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孟献被一声不轻不重的撞击声惊醒。
睁开眼，白色落地纱帘飘动，海风吹进来，未关紧的窗户随之轻撞在窗框上。
“小美人鱼揭开了帐篷上紫色的帘子，她弯下腰亲吻王子漂亮的脸庞……自己也纵身跳入海里……她的身躯正逐渐化为泡沫。”
“阅读到此结束。”
耳机里，机械的女声音调不紧不慢，宣告故事已至末尾。
孟献按了下眉心，将手机里的阅读界面退出，而后拔出耳机，随手扔在一旁。
迷蒙的暗夜里，他的心跳起伏，在胸腔里蓬勃跃动。
不止是晚风吹拂的声音将他吵醒。
他被惊醒，更多是因为梦里的画面。
梦里的睡美人、白雪公主、小美人鱼都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都是南知的脸。
她被诅咒陷害，落入险境，昏迷沉睡，然后被王子拯救，两人相亲相爱。
王子没有模样，可孟献清晰记得他在梦里的心情。
有些微妙的不爽。
孟献深呼吸了口气，掀开被子，去上了个厕所。
上完厕所洗手的时候，孟献唾弃自己，简直是失了智，好端端地去听那些没营养的童话故事。
好了，现在知道老巫婆是多么狠毒的一个身份群体，然后就知道了南知不带脏字骂人，真他妈扎心。
连带着，他大半夜还得操心拯救公主的王子到底长什么模样。
孟献抬头看向镜子。
至少不能尖嘴猴腮，丑得毁天灭地吧！
不然丑逼多作怪，做了一件好事，就得让人以身相许，真他妈脸大！
到时候不用巫婆出手，孟献可以直接把那个狗屁王子打回娘胎里去。
还想娶公主，你他妈先转世成人吧！
在洗手间里做了一番自我建设，孟献调整好了心情。
走出洗手间，正要上床继续睡觉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走廊有响动声。
窗外海风飒飒，走廊的声音极其细微，一不小心就会听错。
也许是酒店人员夜间巡查。
孟献刚这样想，又立马推翻了这个念头。
神经病，哪家酒店工作人员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扮鬼吓人。
这一层只有四个人，令商和南聿明住在最里面的大套间，再排除一个他自己，那么只剩下一个人。
孟献透过猫眼朝外看去，刚好看到从眼前走过的一抹白色。
孟献蹙眉，不知道她半夜出门做什么。
想到她晚上没吃饭，猜测这会多半是饿了，下楼去觅食。
可现在快凌晨两点了，酒店大厨还没这么早上班。
她现在下去能吃什么，吃海鲜刺身，还是吸溜海风？！
孟献抽了抽嘴角，一边痛斥她正点不吃饭，半夜又偷吃的肆意妄为行径，一边打开门，跟上前去。
南知走路速度不快，孟献一分钟后就在电梯口抓到本人。
“大晚上不睡觉去做贼啊？”孟献依靠在墙壁上，明知故问。
南知正等着电梯上行，冷不丁听见声响吓了一跳，
转头看去，见到来人，眉心皱起。
“你怎么在这？”南知不带感情地问道。
孟献嗤笑，“我怎么在这？”
“这话我还想问问你，大半夜不睡觉，你跑出来干什么？”
南知紧了紧衣领，淡声说：“有点事。”
孟献意味深长地啊了一声，“所以就是去做贼嘛。”
南知扫他一眼，对他这种阴阳怪气的语调很烦，“跟你没关系。”
孟献立刻划出界限：“当然跟我没关系。”
话里话外，都是纯路人路过的心态。
“……”
可等电梯门打开后，他又跟在南知身后走了进去。
电梯门合上，安静良久，半天都没人去按一下楼层按钮。
明亮的空间里，南知抿了抿唇，转头问他，“你要去哪？”
孟献看了眼电梯按键，又看了眼南知，心里叹口气，真是服了她。
不就是大半夜去厨房找吃的吗，至于这么遮遮掩掩，非得让人给她送到面前，劝她哄她，给她递台阶，她才肯承认自己饿了。
孟献扬起下巴，“你按你的，我去哪你又管不着！”
南知晚上洗过澡后，就一直没睡着，本想通过画画消磨时间，等时间到了自然就困了。
然而她越画越精神，三张素描画完，愣是没有一点睡意。
以为快天明了，可一看时间，才不过凌晨一点多。
离天亮还有五六个小时。
南知不知道这几个小时要怎么度过，想到傍晚去温泉馆的时候，看到旁边有开放的泳池。
便有了突然出门的冲动。
然而她刚出门，就被人跟踪。
眼前这人话里话外虽然是“我就纯路过”的模样，可实际行动却像是一副黏得死死的狗皮膏药。
南知想到傍晚在温泉馆，她不过碰了他一下，孟献就一脸如临大敌的表情。
可现在呢？
现在是谁缠着谁不放!
南知冷笑,按下负一层按钮，转头道：“我管不着，也麻烦你离我远点。”
“……”
孟献被她抢白，有些讪讪，摸了摸鼻子，却说不出什么有力的反击话语。
要搁以前，南知说“你离我远点”，他早就借机跑出去三里地，离她能有多远就有多远。
但今时不同往日，再听到她说“你离我远点”。
偏偏有种死乞白赖非要跟着她的羞愧感。
孟献想，只是时机场合不同。
大半夜、电梯、酒店、一个人……
这几个要素，随便两两组合，他都不能放任她一个人出门。
只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
孟献想着，但没表现出来，反而问道：“你按负一层干什么，厨房在二楼。”
他以为南知是不好意思按二楼，便给她递梯子，“我有点饿了。”
“……”
但南知置若罔闻，根本不想搭理他。
孟献只好按亮二楼按键。
但等二楼到了，电梯门打开，不见人出去。
孟献皱眉。
电梯门合上，下行，直到负一层，电梯门再开，南知这才迈步离开。
孟献愣住，一时不知道她是真的还是演的。
但等他不及多想，身体先行一步，跟在了南知身后。
凌晨的游泳池，虽有亮光，但这个时间点没有一个人在，愣是让孟献看出了点阴森森的恐怖氛围。
水光粼粼，浮跃散开，在周围灯光下，闪烁成银白色的光点。
孟献不知道南知大半夜来这里干嘛，总不能是来游泳吧。
他刚准备问前面的人一句，就见南知开始抬手解扣子。
她穿的是一件衬衫连衣裙，解扣子的动作很快，眨眼间，就把衣服脱掉。
孟献在她把裙子脱掉的瞬间，立刻转过头去。
但视线还是将那一片光滑白皙的肩膀收录进去。
“喂，你别跟我说，大半夜来这里游泳？”孟献提高嗓音，试图将这种不自然的氛围打破。
话音落，只有巨大的扑通声给他应答。
孟献转过身去，这下再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奔上前去。
那条衬衫连衣裙被随意扔在泳池边，而穿着泳池的南知早已凫在水里，手脚并用。
孟献只能看到她沉下又浮起的身影。
泳池里的水浪随着她的动作划开一条无形的通道。
孟献看着她的身影，瞠然。
这下终于明白过来，她大半夜出门，真的就为过来游泳。
是他误会，还以为她是肚子饿出门觅食。
怪不得在电梯里，她一脸爱答不理的表情。
估计还嫌弃他碍事。
心情复杂，无以言表。
面对怪异性格的南知，他虽然做好了大部分的应对准备。
但偶尔还是会有疏漏，比如此刻，她半夜出门游泳的诡异行为。
孟献想着，下意识将手伸进泳池里。
确认池水的温度后，才放下心来。
孟献在池边席地而坐，看着池水里的那抹轻盈背影，不知道该做出什么适合的反应，唯有长叹口气。
池水声哗哗，孟献手支下巴，忽然想到，她之前说看过他裸泳。
小学二年级，他们的关系还处在井水不犯河水的阶段。
家里的泳池通常在白天由她使用，而孟献只在晚上没人的时候，偷偷溜进去游一会。
那天晚上他太着急，等脱光衣服，才发现没带泳裤。
回去再拿担心闹出动静，想着晚上没人，索性便直接裸泳。
却没想到，会被南知看到。
但他想不通，南知是什么时候在场的，而且假如南知在场，她为什么不出声。
孟献换了个姿势，又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
那就是南知今晚的行动极其老练，被他逮到也没有任何慌张不自然。
这种事情她怕是做过了许多回。
但这个点，不应该是她睡觉的时间。
还是说，她经常晚上不睡觉。
那她用这些时间，都来干什么？
孟献沉思，等注意到水面变得一片平静，再没有掀起一丝波澜时，不知道过了多久。
池水静谧地流淌而过，不见任何人影。
孟献心脏慌了一瞬，立即从地上弹了起来，冲着池面大声喊道：“小知！”
没有回应，无声无息。
仿佛一场盛大消亡前的预告。
孟献一颗心要从胸膛破出来，毫不犹豫地跳入泳池。
水花四溅，他潜入池底，拨动着水浪，搜寻南知的身影。
隔着千丝万缕的水幕，透明的无形屏障，他很快发现南知。
她躲在池底，蜷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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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团，双眼紧闭，表情奇异的平静。
孟献无暇思考她的表情特征，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朝南知游去，然后拽着她的手臂，浮出水面。
“哗啦！”
又是飞溅的水花四散，本来干净的泳池眨眼间被他们弄得水渍淋漓。
孟献双手掐着她的腰，让她挪坐到泳池边上，正要爬上岸去，忽觉不对。
他抬眼看去，南知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定定地看着他。
“你在干什么？”南知问道。因为长时间浸透在水里的缘故，她的声音此刻听来有些低沉。
孟献愣住，头上的水还在往下滴淌。
“我以为你……”
溺水了。
这三个字没法往外说，说了就显得他像个十足的傻瓜。
她轻松的神态表情，哪里像是险些溺亡的落水鬼。
孟献想通了这个关节，急促的心跳忽然变得更加没有章法，脸色也跟着冷沉。
纯粹是被她气的。
孟献打了下水面，水花溅起，低吼道：“开这样的玩笑很好玩吗？！”
“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游泳，现在还玩这种低级low到爆的把戏，你觉得有意思吗？”
南知笑了下，露出一副看戏的姿态，无所谓道：“本来没觉得有意思，但现在看你这样挺有意思的。”
“……”
孟献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人。
她全身上下湿淋淋的，连带着这张脸也露出本来面目。不施粉黛，清透灵秀。
走在大街上，不论谁见了她，都会说一声这姑娘真漂亮。
可漂亮的面目下，是团模糊不清的灵魂。
孟献读了十多年，始终读不懂的灵魂。
每次在孟献以为离她近了一步时，她总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行径，将彼此间的距离拉远。
孟献哑口无言，在南知面前，他一直都是手下败将。
孟献想，他还是退一步算了。
不管王子长什么模样，是天神下凡，还是丑逼转世。
只要能把眼前这个公主收了，他就再也别无所求了。
孟献吸了口气，语气低落，“游完就回房，晚上很冷，你还是大白天来游泳吧。”
南知凉声拒绝：“没游够，不想回。”
孟献：“……那你还要游多久？”
南知扫他一眼，“不知道。”
说完，她笑了下，“你要回就回，我早说过，让你离我远点。”
孟献：“……”
这是他能决定的吗？！
他倒是想回去，可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孟献和她打着商量，“再游二十分钟好了。”
南知完全没有跟他商议的空间，双手撑住泳池边沿，就要往水里跳。
孟献就在跟前，见她下来，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
两人同时顿住。
刚才情急之下还不觉得，此刻孟献的感知敏锐。
手指下，腰间软肉滑腻，泳池里的水似乎带了胶，将他的手黏得更紧。
南知看向他，闲闲提醒，“松手。”
“……啊，哦，好。”孟献回过神，一连发出三个短促音节，而后手指立即撤离。
那种热气腾腾的感觉又回来了。
像是戒了毒，下一秒复吸。
他不敢看南知，眼神飘移，唯恐被看穿心思。
无法自洽，丑态百出的心思。
南知盯着他，见他心不在焉，神色飘忽。
没有那种恨不得离你远远的意思，但也掺杂了些许不自在。
南知忽而笑了下，叫了声他的名字，“孟献。”
“嗯？”
孟献眼神飘向她，面对面，没等说话，一个巴掌就迎面而来。
“啪。”
声音不大不小，力道不轻不重。
孟献没觉出多疼，但整个脸还是偏向一边。
南知欺近他，低语，“下次你要再敢碰我一下，我就剁了你的手。”
“……”
南知划开水波，潜入池底，继续游泳。
孟献站在原地，等南知游了一个来回后，他才有了动静。
孟献往旁边走了几步，将脑袋搁在泳池边，脖子以下全部浸在水里。
他的眼神苍白又迷茫。
南知的威胁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句空耳。
他此刻面临的威胁，比剁手还要可怕。
威胁似火，火太旺，他只能通过泡在水里的动作将其减灭。
南知还在旁边游泳。
被她带动的水纹化为涟漪，一圈圈送到孟献身旁。
没来由地，孟献打算收回刚才的话。
不管是天神下凡，还是丑逼转世。
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就是个多余角色。
公主，还是应该让巫婆接管。
尤其是狠毒的公主。
只有巫婆，才能以毒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