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领头的半大孩子，名叫狗子，此刻正低着头，在前面小心翼翼地引路。他不敢走得太快，怕惹身后那位煞神不快；也不敢走得太慢，怕被迁怒。他时不时地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那个牵着仙女般小妹妹的年轻公子。
这位公子的气息很奇怪，明明感觉不到半分灵力波动，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可刚才那一个眼神，却比他见过的最凶恶的城卫军官，还要可怕百倍。
穿过几条人声鼎沸的街道，又拐入数个愈发偏僻阴暗的巷弄，空气中那股食物的香气，渐渐被一股混杂着酸臭、霉变与排泄物的味道所取代。这里是龙城的“化外之地”，是繁华盛景背后的脓疮。
月儿的小鼻子微微皱起，下意识地往楚玄身边靠得更紧了些。她看着周围那些蜷缩在墙角，眼神麻木空洞，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乞丐，心中刚刚因为解救了狗子一群人而升起的些许喜悦，又被沉甸甸的压抑所覆盖。
最终，狗子在一座破败的土地庙前停下了脚步。
庙宇不大，朱红色的木门早已斑驳脱落，露出里面腐朽的木质。门前两尊石狮子，其中一尊的脑袋不翼而飞，另一尊也布满了青苔与裂纹，威严荡然无存。一股浓郁的檀香味，混杂着汗臭与馊味，从庙内飘散出来，形成一种诡异难闻的气息。
“虎爷……虎爷就在里面。”狗子指着那黑洞洞的庙门，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
楚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牵着月儿，径直踏入了庙门。
庙内更是昏暗，光线从屋顶的几个破洞中投下，形成一道道斑驳的光柱，空气中飘浮着无数的灰尘。原本供奉土地神的神台，此刻被一张宽大的虎皮太师椅所占据。神像被随意地丢弃在角落，身上落满了蛛网。
数十名衣衫褴褛的乞丐，或坐或躺，挤满了庙宇的各个角落。他们看到狗子领着两个陌生人进来，只是抬起浑浊的眼皮瞥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哪个不长眼的，敢闯虎爷的地盘？”
一个粗犷的声音，从太师椅后方传来。紧接着，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般的壮汉，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这壮汉身高九尺，膀大腰圆，脸上横着一道从左眼角延伸到嘴角的狰狞刀疤，随着他说话，那刀疤便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在蠕动。他赤裸着上身，露出坟起如山丘般的肌肉，胸口上纹着一头下山猛虎，煞气十足。
玄罡境一重。
楚玄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这修为，在这群凡人乞丐之中，确实如神明般，足以掌控他们的生死。
那壮汉，也就是所谓的“虎爷”，本是满脸的不耐与凶横。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目光随意地扫了过来，当他的视线落在楚玄身上时，先是微微一愣，似乎觉得有些眼熟。
紧接着，当他的目光与楚玄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对上的刹那，他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凝固了。
下一秒，一种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脸上的肌肉疯狂地抽搐起来，那双铜铃大的眼睛，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扑通！”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前一刻还威风八面，煞气腾腾的虎爷，双腿一软，竟是直接跪倒在地，巨大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他甚至不敢抬头，只是将那颗硕大的头颅，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小……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楚……楚公子大驾光临！小的该死！小的罪该万死！”
他的声音，充满了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栗与谄媚，与他那凶神恶煞的外形形成了滑稽到极点的反差。
庙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些原本麻木的乞丐们，一个个都惊得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们心中，如同阎王爷一般存在的虎爷，此刻，竟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跪在那个看起来文弱的年轻人面前。
狗子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把一尊能让虎爷都吓得跪地求饶的真神，给带了回来。他双腿一软，也跟着跪了下去，浑身抖如筛糠。
楚玄没有理会地上那两坨颤抖的肉，他只是牵着月儿，走到一张还算干净的长凳前，用袖子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才让月儿坐下。
“你认识我？”楚玄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虎爷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小……小的曾在龙城之外，远远……远远地瞻仰过公子的无上风采。公子的神威，小的……小的永世难忘！”
“你们丐帮，为何会出现在龙城？”楚玄看似随意地问道。
“回……回公子的话，纯属巧合，纯属巧合！”虎爷的冷汗，已经浸湿了他身下的地面，“小的……小的只是带着这帮兄弟，四处讨个生活。在龙城待上一段时日，讨些盘缠，我们……我们马上就走！绝不敢在龙城多做叨扰，污了公子的眼！”
他的头磕得砰砰作响，生怕楚玄一个不高兴，就将他当场捏死。
楚玄看着他这副丑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他自然不信什么巧合之说，不过，他也懒得去深究。他今天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
“这些孩子，我看上了。”楚玄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庙宇，“开个价吧。”
虎爷闻言，猛地一愣，下意识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错愕与为难。
买下这些孩子？
他脸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比面对死亡还要强烈的恐惧。这些孩子，可不是他的私有财产，而是……
“怎么？”楚玄的目光，变得冷了几分，“你不愿意？”
一股无形的、却又重如山岳的威压，轰然降临在虎爷身上。
“咔嚓！”
虎爷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在这股威压之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碾成肉泥。他心中的那点犹豫和恐惧，瞬间被求生的本能所取代。
“愿意！愿意！小的万分愿意！”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了起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能被公子看上，是……是这些小崽子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谈……谈什么价钱，那不是打小的脸吗？公子您看得上，尽管带走！就当是……就当是小的孝敬您老的！”
他心中在滴血。这些孩子，每一个都是他向上头交差的“货物”，少了一个，他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可现在，别说少几个，他要是敢说半个“不”字，恐怕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
“我从不白拿别人的东西。”楚玄屈指一弹，一枚储物袋便落在了虎爷面前，“这里面，有十万下品灵石，买下你这里所有的孩子，够了吗？”
虎爷看着那储物袋，如同看着一块烫手的山芋，哪里敢接。
“够了！够了！太多了！公子，您这是折煞小的了……”
“拿着。”楚玄的声音不容置疑。
虎爷一个激灵，连忙像捧着圣旨一般，将那储物袋死死地攥在手里，连声道谢。
楚玄站起身，牵起月儿的小手，目光扫过庙内那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陷入呆滞与茫然的孩子们。
“从今天起，你们，跟我走。”
他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在这些早已麻木的心灵中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