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雪越下越密,像撕碎的棉絮飘满天空。
容烬坐在六角亭里,指尖捏着枚黑子半天没落下。
月白色锦袍上落了层细雪,乌发被雪濡湿贴在脸颊,冷硬的眉眼却因为白雪而柔和了几分。
“王爷,王妃娘娘回来了。”
白刃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跟在容烬身边多年,还从没见过自家王爷因为一个人,别扭成这副模样。
容烬捏着棋子的手紧了紧,语气冷冷:“回来就回来了,同本王说做什么。”
话虽如此,目光却不自觉地往顾明姝芙蕖苑的方向瞟了一眼。
听说容烬在亭子内下棋,顾明姝没再停留,踩着积雪往芙蕖苑走。
风刮得脸生疼,她却浑然不觉。
推开芙蕖苑的木门时,院子里的腊梅树光秃秃的,枝桠上结满了蜘蛛网,石桌上积的灰能埋住手指,连窗棂上都蒙着层厚厚的尘,一看就是许久没人打理了。
“天呐!这哪还是小姐的院子吗?!”
知夏看着满院的狼藉。
“那些杂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偷懒!”
顾明姝却笑了,伸手拂去石凳上的灰:
“别气了,咱们自己收拾吧。找块布把蛛网扫了,再把灶房的火点上,晚上煮点姜汤驱寒。”
她一边说,一边捡起院角掉落的腊梅枝,心里却泛起一丝酸涩。
知夏刚拿起扫帚,就见陈伯颠颠地跑进来。
“王妃娘娘!您可算回来了!老奴这就让人送炭火过来,再让厨房给您炖锅羊肉汤!”说着,又凑到顾明姝耳边,压低声音,
“王爷刚还问起您呢,老奴看呐,王爷心里记挂着您,您就安心住着!”
顾明姝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另一边,亭里。
陈伯把顾明姝住下的消息一说,容烬故作镇定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知道了。去告诉芙蕖苑,本王等会过去。”
“欸!老奴这就去!”
陈伯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转身就往芙蕖苑跑,生怕晚了一步,自家王爷又要反悔。
芙蕖苑门口,苏妳带着两个丫鬟,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让开!我可是苏侧妃!”
苏妳穿着件桃红色锦袍,头上插满了珠钗,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
守在门口的狸君却纹丝不动,“王妃有令,今日不见任何人,就算苏侧妃也不行。”
她连个眼神都没给苏妳。
“你敢拦我?”
苏妳气得跳脚,伸手就要推开狸君,“我可是王爷的侧妃,你一个下人,也敢跟我叫板?”
正僵持着,陈伯赶了过来,看到苏妳,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几分:
“哎哟,苏侧妃也在呢?”
他敷衍地拱了拱手,又对着苏妳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王爷晚上要在芙蕖苑用膳,苏侧妃要是没事,还是早点回自己院子吧,别在这儿叨扰了王妃。”
苏妳气得牙痒痒,却不敢真的硬闯——她知道容烬的脾气,要是惹恼了他,自己在王府就更没立足之地了。
只能跺了跺脚,狠狠瞪了狸君一眼,不甘心地走了。
“狸君小姐,辛苦你了。”
陈伯对着狸君拱了拱手,“王爷和王妃好不容易能好好聊聊,可不能让不相干的人搅了局。”
狸君点了点头,依旧守在门口.
掌灯时分,容烬终于处理完公务,往芙蕖苑赶。
远远就看见芙蕖苑的窗户亮光,院子里的腊梅枝上挂了两个红灯笼,明明是简单的布置,却让这荒了许久的院子瞬间有了生气。
他刚推开门,就愣在了原地。
顾明姝正站在桌边摆碗筷,穿着件水绿色的织金棉裙,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梅枝图案,外面套着件白色的狐裘披风,衬得她肤色胜雪,乌发被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只插了支碧玉簪,却比平时浓妆艳抹时还要动人。
尤其是她转身时,裙摆扫过地面的模样,像朵盛开的水莲,让容烬的呼吸瞬间一滞。
“王爷来了。”
顾明姝看到他,脸上露出一抹浅笑,屈膝行礼,语气自然得仿佛两人之间从未有过别扭,“快坐吧,菜刚端上来,还热着。”
容烬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女人今天怎么回事?
他转动轮椅在桌边坐下,目光却一直落在顾明姝脸上,试图从她的笑容里找出点破绽。
“王爷来得正好,快尝尝这汤。”
顾明姝给他盛了碗汤,递到他面前,语气带着点娇嗔,却又恰到好处,不让人觉得刻意。
容烬接过汤碗,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温温的,软软的。
他清了清嗓子,“咳咳,那本王还真是赶巧了。”
顾明姝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却很快掩饰过去。
又给容烬夹了块红烧肉:
“王爷尝尝这个,厨房新做的,用的是上好的五花肉,肥而不腻。”
容烬咬了口肉,确实好吃,可他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重。
他总觉得顾明姝今天有点不对劲,可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就在这时,顾明姝突然对着门外喊了声:“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有我伺候王爷就好。”
知夏和几个丫鬟连忙应了声,退了出去,房间里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烛火跳动,映着两人的身影,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王爷,这杯酒我敬你。”
顾明姝拿起桌上的酒杯,倒满酒递到容烬面前,脸上依旧挂着浅笑。
容烬接过酒杯,眼神里的探究更浓了。
他看着顾明姝,见她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心里的疑惑更深了——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
顾明姝放下酒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再递给容烬一杯:
“王爷,咱们喝杯交杯酒吧。”
“交杯酒?”
“是啊。”顾明姝的笑容柔和了几分,眼神却空洞得吓人,“咱们成亲的时候,王爷没能来接我,也没喝交杯酒,今日就当是补上了。”
容烬的心猛地一沉。
他看着顾明姝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手指捏着酒杯,微微发颤。
可顾明姝却没给他多想的机会,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将酒杯凑到唇边。
容烬下意识地跟着她的动作,酒液滑过喉咙,却没了往日的醇香,只剩下一股苦涩的味道。
喝完交杯酒,顾明姝松开手,从袖袋里拿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放在容烬面前。
“王爷,”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容烬耳朵里,“我们和离吧。”
容烬的瞳孔骤然收缩,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顾明姝,又低头看向那张纸——上面和离书三个字。
“你……你说什么?”容烬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顾明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