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又沉沉地睡去了。
郁瑾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儿童床的小被窝里,替她掖好被角。
昏暗的夜灯下,小景的睡颜恬静美好,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
粉嘟嘟的小嘴巴微微张着,偶尔还会无意识地咂咂嘴,发出极轻的梦呓:“妈妈……”
那声音又软又糯,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郁瑾的心尖,却带来了难以承受的酸楚。
郁瑾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手臂环抱着膝盖,静静地凝视着女儿毫无防备的睡颜。
孩子的世界如此简单纯净,而她这个母亲,却早已深陷泥泞,满身污浊。
看着小景天使般的面容,郁瑾只觉得眼眶发热,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难受得厉害。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肠真是太狠了。
就为了守住一个秘密,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和无法言说的恐惧,她剥夺了孩子理所当然应该拥有的父爱。
让小景从小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的小朋友有爸爸疼、有爸爸陪,而自己却只能含糊其辞,甚至撒谎欺骗。
她不是一个称职的好妈妈。
小景没有爸爸,从来都不是孩子的错,完全是她一手造成的。
她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女儿细软的发丝,动作充满了爱怜,目光无比的沉重。
眼泪终于忍不住,无声地滑落下来。
她不知道,等小景再长大一些,懂事了以后,会不会问她关于爸爸的事情。
她更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小景知道了所有的真相,知道了是她这个妈妈自私地隐瞒了一切,剥夺了她和亲生父亲相处的时光……
小景会不会怪她,会不会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