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声摇头：“姑娘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姑娘……”
宁画打断了他的解释，上前一步，直言道：“公子不必不好意思，小女明日便来为公子画像，保证将公子的龙章凤姿全都画出来！”
她面上自如，心下却不禁捏了把冷汗。还好反应的快，生生掰了回来。刚才不知为何被他的话激的动怒，明明再难听的话她也听过，完全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她一时羞恼，竟忘了还计划要取得他的信任，险些坏了事。
对面，谢声听了她的话，心里吐槽，这个赔偿措施听起来可不像是为了弥补他，而是正中她的下怀吧。
他委婉拒绝道：“姑娘身体不适，想必并不轻松。否则也不会在如此深夜，还冒着大雨的情况下来医馆问医。作画耗费精力体力，何苦为在下辛劳？”
宁画夸张的反驳道：“为公子画像怎会辛苦？这对小女来说就是天下最大的幸事！”这种胡言乱语对她来说是信手拈来。
她曾目睹过痴心女子追求心上人的样子，和被鬼上身了一样迷了心智，整天说些酸死人的情话，那男子却是极受用的。她后来也试过这般说话，异常的好用，无论男女。说了几句后，皆是面色通红的答应了她的请求。
然而百试百灵的法子，这次却是用错了人，注定要失败。
谢声听着她那故意矫揉造作的声音，心头有些烦躁。皱了下眉，没忍住心直口快道：“姑娘不必如此讨好与我，把自己贬到了尘埃里，你明明不是这样的性格。”
宁画脸上的神色猛然一僵。
“而且画像一事，在下今日已同姑娘说过……”
“公子何必死脑筋？”
宁画再次打断了他的话，声音疑惑不解道：“一幅画像罢了，你情我愿的事情。你我都知，这不过是个借口。公子先前拒绝小女，说无功不受禄。如此一来，公子不必过意不去，小女也能达成心愿，这岂不是两全其美？公子到底还在顾虑什么？”
她的声音明明平静又温和，但谢声还是敏锐的察觉到她生气了，白布下睫毛一颤，有些不妙的预感。
宁画又逼近一步，抬眸死死的盯着他的脸：“公子并非是不喜画像之人，是有何缘由不能画像吗？还是……不能被人发现？”她声音霎时一变，如同已出鞘的宝剑，锋利又冷厉，此时已是抵住了他的咽喉，不由得他再继续垂死挣扎。
她改了主意，懒得再浪费时间与他虚与委蛇，还是直接拿刀逼问效率高些。宁画不动声色的握住了衣袖中的刀柄，开门见山道：“谢公子，我为何刻意讨好你，又为何把自己贬到了尘、埃、里。我的目的，你应该早已清楚了吧？”
谢声了然，她果然是因为他那句没轻没重的话生气的。心头不由得有些懊恼，是他口无遮拦，伤了她的自尊心了。
宁画没什么自尊心受损的感觉，她只是突然被点醒了。
谢声在天河城毫无根基，又身受重伤，眼睛又失明了，跑也跑不快，突然嘎嘣死了都没人管，没有任何需要顾忌的地方，她丝毫不用委屈自己。
单刀直入，不服就干！
没错，这才是她的性格。
两人离得极近，谢声能闻到墨香的气味就萦绕在鼻尖，还有从她身上传过来的草药味，在雨汽弥漫下，气味不禁没散出去，反倒更浓郁了几分，都沾到了他的身上。他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些距离。
他放开扶在墙上的手，勉强站直身子。理了理衣服，垂下头，双手交叠于前，弯腰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认真的道歉：“对不起，是谢声说错了话。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一切都是我的不是。”
坦然受了他这一礼，宁画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谢声还是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没有乱动。直到他的腿有些支撑不住的发抖，他还是硬撑着没有起身。宁画见他身前的双手都在剧烈的打着摆子，鼻梁上也起了一层薄汗，抿了抿唇，到底松了口：“你起来吧，回答我的问题。”
听到她的声音谢声才一把扶住了墙壁，随后几乎整个人都倚到了墙上，粗重的喘着气，等着脑子恢复清醒。他清晰的意识到他这副身受重伤的身躯到底糟糕到了什么程度，只是站这么一会儿，竟然就险些晕过去。
终于缓过来，他仿佛失了忆，直愣愣的问道：“什么问题？”
宁画：……
准备举起匕首架到他的脖子上。
万幸他及时想了起来，蓦地笑了：“姑娘是真的误会了，没有什么缘由不能画像。我的确并非不喜画像，相反还挺喜欢的，毕竟我长得这么帅，不画多可惜。而且很有趣，我曾经遇到过一位爱好作画的朋友，能画的完全不像也是一种本事。
“所谓的无功不受禄只是个随口胡扯的说辞，我不是那种严以律己、恭良俭让的君子。也不是什么我经历了什么惊天阴谋，运气好死里逃生，在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活下来隐姓埋名。深居简出，脾气古怪，拒绝画师画像是因为害怕画像流传出去，从而有些人会找到我，来杀我灭口的俗套剧情。”
他说这段话语速极快，语气散漫又慵懒，表情淡淡的，透着莫名的死气。宁画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说话说这么快，默默消化了半天，只觉都要快听不过来。
她下意识问到：“那是因为什么？”
他顿了顿，语气轻快道：“我只是单纯因为，看不到而已。”
“嗯？”
谢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毫不避讳的说：“我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到的，自然也看不到姑娘会把我画成什么样子。明明画的是我，我却看不到，我的好奇心会把我逼疯的。当然你如果非要画我的话，我也阻拦不了，笔在你手里。但你千万别告诉我啊！”
宁画眨了眨眼，不敢置信他就找了这么个借口：“就因为这样？”
他重重点头，严肃道：“就因为这样。”
好奇心真的很可怕，好奇心会害死猫！
宁画：“……”
宁画：“你是不是在骗我？”
他急道：“没有！”
宁画一脸你以为我傻吗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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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声就算看不见，也知道她肯定还是不信。指了指自己的脸，哭笑不得的吐槽：“我如果怕有人认出我来，我就把脸直接给蒙起来了。难道以为我眼睛上蒙条白布就没人能认出我吗？实不相瞒，我在秦国都城还是很有名的！”
宁画：……这倒不假。
“我明天还打算让扬哥带我上街呢！如果我怕有人要杀我，我干嘛要上街啊！我就应该足不出户，谁也不见！”
他说的振振有词，半点不掺假。
诚然，他说的这些都是实话。今日上午，他说要她带他出去逛逛的神态不是伪装出来的，他是真的想要出去‘看看’。
沉默了片刻，她慎重的问道：“谢声，你真的不怕有人会杀你灭口吗？”
宁画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那就杀呗。”
宁画一愣。
谢声嗤笑了声，理所应当道：“我是无辜的幸存者，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为什么要东躲西藏，为什么要活得战战兢兢？”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撇了下头，脸上飞快的闪过一抹厌恶，近乎愤恨的低语道：“受害者有罪论，我真是受够了。”
听着他狂妄胆大的话语，宁画愣怔的看着他的脸庞，这句话如同一块儿巨石砸进她的心湖，溅起一道华丽缤纷的涟漪。
【阮阮，我的女儿，好好活着！记住，我们没有任何错！错的是那个暴君，错的是这个世道！】
【阮阮，我们希望你能幸福。】
娘亲的声音久违的回响起在耳边，宁画心中一震，猛地咬紧了牙关，强行忍住眼眶的酸涩。
因为都陷入了糟糕的回忆，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只能听见雨势丝毫不减的雨声。
没多久，就听扬赏回来找不到人，到处喊着：“宁画！宁画！”
两人顿时惊醒。
扬赏很快就在门外见到了两个人，奇怪道：“谢声？你在这啊。你们两个怎么在外面站着？快进来，别淋着！”
因为雨势越来越大，已经淋了半天的宁画和谢声：……
进了屋，谢声问道：“扬哥，你刚去找我了？”
扬哥在给宁画包扎，不经意的点点头：“我刚才去你屋里想说要不要加床被子，虽然是夏暑，但冷不丁降温也是会感染风寒的。见你不在，猜你是去茅厕了，就先给你把被子铺上了。”
谢声立马笑了，真心感谢道：“谢谢扬哥。”
“没事儿。”
扬赏接着对宁画说：“宁画，雨越下越大了，你就先别回去了。我收拾出了一间卧房，你今晚先住在医馆，明日再回去。”
怪不得现在才回来，原来是去收拾屋去了。
宁画看了看外面的大雨，没扭捏：“好。”
包扎完，扬赏对自己的包扎技术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抬头像是成熟稳重的大哥对自家还小的弟弟妹妹一样对两人叮嘱道：“成了，互相扶着点儿，我带你们回屋睡觉。”
弟弟妹妹也很听话的回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