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冷光打在长桌上,投影仪的光束映在幕布上,数据图表不断切换。
周津成坐在主位,指尖夹着一支金属笔,无意识地在笔记本空白页上划着短而直的线。
律师二组的组长正在陈述季度报告,声音抑扬顿挫。
周津成的目光落在幕布上,却又像是穿透了过去,没有焦点。
“...所以,基于上述案例反馈,我们建议调整下一阶段的规划...”
律师说完,看向周津成,等待指示。
几秒的沉默。
濮竹青在一旁低声提醒:“周律?”
周津成指尖的笔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眼,视线扫过面前的下属,又落回面前的报告摘要上,声音平稳听不出走神。
“规划调整的预算明细和风险评估,下班前发到我邮箱,下一个。”
接下来的几个汇报,他听得依旧不甚专注,偶尔提出的问题,精准地切中要害,让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只有他自己知道,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回清晨那个餐桌,飘回郁瑾那句冰冷的话,和她苍白的脸。
会议终于结束。
众人陆续离开会议室,低声交谈着。
周津成坐在原位没动,手里的笔又无意识地划了一下。
濮竹青慢悠悠地晃过来,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胳膊搭在椅背上。
“嘿,回神了,刚才开会就想问你了,魂丢哪儿了?”
周津成没看他,合上笔记本,金属笔轻轻搁在封面上。
濮竹青习惯了他的冷淡,也不在意,目光随意扫过桌面,落在那个冷灰色的金属立方体摆件上。
线条冷硬,透着一种禁欲式的简洁。
他随手就拿了起来,在指间掂了掂,笑道:“这玩意儿还挺压手...”
话没说完,他感到一道冰冷的视线盯在自己手上。
周津成看着他,或者说,是看着他手里的那个摆件,眼底暗色翻涌。
濮竹青脸上的笑僵了一下,立刻想起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冷冰冰的金属块放回原处,摆正,嘴里嘀咕。
“忘了忘了,你的宝贝,碰不得碰不得。”
那是褚南倾送的,说是能保佑他胜诉,周津成办公室里唯一一个东西,谁也不让动。
周津成收回目光,没说话。
濮竹青打量着他的侧脸,试探着问:“到底怎么了?这可不像你。”
周津成沉默了几秒,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的硬壳边缘。
会议室里只剩下空调运行的微弱声响。
他开口,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波澜:“昨晚,我们睡在一起了。”
濮竹青挑高了眉毛,脸上闪过明显的诧异,但很快又变成了一种果然如此的神情。
他当然清楚,他说的人是谁。
他身体往后靠了靠,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你们俩这关系...还真是如同做了夫妻一般。”
濮竹青顿了顿,扯了下嘴角。
“你俩睡到一起是早晚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都是禁欲了五年的人,住在一起,干柴烈火。
他往前倾身,手肘撑在膝盖上,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语气认真了些。
“那你日后打算怎么办?搬出去?跟那个女人保持距离?”
他知道周津成最初并没有打算跟郁瑾合租,她对郁瑾这个人本身并没多少感情,对她另眼相看,也只是因为她有点像褚南倾。
周津成目光看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墙壁,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
片刻后,他回答,声音清晰。
“我不打算搬。”
濮竹青愣住:“不搬?”
“就这样。”
周津成说,语气里没有商讨的余地。
濮竹青盯着他,像是想从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带着点难以置信。
“你不会...真打算跟她结婚吧?”
他顿了顿,想起一种可能,眉头皱起来。
“郁瑾让你对她负责了?”
“没有。”周津成回答得很快,几乎脱口而出,“她没提。”
濮竹青明显松了一口气,身体放松下来:“那就好,我还以为...”
他的话被周津成接下来的话截断了。
“但是我会负责。”周津成说,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濮竹青那口气又堵在了胸口,他瞪着眼睛,像是没听懂。
“你说什么,负责,负什么责,怎么负责?”
他一连串地问出来,语气急切。
“人家都没要求,你上赶着负什么责,就因为睡了一觉,这都什么年代了?”
周津成转过头,看向濮竹青,眼神很深,看不清底下的情绪。
“不然呢?”
他反问,语气平淡,却让濮竹青一时语塞。
濮竹青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带着点焦躁。
“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怎么负责?给她一笔钱,还是给她什么好处打发掉?”
他试图往最世俗最简单的方式上引导。
他碰到周芷,就在几天前。
周芷跟一个女人在商场逛街,两人挽着手,感情好得不得了。
他跟温妤也进了同一家店,听到店员说,周小姐很中意这个弟媳,都带着见家长了。
弟媳...
周芷就周津成这一个弟弟,显然他自个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的未婚妻。
周津成的目光重新移开,落在那个冰冷的金属摆件上,看了几秒钟。
然后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先帮她处理完二审的事情。”
濮竹青愣住了。
周津成继续往下说,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工作计划。
“纪家不停地上诉,也不是个事,该彻底了结了。”
濮竹青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看着周津成,眼神复杂。
他明白“处理完”这三个字从周津成嘴里说出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周津成打算动用他的资源和人脉,甚至可能是一些不那么常规的手段,去介入这场原本与他无关的官司。
确保最终结果如他所愿,让纪家再也无法纠缠。
这已经不是“负个责”那么简单了。
“你...”濮竹青艰难地开口,“你难道忘记陈教师从法院走出来的时候,跟你说的话了吗,你不是也答应他了,会去美国。”
周津成顿声,“我没忘。”
他站起身,拿起笔记本和那支笔,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果断。
“下午的行程照旧,你去安排一下。”
他起身,迈步朝会议室外走去,背影挺拔利落,没有任何犹豫的迹象。
濮竹青独自坐在空旷的会议室里,看着周津成消失的方向,又转头看了看桌上那个冷硬的摆件,最后抬手搓了搓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知道,周津成做出的决定,从来没有人能改变。
周津成推开办公室的门走出来,手里拿着份待签的文件,正准备去隔壁找另一位同事。
走廊另一头,靠近公共办公区的茶水间聚着几个人,声音有些热闹。
是几个年轻律师和新来的实习生在分水果。
果盒很精致,里面是饱满的椪柑,橙黄鲜亮。
“真的超甜。”实习生小姑娘剥着橘子,眼睛弯弯的,“周律女朋友也太好了吧,还特意让人送这么多过来。”
旁边一个男律师咬了口果肉,点头附和:“是啊,听说这橘子不便宜,超市里一个就要卖十来块呢。出手真大方。”
“对我们周律是真好,连带着我们都沾光。”
周津成的脚步没停,像是没听见那边的谈笑,径直往前走。
实习生眼尖,看见了他,立即笑着打招呼。
“周律!”
她拿起一个最大的橘子,快走两步过来,带着点殷勤。
“您女朋友刚让人送来的水果,特别甜,您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