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后，转石一抹嘴，清了清嗓子：“尝过小友手艺方觉传言非虚。此等功夫，没个多年心手合一的修行，绝难成就。”
花寻味浅笑：“道长过誉。”
转石严肃道：“贫道所为并非有意刁难，只是想看看小友身上是否具备一些特质。”
花寻味猜测转石应是要传授她一些医术相关的东西，这才给她设置一些关卡作为考验。
转石医术远超于她，她求之不得。更何况在往后转石不在的日子里，怀谦的身体健康便只能由她来调控。
她端正道：“还望道长不吝赐教。”
“明日寅时三刻，来我房中。”
高蹦蹦满怀兴趣，却满脸生无可恋：“起那么早？不是要人命嘛！”
“又不需要你早起。”转石吹了吹垂落在腮边的胡须，对花寻味补充道：“你自己来。”
交代完，他便背着手悠悠然散步消食去了。
听闻不能旁听，高蹦蹦有些失落：“那那那……”他又同情地望向花寻味，“那不是要咱家老板的命嘛！”
花寻味一脸痛苦，她起床真的很困难啊！求学的道路果然是饱经风霜的！
为了让第二天的学习拥有十二万分的专注和精力，花寻味难得早睡，天一黑便洗漱好躺在榻上开始酝酿睡意。
寅时三刻，天地似醒非醒，残月斜斜缀在檐角。虫鸣寂静，人也正是酣眠最沉之时。
花寻味拥着被子慢吞吞地坐起。长发散乱，还有几缕发丝正不羁地翘起。
她的意识分明还在梦里飘着，身子却已自顾自地行动起来。她脚尖晃了两晃，凭借往日习惯摸索到了床边的绣鞋。
蹬上鞋子推开了支窗，晓风裹挟着清晨的雾气扑上面颊，她这才真正醒透。
花寻味简单收拾好仪容，准时来到转石门前叩响门扉，却无人应答。
“道长？”花寻味轻唤。天地都在寂静沉眠，显得她的声音被放大了几分。
依旧无人回应，花寻味疑惑地蹙起眉心。
这转石道长，总不至于约了别人之后自己忘记了吧？亦或是贪睡还在赖床？
放到转石身上，好似也蛮合理的。
不过这可不行！她可是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将自己从被子里刨出来的！无论如何都不能白起个大早！
她又一次敲门，手下的力道加大了几分，门扉竟然应手滑开半隙。原来门没锁，本身便是虚掩着。
花寻味顺着缝隙贼头贼脑地瞄了一眼，厅中未见人影。她扬声道：“转石道长？起床啦！花寻味前来求教！”
满室寂静……
花寻味出了口气，叉起腰，权当在宣泄自己的起床气，又将音量提高了几分：“东方日头照屁墩儿，养生岂能恋被窝儿！赶紧起床蹬蹬腿儿，练功吐纳攒仙气儿，活过百岁赛神仙！”
还是没有人回应。
“是您约我来的呀，可不好放我鸽子啊！”花寻味扯着嗓子，“听见了没呀转石道长——”
这样都喊不醒，道长这睡眠质量也太好了吧！
花寻味伸手扇了扇自己因用力过猛而有些泛红的脸。冷静下来之后身为武者的敏锐终于被唤醒。她凝神细听，没有鼾声，甚至没有呼吸声，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莫非没人？
“您再不吱声我可不请自入了。”花寻味毫不客气地将门敞开。
“打扰了，失礼了。”她象征性地捂住眼睛，从大开的指缝中肆无忌惮地环视着室内，仿佛已经笃定了屋里没人，根本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屋内陈设一如既往，摆放得周正。床铺上一丝褶皱也无，被子被叠得规规整整。茶壶中未见水渍，茶杯也都被倒扣在托盘上。
堆放在角落的半人高的大包袱不见了，连那个被使用过很久导致已经深深凹陷的蒲团也跟着不见了踪影。
转石道长人已经杳然，整个屋子也干净得像他从未来过。
花寻味心头发紧，怅然若失。与转石所处的时间虽然短暂，却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他时而精明强干时而不务正业的样子，总是能让她想起远在家乡的老父亲。
微风从门缝中窜入，掀起案上几张纸页，发出轻微响动。花寻味的目光被那叠纸擒住。
［花小友，见字如面。
不过贫道这张老脸皱得像腌过的梅菜干，不见也罢。早知道就应该点几道养颜的药膳让你做给我吃的。
在你这蹭吃蹭住，与小友们吹牛侃大山的日子当真痛快，过得比云游山海轻松多了。不过贫道野惯了，我所追寻的道如果有名字，那一定叫自由。
你这般有意思的娃娃，竟叫我撞见了，也算是旅途中不可多得的收获。
屋檐上那本秘籍瞧见了没？莫瞪眼，那可是贫道压箱底的真功夫！唉，也真是便宜你了！江湖中多少人求而不得呢！
你且胡乱练练，权当抵了贫道的饭钱。若是学有所成，替怀谦小友医好了毒，便算作是贫道予你二人的新婚贺礼。］
这老头儿，还是那么吊儿郎当！还新婚贺礼，老不正经！
花寻味明明心生不舍，却又被转石风趣横生的话语搞得哭笑不得。
门外传来响动，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花寻味耳尖微动，辨认了一下，不止一人。
她走出门，发现高氏兄弟正一扇一扇敲着大家的房门。
被吵醒的人们也不恼，个个揉着惺忪的眼，挂着迷蒙的神色出了房门。寻真还迷迷瞪瞪撞在了门框上，惹慕善笑弯了腰。
寻真只是翻了个白眼，理了理自己尚未绾起的鬓发。起得太早，她实在没心思计较，不然换做平日又要展开一场追逐战。
“你们怎么起这么早？”面对一反常态的众人，花寻味询问。
怀谦穿戴整齐地从屋内跨了出来，语气含笑：“昨日你入睡之后，蹦蹦商量我们一起来偷师，还特意起大早叫我们起床。”
“偷什么师？”花寻味不解。
几人在她面前站定，俱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衣着打扮也都有些许潦草。
高蹦蹦说：“转石道长昨天那么神秘兮兮的，一定是要传授老板什么了不得的武功或者是术法。我这不是合计来开开眼界嘛！”他顿了顿，有些心虚，“我一个人有贼心没贼胆，所以……”
“所以想拖着大家一起干坏事。”慕善替他把话说完。
“啧！”高蹦蹦跺了下脚，“怎么能叫干坏事呢！你们不好奇吗？你们也没拒绝啊！这不是都挺积极的吗？”
“再者，道长能掐会算，还医术了得，说不准还是个练家子。我真的很想见识见识武林高手传功时候那些天地失色、日月无光、白雾如沸、飞沙走石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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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寻味扶额，“你都是打哪儿看来的这些啊？”
“《混世大魔王竟是我自己》、《请江湖大佬赴死》、《我在江湖不讲武德》、《侠客行，从阉割开始》、《娶她，先问过我手中剑》、《为她荡平江湖又如何》、《妖女，还我师父命来》。”
“……”慕善难以置信地掏掏耳朵，众人脸上都挂着平静外表被震碎后的茫然。
“咱们蹦蹦不是一向和文房四宝八字不合吗？什么时候这么爱读书了？”寻真问。
高蹦蹦小脸浮现一丝红云，不太好意思又有些小骄傲地开口：“还不是你们个个都会吟诗，说话那么好听，我得学着点儿，免得以后吃饭都不能上桌。”
花寻味神色复杂：“发心是好的，但是谁叫你看这些的啊？”
高蹦蹦缩缩脖子，讪笑道：“没办法啊没办法。看别的都是鬼画符，想睡得很。只有看这些话本子能让我对字儿产生点欲望。”
慕善大笑：“孩子也是真没招了。”他搭上高蹦蹦的肩，“不过也是好事啊，都能讲一大串儿成语了，进步神速啊！管他看的什么书，你就说是不是书。”
寻真愈发觉得高蹦蹦提升文化之路前途一片昏暗，她神色复杂：“看吧看吧，只是以后千万不要学你慕善哥掉书袋啊。”不然只怕是要语出惊人。
“那姐尽管放心，我离那种程度还远着呢！”
寻真：“那真是太值得庆幸了！”
怀谦问：“所以真的有武功秘籍吗？”
“问到点儿上了！”花寻味点头，“还真有。”
高蹦蹦眼前一亮，雀跃道：“我就说！”
“诶我说——”江奔流打断了众人，打趣着：“偷师偷师，不就在一个‘偷’吗？有咱们这么大张旗鼓的吗？”
“噢，对哦！”高蹦蹦赶紧示意众人噤声。
慕善笑出声：“呆不呆啊你，咱们早就被发现了。”
“噢，也对哦。”高蹦蹦咧开嘴，笑得傻里傻气的。
“转石道长已经离开了？”怀谦突然开口问道。
众人这才惊觉少了个人。
“不会吧。”高蹦蹦不太愿意相信，边呼唤边进门满屋子巡睃，最后只能黯然承认，“真的离开了啊……”
花寻味揭开手中的下一张信纸。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贫道已经在几个山头开外了。帮我转告各位小友，可莫要太舍不得我，更不要哭哭啼啼去寻我。
贫道掐指一算，咱们自有重逢之时。你们且记着，江湖再见时，须备上好久好肉，否则当心我卜算出你们的糗事！比如说你们其中有个人十来岁还尿床。］
怀谦沉疴在身，起得太早头脑有些昏沉，眼下挂着一小片乌青，唇色也浅浅淡淡。
他手脚发飘到长凳旁坐下，遗憾道：“可惜未能和道长好好表达谢意。”
尽管道长说花寻味那三道菜便算作偿恩，一笔勾销了，可那毕竟是花寻味代偿的。于怀谦而言，他永远欠转石一分重逾性命的人情。
“会有机会的，道长信里也说了，还会见到的。”花寻味将手搭在怀谦肩膀上，将温暖传递过去。“说不定哪天他走累了、嘴馋了，便会像这次一样从天而降。”
“所以……到底是谁十岁还在尿床？”高跳跳冷不丁一句话，又把刚刚蒙上的悲伤气氛击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