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天高云淡,街道两旁的槐树开始泛黄,偶尔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树叶落下。
陆南星挥手送走宁家三哥三嫂。
刚从邮局回来,已经提前将大部分行李通过邮局邮寄到山城。
她站在自家小院门口,看着熟悉的胡同,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涌现一丝说不上的离愁。
该告别的老师、同学、朋友,这几日都已一一见过,互相之间说尽了鼓励和保重的话。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出发的日子定在两天后——九月二十三号。
日期她仔细盘算过,时间不算宽裕,但也足够了。
午后,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座钟钟摆规律的滴答声。
陆南星坐在书桌前,手中拿着一份《人民日报》,目光停留在头版的一篇评论员文章上。
文章主要是对五月四日中共中央、国务院正式批准的《沿海部分城市座谈会纪要》进行评论。
评论员立场鲜明的支持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开放沿海港口城市的决定,言辞坚定,逻辑严密,目标明确。
陆南星放下报纸,双手无意识地搭在书桌上,沉思良久。
除了上海,继开放深圳、珠海、厦门三个经济特区后,又陆续开放了天津、上海、大连、秦皇岛、烟台、青岛、连云港、南通、宁波、温州、福州、广州、湛江和北海14个沿海港口城市。
这些沿海城市的开放,充分肯定了对外开放的决策,意味着国家经济政策的重大转向。
这对内陆城市,是机遇也是挑战,是否会影响内陆城市的经济脉动?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又会以何种方式产生影响,会出现新的活力,还是可能加剧发展的不平衡?
陆南星拿起钢笔,在稿纸上郑重地写下标题——《关于进一步开放沿海城市对内陆经济发展的影响与思考》。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从资源互补、市场辐射、产业转移的可能性,写到内陆地区可能面临的挑战与应对之策。
她写得很快,思路清晰,写到一半,忽然停下笔,眉头微蹙,重新梳理思路。
“这么写是不是太理想化了?”她低声自语。
将钢笔搁在墨水瓶旁,起身在书房里缓缓踱步,目光扫视书架上的书籍,余光瞥到书桌一角未曾收起的刻刀上。
走过去,刚拿起刻刀,书桌上的电话分机突然“叮铃铃”地响起。
陆南星顺手接起,靠坐在桌角:“你好,哪位?”
“一宝,是我!”电话里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带着爽朗的笑意。
“二哥!”陆南星惊喜地叫出声,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电话那头是二大爷陆国强家的堂哥陆亦清,退役后在山城公安系统工作。
“哎!”陆亦清的声音洪亮,语带笑意,“我跟大爷通过电话了,他老人家给我下命令了,你山城这边的事,包在我身上!我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本来应该亲自去接你的......”
他话锋一转,“可我这几天临时要跟考察组出趟差,实在推不掉。这样,你到了山城直接来家里找你二嫂,情况我都跟她交代清楚了。”
陆南星抿了抿唇,语气依旧轻快:“好啊,二哥你安心去工作,我这么大个人了!”
陆亦清呵呵一笑:“那行,等我这趟差出完,回来带你好好熟悉熟悉山城,方便你开展工作。”
“好,一言为定。”陆南星应道。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陆南星仍握着听筒,怔了片刻,才放回支架上。
她嘴角噙着笑,眼神里却已多了几分思量。
走回书架边,将手中一直握着的刻刀地放回木盒,盖好。
山城经济全靠农业,虽地处三城交界,位置重要,但交通不便,本身并没有火车站。
无论从相邻的哪个城市过去,最后一段路都是长途汽车。
二哥陆亦清这一出差,没人接她。
二哥不在,二嫂那人......
陆南星明白家里的意思,让她下到基层锻炼,希望她真正沉下去,靠自己做出点成绩,而不是依靠家里的关系搞特殊。
但她可没打算低调行事,从头做起。
人都是捧高踩低的,她初来乍到,可不想受气。
现在看来,情况更不允许她低调。
低头看了看趴在桌角的小飞虎,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
心思电转间,她已有了决断。
走公路,开车回去。
但现在路上不太平,车匪路霸的传闻时有耳闻,她一个人长途驾驶,风险太大。
想到这里,她不再犹豫,走回书桌前提笔,很快将文章的后半部分写完。
仔细检查一遍,装入信封,封好口。
随后,回到正房取了车钥匙,驱车前往牛街。
道路两边的墙上,粉刷着“实现四个现代化”、“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等标语。
车穿过宣武门,拐入牛街,最终在挂着“钱家跤馆”牌匾的院门前停下。
陆南星刚停稳车,透过车窗看见钱家明正站在跤馆门口与一个中年男人聊着什么。
她跳下车,喊了一声:“钱大哥!”
钱家明闻声转头,脸上是毫不掩饰地诧异:“南星?你怎么来了?”
他往后望了望,“你自己?西西没来?”
“钱大哥,幸好你在!西西还不知道在哪儿忙呢!”陆南星快步走近,先是对钱家明对面的陌生人礼貌地点了点头,转向钱家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
“有事?”钱家明问。
“实不相瞒,有事要求你帮忙。”陆南星语气诚恳。
钱家明与中年男人又说了两句,对方便告辞离去。
他抬手对陆南星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陆南星走进跤馆院子。
跤馆里,院子里铺着青砖,角落放着石锁、杠铃等器械,几个年轻人正在练习摔跤,气氛热烈。
钱家明带着她穿过训练场,走进后院的茶室。
“南星,你可是稀客,有事说话,钱哥能做的绝对不含糊。”
陆南星坐下,接过他递来的茶,轻声道谢后直言:“钱大哥,我过两天要回东北山城,计划开车回去。你也知道,现在路上不太平,我一个人有点没底......”
“山城?”钱家明没立即答应,而是问:“具体在哪儿?大约多少距离?”
“差不多得有一千公里。”陆南星心里快速估算路线,“我想请你陪我跑一趟,再叫两个人,我给辛苦费。”
钱家明略一思忖,爽快地点头:“成。正好我也有些日子没出远门了,这一趟,我亲自陪你跑。”
“那就真要多谢钱大哥了!这份情,我记下了。”
“嗨,说这些就见外了。”钱家明哈哈一笑,“时间定了提前告诉我,我好准备一下。”
离开跤馆后,陆南星看了看时间,又驱车赶往江赫言在北京的办公地点。
一进门,一个穿着半旧夹克、眼神精明的年轻男子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笑着招呼:“嫂子来了!言哥他还没回来呢!”
“知宇在呢。”陆南星笑着说,“我不找他,你给我弄些柴油,我要出门。”
“行啊,没问题!包在我身上。”王知宇挺直了腰板,爽快地答应。
陆南星从包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他:“等你言哥回来,把信给他。”
王知宇双手接过信,一脸郑重:“嫂子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陆南星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别这么严肃,又不是去打仗。”
王知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言哥可能还要过些日子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