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路途出奇地安稳，或许是萧彻的雷霆手段震慑了那些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马车停在沈府门前时，天色才刚蒙蒙亮。
萧彻只留下一句，“调令自会送到府上。”便带着亲卫匆匆离去，显然是回宫处理余波去了。
沈见微顾不上多想，匆匆换下那身驱邪道袍，一路快步穿过廊院，直奔沈知著所居的厢房。
屋内炭火正旺，氤氲的药香中夹杂着淡淡血腥气，令人心头一紧。
沈知著半倚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角微裂，连呼吸都带着细微的喘息声。唯有那双眼睛，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亮起一抹温柔的光。
“见微……你回来了？”他声音低哑，虚弱得几乎听不清。
“哥！”沈见微几步冲到床边，握住他冰凉枯瘦的手，触手嶙峋，她心疼得几乎就要落下泪来，“我没事，你看，好好的！而且陛下还答应让我回翰林院了！”她努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雀跃。
沈知著艰难扯出一个笑容，眼中是浓浓的担忧与自责，“难为你了……咳咳……我这身子……终究是拖累了你……”
“别胡说八道！”沈见微立即打断他，声音有些发紧，“你是我哥，说什么拖累不拖累！你只管安心养病，翰林院那边有我顶着，谁也不会起疑。”
她顿了顿，语气放缓，小心地试探着，“我听说……江南那边有个专治疑难杂症的神医，比宫里的御医还厉害。他尤其擅长调理心疾之症，哥……你说，若我们能请他……”
“我也听说了……”沈知著轻轻点头，眼中掠过一丝希冀，“我的病……恐怕也只有他能试试……咳……留在京中，只能坐等恶化。我原本想等你一切安顿好，再悄悄南下寻医……”
沈见微听罢，当即道，“你别去独自冒险，我送你去江南！路上我陪着，有我再你身边……”
“不行。”沈知著摇头，话音微弱却坚定，“你若一走，翰林院如何应对？你如今顶着我的名头，又是陛下亲口允准，此时一离开，只会引人疑窦。”
他轻咳了几声，声音愈发虚浮，“这是我唯一的生机了……你若能守好这个位置，我便无后顾之忧。只盼此番南下，能保住性命，待我痊愈，再回来替你，还你自由。”
他顿了顿，苦笑着不上一句，“若是……哎，若是我真回不来了，你愿意，就一直以我的身份活下去，也未尝不可。”
“别说这些晦气话！”沈见微眼眶泛红，猛地抹了把泪，“你一定会好起来的，长命百岁！你放心，京中一切有我。你去寻医，我守住翰林院，等你健健康康回来接我！”
翌日一早，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沈府后门悄悄打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巷口。
沈见微亲自扶着沈知著上车，他穿了一身素色布衣，头戴斗笠，整个人被厚厚的披风裹住，像极了一个寻常南下避寒的病弱书生。
沈知著上车前，又回头看她，眼神中满是不舍与牵挂，“你一个人在京中……多加小心，若是实在支撑不住，就想办法脱身。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不要为了我陪葬在这。”
沈见微听着这近乎遗言的话，胸口发堵，嘴上却扬起笑，“放心吧哥，我机灵得很，皇帝陛下都拿我没辙，那群老狐狸算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将早已准备好的路引、盘缠一一塞进他怀里，打趣道，“我现在可是朝廷命官了！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就大喊一声‘沈知著是我哥’，看谁还敢动你。实在不行你先跑，给我报信，我就进宫找陛下告状去！”
沈知著被她逗笑，眼角却泛起湿意。他知道她在强撑，也不忍拆穿，只轻声道，“你从小就这样……我放心你。”
他顿了顿，语气温和却笃定，“你去做这个翰林，定比我强百倍。”
“你少在这儿立遗言。”沈见微佯怒，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低声道，“哥，你得好好活着。我没那么坚强厉害的，我会害怕的……你若不回来，都没人帮我收尸的。我就只能一个人在皇城里孤魂野鬼地飘着，我可太惨了……”
沈知著伸手替她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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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语气一如既往温柔，“别说这些丧气话。我能治好病，我的妹妹也一定能成为翰林院最厉害的史官，为兄还等着你为我撑腰呢。”
马车缓缓驶入雾中，车轮压过青石板，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仿佛碾在她心头。
沈见微站在巷口，目送那辆马车渐行渐远，直到被浓雾吞没，直到再也看不见。
天刚破晓，城门尚未开全，宫里却早已有人起身。
御书房中，卷宗堆叠如山，萧彻却没有翻动一页。他坐在案前，手中那封密信已经看了三遍，内容不过寥寥几句，“沈知著今晨自东门出京，随一仆，向东南而去，装束寒素，未现异动。”
他将那封信轻轻放下，没有言语。
他知道她在演戏，他知道她不是真正的沈知著，那位真正的探花郎早已病入膏肓，连行路都困难，怎么可能在他面前生龙活虎地周旋应对？
但她装得很认真。拙劣，却极其认真。
他没拆穿，也不打算拆穿。
“影司的人，调往东南。”萧彻忽然开口，语气冷得像水落石。
侍从立刻上前应命。
“盯着沈知著那一路，不许有变。”
“要设明哨？”
“无需接触，”他顿了顿，“她不想让人知道，就如她愿。”
“……若遭伏袭？”
“动手。”
他语气平淡至极，仿佛说的是无关紧要的谁去谁留。
侍从领命退下。
屋中寂静，只有风穿窗棂，吹动几页奏折，簌簌作响。
萧彻抬手，将密信收起，夹进一册无名的小卷，顺手放进最内一格抽屉。
他忽然想到那江南神医只接“有缘之人”的传闻。他嘴角动了动，像笑了一下。
那消息是谁放出去的，他再清楚不过。
她愿意当做巧合，那就让她当做巧合。
萧彻指尖轻敲桌面，低声自语，“不说也罢。”
她不想欠谁，那就不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