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明姝一脚踏进正厅时,这满室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今日穿着件墨色织金棉裙,外面罩着件玄狐披风,长发挽成简单的发髻,只插了支碧玉簪。
明明没穿什么华贵衣饰,却自带一股迫人的气场,站在门口扫过众人的眼神冷得像沉潭。
正厅里,顾远扬坐在主位上,徐氏给旁边的祖母剥橘子,顾明昕依偎在陆铮身边,手里攥着个银手炉。
见顾明姝进来,撇了撇嘴,没说话。
顾兴鸿蹲在地上,正摆弄着个木头陀螺,也没抬头看她。
“你怎么回事?”
顾远扬最先打破沉默,眉头皱成个疙瘩,“还杵在那儿干什么,不会落座吗?”
徐氏立刻接话,阴阳怪气道:“哎呀,王妃娘娘这是在王府住久了,忘了家里的规矩了吧?快些落座吧,你爹都一把年纪了,可经不起你这么晾着。”
她说着,还故意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仿佛多给了顾明姝多大的面子。
顾明姝没理会他们,只是定定地站着,想起她的娘亲。
那个温柔贤淑的女子,是怎么在这个家里被磋磨至死的?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蔓延,才压下心底翻涌的恨意。
“今日除夕佳节,是女儿来晚了。”
她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我带了些东西过来,给各位长辈和姐姐姐、夫补个年礼。”
说着,她对门外喊了声:“知夏。”
知夏会意招手,几个家丁扛着四个红木箱子走了进来,箱子上的铜锁闪着冷光,看得顾明昕眼睛都直了。
顾明姝先走到顾远扬面前,让家丁打开第一个箱子。
里面铺着红绒布,放着一方端砚,砚台边缘刻着精致的云纹,旁边还配着一套狼毫笔,一看就是上等货色。
“爹,您平时爱练字,这方端砚是江南名师亲手打磨的,您用着趁手。”
顾远扬眼睛一亮,伸手拿起砚台摸了摸,嘴角忍不住上扬:“还是你有心,知道爹喜欢这个。”
接着是祖母,第二个箱子里放着一支千年老参,参须完整,根部还带着新鲜的泥土,用红绸子裹着,看着就贵重。
“祖母,这参是我托人从长白山带来的,您熬汤喝,补补身子。”
祖母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连忙让身边的丫鬟收起来:“我的好欢欢,真是孝顺!比你大姐姐强多了。”
顾明昕尴尬地低了头,眼神看向顾明姝时,十分怨毒。
然后是徐氏,第三个箱子里放着一套金首饰,金镯子、金耳环、金项链一应俱全,还镶着些细碎的宝石,在烛火下闪着光。
“母亲,您平时照顾家里辛苦,这点首饰您戴着玩。”
徐氏笑得合不拢嘴,伸手拿起金镯子套在手腕上,喜不胜喜:“哎呀,姝儿这都是母亲应该做的,你说你说这...”
顾明昕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里的银手炉攥得更紧了。
顾明姝却像是没看见,走到她和陆铮面前,让家丁打开最后一个箱子。
里面的东西明显差了些,给顾明昕的是个普通的玉簪,给陆铮的是个牛皮马鞭,给顾兴鸿的则是个精致的琉璃盏。
“大姐姐,这玉簪看着秀气,适合你。”
顾明姝把玉簪递过去,语气平淡,“陆姐夫,这马鞭你平时骑马能用得上。兴鸿,这个琉璃盏你拿着玩,别摔了。”
顾明昕没接玉簪,反而哼了一声:“谁要你送的东西,我自己有!”
陆铮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没说话。
这什么东西啊?也配拿这种东西来打发他?
只有顾兴鸿眼睛一亮,一把抢过琉璃盏,“这个真好看!”
顾明姝看着他们的反应,心里冷笑。
她就是要这样,让顾明昕嫉妒,让徐氏得意忘形,让顾远扬放松警惕。
这样她才能好好清算这笔旧账。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白景辞手里捧着个锦盒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小厮,手里也拎着个食盒。
“姑父,姑母,各位新年快乐。”
他对着众人拱手行礼,笑容温和,却自带一股贵气。
“呀,你是...景辞?”
对于白氏大哥的这个孩子,他顾远扬还是有所耳闻的,当年他还是个小豆丁。
顾远扬立刻起身,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快坐,快坐!你这孩子,怎么还带东西来了?”
白景辞把手里的锦盒递过去,笑着说:
“姑父,这是我从京城带来的一幅《寒江独钓图》,是前朝名家的真迹,您平时爱收藏,就送给您做新年礼物了。”
顾远扬打开锦盒一看,眼睛瞬间瞪得滚圆,手指颤抖着摸了摸画卷,激动得声音都发颤:
“真迹?这可是真迹?景辞啊,你这礼物也太贵重了!”
徐氏也凑过来,被这幅画的大气给震惊住了,她责怪顾明昕回来就只知道吃,不知道带点像样的东西回来。
顾明昕撅着嘴,不服气地说:“我也给家里带东西了!只是没他们的贵重而已!”
白景辞没理会顾明昕的抱怨,目光落在顾明姝身上,眼神里带着点担忧。
顾明姝却给他递了个眼神,仿佛在说:这不关你的事,你不该来的。
顾兴鸿捧着琉璃盏,突然站起来,拔腿就往外跑。
“我去外面玩!”
他一边跑一边喊。
“哎!你慢点,别摔了!”顾远扬连忙喊了一声,却没拦住他。
室内依旧其乐融融的叙旧,晚宴正常进行着。
没过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尖叫:“着火了!着火了!西厢房着火了!”
顾远扬脸色骤变,猛地站起来:“怎么回事?快去救火!快!”
家丁们慌乱地跑出去,正厅里瞬间乱成一团。
徐氏尖叫着抓着顾远扬的胳膊:“老爷!怎么办?火会不会烧到这里来?”
祖母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抓着身边的丫鬟,嘴里不停念叨着阿弥陀佛。
顾明姝却异常平静,她走到白景辞身边,压低声音说:“表哥,你快走。”
白景辞皱起眉头:“那你呢?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我自有办法。”顾明姝的眼神坚定,“你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白景辞还想再说什么,见她眼神坚定,到底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顾明昕吓得脸色惨白:“怎么办怎么办,要死了要死了。”
“跟我走!”
白景辞不再犹豫,拉起顾明昕和陆铮的手,就往门外跑。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顾明姝一眼,眼神里满是担忧,却还是咬牙跑了出去。
此时,火势已经蔓延到正厅门口,滚滚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火焰像一条条火蛇,舔舐着门窗,把整个顾府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
顾远扬、徐氏和祖母几人被吓得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看着顾明姝的眼神里满是恐惧。
“是你……是你放的火!”
徐氏突然尖叫起来,指着顾明姝,“一定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明姝冷笑一声,走到他们面前,目光扫过三人,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寒意:
“报复?我母亲在这个家里受的苦,岂是一把火就能报复的?徐氏,你以为你在母亲怀孕时给她下慢性毒药,让她生产时血崩而死,这件事没人知道吗?”
徐氏脸色瞬间惨白,浑身发抖:“你……你胡说!我没有!”
“我胡说?”顾明姝从袖袋里拿出一封信,扔在徐氏面前,
“这是你当年买毒药的凭证,上面还有你的手印,你敢说这不是你的?”
徐氏看着信上的手印,瘫坐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顾远扬脸色铁青,猛地站起来:“明姝!你别胡说八道!你娘是生产意外,跟你母亲没关系!”
“意外?”
顾明姝声音陡然拔高,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母亲生产那天,你就站在产房外,听见她的惨叫,你却无动于衷!
你眼睁睁看着她流血而死,却为了顾家的名声,对外说她是意外!
顾远扬,你配做她的丈夫吗?你配做人吗?”
顾远扬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脸色从铁青变成惨白,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在柱子上,再也站不稳。
祖母看着眼前的一切,惊慌道:”我还不想死啊!“
火焰越来越大,吞没了他们的声音。
顾明姝看着这燃烧的顾府,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既解恨又难过。
母亲,女儿为你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