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师徒俩依旧会时不时碰到一些走尸,又或其它的精怪,经过上一次的走尸事件,仓禾荆已经生起了提防,他深知弱而保己的道理,每一次邪祟出现就不动声色挪动脚步,将作为师父的逍遥散人护在身前,再关切喊一句师父小心。
有时候邪祟在人家户里头,除了邪祟主人家会请吃饭,仓禾荆也不用再像以前在家里只能吃一碗饭,哪怕他一口气吃五碗,主人家也不会说什么,反而小心翼翼尊敬又畏惧地询问他还够不够。
逍遥散人除邪祟时,仓禾荆会抱着两人的包袱站在不远处,他神情冷静,背挺如松,不畏不惧,给人的感觉是名师下的高徒,如此旁人不敢轻视他,又见他不如师父那般好亲近,也只能尊敬又畏惧地对待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狐假虎威?
在这番狐假虎威的借势下,仓禾荆没缺过多少吃食,不过一月,原本干瘦的身体竟然如竹笋抽长了一截,穿在身上的衣物露出了手腿上的腕子。
一日复一日的赶路,他始终沉默无声,不曾多问些什么,也不曾抱怨什么,静得如一汪湖水,叫逍遥散人想起自己收大徒弟的时候,他收大徒弟的时候大徒弟还小,六岁,与这个徒弟截然不同,漂亮的小孩一直牵着他的手,看见走尸吓得哭了起来,哄乖了就话很多,一会儿问他什么时候才到新家,一会儿问他既然是仙人为什么不飞天上这样要快些,一会儿困了要他背着,趴在他背上睡觉,醒来还要哭一会儿说要娘好痛。
若非他有带过孩子的经历,非被熬个半疯不可。
那孩子出身尊贵,却骤然亡国落难,失了双亲,偏偏又是天生的剑仙之骨,一旦碰了剑,连梦里都在练剑,可练剑太苦了,他之前没吃过苦,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结束这份痛苦,于是只能哭着喊娘,好似喊娘就不那么痛了。
回想过往的记忆,看了看仓禾荆,逍遥散人叹了口气。
“师父可是有什么烦恼?”仓禾荆体贴询问。
逍遥散人道:“看见你突然想起你大师兄。”
他比了比仓禾荆,“你大师兄入门的时候,到你腰这儿,这么小。”
仓禾荆是第一次听逍遥散人说师门的情况,他不动声色道:“能被师父收入门下,想来大师兄一定是天资极为出色修行刻苦之辈。”
天资出色是不错,但修行刻苦……
逍遥散人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神色,不愿提起这个话题,打个哈哈就过去了,“这个嘛……你到了逍遥门就知道了。”
“除了你大师兄,你还有二师姐、三师兄,四师姐,他们倒是修行刻苦。”
仓禾荆点点头,一派温顺神色,“好。”
事实上,仓禾荆对宗门的师兄师姐没半点兴趣,他与人真诚相处的能力早在扭曲畸形的家庭关系里被磨成粉末,还未有过,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靠揣摩人心做出合对方心意的事说出合对方心意的话,如此才能让自己活得不那么痛苦折磨。
去往逍遥门的路途很是漫长。
脚磨出了厚厚的茧子,起了水泡又破,后脚跟被粗糙的鞋面割出鲜红流血的伤痕,仓禾荆不发一言,还是摔伤了皱眉看着自己的脚才叫逍遥散人发现,当了所谓的“仙人”太久,逍遥散人的身体早已摆脱这种小磨小伤,大徒弟路上不舒服就会闹腾,大部分时候趴在他背上让他背,另外三个徒弟是直接送上了门,他粗心,仓禾荆不说,自己也吊儿郎当的没有发现。
这段时日的陪伴与相处,逍遥散人对这个徒弟难免多了几分真心,看着那双伤痕累累的脚,眉头拧紧,“你这孩子,伤成这样怎么不说。”
仓禾荆仰着面颊,恭顺沉稳道:“我不想师父为我担心,就忍了下来。”
几滴还复散滴在仓禾荆的脚上,收了瓶子,逍遥散人神情复杂地看他,片刻,他伸出手摸了摸仓禾荆的脑袋,说着:“以后不用如此,哪里不舒服就说出来,从今天开始,逍遥门就是你的新家,师兄师姐是你哥哥姐姐,我是你……”咳了咳,“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把为师当成父亲便是。”
……
又二十日过后,这对“和父子无异的”师徒终于抵达了逍遥门。
仓禾荆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在这之前,他走过最远的路是去镇里的学堂接齐耀宗,去一个半时辰,回来一个半时辰。
以师观门,他并不觉得所谓的逍遥门能够好到哪里去,师父虽有驱除邪祟的仙人能力,但一路上行事作风扣扣搜搜,用了些符咒法器事后就会心疼得要死,好似最大的大方就是花二十两银子买下了他。
他们路上除了给别人家驱邪能吃得好一点,平日里路上啃的也不过是干饼馍馍,他想所谓的逍遥门说不定就是个藏在深山里的平平无奇的道观。
只是到了门派以后,仓禾荆才发现和他想的大相径庭。
是藏在深山里不错,但不是平平无奇的道观。
此处山底云雾缭绕,寻常人入了中就会顿失方向,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但这浓厚的白雾对逍遥散人却像是不存在一般,对方拉着他的手一直往前走,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后,白雾慢慢散去,他们已经身在半山腰。
回头望脚底是模糊不清的白雾,抬头看是一道山门,山门上刻着逍遥门三个字。
过了石门,是接着往上走的石阶,尽头处是山巅,只山外还有山,山上坐落着好几处建筑,隐于密林之中,看不清轮廓,只隐约瞅得见一点影子,又过了小道,视线慢慢宽阔起来,仓禾荆陆陆续续遇到几个穿着青色衣袍的弟子,那些弟子不说面貌,行走之间,身姿便有种说不出来的飘逸。
“掌门。”
“见过掌门。”
“掌门回来了。”
青衣弟子们的视线陆续落在仓禾荆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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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有些许好奇,却什么也没问,只拱手行礼点点头就离开了。
仓禾荆不动声色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耳边传来一道沉稳的女声,“师父,你回来了,大师兄已经等你很久了。”
仓禾荆回头。
入眼的是一名年轻女修,对方身上穿的不再是青色衣袍,里面是雪白的衣裳,外面罩一层浅蓝色的衣衫,腰间还挂着一把箫,生得很端庄秀丽,眉眼中自有静气。
面对蓝衣女修,逍遥散人嬉皮笑脸道:“这不是下山给你们大师兄找个小师弟嘛。”
蓝衣女修一顿,这才注意到仓禾荆,打量了片刻后,蓝衣女修轻移莲步走到仓禾荆面前,伸出手想摸他脑袋的样子,只是这种温情止在仓禾荆汗涔涔上面还粘着草叶子的头发上,虚虚隔了一层,露出一抹隐约有些真切的笑意,“五师弟好。”
仓禾荆看了眼逍遥散人,逍遥散人对他说:“这是你二师姐,叫文元香,你叫他二师姐便好。”于是他开口了,恭顺沉稳,不失礼貌,“二师姐。”
文元香笑意盈盈点了点头,又转向逍遥散人,犹豫着道:“师父,你确定要这样子带着五师弟去见大师兄吗?”
逍遥散人一顿,低头看了看像从乱葬坟里爬出来的自己,又看了看像从乱葬坟里爬出来的仓禾荆,他脸色一变,忽地抓起仓禾荆,分明瘦瘦没什么肉的身躯,提起仓禾荆像提一条柳枝,仓禾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提着跑了,还听到逍遥散人吩咐人去准备热水。
一柱香之后,房门打开,仓禾荆已经换了身衣服,半湿润的头发拿一根木簪子系在头顶,十五岁的少年,五官看起来还有些稚气,眼睛却比同龄人成熟很多,眉略微压眼,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漠然阴沉之气,但很快又被他收敛得一干二净,唯剩一片平静的恭顺。
已经焕然一新的逍遥散人前来看了看,十分满意点点头,随即慈眉善目道:“小仓啊,你跟我来,我带你见你大师兄。”
仓禾荆何等聪慧之人。
之前文元香的话,还有逍遥散人现在的举动,无一不代表着在逍遥宗这位大师兄的地位举足轻重,他被逍遥散人领着往大师兄的山头走去,中途经过一棵柳树,逍遥散人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白瓶,取了一根柳枝在里面蘸了蘸,在他身上洒了洒。
仓禾荆闻到一股子淡淡的栀子花香。
“师父?”这下他是真疑惑了。
逍遥散人又给他整理耳边被吹乱的头发,“你大师兄喜欢香香的,你香香的,他对你态度也会好些。”
“别怕啊,小仓,你们大师兄是很好……”那句很好相处的话逍遥散人实在说不出来,他摸了摸仓禾荆的脑袋,“你多体谅体谅你大师兄,他是个好人。”
仓禾荆:“……”
他脸上依旧平澜无波,心里却想着道,您老人家是在给你家大师兄找媳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