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宅院收拾完没几天,尹渊就来了。
他来了好几次,有时会带侍卫来,有时穿着官袍,每次都带了所谓的礼物——金钗银簪、胭脂水粉、绫罗绸缎,或是时令鲜花。
冷翠烛抱着花,心里想着日子一天比一天冷,该去多买些炭火。
尹渊怎么不送些炭火来呢?不会送的。她明白,他只会送能装饰她,让她更美的无用物件。
毕竟,在这个院子里,于他有用的只有冷翠烛。
“谢谢官人,很……有雅兴。”
她将手头牙绯色的蝴蝶兰搁到桌上,坐在门口剥白菜。
过会儿,她听见声轻咳,转头尹渊仍坐在桌边。
他今日穿着官袍就来见她,袖子上沾了清晨露水,领口深衣是从前她裁制的那件,绣了嫩青竹叶。
“官人是要走了?”
她起身拿晾在架子上的披风:“奴送官人到大门口吧。”
男人微愣:“不。”
“……不是要走。”
“哦,”她点点头,将披风挂回架子,“官人若觉得口渴,就倒茶喝吧。”
桌上茶水刚烧好,茶壶壶口冒热气,丝丝缕缕,如盘旋而上的白蛇般。
壶壁生烫,冷翠烛知晓。
她只是没想到,尹渊会真的被烫到。
刚走几步,茶壶就摔在地上,茶水飞溅。
尹渊仍坐着,瞧手背烫红的那处。
“呀,官人怎得这么不小心。”
她长叹一声,捡起地上瓷片。家里只有这一个茶壶,摔碎了又得去买。
说实话,冷翠烛不想尹渊来见她,也不需要。一是自己对他失望,二是怕他碰到采药回来的冷蓁,两人间真发生什么。
那日在湖畔,她遥遥见到两人抱在一块儿,整个人便如坠冰窟。
在她上岸之前发生了什么,菟丝子死活不告诉她,说什么是为她好。
这份好,却让她整日辗转难眠,闭上眼就是两人抱在一块的场面。
冷蓁在水里浸那么久,还不会游泳,被捞上岸时腹腔定积了很多水。
……是尹渊救的他吗?
她不敢去想是怎么救的。
将地上碎片收拾干净后,尹渊仍坐着,手背烫伤起了水泡,他就垂眸盯着。
什么也不做。
“官人,你烫伤了。”
“嗯。”
她莫名从他空洞的眼里窥见几丝痴缠意味。
“……你受伤了。”
“泠娘,”他道,“我受伤了。”
他抬起那只浸湿烫红的手。
“……那我给官人涂点药吧。”
她转身去内厅找药膏,取完药回来,尹渊仍坐着。
他身边放了把椅子,冷翠烛顺势坐下,抠挖出一指甲盖大小的药膏。
牵起他的手,搁在自己膝弯,低头替他涂药。
“冷蓁呢?”
她倏地顿住。
“……蓁蓁上山采药去了。”
男人似在叹息。
“这里县城也有医馆,过几日让他去医馆做事吧,还能给自己赚些钱。”
“那日是我错了,不该对他那般苛责,以后我会常来看他。”
“哦……”
冷翠烛讪讪点头。
尹渊何曾这般关心过冷蓁?
从前她想让他们父子和谐,双方都不愿,现在倒好。原来不是不想和谐,只是不想做父子,想做夫妻。
真恶心。
冷蓁背药篓回来,正好路过房檐下,见到自己母亲又与那男人在一起,皱眉问:“……你们怎么在一块?”
尹渊:“这几天一直在一块,今日你碰巧早回看见罢。”
“哦,”冷蓁冷哼道,“真悠闲啊,我还以为父亲整日忙于公务呢。”
“母亲每日与我相处,昨晚还与我看星星赏月亮呢,竟都不告诉我父亲每日都来,父亲也是呢。”
“告不告诉,我自是听你母亲的。”
冷翠烛坐在一边垂着脑袋,耳朵旁直嗡嗡嗡地响,郁蓄胸中。
她待在这里,是不是有点多余了?
尹渊还在与冷蓁一句一句你来我往地聊着,她轻声告诉他自己要走,他似乎没听见。
她等不了了,欲起身却被牵住手,指尖残留药膏全蹭在男人虎口。
“罢了,我等下离开,不留下来同你用晚膳,免得你母亲纠结为难。”
“为难?”
冷蓁停滞片刻,咬牙:“是啊,有你在自然为难。”他提提肩带,背药篓走了。
冷翠烛不能完全明白他们话中的含义,只大概懂得,是在暗讽她不容人。
“官人,奴还有菜未择,先走了。”
尹渊拂袖:“走罢。”
话这样说,牵她的手却是未松懈丝毫,甚至愈发收紧。
“……”
冷翠烛不走了,抿唇道:“官人,蓁蓁今年十八,也到了该成家娶媳妇的年纪了。”
“奴在这世上,只有官人这一个信得过的。”她靠在男人肩头,柔声说,“官人可要找些好姑娘给我们的孩子认识啊。”
“不如,就这个月请媒婆吧?等到开春蓁蓁就能成亲了。”
男人低眉沉思半晌,未有回应。
他烫红的手搭在冷翠烛腰肢上,垂头轻嗅她发丝幽香。
冷翠烛靠得脖子疼,瞪他一眼。
“官人觉得如何?”
尹渊盯住她双眼,扫视几遍。
良久,他才“嗯”了一声。
隔日,尹渊派媒婆到宅院与冷翠烛商议。
冷翠烛哪里懂得这些,她也只不过是听媒婆介绍一些合适的姑娘。
“县东头王铁匠家的独女就不错,今年十七,琴棋书画都会一些,模样也清丽。”
“啊……”她勉强笑道,“那应该配不上吧?”
“犬子没有才情,只认识几个字,性情也不好,或许与王姑娘聊不太上来。”
“而且王姑娘……是正经人家的女子,她父母定是很疼爱她,希望她嫁到一个正经人家去的。”
媒婆呵呵笑笑:“唉,娘子,我懂得。”
“这样吧,我回去问问有谁家养女或是私生女正当婚配的,丧偶的寡妇我也帮你问问!”
媒婆绞着帕子出门,正好遇上采药回来的冷蓁,两人互相打量了番。
“娘,这谁家亲戚啊?”
他将药篓放在桌腿边,坐到冷翠烛对面。
药篓里装的都是些不知名的药草,冷翠烛未从中探出异样。
菟丝子前日来找她告状说冷蓁带怪东西回来,看来菟丝子所言不实。
“你父亲找的媒婆,来给你介绍姑娘的。”
“……介绍姑娘做什么?”
“成亲啊。”
冷蓁猛呛一口茶水,瞪大眼:“什么?”
他气急,直点头:“好……好啊。”他似要把手中茶杯捏碎般,指腹抓得泛白胀痛。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
不是说好要一起过好日子的吗?
为什么现在又要想尽办法抛下他?
从前分明坚定地说要离开那个男人,现在又玩琴瑟和鸣那一套。
那他呢?他是玩笑吗?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吗?
为什么不让他去死?为什么偏要他活着?还让他成家……为什么要成家,她就那么想看他重蹈她的覆辙?
婚姻是最可怕的东西。
冷蓁每每想到,自己的由来是母亲与父亲在夜里翻云覆雨,缠绵缱绻,就觉作呕。
几日后,媒婆给冷翠烛介绍了李医师家的养女,那女孩今年二十有余仍未有婚配,官媒都踏破了门槛。
冷翠烛先与李姑娘见了一面,李姑娘性子活泼,对事也很有自己的见解,两方便相约晴日去青萝湖泛舟游船。
冷蓁没拒绝,整个过程中一直很配合她,她放下心来,晴日带冷蓁去了青萝湖与李姑娘见面。
两个小年轻同乘一只船,她与媒婆待在岸边水榭,遥遥望着船上光景。
“看样子他们聊得来,”媒婆嘿嘿笑道,“娘子且放心。”
“好……”
冷翠烛坐在日头下,耀目日光洒在面颊,素靥盈盈,清幽动魄。
公鸡窝在她裙边打瞌睡。
“唉,宿主啊……你这样也没用的,没等你把他掰直,他就被掰弯了。”
“你就看着吧,他肯定不会和那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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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在一起,成为闺蜜的概率都比做夫妻的概率高。他小受的设定是无法更改的,再过几天你肯定老老实实和我做任务。”
冷翠烛抬腿踢鸡屁股,将它踢到一边。
她心里自是紧张,菟丝子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早知道她就该带尤恩来,不该看着菟丝子哭兮兮的模样就软了心肠。
“嬷嬷,我去逛逛。”
青萝湖是县城里最大的湖泊,再加上是冬日里唯一未结冰的湖泊,岸边摊贩密密匝触目皆是。
冬季难得有晴日,游玩的人自然比平日要多,冷翠烛跟着人群走,漫无目的。
过会儿下起太阳雪,雪花落在她额间。
她怕妆容花掉,又没带伞,也不舍得花钱去摊贩哪儿买伞,举手挡在头顶,找地方躲雪。
她逆人流而行,被人撞到肩头,踉跄几步,手腕被抓住。
回头,那人头戴帷帽,在汹涌的人潮中偏向她,护在她身前。
帷纱飘曳,露出颈边一缕皤然白发。
她手腕如被燐燐野火烧炙了番,热涔涔的连带颊面也红起来,忙撤回手,收进袖袍。
“你怎么来了?”
“下雪了。”
尤恩倾斜手中油纸伞,为她挡住风雪。
“是从家里拿的吗?”
“是的。”
“你出门前锁好门了没?”
“锁好了。”
冷翠烛放下心,与他共撑一把伞,并肩而行。
冷翠烛:“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呀?”
她曾告诉尤恩,他的银发很扎眼,走在街上不是被人认作神仙参拜,就是被当作妖怪抓起来,所以上街时一定要将头发遮得严严实实。
“记得。”
街边有卖麦芽糖的小孩,冷翠烛想到冷蓁喜欢吃,就买了一个,绞好后拿着两根麦芽糖,递给身边人一根。
“你尝尝这个吧,他们都喜欢吃。”
“好,谢谢。”
他接过糖棍:“夫人不喜欢吗?”
“啊,我没吃过这个。”
她只是买过麦芽糖,但从没吃过,每次都是买给冷蓁。
“我不喜欢吃糖。”
“你不喜欢呀?”冷翠烛接过他递回的糖,眨巴眼,“可冷蓁吃两根也吃不完呀……”
“夫人为什么不尝尝?”
“再不尝,糖冻硬了就不好吃了。”
冷翠烛沉吟一路,终是尝了口手里的麦芽糖。
她惯常不喜吃甜食,麦芽糖的味道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动人的。
但她莫名觉得满足,像是堵在心口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
原来麦芽糖是这般滋味。
她买了许多年的糖,终于知晓。
她与尤恩在湖畔逛了会儿,回到水榭,媒婆正趴在桌上打瞌睡,鼾声阵阵。
公鸡缩在桌下,也闷头睡过去。
湖上的那只小船,晃荡不停,惹得水花四溅。
冷翠烛定眼去看,船上两人好一番搏斗,从船头打到船尾,其中一人抬腿猛踹,将另一人踹进湖里。
“……那个掉水里的,好像是蓁蓁吧?”
“是。”尤恩边收伞,边说,“我记得,你说他不会游泳。”
“他会溺死吗?”
“有可能。”
她身上屿青衣衫有些陈旧,脸庞无可避免地带了疲惫。
她这个瘦削、荒寒,日日遭受白水枯煎的女人,难得在笑,不知为何。
像是蜜糖在口中化开。
出乎意料地,冷蓁孤身从水里爬上岸。
身上水哗啦啦地往地上留,他所到之处皆留下水痕,长腿一迈跨进水榭。
“娘,”他将额前湿发往后撩,“他是谁?”
冷翠烛僵住,扭头望他,又回眸瞥身边人。
尤恩同样惊讶,帷帽微抖,白纱飘摇。
他低声提醒:“路过。”
冷翠烛心跳不停:“路人,他正好路过。”
“是情郎吗?”
冷蓁弯腰拧衣摆。
“……你说什么?”
“是。”
尤恩点头,帷纱也往下垂,温言告诉她:“他问,是不是来这里划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