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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入府

作者:途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恒熙十五年秋,江都街头,十里红妆,万头攒动,鼓乐喧天。


    鳏居四年的大盐枭续娶美娇娘,惹全城百姓鱼贯而出,一时热闹如过大年。


    李清白脱了六斤沉的翟冠,大喇喇坐在喜轿中,从怀里摸出一只还温热的烙饼,狠狠咬了一大口:“哼,我就知道成亲要饿肚子,幸亏早有准备。”


    婢女小沛忧心忡忡地看她狼吞虎咽:“小姐,您这吃相……未免也太豪放了。”


    她在霞帔上蹭干净手指,含混道:“等入了府,我必定贤良淑德,不叫人看出破绽。”


    “可洞房之夜,怕是……”


    “怕啥?坊间都说,他患了不举之症,面子挂不住了,才娶个新娘掩人耳目。那种事,量他也有心无力。”


    “可奴婢听说,这种人往往心思扭曲,手段下作,奴婢怕……”


    “放心好了,光迷药就够他喝几壶,要吃亏也是他吃亏。”


    小沛还想再叮嘱两句,李清白却已双眼迷离,咂吧嘴道:


    “都说谢府的厨子是江都一绝,这一趟,不光要扒了谢昭的皮,还要连本带利吃回来。”


    “……”


    小沛将轿帘掀开一缝,盯着马背上的新郎官,幽幽叹气:“看着倒挺像个人的,怎么偏偏做了首辅的狗呢?”


    李清白瞟了一眼那宽肩细腰的俊逸身姿,费力咽下口水:“呸,衣冠禽兽。”


    仪仗很快到了谢府门前,婚仪倒与寻常人家无异,无非跨了火盆马鞍,再登堂行礼。堂间人声沸腾,少说也有五十来号宾客,李清白一心想着开席,乖乖跟着傧相进香叩首:


    “一拜天地——”


    她听见有人窃窃惋惜,说这新娘子姜越甚是可怜,明明是县丞姜尚的掌上明珠,刚及笄便被恶名昭彰的“盐王爷”强娶作续弦,还要给个四岁小子当后娘,这辈子算是毁了。


    “二拜高堂——”


    盖头朦胧,她依稀看见双亲席上的除了她面色铁青的姑父姑母,还有谢昭父母的牌位。早听闻这位大盐枭双亲早亡,倒也省去了许多麻烦事。


    “夫妻——”


    说时迟那时快,通赞话音未落,一只雪色猛禽闪电般冲入礼堂,伴着短促而高亢的鸣啼,将众人吓得四散惊呼。


    她不动声色观场——混乱中谢昭泰然自若,任那目光炯炯的海东青落定肩上,取下它喙爪上绑着红线的竹筒,抽出内中密信,略略一扫,脸上就起了阴云。


    他扬手送海东青飞走,展动青袍,除下花冠,以藐视众生的姿态,疾风般走向堂外,沉沉撂下一句:


    “这堂改日再拜,今日就到此为止。”


    掷地有声,不容任何商量。


    在场宾客皆是傻了眼,姜尚率先反应过来,冲到门前阻拦:


    “谢……姑爷,你怎能就这样走了?当初是你逼我们嫁女,如今却置她于不顾,叫人如何非议?她……”


    谢昭长身站定,周身都起了煞气,扬唇给了他一个“嘘”的手势。


    姜尚清楚地看见了,他那紫白色的指甲缝里,洇着一层未干透的血,立时噤若寒蝉。


    “那么,其他人等可还有异议?”


    谢昭鹰隼般锐利的眼光一一扫过人群,大家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很好。”


    谢昭背过身了,众人才敢将同情的目光投向被抛弃的新娘子。李清白懒理这些,眼神暗示人群中一名清秀高挑的年轻男子,速速跟紧他。


    管家赔着笑脸,请大家回府等候通知,改日再来贺喜。


    谢昭一脚已迈出门槛,却听得“哎哟”一声,险些与人撞了个满怀。


    他轻蔑地瞪了一眼那山羊胡须老爷子,掸掸袖间尘灰,大步流星离去。


    “兔崽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嫌我?老夫威风的时候,你爹都还在穿开裆裤呢!”


    老爷子早年叱咤朝堂,晚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本是受人之托千里迢迢来送礼的,哪里受得了这等轻视,眼见喊不应也追不上谢昭,梗着脖子就要谢家给个说法,一把龙头拐戳得砰砰响:


    “你们说,哪有这样待客的?今儿我还就不走了,等那兔崽子回来,向我磕头赔罪!”


    “大人,咱们爷也是有要事在身,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


    “他谢昭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跪舔着做了首辅家的一条狗,靠贩私盐得了不义之财,哪来这么大脸面?”


    瞥见桌上灵位,不免冷笑:“也难怪命中克妻克父克母,依老夫看,这全是报应!报应!”


    老爷子越说越起劲,唾沫星子横飞,忽听得尖叫声起,数道寒光侵入眼帘,顷刻便有十数名府卫模样的黑衣男子刀架颈间,眼光比刀光还要凌厉几分。


    “你,你们要干什么?杀人吗?”


    他们并不答话,只将刀逼得更紧。老爷子一挣扎,血便顺着领口细流而下,吓得众人皆是面如土色。


    老爷子受了血光刺激,索性将命都豁出去:“有本事你们就杀了我,看看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我呸!谢昭这种狗,给我看家护院都不配,这几年来,他杀了多少人,赚了多少黑心钱,你们难道没听说吗?我……”


    眼瞅那利刃向更深处划去,李清白一个箭步冲上前,怒吼道:“且慢!”


    众人闻言惊诧。


    没想到这纤纤弱柳竟如此中气十足。


    她有些尴尬地清清嗓子:“咳咳,大家都是朋友,有缘千里来相会,多大点事儿嘛,何必要闹得这么僵。”


    又冲着老爷子一通打量,深深叹气:“唉,大家瞧,老爷子印堂发黑,嘴唇煞白,手抖不止,多半是路途疲惫,饥寒交迫,以致癔症发作,才会胡言乱语。大家听过也就听过了,千万别往心里去。”


    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你——”


    她故作惊恐:“不好,老爷子病情又加重了!你们两个,快快将他带回去,好生治病!”


    识相的仆人忙拽着老爷子退了场,黑衣府卫们也跟着收了刀。


    她微松一口气,又朝人群鞠躬:“今日之事皆因我谢家而起,我代爷向大家赔个不是。大家也知道,我们爷动辄千万两的生意,难免有些紧要事处理,并非有心怠慢,也请大家多多海涵。今日就由我做主,招呼大家吃好喝好,不醉不归。管家,每桌再加十个菜!”


    众人鼓掌叫好,也有细心的夫人过问,这堂还没拜完,算怎么回事?


    李清白思量片刻,打量一圈,从管家身后拽出个探头探脑的白净小孩。那孩子满身贵气,胸前挂一把硕大的长命金锁,不是谢昭独子谢知雨又是谁?


    “儿子替爹拜堂,总能说得过去吧?”


    众人见谢知雨扭扭捏捏扮成小小新郎,皆是拍手起哄,笑得前仰后合,方才的惊吓不快,早做了过眼云烟。


    谢知雨起初不愿与她“夫妻交拜”,羞红了脸撒泼打滚,愣被强按在地上才肯就范。拜完堂,宾客离场,她终于长舒一口气,今日这围算是解了。


    只是不知谢昭究竟干什么勾当去了,夏荫那边又查探得如何?


    ……


    她入神想着,贸贸然被一阵压抑的哭声打断,这才想起,此刻正和谢知雨坐在婚床两头,别提有多尴尬。


    初来乍到,她并不想与人结怨,更何况这孩子名义上是她继子,于是试图安抚:


    “喂,别哭了好不好?”


    谢知雨小小一只蜷缩在床尾,只顾抽噎不理她。


    “替你爹拜个堂,就那么委屈吗?”


    她朝谢知雨那边挪,想离他近一些,谁知刚挪了一步,他便如受惊的幼兽,瞪红双眼呜咽,恨不得扑上来咬她。


    如此几番,她也不想再讨没趣,自顾自道:“你也别恼了,我去后厨看看有什么好吃的,亲自给你端来赔礼。”


    末了,又补充一句:“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还得叫我一声娘亲哪。”


    谢知雨闻言急了,拿起花球狠狠砸在她腰上:“谁要你做我娘亲!”


    小沛也急了,撸起袖子要过去教训他,被李清白拉住,好生劝了几句,才撅着嘴打上灯笼,气鼓鼓地出了门。


    谢府又称霁园,乃江都数一数二的山水园林,二人入府时未来得及细看,此间夜凉如水,明月高悬,倒将府中景致照得清亮。


    她长居北地,见惯了四四方方的宅院,乍见这奇思巧设的一步一景,穿行廊榭之中,倒生出几分从未有过的闲情雅致。然而风景再好,终究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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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心心念念的美食,一路风风火火行至曲桥,险些与人撞了个满怀。


    “呀!”


    对方是名不起眼的家丁,认出是她,忙低头停步,恭谨行礼:


    “夫人。”


    她微微点头算作应承,心中默念着芙蓉鸡片盐水鹅,不免加快脚步。


    却没料想,下一刻便有双粗糙的大手攀上她的腰肢,奋力将她推远。


    曲桥之下便是冰冷刺骨的池水,此人分明要置她于死地!


    若不是她瞒着家里替嫁,只怕那位远房表妹今日就要命丧于此。旻朝近年气候格外反常,一秋冷过一秋,表妹自小娇养闺中,身量单薄,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姑父姑母对她极尽疼爱,结亲谢府已是万分不情愿,又如何经得起这般打击?


    想到这,她顿时怒从心起,顺势钳住那人大腿,使了十成十的力气,反将他推入水中。


    扑通!


    小沛眼瞅着池中浪花翻腾,呆立片刻才反应过来:“来人呐,有人落水了!”


    “……”


    李清白冷眼瞧着,巴不得没人听见,好叫他多泡会儿凉水。


    很快她就发现,好像……真的没人听见啊?


    小沛嗓门儿不小,喊了半天,却压根就没人过来。那人在水中胡乱挣扎,看样子根本不会水,照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她心头一紧,也跟着喊起来:“快来人呐,救命啊!”


    ……


    夜色如死一般的沉寂,远方星火点点,亦微弱如流萤。


    那人终于失了力气,拼命浮出水面又急速下沉,动静越来越弱,眼瞅着就要没命。


    李清白遥望着黑黝黝的水面,一番思量挣扎,终褪下衣冠首饰,咬牙跳入池中。


    这好歹也是一条命呐。


    她自小习武,身体素质极好,不消片刻就游到了那人所在的位置,然而这寒彻骨髓的一池冰水,也令她浑身战栗,意识迟钝,险些被将死之人的求生欲拖入池底。


    管家带着下人赶来时,正目睹她披头散发拽着个死猪样的男丁上岸,吓得魂飞魄散。


    她强笑着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只说途经此地碰巧见人失足落水,呼救不应,情急之下才跳水救人。


    待到梳洗完毕,抱着身子裹在厚棉被里,打着一茬又一茬的喷嚏,免不了被小沛数落:


    “小姐,您方才为何不说出实情?他要害您,您反而拼了命救他,哪能如此?”


    她抓了抓还没干透的头发,叹气道:“他险些淹死,受惊过度,方才连话都说不清了,也算受了惩罚。这府里情况咱们还没摸清,索性先博个体恤下人的好名声,日后也好在谢府立足……阿嚏!”


    “这也太便宜他了!”


    李清白捏捏小沛的脸蛋,让她赶紧去歇息,自己又灌了两碗姜茶,昏昏沉沉睡下,只盼好生休息一晚恢复精力。


    半梦半醒间,却不知从哪个角落断续传来女人的啜泣声和叮叮当当的摇铃声,弄得她心里直毛躁。


    如此几次,她再无睡意,起身披了件长袄,一探究竟。


    月光皎洁,椅榻屏架一一抚过,都没什么异样。经过梳妆台,那面造型奇巧的花鸟镜倒是引人注意,忍不住坐在桌前细看。


    这一看,便从中窥得一抹鲜红的血色。


    尔后镜光一闪,赫然现出一名长发飘飘的红衣女鬼,煞白着脸露出狰狞的眼球,一副摄人心魄的诡异模样!


    她素来胆大,并未受惊,而是细细观察。这“女鬼”竟贪图人间富贵,胸前一把金锁闪闪发亮,差点晃瞎她的眼。


    她心中有数,转过身去,沉静与“她”对峙。


    “啊!”


    对方明显吓了一跳,下意识叫了出来。


    “怎么,鬼还怕人呐?”


    那半人高的“女鬼”闻言惊慌失措朝外跑,情急之下摔了个狗啃泥,头戴的假发也甩飞了出去,圆头圆脑,正是小鬼谢知雨。


    她蹲下身,打算提起他双腿倒悬,给他点教训,可不知为何,看着那双冻得通红的小脚丫,莫名起了怜爱。


    “天这么冷,怎么不穿鞋呢?”


    他本来挣扎着往外爬,一听这话,忽地僵在原地,眼角落下几滴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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