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牒送到府衙时,李氏也死了。
人总是这样,顾一就顾不得二,坏还是更坏得进行取舍,显然,县令选择了前者。
叶游知平静地诉说自己被蓄意谋杀的经历,又向太守建议好好查查李氏到底因何而死。
自然,她没忘记自己对周二娘的承诺,将往事悉数提起:“杜太守,孙氏米行老板孙德胜无恶不作,曾杀人栽赃,清白者入狱余年无人在意,皆是因为明府包庇,还望太守明察。”
说罢,叶游知呈出郑既明调出的李捷卷宗和潘大婆的血书。
“太守可问和潘大婆同住的犯人,她的事迹应该对别人提起过。”
潘大婆的血书是周二娘临死前给叶游知的,因为认得的字不多,斑驳的黄布上只躺着血淋淋的一个大字:冤。
一笔一划写得极为工整,不知潘大婆问过多少个入狱的人,暗暗练习过多少次。
人证物证具在,县令无法抵赖,至于孙德胜曾找人殴打人至死的事由于时间久远又缺乏证据,只能不了了之。
杜太守看多了这些人,全然没有为正义执法的慷慨激昂,只有对县令倒台后他功绩簿上添上漂亮一笔的喜悦。
他拍惊堂木,嘹亮的声响使所有人哑然,衙役收回视线静听,围观群众齐刷刷地等待他的判决。
在众人赤诚的期待中,他道:“扬州江都县令王谦知法犯法,滥用职权,其罪有二。一,谋杀人,当徒三年;二,受财枉法,至百姓蒙冤,当杖六十。”
此判决依律而定,公平公正,无人不服。
刺史有权对县令进行传唤、询问、停职、乃至临时拘,但最终的决议需递交长安,杜明轲便按律将王谦暂时扣了起来。
攒动的人头在王谦被扣押后朝四面八方散去,该卖东西的卖东西,该干活的干活。
对于他们来说,这个结果也就让他们心头一时畅快而已,谁是下一个县令,跟他们有个屁关系。
只要能吃饱穿暖,坐在上头的是好人还是坏人都无所谓。
但对杜明轲来说就大大的不同了,往长安递交判决时他已把一份密信一起寄给自己在长安的好友,下一个扬州县令会是他自己人。
不出一刻钟,衙门冷清得落针可闻,杜明轲理着桌上的案卷,自己准备离开时发现叶游知还没走。
杜明轲道:“虽说孙氏米行的老板杀过人,但你没有证据,而他指使周二娘杀丈夫诬陷你一事不算犯法,你不必在这儿等着本使为你主持公道了,自己去找证据吧。”
“杜太守,我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
“你说,本使听着。”
“孙氏米行一家独大,低价收米,高价卖米,听起来似乎没问题,可从低价到高价,这里头关窍多着呢。你说他一个人能做成吗?”
杜明轲回道:“无奸不商,实属正常。”
“正常?”叶游知不禁拉宽了和他的距离,道:“他积压米粮,宁可米粮生虫都不卖出,害死了多少人?太守为一方父母官,难道不管吗?”
杜明轲没听叶游知把话说完,提着衣裳上了马车。
秋日燥热无风,杜明轲高高在上,就连上马车都是,用屁股对着底下的人。
叶游知凝神看,羊脂玉打的扳指在腰间的衣服渗出光泽,衣服提起的褶皱将他佩戴的银鱼袋高高顶起。
也是从一而终了:原来银鱼袋也是会用屁股对着人的。
阳光把浑浊的世间照得通透极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玉的花纹,还有——
银鱼袋屁股上的纹样。
一粒谷穗。
叶游知总觉得眼熟。
她回去拿出自己的金鱼袋看,发现底部也有一粒谷穗。
怪了,大汤朝官员佩戴的鱼袋底部都会绣一粒谷穗吗?
更怪的是,孙德胜死了。
叶游知早起都还迷迷糊糊的呢,木坊的工匠一说她立刻清醒了,余震搞得她看大家的脸都在上下颤动。
她还没准备动手呢!孙德盛怎么就死了呢?
富人为富不仁,钱财不正,该杀。
不知为何,叶游知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有事必须搞清楚,她等不及,扔下没吃完的酒酿饼就朝郑家奔去,询问关于鱼袋的事。
郑老爷子的困意被急匆匆杀进来的叶游知吓得全无,冷帕子撤下就看到叶游知见鬼一般的大眼,风一带过,冷冰冰的老脸被刮得直抽。
好歹也是个姑娘,闯人内宅的事做得是越发顺畅了!
叶游知先挨了郑老爷子一顿骂。
好不容易等他老人家平复心情,等来一个无聊透顶的答案:“嘶……我还没注意过。不如你写封信问问五郎,他应该知道。”
叶游知失望而归,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了好几天郑既明的回信。
中途,杜太守甚至把李氏的死查出来了,剑锋直冲王谦,兹事体大,由于刑部和大理寺今日过于繁忙,判决复核直接呈交给了承化帝,承化帝的批准和郑既明的回信一齐到了扬州。
承化十五年,九月二十日,晴。
郑既明那厮不知在抽什么羊癫疯,除了两封回信之外还有一箱金子被送到叶游知家中。
两封信正绑在金子上。
叶游知懒得看那些金子,任由小七和周竹玩耍,自己拆开了信。
比字先出来的是一根簪子。玉簪,玉做水滴状,木身刻着“叶游知”三个字,以珍珠点缀,嵌金丝。
而后开信,信曰:你好像很喜欢金镶玉?生辰快乐,岁岁无忧。
这排字用行楷写在最上头,着墨最浓,下笔最重,算是标题。正文规规矩矩地用楷书写,用词晦涩,文采斐然。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
“沅有芷兮澧有兰,晓看天色暮看云。”
叶游知每个字都看得认真,还在想郑既明是不是把“晓看天色暮看云”这句诗记茬了。通篇看来,郑既明确是真诚有内涵,只可惜——
叶游知看不懂。
“写的什么玩意儿?”叶游知蹙着眉念叨。
她只知道郑既明这是在祝她生辰快乐,叠好这封信后速速打开了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写的正事,他告诉叶游知:至少他和他兄长伯父的鱼袋上没有谷穗,不过观察朝中其他官员的鱼袋,有几个是有谷穗的,原因不明。
这些鱼袋底部绣着谷穗的官员有问题,叶游知可以确认。她正想更进一步确定自己的猜想,思忖如何回信时小七突然叫了起来。
“阿姐!”
叶游知把信揣进衣袖,冷不丁地被两小孩拉到箱子跟前。
“除了金子还有梨花蜜和皮影小人诶!”
小七笑得不亦乐乎,把金子全推到了一边,亮晶晶的眼睛看起来羡慕极了:“郑五郎过得可真快活,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
叶游知拿起皮影小人看,做的是一只猴子、一只猪、一匹马和两个人。
猴子头上戴金色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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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样头箍,腰间系这豹皮裙,线条勾勒简洁流畅,颜色黄棕相接,很是精致。
叶游知失笑——
看来他过得是真的惬意,还有闲情逸致把自己送他的《西游记》读完后将里头的人做成皮制人偶送给自己。
除了皮影戏外,剩下的东西都是十分有长安特色的东西,几乎是郑既明将自己在长安的所见所闻全都寄给叶游知了。
“阿姐你笑了!”
叶游知晃神之时小七用白龙马戳了戳叶游知的脸,又惊又喜,不知跟谁学的小大人做派,煞有介事地摇摇头:“看来还得是郑五郎知道怎么讨阿姐欢心。”
她身子一抖,万年不解的谜想通了,眼睛水亮之余带着八卦的造作,“呀!阿姐,郑五郎不会是喜欢你吧?”
“胡说八道什么?”叶游知拿走小七手里的白龙马,“这叫礼尚往来。”
“此前他生辰我备了礼他自然要还礼。”
“原来是这样。”小七道,“可我记得阿姐就送了一套金镶玉给郑五郎,要多俗有多俗。”
叶游知面上陡然扑了一层灰:她的品味居然被自己的妹妹嫌弃了。
她不语,把金子拿出后默默整理被两个小妹翻乱的礼物,郑重地盖上盖子,俨然是已经将其当作家宝保护起来了。
小七看着,偷偷捂嘴笑,等着到时辰哄叶游知陪她出去。
叶游知的生辰她们怎么会忘呢!
她和大姐姐还有小竹子可是七天前就开始给叶游知准备礼物了。
仪式之隆重,叶游知换上了月白暗葳金桂璎珞纹大袖襦,从走上酒楼二层开始便有浓郁的桂花香,九城烟雨图的屏风为叶游知隔出另一个金碧辉煌的世界。
叶松在当间等着她,手捧雕花沉香木盒子等着叶游知走近。
“今日及笄,阿姐送你的礼物。”
沉香木盒子里装的依旧是个发钗,发钗以金制,百蝶飞舞,步摇嵌玛瑙等宝石,泠泠作响,华美繁复。
叶松道:“想好给自己取什么字了么?”
“其实生辰是我胡诌的。”
“胡诌?”
叶游知这会儿被幸福和金子迷晕了眼,什么都往外说:“我的生辰忘了,大概是那天棉花种出来我太开心了。”
叶松为她簪上发钗,笑道:“总之对你而言是一个意义重大的日子对吗?”
“嗯。”叶游知点点头。
等叶松为她簪完发钗,叶游知问道:“阿姐,你能帮我取一个字吗?”
叶松或许已经想了许久这件事,在叶游知问完的瞬间脱口而出:“行随。”
游知、行随,叶松希望叶游知一直坚定的走下去。
叶游知欣然接受了这个字,回道:“好,就叫行随。”
短暂的生辰冲刷了叶游知的全部烦恼,她忘乎所以地和叶松闲聊一日,陪小七和小竹子做游戏,大概从来没那么放松过。
原来,她的生辰不是麻烦,是值得庆祝的。
叶游知甚至希望时间能一直定格在那一天,定格在那支簪子和另一只步摇上。
生辰结束,县令流放,孙德盛已死。
那粒谷穗,若她猜得不错大约是和归真教有关的东西罢。刺史和下一任县令都是教徒的话,扬州不能待了。
从承化九年到承化十五年,叶游知攒够了钱,从布庄的发展中积累了经验。
从一无所有到家财万贯,她用了六年,比她计划的时间多了整整三年。
下一个目标,会更难。不过没关系,叶游知会一直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