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九月,天气已经渐凉,夜里江河上凉意更添几分。
已是三更天,客船上四处静悄悄的,唯有船夫时而轻声交谈几句。
“世子妃做不成,竟然还被刘家‘休’了回来?你说说我生你有何用?”
“我们袁家世代功勋,你祖父你爹都是上过战场的,你二叔如今也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再看看你姐姐,早两年提亲的人都踏破门槛了。好不容易给你找了个婆家,竟然就这么让人给塞了回来!”
……
客舱小厢房里,袁雅蓉猛地惊醒,她坐起身来,看到四周一片昏暗,小窗户透进来微弱的月光,紧张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
不知坐了多久,袁雅蓉感到一丝凉意,她又躺下钻进了被窝。
此时满脑子都是方才梦里的画面,她闭上眼抑制住逐渐加快的心跳,身子蜷缩着,死死拽住被子的双手逐渐颤抖,委屈的眼泪水终究是没忍住流了出来。
她不敢哭出声,这间小屋里两张木榻,旁边榻上传来起伏的鼾声,害怕吵醒旁边的肖大婶。
许是在这夜深人静时,人内心的落寞和委屈更难以抑制,她不慎呜咽出声,赶紧把头埋进被窝里。
在被子里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快坚持不住时,赶紧探出头来,听到旁边床榻鼾声依旧。愣了一瞬,紧接着哭出声来。
客船轻轻摇晃,房间里呜咽声和鼾声此起彼伏,哭声从一开始的轻声抽泣,到最后放声大哭。而这鼾声,自始至终未曾有一丝消减。
天色渐亮,袁雅蓉满脸困顿,悲伤的思绪早已远去,可每每合眼快入睡时,又被一旁的鼾声惊醒。
……
“蓉姑娘?蓉姑娘……”
不知是何时睡着的,袁雅蓉再睁眼已经日上三竿。
见她醒了,旁边一位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起身走到窗边,木格子窗打开的那一霎那,刺眼的阳光照得她下意识闭了闭眼。
“见你睡得沉一直没叫你,不过再不吃早饭,一会儿药也没法喝了,快起来吧。今儿日头好着呢,等会儿到外头透透气,别总闷在屋里,人都憋坏了。离开了京城,就别再想那烦心事儿。”
这妇人说起话来,不带喘气的,虽然略觉聒噪,但有她的陪伴,袁雅蓉在船上这几日也不觉烦闷。
她是城靖侯府大房的嫡次女,上头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年纪相差一岁有余。
长姐自幼养在祖母身边,如今已是京城闺中女子的典范,不论是才情与样貌,品行或能力,在京中高门贵女里无人能及。
袁家这一辈唯有两个女儿,年幼时袁雅蓉还总喜欢跟在姐姐身后,可是后来年岁越大,兴许并非一母所出,亦或者旁人总拿她们姐妹俩作比较,而她一直是被数落那个,心里总有不快,姐妹两个似乎渐行渐远。
自从与刘明嵩和离后,她回到袁家,日日受尽母亲和祖母的冷眼。
长姐无法体谅她,唯有闺中好友王婉儿能予她一丝安慰。
京中大户人家里设有私塾,家中孩子少的,也可到麓霖书院念书。
还记得那年她与姐姐在书院念书,最喜欢一块儿欺负后排爱打盹儿的小姑娘。
在麓霖书院念书,都是门第显赫,王婉儿虽是陈南王府的养女,实则只是出生江南市井小户的孤女,即便在外头受了委屈,也不好轻易回家向王妃告状。
有一回王婉儿受人陷害被掳走扔进恶狼谷,她无意听见去给王府报信,王婉儿这才能捡回一条命。
她虽然喜欢针对王婉儿,但都是姑娘们之间的小打小闹,从未有过害人之心。
也就是恶狼谷事件之后,两人关系越走越近,逐渐成为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在未与刘家议亲前,祖母让袁雅蓉竞选北姜世子妃。她至今未能想通,她事事不如大姐姐,为何祖母偏偏让她去选世子妃。
平日里没什么喜好,都喜欢看点闲书,但这在世家大族里是禁忌。她只能偷偷地看,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被祖母和母亲发现过几回,每次都免不了一顿责骂。
身无拿得出手的绝技,眼看世子妃竞选没多少日子了,是王婉儿带着她拜师学筝。
活到至今,她自认学琴的那几个月最为刻苦。
学堂读书时马马虎虎,课业还能抄抄王婉儿的。至于学琴,全是为了家族颜面去竞选世子妃。
虽说是日夜加紧练习,手指也磨破了,依旧是落选了。之后家里便是寻了东锦伯爵府的亲事,草草把她嫁过去。
丈夫刘明嵩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浪荡子,在外眠花宿柳,屋内妻妾成群。袁雅蓉作为八抬大轿迎进门的正室娘子,一两月才能见得他一回。
刚进门半年,婆母就明里暗里拿话恶心她,说她不会生养,当着妯娌和下人的面说她不中用。
去年底这肚子终于有了动静,袁雅蓉欣喜万分,心想这下总算能给刘家一个交代。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安长大,一生健康顺遂,她也有了依靠。
谁知刘明嵩吃多了酒,又到小妾那里听得一些风言风语,说袁雅蓉有了身孕拿脸色给她瞧,还克扣她们的用度。
刘明嵩酒劲儿上来,又听不得爱妾哭哭啼啼,几步冲到主屋里,还没吵几句,伸手将袁雅蓉一推。
这一推孩子没了,袁雅蓉心如死灰,想和离,却被祖母怒骂自私,不为家族颜面和利益着想。
在城靖侯府,她是平平无奇的二姑娘,上头有才貌兼备温婉端方的大姐姐,不论她做什么,都会让祖母嫌弃。
母亲李氏是续弦,也没有娘家可依靠。进门多年只生了她这么一个女儿,心思全放在她身上。
多年前袁刘两家有意结亲家,众人都以为是袁大姑娘袁雅芙和刘三爷的喜事。
可后来袁二爷屡立战功,深受陛下器重,城靖侯府的地位更加显赫。侯夫人觉着伯府子孙中没有高官手握实权者,即便是最争气的刘三爷,也仅仅是个七品文官。
袁雅芙是大房原配林氏所出,还在襁褓中生母病逝,从此养在侯夫人房中。多年来侯夫人悉心教导,养得如花似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成为京城人公认都大才女。
侯夫人心里早已经觉得刘家配不上袁家的门第,可家中只有这两个姑娘,便把袁雅蓉给推出来配刘三爷。
这事伯府也不依的,转头给刘三爷另定了门亲事。
伯夫人出身商贾,早年借给了侯夫人几万两白银。上门的时候,说袁雅蓉进门也不是不可以,但只能嫁五爷刘明嵩,否则两家婚事作罢,旁敲侧击又说到借的那几万两银子。
袁雅蓉就是这么进伯爵府门的,即便是受了委屈,也不好回家哭。
记得有一回王婉儿送她回伯爵府,偏巧撞上祖母在这边。
还在做姑娘起,祖母一直反对她与王婉儿交好。
祖母出身名门,最是看不惯这种市井小户的做派,瞧不上王婉儿,也见不惯陈南王妃。王婉儿是陈南王府的养女,陈南王妃也是豫国公府的养女,身世至今在京城众人口中是个谜。
“这种来历不明的狐媚子,给你提鞋都不配,你竟还舔着脸去巴结?祖宗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一门子的妖魔鬼神,大的两个棺材板儿都要盖上了,还能喘过气来,小的一出生就克死了爹娘。你若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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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长,早早离了侯府,别再给家里惹来晦气!”
这样的话,袁雅蓉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才刚洗了脸,船上伙计拎着食盒上门来送饭。
肖大婶付了铜钱,连忙把食盒拎进屋,挨着拿出来摆放在两张木榻中间的矮桌上。
两碗汤面,一大一小,大的面上还铺着几块牛肉,一个煎鸡蛋。另一碗小的,面上只有几片青菜,还有几粒葱花,看起来清汤寡水。
她们就坐在床边食用,小碗的素面落在袁雅蓉面前。
肖大婶又端上来一盘青笋炒香菇:“你不食荤腥,这菜我叮嘱厨房给你用芸苔油炒的。”
这话没错,袁雅蓉确实自小不食荤腥。
自打记事起,母亲便寻医问药帮她调理脾胃,只是一直没有太大成效。
三岁那年一次用饭,母亲把肉切成碎末煮粥,她察觉不对劲立马吐了出来。祖母见此偏不信这个邪,命人按着她强行把粥给她喂下去,此后便是上吐下泻,发烧昏睡了几日,差点连命都没了。
肖大婶大口一边吃着肉,一边说道:“姑娘的脾胃啊,还得好好养养。之前你给我方子瞧过了,我医术不精,并不觉得何处不妥。等到了临安,先让我家三郎看看,实在不行让我娘家兄弟瞧瞧,定把你这病治好。”
袁雅蓉满眼的感激:“多谢婶子了!”
肖大婶摆了摆手畅言:“嗨,走的时候婉儿再三嘱咐一定将你照料好了。即便她不说,老身知道当年姑娘救过婉儿一命,姑娘的事便是我的事!还有你那脸,对我家三郎来说小菜一碟。”
袁雅蓉自从进了刘家的门,想来是日夜不得安睡,忧心过重,脸上的面疮反反复复。前日子也听王婉儿说起,她临安老家隔壁的小哥哥医术高明,又深研美容养颜之术。
想起王婉儿,她神色闪过一丝落寞,放下碗筷,缓缓低下头。
原本吃得正香的肖大婶见她神情异样,也顿时停了下来。
对于王婉儿,袁雅蓉深感歉意。
就在与刘明嵩和离的前一个月,一次跟刘明嵩吵了一架,她去找王婉儿倾诉,一夜后王婉儿送她回去,正巧撞上祖母在伯爵府。
祖母口口声声说她是受了王婉儿的蛊惑才回娘家闹,当即要教训王婉儿,府上人多,根本拉不住。
王婉儿和身边几位丫鬟寡不敌众,而她到祖母跟前求情,祖母不但不理会,还变本加厉。
袁雅蓉出生时不足月,自幼挑食,身材娇小弱不禁风。这时想冲进去救人,被一个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挡住,根本挤不进去。
场面一度混乱,眼看王婉儿倒在人群里,她吼破了嗓子也无人反应,当即冲到厨房里拿了把菜刀开路。
经过这么一闹,王婉儿小产了。
她根本不知王婉儿怀有身孕。
因为还不足两月,那段日子事又多,王婉儿自己都不知道已经怀有身孕。
“是这面味道不对吗?”肖大婶疑惑地看着她。
袁雅蓉轻轻摇了摇头:“我落得今日这番境地,若不是婉儿,真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可惜了那个孩子,若不是因为我,这孩子也不会掉。”
肖大婶一听眼神也逐渐暗淡下来,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说道:“姑娘也别自责了,他们小夫妻感情深厚,孩子还会有的。况且……不是还有阿彻呢嘛?”
提起阿彻,那是王婉儿的长子,如今有一岁多了,肉嘟嘟的小脸对着人可喜欢笑了。
脑海里想起往日逗阿彻玩的模样,转而又伤感起来,微愣片刻低声叹道:“是我与孩子无缘,也把婉儿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