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颂和韩相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王秀英还站在院子门口,朝那个方向张望。
“妈,回屋吧。”韩里轻轻拉了拉母亲的衣角。
王秀英这才回过神:“哎,回,回屋。你嫂子……真是个好姑娘啊。”她一边念叨着,一边转身关上院门。
回到堂屋。
“他爸,”王秀英一边麻利地收拾碗筷,一边忍不住提起话头,“小林人是真好,一点城里人的架子都没有。那么金贵的人,跟着大娃去坡上挖野菜,还挖了那么多,吃饭也不挑……”
韩大山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
“还有,”王秀英放下碗,眼睛亮晶晶的,“你看她对咱大娃,说会好好待他……哎哟,当时我这心啊,就跟泡在热水里似的。”
“大娃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她的声音忽然哽了一下,不由想起那年,丈夫被石头砸断腿,血淋淋地抬回来。公婆年迈,韩里才学会走路。家里的担子一下子都压到了韩相肩上。可韩相也只是个半大孩子,不过刚满十四岁。
韩大山此刻喉咙也像被什么堵住了。
“现在好了……”王秀英抹了把脸,“老天开眼!让咱大娃遇着小林了,人家不嫌弃咱家,不嫌弃你腿脚不利索……”她絮絮叨叨地说着。
韩大山重重地点了点头。
韩里调节气氛,指着林颂拿来的东西:“妈,嫂子带了啥呀?”
“行,咱看看。”王秀英说完,打开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的包装。
一包印着外国字母、画着棕色方块的东西,两盒沉甸甸的、铁皮罐子,还有一包印着漂亮花朵图案的硬纸盒。
“这……这是啥?”王秀英拿起棕色方块。
韩里眼尖,指着包装上一行小字念:“巧……克力?妈,这是巧克力!”
“巧克力?”王秀英一脸茫然,“啥是巧克力?甜的?咸的?”
“是糖!高级糖!我听二狗说过,他城里的姑父带回来过一点,可金贵了。”韩里夸张地描述道。
王秀英又是惶恐又是感动:“哎哟我的天,这……这得多金贵啊!小林真是……”
“妈,嫂子给的,尝尝呗。”韩里看着那诱人的包装,馋虫被勾了起来。
王秀英犹豫了一下,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亮晶晶的眼睛:“行,尝尝。”
她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纸,露出里面排列整齐的、裹着锡纸的深棕色方块。她拿起一块,剥开锡纸。
“给,小娃,你先尝尝。”王秀英把剥好的巧克力递给儿子。
韩里接过,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瞬间,一股丝滑醇厚的香甜在舌尖爆炸开来,带着微微的苦,紧接着是浓郁的甜和奶香,奇妙的口感让他眼睛瞪得溜圆,含糊不清地惊叹:“唔……好……好吃!妈,又香又滑,还有点……苦?但是好吃,真好吃。”
王秀英和韩大山都被他的反应勾起了好奇心。王秀英又剥开一块,递给韩大山:“他爸,你也尝尝。”
“还有这个,”韩里指着铁皮罐子,“午餐肉。”
他说着,拿过罐头,找到了罐头上一个小小的拉环,用力一拉,“嗤啦”一声轻响,罐头的密封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一股浓郁的肉香味飘了出来。
“嚯!真开了。”王秀英惊讶道。
韩里找来一把小刀,沿着撕开的口子小心地把铁皮盖子完全撬开。里面是满满一罐粉红色的、细腻紧实的肉糜,油汪汪的,散发着诱人的咸香。
“真……是肉?”王秀英用筷子小心地戳了一点,放进嘴里。
咸香,细腻,是实实在在的肉味。“哎呀!真是肉!还是好肉!一点儿不柴!”她又惊又喜,给丈夫夹了一块。
韩里又打开印着漂亮花朵的硬纸盒,里面是排列整齐的、金黄色的、印着花纹的小圆饼。
他拿起一块,浓郁的奶香和麦香混合着甜味在口中化开,酥脆可口。
“这饼干也好吃!又香又脆!比供销社卖的香。”他吃的可小心了,生怕掉一点碎屑。
一家人围着小桌,分享着林颂带来的稀罕吃食。
韩大山平日里沉默寡言,此刻也被这新奇的食物和家人的喜悦感染,话也多了几句。
“小林……有心了。”
王秀英拿起第二块巧克力,递给丈夫:“他爸,再吃块这个。”
韩大山摆摆手:“给小娃,我尝过味儿了。”
“哎呀,还有呢。”王秀英不由分说,剥开锡纸,把巧克力塞到韩大山手里。
韩大山推辞不过,接过来,放到嘴里。
他本想慢慢含着品滋味,结果一大块巧克力在嘴里化开,深褐色的糖浆不可避免地沾到了牙齿上。
韩里一抬头,正好看见父亲咧着嘴笑。
“噗——”
韩里一个没忍住,指着韩大山,笑得前仰后合:“爸!爸!你的牙……哈哈哈哈!全黑了!像……像吃了灶膛灰!哈哈哈!”
王秀英闻声看过来,先是一愣,随即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弯了腰:“哎哟我的老天爷!他爸!你这……你这嘴……哈哈哈哈!”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韩大山被妻儿笑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地舔了舔牙齿,果然感觉粘腻腻的,再看妻儿笑得东倒西歪的样子,这才反应过来。他咧着嘴想笑,结果露出更黑的牙齿,引得韩里和王秀英笑得更厉害。
土坯房里,回荡着一家人的笑声。
-
通往六五厂的土路在月光下泛着朦胧的白光,韩相和林颂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婶子做的饭很好吃。”
“嗯。”
“你做的也很好吃。”
“嗯。”
“韩里那孩子,很不错。”她又说了一句。
韩相握着车把的手更紧了些:“……谢谢你。”
林颂朝他一笑。
过了一会儿,韩相像是汇报,又像是闲聊,突然说道:“我妈去学开车,介绍信批下来了。”
林颂侧头看他:“你让婶子去的?”
“嗯。”
韩相推车的动作放缓了些,仿佛陷入了回忆:“我妈……是童养媳,很小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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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打我记事起,她就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天不亮就起来烧火做饭,喂猪喂鸡,伺候我爷奶,那时候他们还在,我妈每天下地干活,回来还要缝补浆洗,后来我爸腿摔断了,家里的担子更重了……”
“她这辈子,”韩相的声音很轻,“一直在干活,一直在伺候别人……好像没为自己活过一天。”
韩相顿了顿:“我当时跟她说去开车,她连着几天没睡好觉,说那是男人干的活,她一个妇道人家,哪能摆弄那铁疙瘩,但我知道,她心里是想学的。”
他想起母亲那既惶恐又隐隐带着一丝被点燃火苗的眼神:“学会了就是铁饭碗,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比土里刨食强。”
林颂静静听着。
她看着前方蜿蜒的土路,又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学会了,”她开口,“以后也许能给领导开车。”
韩相推车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给领导开车?可……以吗?”
“事在人为。”林颂语气平淡,“技术练精了,人靠得住,自然有机会。”
她没再多说,但话里的意思已经足够清晰。
韩相心底生出一股温热的暖流。
“林颂。”
“嗯?”
一种冲动驱使着韩相,想再碰碰她的手,哪怕只是指尖。
他的手刚微微抬起,远处传来说话的声音。
“连成哥,这事儿……真能成吗?那平房带小院儿的,多少人盯着呢……”
是姜玉英的声音。
韩相身体下意识微微侧转,将林颂挡在了身后更深的阴影里。
“玉英同志,你别急。这事儿的关键,在李科长身上,李科长那人,最怕他老婆闹。只要他老婆……”
姜玉英似乎被张连成的计划说服了:“连成哥,你真厉害。”
张连成听到这话,笑容比平时真实了些。
两人从冬青树丛的阴影里转出来,正好撞上站在路灯下的韩相和林颂。
四目相对。
张连成惊讶地看着两人:“林干事?韩……韩相同志?你们这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林颂没回答,只是对着张连成和姜玉英露出了一个微笑:“张师傅,姜干事。”
姜玉英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到那个包袱上。
有点熟悉。
忽然想起……上辈子,她第一次跟韩相回小河村,临走前王秀英也塞给她一个这样鼓鼓囊囊的包袱。
她有点忘了里面装的是什么了,只记得那包袱又土又沉。回到厂里宿舍,包袱打开时,同屋那几个女工看过来的眼神——没有羡慕,只有赤裸裸的同情和藏不住的嘲笑,那眼神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连成察觉到她的异样:“玉英?怎么了?”
姜玉英摇摇头,只是看向林颂的眼神,带着赤裸裸的同情和藏不住的嘲笑——和上辈子女工看她的眼神一样。
你再是京市来的,再是干部子女,再是工作能力出色,又能怎么样?
人要学会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