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电子时钟发出极轻的整点提示声,池言怔愣地盯着屏幕上的数字变成十二。
脑中不断想起几小时前答应顾宁的,池言更加心烦,索性合上有些发酸的眼皮,翻过身面对墙壁。
她其实困极了,一连几天的糟糕作息令睡意如洪水猛兽袭来,眼睛满是长时间睁眼涌上的生理性泪水。
可她仍睡不着。只要闭上眼,那句带着玩笑的调侃与少女的身影便会随之而来,如影片般浮现眼前。
一件最想做的事……
池言再次睁眼,打断了越陷越深的思绪。
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关注宋令闻,甚至关注宋令闻身上发生的事她不是喜欢窥探隐私的人,也必须承认最开始时确实藏有私心。
因为祁慕朝的事,池言并不喜欢宋令闻,甚至先入为主地产生了反感情绪。
她不自觉地想要为难她,说难听话呛她,每每看到宋令闻吃瘪,她便觉得分外痛快。
可随着或亲眼见证,或两人共度的荒诞经历,池言发现自己开始“关注”她,这份不同寻常的关注似乎存在某些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因素。
她和她的生活,都在不知不觉中脱离了轨道,变得莫名其妙起来。
到此,池言更加烦躁地翻了个身。可这次同自己对视的不是时钟,而是不远处陆灿的眼睛。
“池言。”许久,陆灿才出声,“失眠了吗,怎么还不睡?”
池言回望着她,却没有立即回答。
一会后,她忽然掀开被子,光脚走到陆灿床边。
“是有点睡不着,可以坐你床上吗?”
陆灿哑然失笑,“跟我客气什么,小时候非要跟我睡一张床的时候也没见你问我意见啊。”
空气中的不自然感被俏皮的话语驱散。池言这才走近,却没有躺下,只是背靠墙壁坐着,双手环抱膝盖。
陆灿也将枕头立起,静默地等她开口。
犹豫了好一会儿,池言才下定决心,旁敲侧击着问她。
“陆灿,其实……是我有个朋友,她明明很讨厌某人,真的很讨厌,但那种讨厌......又不能说是完完全全的讨厌。”
“比如有时候,那人发生了什么跟她没有关系的事情,她会忍不住去想,也忍不住掺和进去。”
“但她以前不会这么情绪化,讨厌的人她根本不想多看一眼,更别提管她了,而且她心里很清楚这样不好,这样很奇怪,但她就是控制不住......”
池言说着略略停顿,“你说她会不会是被学习逼疯了,产生了什么奇怪的自虐倾向啊?还是太爱多管闲事了?”
听完并无惊讶,陆灿只是温和看她,等待她继续。
池言哪来这么多愁善感的朋友!这朋友是谁不言而喻。可她仍旧笑着,一如几小时前意识到池言对自己说谎一样。
陆灿太了解池言,有时甚至比池言自己还要了解,这种拐弯抹角的询问方式恰恰说明了池言目前的苦恼状态。
她苦恼着自己对某人不明不白的想法,也知道自己正清醒着沉沦。
感情的事,便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实在太过复杂。如同适者生存的规则一样,需要的只是顺其自然,而不是人为干涉。
陆灿凑近她,抚摸她披散的长发。此时的池言少了许多alpha的强势气场,低垂的眼眸显出温柔忧郁。
“阿水。”掀开被子坐到池言身边,陆灿与她肩靠着肩,仿佛回到了儿时。
“你觉得呢?”
自高中以来,陆灿便极少喊池言小名,忽然这么叫她,池言难免怔愣了下。
阿水这名字取自池言的姓,加上算命的说池言五行缺水,姓又不够补水,才以阿水作为小名。
知道这名字的人极少,除了池言一家,或许只有陆灿。
陆灿一改先前姿势,学着池言的样子弓起腿,头慢慢靠上膝盖,“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朋友是什么意思?”
池言一怔,没想到陆灿会将问题抛回。
“我……”
脊背不自觉挺直了些,下巴也离开臂弯。池言半晌才缓缓抬头,冲陆灿露出无奈的笑。
“我好像不知道。”
真的,她不知道,她的心同身体仿佛蝉蜕般,被分离成为两个个体,一个在不由自主地向宋令闻靠近,另一个却在指责着让她离开。
“这下有点困了,晚安。”池言说完便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后再无言语,似乎真的沉沉睡去。
看着少女仿佛困极了般,陆灿轻笑出声。
“好吧,晚安。”
***
宋家的夜格外静谧。凌晨时分,宋令闻早已睡去。
她向来畏黑,房里的窗帘总是半开着。月光透过缝隙映在苍白的面容上,眉头轻轻蹙起,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砰。房门被人大力推开,撞击向墙壁。
宋令闻惊醒过来,未等起身脖颈已多了一双死死掐着的手。
窒息感瞬间袭来,她被迫昂头,沉默着看向眼前人。
“顾清怀!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死死盯住少女那双同女人相似的眼睛,男人眸中闪过狠厉的光,手上力度骤然加大。
宋令闻开始感到呼吸困难,却不觉得难受,甚至从中捕捉到几分隐秘的快感。
或许经历的次数多了,窒息的感觉便如吸食禁品般令人上瘾。
她居然开始享受起宋世尘带给她的窒息感。
于是宋令闻不再挣扎,只是缓缓合眼,准备平静地接受死亡。
脑中却没有似电视剧中的将死之人般闪过温情的画面,她的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
就在宋令闻以为自己即将解脱时,禁锢在她脖颈上的手却在下一秒松开。宋世尘用那双差点杀死宋令闻的手紧紧抱住了她,像个孩子般失声痛哭。
“清怀,我还是舍不得你死,求求你……别逼我……”
“你不是爱我吗?我好想你……你原谅我吧……”
“……”宋令闻终于睁眼,漆黑的眸子里什么都没有。
她开口,残忍地撕开温情的表象:
“我是宋令闻。”
随着这句话,有什么像被打碎了,破碎声如同刺耳的尖叫,久久不散。
宋世尘将怀中人一把推开,颤抖着后退。
月光映在少女面上,是摄人心魄的美。
却不是他思念的那个人。
他这才彻底醒了酒。愤怒令宋世尘对着仍旧清高淡漠的少女扬起了手臂——
可半晌,却又停下,接着缓缓垂落。
……
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这比任何施暴都来得可怕。宋令闻盯住宋世尘,瞳孔不由自主地颤抖,心脏狂跳,向她传达名为害怕的情绪。
宋世尘后退几步,缓缓离开宋令闻,整个人瞬间隐入黑暗。
可宋令闻知道,男人没有移开目光,此时仍注视着她。
如同捕猎者凝视猎物般,即使环境幽深,闪着寒光的眼睛也不会被黑暗隐藏。
“学生大会在明天?很好,今天我放过你。”
说完,宋世尘正欲离去,又忽然回过头,眼底是化不开的阴冷。
“你最好好好表现,我把你送到这个位置,不是让你吃闲饭的。”
他拉下门把,语气更加薄凉,“还有,你最好不要有其他妄想。”
紧接着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如同被抽空般,宋令闻死死攥着床单的手终于卸力,心脏仍在拼命跳动着,甚至隐隐作痛。
静默了好一会,她才拿出藏在床头柜缝隙处的刀片,没有半分犹豫,划向本就伤痕累累的小腿。
疼痛与血液一同袭来,落在她黯淡无光的眸子里。
又划了好几道,甚至故意划开了腿上的旧伤,那种心痛的感觉才消减了些。
她麻木地抬眸,望向悬于天边的明月,沉寂如死水般的眼睛里,似乎什么都没有。
***
天刚蒙蒙亮,池言便醒来,见陆灿仍熟睡着决定提前出门。
南高作为全省首屈一指的花园式学校,在绿化方面做得极好。
校园中心是一座修葺完善的湖心亭,亭身被簇簇盛放着的荷花与一湖池水环绕,亭岸间连接木桥,同静谧小道交汇一起,更显诗情画意。
心里烦闷,池言无目的地在校园闲逛,没多久走到了木桥边。
似乎焦虑时她都会来这儿排解,每每望见平静的湖面,自己的心好像也能跟着平静下来。
但这次并没有。池言只是怔怔地在亭内的长椅上,望向一株荷花出神。
那荷花开得极艳丽,瓣上还带着霜露,茎比一般荷花都高,颇有鹤立鸡群的意味。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肩膀被人轻拍了下,池言才回神,熟悉的带笑面庞映入眼帘。
“一个人坐着干嘛?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陆灿抬手,池言才发现她给自己买好了早餐。
其实陆灿已经吃过,想着池言可能会在这里,才刻意找了个理由见她。
她把早餐递给池言,安静地坐在旁边,半晌后轻轻开口,“你昨晚问我的问题,我后来仔细想了想,有了一些看法。”
拆包装的动作停下,池言满眼惊喜,正欲开口却被陆灿止住。
“如果我是那个朋友的话,我不会纠结这些问题,反正人生只有一次,管那么多干嘛?先做了再说呗。”
“也许相处下来,这段关系不一定就像她想得那么糟糕,那个人可能并不讨厌,也有着不错的一面呢?”
“不如不想这些,走一步看一步,按照自己真实的心情行动,不要违背本心,也算对这段关系负责。”
“能够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人,不论好坏,一定有她想要带给你的意义。”
晨光乍破,初晨微晓天际,在陆灿温润的面庞撒下淡黄色的光,“她能够影响你,也从侧面说明了她不会只是过客。”
“她的出现,是为了填补你生命的空缺。”
如昨晚般揉揉池言的头,陆灿又伸了个懒腰,语气轻快,“唉,一大早就当外卖员,还得调节你朋友的情感问题,我好累啊。”
“回教室补觉了,你吃完早点来哦。”
边走边举起手臂挥挥,等到路口才轻轻垂落。
本来不想插手的,但池言被自己的心困住了,她需要在她密不透风的心上划开一条小小的口子。
“……”
池言本来还在苦恼,到底怎样处理自己对宋令闻的态度,是否应该继续靠近,是不是应该尽快退出。
可现在被陆灿的话一点拨,瞬间醍醐灌顶。
她不是会被困住的性格,相信不论结果如何,只有当下行动才能无愧于心。
就算是坏人又怎样?就算有坏结果又怎样?现在的她只想弄清宋令闻究竟经历了什么,其他人际关系不是束缚的原因,未来的事也不如以后再想。
而且,管他呢?反正人生只有一次,做了再说呗。
那么,池言知道自己大冒险的内容是什么了。
三两口吃完手中的早餐,少女快步离开了湖心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