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见云关上了主卧的门。
门后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大概率是晏瓷在扔枕头，他不禁弯了弯唇角，几秒之后，江见云清楚地听见了晏瓷骂他的声音。
他摸了下耳朵。
听力变得太灵光有时也不是一件好事。
江见云去浴室简单冲了个澡，打开次卧的衣柜，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晏瓷全扔了，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发出一声笑。
并不意外。
洗衣机已经烘干完毕，他直接把衬衫和裤子穿回身上，去客厅转了一圈，回收了晏瓷乱丢的衣服，把它们和浴室里的内衣分开放在盆里。
晏瓷总喜欢在口袋里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餐巾纸尤其多，纸币糖纸笔芯橡皮擦等等次之，甚至还放过贝壳和香蕉皮，一旦没取出来，放洗衣机里一搅就是灾难，于是江见云养成了不管机洗手洗，洗前先检查对方口袋的习惯。
这次他只摸出了一样东西。
他离开的时间里，晏瓷似乎改掉了这个习惯，江见云有点不高兴。
那是一张湿哒哒、被揉得乱七八糟的纸团。
他慢吞吞地把它展开，抚平折痕，对上上面的那张脸，默然了一瞬。
怎么给他弄得跟遗照似的。
还有，他那么多照片，为什么晏瓷偏要选择最丑……平平无奇的那一张？
难道晏瓷已经把他的照片全删了？
他进门都听见了，跟晏瓷打电话的那个明明是个男人，还叫她小瓷。
呵，小瓷。小瓷。真亲密啊。
凌晨居然还在打电话，没点不可告人的关系他都不信。
江见云冷着脸，拿着肥皂用力地搓内裤，手上一个没注意，咔嚓，盆裂了。
水哗哗地从底下流，他没管，继续搓。
撕拉，内裤破了个洞。
江见云：……
算了，剩下的还是都扔洗衣机吧。
他明天得早点出门。
买一条女士内裤和一个盆。
不然晏瓷可能真的会把他赶出门。
***
阴暗的楼道内，年久失修的罩灯不断闪烁，里面密密麻麻全是蛾子的尸体，扭曲如同人脸，一条干瘪的影子正顺着楼梯向上游动，像个趴在地上被一脚踩扁的人。
它在雨夜的小巷中闻到了那股令它着迷的香气，发自本能地尾随上香气的源头，却在即将享用的前一刻，香气进入了一个金属盒子，从一楼突然来到了六楼。
即将到手的美味就这样错失，它焦躁万分。
人皮怪爬出楼道，畸形的灰色身躯在走廊明亮的灯光下一起一伏，它的速度很快，如同水面下蹿过的水鬼。
六楼死寂的走廊上，传来贪婪而疯狂的嗅闻声。
【嘶嘶……】
【藏在哪里……】
【饿……】
【好饿……】
……
人皮最终停留在了其中一扇门前。
香气从门背后浓烈地传来，令它浑身上下的神经都不断战栗。
它沿着门下的缝隙钻进去，里面黑黑的，没有开灯。怪物喜欢呆在这样的环境，这让它们感到安全，能够轻松地藏匿起来，无声无息地杀死猎物。
人皮怪感知到香气来自最远的那扇门。
它不管不顾，疯狂地朝那里滑去，全身的感官都因那股气味而如痴如醉，忽然间，它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香气近在咫尺，但人皮只能在原地徒劳地蠕动足爪。
一只拖鞋重重踩在了它的头上。
男人的语气散漫，却冰冷如霜。
“哪里来的臭虫，跟着她回家，是想死了。”
这时候，人皮怪才意识到房间里竟然还有另一个人。
不，对方给它的感觉根本不像是人！
反而、反而更接近于——它的同类！
那副人类的皮囊下，藏的是和自己一样的怪物。
他为什么不吃她？！
它嘎吱嘎吱地扭动身躯，试图挣脱。
拖鞋猛地用力，一脚就把它的头部给碾碎，比断肢的疼痛更强烈的是恐惧，人皮怪迟来地察觉自己离死神是这样的近。
他比它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个同类都要强大，也更恐怖。
那个人类的味道太特殊了，就像一味致命的诱捕器，对它们有着发自本能的吸引力，越是高阶，越是难以抗拒。
那他为什么不吃她？！
有更强的同类霸占食物，人皮怪被迫放弃目标，它拖着无头的身躯，一个俯冲就想贴着地板溜走，又被一只拖鞋踩住了背。
身体瞬间撕成两半，下肢被舍弃，它操控着上半身，往窗户的方向蹿。它的速度快成残影，但江见云瞬间就来到了人皮的背后，伸手，轻松地捉住了它。
怪物在他的指间痛苦地挣扎抽搐，柔软的身体不断变形、伸长，企图逃脱，它纤细的肢体打到了旁边的桌子，哗啦一声，桌面上的东西纷纷倾倒。
黑暗中，有什么从桌上砰地掉了下来。
那一刻，它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从那个男人的体内发出。
那是来自高阶掠食者对低级鬼物的压迫，强大、恐怖，发乎本能的恐惧令它瑟缩成一团，不断战栗。
江见云一手抓着人皮怪，蹲下身，从地板的碎片中捡起一样东西，它自中部断开，碎成两截，显然拼不回去了。
江见云皱眉，一字一句沉声：“你为什么要打碎她的口红？”
人皮怪：……嘎？
来不及发出“kouhong是什么”的困惑，它就被江见云一巴掌拍得身魂具灭了。
房间内归于平静。
他把桌上七倒八歪的东西扶正，找出扫把，将花瓶的碎片扫了，里面的小苍兰已经枯萎。花期早就过了，不知为什么，晏瓷既没有换上新的，也没有丢掉它。
江见云捏着它，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没把花扔进垃圾桶。
做成标本应该会好看。
把一切都回复原位，江见云低头看向那支静静躺在他掌心、一折两段的口红，仔细地辨认了一下上面的小字。
完了。
这好像是晏瓷最喜欢涂的那一支。
江见云翻出502胶水，试图把它给粘回去，但中间缺了一块，轻轻一扭又断开了。
失败几次后，他将罪证用塑料袋密封起来，抽干空气，又套了个黑色的袋子，用绳子紧紧捆了几圈，塞进自己柜子的最底下，并且欲盖弥彰地上了锁。
他走到晏瓷的房门口，听到对方平稳绵长的呼吸声，甚至还呼噜噜地打起了鼾，微微松了口气。
睡得还挺死。
翌日清早，在晏瓷还在梦中咬牙切齿地喊着“江见云你这个混蛋”的时候，江见云已经从外面回来，买了一些菜，还带回了一个脸盆和一条内裤。
他把内裤用水打湿，和那些衣服晾在一起，这条的花色跟原来的很像，足够以假乱真，他相信以晏瓷的眼神看不出区别。
做完这一切，江见云来到了次卧。
这里空间比主卧要小，在一开始他们还只是室友关系的时候，他就睡在这，后来谈了恋爱，一旦晏瓷跟他发生矛盾，就会被她一枕头砸回来睡。
现在这里被晏瓷的东西堆得乱七八糟，漫画书，不同比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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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体模特，凌乱的布料，她不爱穿但不舍得扔的裙子，成套的画刷和水粉笔，画了一半的废稿跟抽象的涂鸦，以及大量诅咒江见云的话。
她把他的衣服丢了，被子跟床单丢了，电脑也收走，他们摆了一桌子的合照被扔了个干净，送他的礼物自然被正主回收，就像是要彻彻底底从她的世界里把“江见云”这个人当病毒一样清除干净。
江见云啧了一声。
真狠心。
但至少她没有搬家，自己还能找得到她。
他开始收拾房间，还特意把晏瓷写的那些诅咒的话给收集了起来，用订书机订在一起，足足六十三张，很厚一沓，非常有诚意，决定不开心的时候当乐子看。
第一张当封面的就是：
【江见云，我诅咒你洗澡没有热水，吃泡面没有调料包，嗑瓜子没有瓜子仁，买易拉罐没有拉环，乘公交赶不上最后一班，跑代码永远弹出bug，项目做完没保存就死机，遇到的甲方最终都要最初一版巴拉巴拉……】
愤怒的笔迹力透纸背，张狂而极具辨识度，如同一只炸毛的小猫在冲他龇牙咧嘴。
江见云轻轻抚摸过白纸上的字，不由轻笑。
那人画画得那么好，字却写得歪七扭八，从十五岁刚见她就是这样狗爬似的字，这么多年，根本没变。
像是想起了什么，江见云的唇角一点点压了下去。
晏瓷没变，变的是他。
***
晏瓷昨晚加班到凌晨，回来后又跟江见云折腾了半天，草草吹完头发，沾床就睡，迷迷糊糊一睁眼，发现已经中午十一点。
她习惯睡觉手机静音，屏幕上有一串来自【梁】的未接电话与短信，她打了个哈欠，条件反射地点开，泪眼朦胧地查看消息。
【小瓷，你今天中午来吗？我已经订好餐桌了，09号靠窗的位置。】
晏瓷困得神志不清，眯着眼输：【来，但要麻烦你等我一小会。】
梁锦宵回信很快：【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了，小瓷，你没事吧？】
晏瓷哈欠打到一半。
昨晚……
她的嘴巴长得大大的。
像被触发了某个关键词，她还未完全激活的大脑开始缓慢运作，最终检索到了关键信息——
江见云！
指令正确，名为晏瓷.exe的程序完全启动。
她把手机一丢，蹭地从床上弹起来，踩着小黄鸭拖鞋咣咣咣地跑出去，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晏瓷手脚都是软的，恐惧从胃里猛地冲上来，让她浑身发冷。
她怕见到的那个江见云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最先涌入鼻腔的是食物的香气。
晏瓷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腿跟着嗅觉往香气的方向走，越往前，心跳得越快，全身的血液仿佛被泵入大脑，身体冷，使不上力，但头脑却晕乎乎的发烫。
桌上摆着几道菜，她看了一眼，又去四处张望地找那道影子，房间明明就这么点大，晏瓷的表情却像在茫茫的海上找一艘小船。
江见云这时从厨房走出来。
“晏晏，你醒了？”
晏瓷站在原地，看着他把手里的碟子放到桌上，里面盛着色泽诱人、肉香扑鼻的糖醋排骨，满满一大盘。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围裙，然后帮她拉开了椅子。
江见云把筷子搁在餐盘边缘，看向她：“洗漱一下，吃饭吧。”
他的动作太过熟练、自然，就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她周末一觉懒床到中午，醒来的时候江见云已经给她准备好了午饭。他掐的时间总是刚刚好，晏瓷上桌的时候，饭菜都热得像刚出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