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御司。
这是沈韫第二次见到陈台,他已经精神了许多,身上的伤口也都用过药了。
杜蘅站在牢房前,一只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陈大人可还待得习惯?”
听见杜蘅的声音,陈台猛地站起身来,激动地扑向门口。
“杜大人!那件事可查清楚了?”
他几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等着杜蘅的回答,可等来的并非他心中所想。
杜蘅目色冷冷,声音也不着半分色彩“你应该知道,单凭你的一张纸条不足以彻查提刑司。”
是啊,空口白牙,何况他还是疑犯,他的话更没有人会相信。
陈台抓住木栏的手微微一松,连脊背也弯了两寸。
在将要转身之时,他的背影突然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不对!如果执御司不打算查那件事,又为何会在收到纸条后将他从提刑司带走?这几日又为何日日要来给他上药?
陈台十分惊讶地回头,对上杜蘅平静如水的目光。
他的双唇颤抖,颤颤巍巍地问出“杜大人,信我?”
杜蘅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背对着沈温打了一个手势,沈韫立刻上前,开始细细盘问。
他则退至沈韫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注视着他们。
“写下诗文那晚你在何处?”
“家中。我夫人当日生产,我在家中陪同,有稳婆可以作证。”
“你夫人生产了多久?”
“三个时辰。”
“你一直在家中?就没有去别的地方?”
“没有。夫人生产,我怎会去别的地方?”
沈韫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的脸,不愿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疑点。
“你细细说一下那晚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家夫人是何时开始生产的?稳婆是何时到你家中的?生产过程中你在做什么?生产之后你又在做什么?”
这些问题陈台再熟悉不过,回答起来也是轻车熟路。
“那天刚准备吃晚饭,天开始下雨,雨势渐大时我夫人便开始腹痛难耐。我连忙差人去请稳婆,因为雨下得实在太大,稳婆足足晚来了半个时辰。”
“夫人生产期间我便一直守在门口,寸步不离,我记得是雨停了后孩子才落地。”
“之后呢?”
“之后稳婆把孩子抱出来,我的衣裳被打湿了,稳婆便没有把孩子给我,催我去换身衣裳。稳婆离开后,我一直在房内守着夫人和孩子直到天亮。”
这套说辞听起来完美无暇,陈台似乎真的有合理的证据排除嫌疑。
可沈韫却继续追问“你说稳婆晚来了半个时辰,孩子是在雨停后落地的,为何你会对这两个时间记得如此清楚?”
这个问题太过简单,陈台不禁看向站在其后的杜蘅,心里疑惑为何会问出如此愚不可及的问题。
“我家夫人生产,性命攸关,我自然记得清楚稳婆何时来的。夫人与幼女平安,是家中大事,我又怎会记不清自己女儿的出生时辰呢?”
沈韫似乎料到了他的回答,冰冷的眸中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这么说来陈大人一直都紧守在门外咯?”
“当然。”
沈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既然紧守在房门前,你的衣裳又是如何打湿的?”
陈台的眼睛慌乱地躲开她的视线“那晚风雨大作,檐下飘雨,我没注意打湿了衣裳。”
这个回答听起来也有几分道理。
“陈大人可还记得那晚的晚饭都有什么?”
陈台的目光再次落在杜蘅身上,只见他低着头认真地把玩着手中的黄金牌,似乎并不在意沈韫的问话。
陈台谨慎开口“夫人晚饭不喜食太多,就只准备了梅花汤饼。”
“还有别的吗?”
陈台苦苦回想,可那晚的桌上确实只有梅花汤饼。
于是他答道“没有了。”
“那请陈大人再讲一讲陈夫人是如何感到身体不适的吧。是准备进食才觉腹痛,还是已经进食才觉腹痛?”
陈台的额上已经冒出些许细细的汗珠。
他在脑中搜寻那晚的景象,认真地复述细节“那晚我将夫人扶至桌边,梅花汤饼端了上来,夫人吃了几口后觉得有些腹痛,之后腹痛愈发明显,我便让人请了稳婆。”
这几个问题犹如一把剪子,将藏在衣服里的线头悄无声息地剪开,只需轻轻一拉,精心编织的、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谎言便会原形毕露。
沈韫开口,声音里恍若藏着刺骨寒风“两个人的晚饭就只有一份梅花汤饼?”
陈台登时被噎住了,万万没有想到她问那个问题是为了揪出这样一个微小而又明显的漏洞。
沈韫继续逼问“陈大人说夫人生产寸步不离,可为何连女儿出生的时辰都记错了?”
“不、不可能!我女儿的确是在雨停之后落地的!稳婆将她抱出来给我看了!”
“可稳婆为何会说孩子在雨停之前就出生了?”
陈台瞠目结舌。
他沉浸在妻女平安的喜悦中,从未想过会记错了时辰。
“稳婆说孩子出生时风雨正大,她担心夫人和幼女受寒便没有开门,只是隔着门报喜,可门外似乎没有人。”沈韫的目光似一把裹着寒霜的剑,直指陈台的眉心“陈大人,孩子出生时你在哪里?”
“我一直守在门外。”陈台还在垂死挣扎。
“有人可以作证吗?”
“家里的仆人都去烧热水了,我一个人守在门外,没有人和我一起。”
哼,撒谎。
沈韫冷着脸问“那你可听见了稳婆的报喜?”
“没有。”
“为何没有听见?”
“风雨太大,我坐在角落避雨,睡着了。”
人在撒谎时会格外慌乱,而在慌乱时又会口不择言,甚至自露马脚。
陈台就是很好的例子。
先前的盘问是他在提刑司经历过的,他早已编成一段可以闭环的完美说辞,可再细细一问,他便乱了阵脚。
“陈大人说话可真矛盾。又说夫人生产性命攸关,你自是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可你又在门外睡着了?”
沈韫没有耐心继续与他兜圈子,厉声喝道“陈台,进了执御司还敢满嘴谎话,你好大的胆子!”
话音刚落,杜蘅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慢慢抬头,目光落在陈台脸上。
陈台的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他不说话,沈韫便只能替他还原当天的经过。
“那晚你根本没打算在家中吃饭,你急着外出,跟某个人约好了时间,可不巧的是你夫人腹痛将要临盆,你便着急叫来了稳婆。至于你为何会记得清楚稳婆来晚了半个时辰,是因为稳婆来时已经过了你要赴约的时间,你当然记得清楚。”
“你差人去热水,你便趁着这个时间独自去赴约,所以衣裳才会打湿。你回来时正好碰上雨停,稳婆开门将孩子抱出来,你便理所应当地认为你刚好赶上孩子出生。你没问过孩子出生的时间,因为你不敢让人知道你不在房外守着,可这恰好是指证你谎言的关键。”
“陈台,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事到如今,陈台已无狡辩的必要。他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韫追问“你那晚去见的是谁?”
提刑司没有问过这个问题,他们急着给他定罪,找了人做伪证,流言散布出去,伪证似乎成了真的。
正是因为这个,陈台才抓住了提刑司司尹徇私枉法以敛钱财的嫌疑,他拼死将检举的纸条送到执御司。
他原以为进了执御司就可以自证清白,可没想到他还是得将那件事说出来。
沉默许久,陈台终于开口“我去见了柴争。”
度支司的柴争?他一个谏官好端端的为何要去找掌管财政的柴争?
“去做什么?”
陈台紧咬下唇,似乎难以启齿。
沈韫催促道“回答我!你为何要去见他?你们都做了什么?”
他只需将此事全盘托出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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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实自己清白,可此事并非君子之事,他有意隐瞒也是因为知道这种事拿不上台面。
牢狱内,沈韫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杜蘅的目光越来越昏暗。
陈台的脊背随之弯了一寸又一寸。
他知道,面前的两个人都没有耐心了,他更知道,他必须得将此事如实告知。
他抬起头,如谷底困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开口。
“我因向陛下进言减少荆州峪税赋一事受到指责,陛下大怒,同僚皆与我意见相悖,朝堂之中我如危巢。各种极端的揣测层出不穷,我自知难以立足,便想找一个可以依附的靠山。”
所以他去见柴争只是为了攀结权贵?
“为何偏偏找柴争?”沈韫问。
陈台的声音有些许颤抖“他本就掌管赋税之事,我又极力反对增加荆州峪的税赋,他必对我怀恨在心。我若不去讨好他,他定会将我置于死地。”
“那晚你可见到他了?”
陈台的表情十分苦涩“没有。我原本托他家中仆人传话,那个仆人与我约好在城外见面,那晚我等了许久也没有人来。”
“你可知他为何不来?”
“当然。”陈台心知肚明,正是因为知道,他才会如此悔恨。
“为官以来,我十分清楚朝中的党羽之争,可我从未站过队,我以为洁身自好便能在官场久立不衰,可我越发看清独木难支。”
“因为我不站队,我早已树敌众多,荆州峪的税赋我就不该多嘴,以至于更多人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诗文的事一出,他们便急不可耐地想要加罪于我,没有人愿意拉我一把,他们一心想要除我这颗不合群的石子。”
每多说一句,陈台的心便又冷了一分。
他知朝堂无情,亦悔年少轻狂。
泪水在他眼中打转,他不甘、愤怒,却又无能为力。
“若我依旧孑然一身我必定不会低头,可我如今有妻女,我的夫人刚刚生产,我的女儿尚在襁褓,我要为这个家做打算。我真后悔当初自恃清高,才走到如今孤立无援的地步。”
陈台已在墙角坐下,窗外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清清白白,已无任何秘密。
沈韫回头看向杜蘅,在等他开口。
杜蘅抬了抬眸子,只说了句“不早了,陈大人好好休息。”
执御司外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沈韫紧紧跟在杜蘅身后。
永都没有宵禁,夜市比早市更加热闹,在夜市上能见到各色各样的稀奇宝贝,还能听到诡谲怪诞的民间传言。
可沈韫却没有心思关心那些,她急切地追问“大人为何不问下去了?万一去找柴争也是他编造的谎言呢?”
杜蘅侧头躲过了一只挂在树上的花灯,淡淡开口“从他嘴里问不出别的了。”
“那我们要去问柴争?”
“如今这个形势柴争也许还在庆幸没有与陈台扯上联系,你觉得他会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吗?”
“可没有人能证实陈台那晚的清白,我们也找不到在寺院外写下诗的人。如此一来,如何推进?”
杜蘅的脚步突然顿住,沈韫险些撞上他的背。
他转过身,奇怪地盯着沈韫,问了句奇怪的问题“审了这么久的人,你不累吗?”
沈韫不明所以,看着杜蘅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耳边尽是商贩的声音,杜蘅的眸子转了转,又问“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可把沈韫难住了,来执御司以前她都是江湖劫匪,别人给银子她就帮别人办事,这样的过去叫她如何启齿?
见她久久不回答,杜蘅便又道“我只是觉得你今天的审问很让我意外,你的确有能力,可我希望你把你的能力用在该用的地方。”
又是一句提点的话。
沈韫仿佛一只晕头转向的鸽子,四周都是看不见的暗网,她找不到落脚之处。
“多谢大人提醒,属下知道了。”
“走吧。”杜蘅转身,继续走在前面“今晚带你看一看永都的夜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