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时,老奶奶端着一个木质托盘走过来,上面放着三只小巧的青瓷碗,碗里盛着晶莹剔透的羹品,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她笑眯眯地将两碗放在桌子中央。
“今儿个炖了银耳芒果羹,清甜润肺,给几位尝尝鲜。”
接着,又将另一碗颜色稍有不同的放在稍远些的位置。
“这是玉米羹,常备着,不够再添。”
郁瑾的目光落在其中一碗银耳芒果羹上,里面漂浮着金黄的芒果粒。
她没有思考,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将离周津成较近的那碗银耳芒果羹端了起来,轻轻放在了自己面前。
紧接着,又把原本放在自己这边的那碗玉米羹,推到了周津成的手边。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几乎是下意识的,发生在极短的瞬间,仿佛只是随手调整了一下碗碟的位置。
周津成的动作顿住了。
他正准备去拿勺子的手停在半空,深邃的目光从被调换过的羹碗,缓缓移到郁瑾清冷平静的脸上。
无框镜片下的深眸带着些许探究的意味。
这个交换碗碟的动作太快太自然,甚至不像经过思考,更像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
可她怎么会知道?
郁瑾感受到了他停顿的目光,抬起眼,对上他审视的视线。
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心里微微一紧。
面上维持着疏离的平静,声音清淡地解释。
“这种甜腻的羹品,你应该不喜欢吧?如果你想吃,可以再向奶奶要一碗。”
原来不是因为他对芒果过敏,而是因为她和孩子爱吃。
她调换碗碟,只是碰巧顺了他的意思。
她的话逻辑上并无问题,符合她现在对周津成了解不深的情况。
一位注重身材管理,气质冷峻的大律师,又是成熟男性,不喜欢甜食,是很多人会有的惯性认知。
周津成看着她,黑眸微微眯了一下。
他沉默了两秒,收回目光,骨节分明的手拿起了那碗被推到他面前的玉米羹的勺子,语气平淡无波。
“不用,这个就好。”
他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温热的玉米羹送入口中。
郁瑾垂下眼睫,也拿起勺子,小口地吃着那碗银耳芒果羹,甜润的滋味在口中化开。
她不敢抬头看他,心里紧张得不得了。
以前,她和周津成约会,不管是吃什么,都是她照顾他的喜好。
他不爱吃的,她都会先弄到自己的碗里,说是自己喜欢的。
比如芒果,比如鱼肉...
她怎么又下意识又做了这样的事情,这种习惯,刻在她的骨髓里,几乎成了肌肉记忆。
小景乖巧地吃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抬起小脑袋,看到周叔叔碗里的东西跟自己的不一样,她觉得芒果甜甜的很好吃。
她用小勺子舀起一块最大的芒果肉,努力伸长小胳膊,递向对面的周津成,奶声奶气地说:“周叔叔,这个甜甜的,好吃,给你吃。”
郁瑾心里猛地一咯噔,下意识地想要出声阻止:“小景…”
话还没说完,她便顿住了。
周津成的动作比她的话语更快。
没有任何犹豫,自然而然地微微倾身,用自己的筷子轻轻接过了小景勺子上的芒果块,声音温和。
“谢谢小景。”
他神色如常地将芒果放入了自己的骨碟中,用筷子夹起,送入了口中。
咀嚼的动作很慢,很细致。
郁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桌布的一角。
她紧紧盯着他的脸,想起之前他不小心喝了一口芒果汁,昏厥过去的事情。
还是她把他扶回家的,给他吃了药,陪在他身边一整晚,提心吊胆。
时间一点点过去,这次什么都没有发生。
周津成平静地咽下了芒果块,笑着看向小景。
“嗯,很甜。”
他转而拿起手边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冲淡口中的甜味。
只有他自己知道,口腔内壁和喉咙深处已经开始泛起一丝熟悉的麻痒感,皮肤之下的血液也仿佛有些微微发热。
但这程度很轻,对他而言,完全在可控范围内。
老奶奶端着一盘糖醋小排从厨房走出来,盘子里的排骨色泽红亮,冒着热气。
她脸上是慈和的笑容,刚把盘子稳妥地放在桌子中央,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桌面的碗碟,准备说句“趁热吃”。
忽然,她的视线定格在周津成面前那只骨碟上,上面有芒果汁水的痕迹。
老奶奶脸上的笑容凝固,转为十足的惊愕,她甚至忘了放下擦手的布,关切道:“哎呀,周先生,您、您这是……您怎么能吃这个呢?”
她眉头紧紧皱起,语气里满是后怕。
“您不是对芒果过敏最厉害吗?上次不小心沾到一点就起了那么大的红疹子,吓死个人了,这怎么还吃上了?”
“快,快吐出来,我去给您倒点水漱漱口。”
郁瑾的心一沉,握着筷子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周津成,清冷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
小景也被老奶奶焦急的语气吓到了,眨巴着大眼睛,看看老奶奶,又看看周叔叔。
小脸上满是茫然和无措,小声嘟囔:“叔叔……是生病了吗?”
周津成神色平静,摇摇头安抚小景。
他抬手,轻轻对老奶奶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声音沉稳,听不出任何不适。
“只是一小块,不用担心。”
老奶奶怎么能不担心,她见过周先生过敏的情形,那是五年前的一天,他一个人来的,明明预约订单上写的是双人餐。
餐食里包括两杯芒果汁,他一个人全喝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对自己的身体一点都不负责任。
她急得搓手。
“哎呦,这哪能不担心啊,您之前……”
她还欲再说,却被周津成一个冷静的眼神制止了。
“真的没事。”
他重复道,语气淡然,很快转移了话题,目光落在那盘糖醋小排上。
“这排骨火候正好,您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小景,尝尝看?”
他拿起公筷,夹了一块大小适中,肉质饱满的排骨,自然地放到了小景的碗里,动作流畅,没有丝毫异样。
郁瑾坐在他旁边,双手在桌下攥成拳头,心里惴惴不安。
余光快速瞥了他一眼,似乎看到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像是在压抑某种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