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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恩将仇报

作者:风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清晨,天色微明。


    空中毫无预兆地飘雨,细绵若线,如烟似雾,青石板路逐渐浸染湿意,整个上京笼在一层朦胧的水雾中。


    雨势不大,鱼徽玉不等雨停便出府了。


    乌木车厢垂落着碧青帷幔,简素的马车一路驶至大理寺,不急不徐。


    这辆马车用料是精木,外观不奢华,不太引人注目,可见里头的人行事低调。


    平远侯府与大理寺相隔较远,期间小雨淅淅,雨天缘故,长街上的行人没有平日那么多。


    车轮碾过积水的长街,发出沉闷的声响,雨幕中大理寺显露出轮廓。大理寺飞檐如翼,门口獬豸昂首伫立,朱漆大门上的铜环在雨中泛着寒光,雕梁画柱尽显威严肃穆。


    马车停下,驾车的侍从上前掀开幕帘,鱼徽玉下了马车,青色油纸伞展开,宛如水中盛开的莲花。


    虽说早年沈朝珏在大理寺任职过,但鱼徽玉来大理寺的次数屈指可数。


    看着雨中的官署,鱼徽玉第二次来大理寺也是这样的雨天。


    鱼徽玉第一次来大理寺时恰好被沈朝珏的同僚看在眼中。


    大理寺里一直都有人揣测沈朝珏是怎么入职的,何况他只是一个主簿,不光是周直司对其多有关照,就连大理寺卿都常常寻他谈话。


    其中原因引人多想。


    又一日大理寺卿召沈朝珏去案室聊话,听说此事的同僚们私下猜疑。


    “大人怎么又叫沈主簿过去?”


    “前几日许家三娘被绑走的案子破了,我听上头的人说沈朝珏马上就要晋职了,没几日可就要压我们一头了。”


    京郊劫匪猖狂,多次拦劫路过的车架,半月前劫走一辆华贵的马车,许氏闻言派出千人去寻,赏金万两。


    不慎走露风声,众人才得知那辆被劫走的车轿中还有许家三娘子。


    许氏多人在朝中为官,许三娘的亲爹正是当今太太傅。


    这桩劫案一时轰动京中,多晚一分,对许三娘的声名性命都是危险,大理寺当即加派人手。


    劫匪狡诈,见事情闹大,已然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


    燃眉之急,刻不容缓。


    千钧一发之际是沈朝珏和周游设下巧计与劫匪周旋,得以救出毫发无伤的许三娘子。


    消息传入皇宫,圣上亲口嘉许二人,许太傅也携许三娘亲自上大理寺道谢。


    当日有同僚在场。“你们是没看到,许太傅和大理寺卿叫了他们二人过去,恨不得将女儿许配给他。”


    “许配给谁?周直司和沈主簿不是都已经成婚了吗?”有人问道。


    “成婚了也是可以和离的嘛。”


    “周直司可以和离,沈主簿娶的那位身份可不一样,那可是平远侯的千金,父兄都是朝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许家娘子是太傅之女又如何?怎能与平远侯比较。”


    “你们别说,我还真见过那鱼氏小姐,生得美若天仙。”说罢,那人面露遐想之色,“是个男人见了都要垂涎三尺,真想叫你们都看上一眼。”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纷纷好奇起女子的容貌,“这般说来,沈主簿真是好福气,有一个美娇娘死心塌地跟着他,仕途上还能相助,叫人眼红。说来也怪,平远侯的女儿怎么会心甘情愿下嫁给他呢?莫不是看上他那皮相了,真是糊涂。”


    没权没势的情况下,容貌上的长处反倒成了可以攻陷的破绽。


    “可不是糊涂了,堂堂贵女抛头露面,若不是沈朝珏,我等哪能在大街上见到那样的贵女一面。”


    “沈主簿艳福不浅啊。”


    话音刚落,一道竹简破空飞来,携着凌厉风声,重重砸在那人后脑。


    竹简落地,展开一地,声响清脆,惊得檐下栖雀四散。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怔住,愕然回首,循声望去,只见沈朝珏立在廊柱旁,素日沉静的眼眸此刻如覆霜雪。


    方才的窃窃私语全然消散,顿然噤声。


    “你刚说什么?”


    声音不疾不徐,却让在场众人无端脊背生寒。


    被砸到的人捂着头,痛的呲牙咧嘴,怒目圆睁,“沈朝珏!这是大理寺,你竟敢打我。”


    “算了算了。”身边几人慌忙拉住他衣袖,小声劝道,“切莫冲动,如今他被大理寺卿擢用,你我不可意气用事,不然日后如何在大理寺立足啊。”


    一句话像水,浇灭怒火。


    那人脸色青白交替,面上是闭了嘴,眼神仍有不服,直瞪面前的人,眼中怨毒快要满出来。


    “怎么回事?你们这是闹哪出?”后来的周游上前,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


    “都是误会,误会。”嚼舌根的几人自知理亏,纷纷心虚地侧过脸,不敢与周游相视,既怕直司责罚,更怕方才那些腌臜话传到平远侯府里。


    “没事就别围着了,去收拾收拾。今日大理寺卿允许大家早点下值,明日许氏在醉香栈设宴,请各位弟兄去吃饭。”周游道。


    “许氏请我们吃饭,太好了,还得多亏我们周大人救回许小姐。”几人得了便宜不忘奉承周游两句。


    “行了,快回去吧。”周游摆摆手,受了阿谀,脸上笑意明显更深了。


    待几人离去,不明所以的周游弯腰拾起地上的竹简,指尖抚过简上裂痕,竹简上面记录的正是许氏劫案。


    周游笑眯眯递与沈朝珏道,“尤其是你,明日可必须来,这次推脱不得。”


    以往大理寺的雅集筵席里沈朝珏都不曾出面,这次是他们一起破了案,许氏感激特地宴请,不能拂面。


    “知道了。”沈朝珏不知道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那日许太傅带女儿来,大理寺卿叫他们去内室,室内门窗紧闭,铜鹤香炉吐出的青烟凝滞不散。


    沈朝珏与周游端坐案下,案上的许太傅目光意味深长,如秤杆般在二人之间来回衡量,大理寺卿指间的玉扳指转动不休。


    这番场景,沈朝珏想到了前几日审问劫犯。


    同样是这样一上一下,暗流涌动。


    许三娘子被劫匪掳走,虽救回了性命,但好歹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名声上迟早传的难听,日后婚配成了问题。


    眼下只有救出许三娘的二人之一娶了许三娘才是良计,或许还能传颂一段佳话。


    这次合谋救出许三娘的是沈朝珏和周游,许太傅此番来的目的正是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二人之一。


    许太傅是聪明人,如此可借着报恩之名,一来保全了女儿名声婚嫁问题,二来英雄救美以身相许传出去也好听,对许三娘和许氏都是上策。


    毕竟出了这种事,京中哪户高门会娶许三娘,只可下嫁,下嫁他人传出去又引纷纭。


    许太傅已经上书皇帝表赞二人,届时皇帝给二人晋升官职,也不至于委屈了自家女儿。


    来时许太傅已经打探了两人的底细。沈朝珏是京考状元,生得还俊美,前途无量,按理说是个好人选,可惜是前朝罪臣之后。


    何况半载前他娶了平远侯的女儿。虽许太傅知晓平远侯因此事与女儿闹了不快,但到底是亲女儿,若是他真逼迫沈朝珏休了平远侯之女,日后如何在朝堂上与平远侯共处。


    周游也尚可,年纪轻轻,京考又是探花。


    许太傅派人去查过了,周游双亲早亡,家里那位妻子是寻常人家,想来最好解决。


    许三娘为二人倒茶,衣袖间暗香浮动,低垂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俨然一朵经雨的海棠。“三娘多谢二位大人相救。”


    女子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许傅是读书人,他说话委婉,以为和读书人最好交流。


    “小女已过及笄之年,还未婚配。”


    然这二人,一个探花,一个状元,都好似听不懂他说里的意思,不知是不是读书把脑子读傻了。


    沈朝珏看着茶汤中沉浮的茶叶,迟迟未动,周游在一个劲地喝茶,没人接话。


    见二人默然,许太傅又接着道,“小女回去后一直念及二位,说定要当面言谢。”


    “分内之事。”二人不约而同,连语调都分毫不差。


    没料到此等默契,沈朝珏与周游对视一眼,就连一旁的大理寺卿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一时说不通,许太傅暂时作罢,皱眉离开。


    二人送走许家父女后,周游推断,“我猜许大人多半是想让我娶三娘子,比起你,看来他更中意我啊。”


    沈朝珏淡淡看了周游一眼。


    “飞来横祸啊。”周游闭目摇首。


    旁人看来能娶太傅之女的好事,在他们二人看来很是棘手,甚至称得上恩将仇报。


    沈朝珏不会安慰人,也没有安慰过人,见周游鲜少的悲观,还是说了句,“此事还没定下。”


    时隔几日才知道说这话多余了。


    周游跟个没事人一样笑呵呵,叮嘱沈朝珏明日的宴席莫要迟到了。


    外面下起绵绵细雨。


    周游常常与沈朝珏一同下值出大理寺,今日也是。


    “我娘子与我说好今日一起去西街买牛肉酥饼,想来她已经到了。”周游道。


    沈朝珏时而会听周游提到他那位妻子,在周游口中,那是一个做饭好吃、喜读诗书的贤良女子。


    不像沈朝珏,从不说起鱼徽玉。周游不会多问,他了解鱼徽玉是从外面的评价,想来沈朝珏是不喜欢那个女子。


    大理寺外。


    沈朝珏看到的不是周游的妻子,而是一抹熟悉的身影。


    鱼徽玉执伞的手微微发颤,裙裾已被雨水浸透,在脚边洇开一片深色。她看见沈朝珏,撑着伞过来,微风吹动她的发丝,衣裙沾上水渍。


    “你怎么又来了?”沈朝珏没停下步子,从她身侧掠过。


    声音入耳,比秋雨还冷三分。


    鱼徽玉这次都没来得及和周游打招呼,连忙跟着沈朝珏走,手里的伞抬高,给他挡雨。


    沈朝珏比她高出许多,鱼徽玉手里的伞要举得高,一只手撑不了太久,她要用两只手托着。


    沈朝珏扫了一眼,接过她手里的伞,有力的大手刚好覆在她冰凉的纤指上,下一瞬就往上移开,抽走她手里的伞柄。


    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伞面蓦然倾斜,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响,像谁的心跳。


    “上次你回家半道下雨,你都淋湿了,所以我才带伞来的。”鱼徽玉边走边解释他方才的问题。


    沈朝珏停下,看着她,他没有问她等了多久,而是说,“下次别来了。”


    “啊?”


    少女额前的碎发沾着细碎水珠,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为什么要多余一趟。”


    雨还在下,沿着伞边流下来,形成断断续续的水线,他的声音像此刻的雨水一样凉。


    鱼徽玉愣了愣,还是点了点头,轻轻应道。


    “好。”


    明明在伞下,飘来的雨水还是落在肌肤上,身子微微发冷,自湿润的衣裳一路沁到心底,闷闷的。


    身后传来周游的呼唤,他正撑伞奔向一个藕色身影。那女子莞尔一笑,周游忙不迭用袖子去擦她发梢的水珠。


    之后,鱼徽玉鲜少再来大理寺寻沈朝珏,会在天气阴沉时提醒他别忘了带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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