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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她的想法

作者:风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风卷起丛间杂乱无章的落叶,一如鱼徽玉此刻纷乱的心绪。


    接连和父兄起争辩,鱼徽玉心中郁结难舒,从父亲的院子出来后,气鼓鼓径直往自己院中走。


    路还未走出几步,就听到院中侍女小灵的声音。


    “姑爷。”


    那一声姑爷让鱼徽玉双脚被锢住,至今被小灵唤作过“姑爷”的只有一位,鱼徽玉一年前分明纠正了她,没想到迄今未改。


    小灵刚脱口而出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正欲改口,对方已经轻轻应了她一声“嗯”。


    ?


    耳熟的声音。


    鱼徽玉惑然。他怎么会来平远侯府?如今这平远侯府中还有什么他能来往的人?


    记忆中,沈朝珏只来过平远侯府一次,和她一起与家里人吃饭。


    那是沈朝珏第一次见她父亲,并不愉快,父亲没有给他们好脸色,明里暗里地反对。


    不堪的话入耳,连鱼徽玉都听得如芒在背,她几度以为沈朝珏会当即放下筷子走人,好在沈朝珏没有那么做。


    沈朝珏不是个好耐性的人,又好像没有鱼徽玉想的那么不好。


    席间,在父亲言辞刻薄的打压下,他陪她在家吃完了饭。


    沈氏本是有头有脸的世家,族上就有冷霜傲骨,即便式微,沈氏的人好像也学不会低头。


    鱼徽玉想过,若没有他祖父的事,以沈家门第,他会在出生起就是上京权贵,与她门当户对,家中便不会那么反对了。不过以沈朝珏的心性,届时他不一定看得上她。


    鱼徽玉循声走去,见来的人果然是沈朝珏。


    她先开的口,“沈朝珏,你来做什么?”


    数步之遥,时隔半载,两个人外形上多多少少有了变化。


    首先是男人,与初次相遇相比,身量高了,神态间霜雪更甚。在上京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事,还是没有半点温度的样子。


    女子是从小女娘过来的,沉着了些,但心还是简单的心。简单到藏不住喜欢和不喜欢。


    二人重逢,鱼徽玉先开的口,她的语气极不友善,有和离那日的先发制人之势,带有敌意。


    她问这话的意思是,侯府有他可以来往的人吗?为什么要到访侯府?


    回水长廊,男女相对而立。


    这么多年,纵使外面对二人的行止才学多有非议,但在容颜上无可挑剔。


    有时两人被说一句“空有皮囊”,不知是贬义褒义。


    如今最不该有瓜葛的人出现在了家里,鱼徽玉想不明白。


    在一起的那么多年,她都不曾见过父兄和沈朝珏有任何交集,双方见面,各有各的疏离。


    那时鱼徽玉其实是怕碰上父兄和沈朝珏同时在的场面,虽与家里说明白了,但她还是有种里外不是人的纠结。一面是丈夫,一面是亲人,好在到底都是体面的人,他们明面上没有让她多难堪。


    “你关切我做什么?”沈朝珏语气淡淡,凤目微抬,正看着鱼徽玉。


    沈朝珏五官是凛冽的好看,生了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看人的时候无意间带有攻击性,让不了解的人不敢轻易靠近。


    他很少有别扭的时候,既然这么说了,应不是为她而来。


    鱼徽玉皱眉。“你不要自作多情,家里来了外人,我还问不得了?”


    说到“外人”,鱼徽玉想起和沈朝珏第一次一起回侯府,她父亲就是这么说沈朝珏的。父亲问她带外人回来做什么,她辩白他不是外人。


    对曾经是亲密的人用“外人”这个称呼有点奇怪,奇怪又合理。


    鱼徽玉在国子监日日陪着沈朝珏,她明确与他说过喜欢,他知晓她的胸臆,始终漠然处之。


    沈朝珏从未给过任何反应,仿佛当她没有说过一般。


    并非是他腼腆,因为鱼徽玉没有看他露出过任何不自然的神情,反倒坦然的让鱼徽玉不自然了。鱼徽玉还在想,他这般坦然是不是有太多人和他袒露爱慕。


    除去眼神上的热切,举止上,鱼徽玉从未有过逾越。


    到底是出身侯府的人,上面又有着严管着她的长兄,鱼徽玉自幼受着礼仪教诲,做事要有尺度,不会太过。鱼徽玉真正意义上只寥寥几次与沈朝珏说过喜欢。


    鱼徽玉不是喜欢推而广之的人,她没有告诉其他人,总觉得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私.事是会麻烦别人的事情。


    以至于后来父兄得知后,都觉得她对沈朝珏的喜欢来得莫名其妙的突然,说她是被男色迷了魂。


    大多时候,鱼徽玉去沈朝珏处理公务的书间里。


    他在书案边修葺旧书,鱼徽玉坐在案前,趁看书的时候看他。


    鱼徽玉的心思也不能全在沈朝珏身上,她要应付国子监的考试,不然又要被家中说教。长兄鱼倾衍嫌她天赋平平,鱼徽玉要面子,不会自取其辱地向长兄询问课题。沈朝珏是京考状元,她找他帮忙讲解不算是耽误课业。甚至在书间时,鱼徽玉常常看书到忘我的地步。


    沈朝珏不会像长兄一样嫌她笨,又或是他不会明说,但也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有时被鱼徽玉问相同的课题问烦了就一时不说了,过了一会还是和她解答。


    与沈朝珏相处的那段时日,鱼徽玉在文章上进步极大,后来她文章字里行间中渐染沈朝珏的风韵。


    这件事别人不知道,鱼徽玉不想借沈朝珏的光,有意写文章避开与他相似之处。


    作为回报,鱼徽玉每次都会帮沈朝珏做些事,有时是整理书架,有时是寻找祭酒嘱托要用的书籍。


    她做的细致认真,沈朝珏让她不必忙这些,鱼徽玉笑着说她不喜欢欠人情。


    国子监不乏真正热爱诗文之人,在国子监时,同窗中有人读过沈朝珏的文章,对其崇敬不已。也有人流派不同,有了分歧。他们这些读书人骂人不比市井之人要弱,阴阳怪气,指桑骂槐,有时候没点文墨,听不出端倪。


    那些非议他们没少说过,鱼徽玉没少听到,无非是说沈朝珏文章隐晦似有暗指,又拿他家世说事,风风雨雨,对错不过是在人心喜好。


    不堪入耳的话听起来会让人难受,鱼徽玉刚开始会安慰沈朝珏,“无事的,每个人看法不同,总不能做到人人喜欢,不必在意。”


    “?”没头没尾的话来得有些突然,沈朝珏抬眼望来,眼中似有疑惑。


    “你受影响了吗?”


    “不会。”


    他的直白倒显得她这般安慰过于多余。


    没想到他的回答,鱼徽玉停了一下,一时语塞不知该接什么话,她从来都是和女子相处得更多些,互相温暖惯了,女子要多愁善感些,懂得鼓励,男人就相对没心没肺,好像有什么事睡一觉就都好了。


    过了一会,鱼徽玉还是温声安慰,“沈朝珏,你的文章写得这么好,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沈朝珏没有接话,鱼徽玉恍惚间看到他好像笑了一下。


    寒潭微澜,转瞬即逝。


    文人墨客向来清高自许,功名铜臭难以入眼。


    沈朝珏不在意旁人的评价,在国子监又甘居末流小职,一心埋首在写文上,彷佛是如尘世很远的清冷神仙,不关心朝堂权势,两耳不闻窗外事。


    鱼徽玉莫名觉得他不会甘心于此,以他的聪慧,会站得更高。


    沈朝珏看着她许久,两个人不约而同在想一件事。


    “我说的是真心话,你以后一定可以出人头地。”鱼徽玉说。


    谁不想把日子过得好?


    “嗯。”沈朝珏这才应了一声。


    果不其然,在日子久了。


    鱼徽玉渐渐发觉,沈朝珏面上看着不沾人间烟火,实则亦有野心,只是他的心更像蛰伏的蛇。


    无声、内敛的。


    这些写文的人都有一种自信,多少有些自负。


    或者说男人都这样,鱼徽玉总习惯地夸上几句,实话实说不违心,对方隐隐约约会受用。


    有人天生就是明珠,难掩其辉,再不济都会被人看见光芒。


    在国子监半年后,祭酒举荐沈朝珏去了大理寺做主簿。期间有不少达官贵人想要拉拢沈朝珏于麾下,说是可以帮他引荐,许以锦绣前程。以他的才能,若是早点答应,定不会在国子监待太久。


    在国子监时,还有人来为沈朝珏说过亲事,多为小世族,虽不是高门大户,但若肯屈就,也能保沈朝珏在朝中有一席之地。


    毕竟在京中有声望的名门世家,还没到冒险去将家中嫡女嫁给一个罪臣之后的地步。


    有一次是大家闺秀,有位张姓大人遣人为女说亲,对方家世还不错,说亲的人保证得很好,讲得天花乱坠。


    沈朝珏一句话都没有耐性听下去。对方已经察觉到了他的不悦,还是笑着说,“郎君还年轻,我知晓郎君来日前程不可限量。只是张小姐可是上京出了名的闺秀,张大人的意思是招婿。”


    鱼徽玉走到门口,她省亲方回,前段时间去了云州看望姨母,月余未见沈朝珏,一回来就想见到他。


    还未靠近,鱼徽玉听到里面有客人,正当她准备离开时,门开了。


    鱼徽玉先是对上沈朝珏开门,再是一个男人走出来,满脸堆笑的让沈朝珏不妨考虑一下。“郎君可要想清楚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待男人走了,剩下两个人站在那。


    时隔一个月没见,鱼徽玉细细看着他的眉眼。


    这次是沈朝珏先开的口,“要进来么?”


    “要。”鱼徽玉跟在他身后进门,刚才里面的话她听到几句,忍不住问,“方才走出去那个人是谁?”


    “不认识。”


    “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沈朝珏转过身看她。


    “介绍的女娘。”鱼徽玉很平静,她看得开,人可以争取,但没必要强求。


    强求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又怎么会幸福。她想要的是幸福,可以互相体贴的幸福。


    鱼徽玉才及笄,没怎么想过成亲这么久远的事情,她现在的日子里只希望天天见到沈朝珏,与他待在一块。


    只是她不知沈朝珏是如何想的。


    对于婚姻,在鱼徽玉的想法里,成亲是要和一个称得上心意的男人,品性不要有污点,苦一点没关系,两个人彼此依赖地过一辈子。她想要的婚姻是两个人互相喜欢,要有家的感觉,不要太冰冷,能感受到温暖。


    在鱼徽玉看来,沈朝珏至少没那么复杂,有前途。还有,他看起来不会纳妾。


    三心二意的男人绝不会在鱼徽玉的考量内。


    她还在考量以后要不要和沈朝珏成亲,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来说亲了,如果沈朝珏真觉得那位娘子不错了,她大抵会忍不住当下哭出来。


    沈朝珏默了一会,“我不喜欢。”


    鱼徽玉微喜,迫切询问,“不喜欢什么?”


    “不真实的东西。”


    没相处见面的人,真假难辨的承诺,靠别人才能实现的目的。这些都是不真实的东西。


    鱼徽玉点点头赞同,她如今也在经历过一样的事。“可大部分人早晚是要成婚的。我爹说的。”


    父亲一心让她嫁给定西王的独子,两位兄长也没有意见。


    “你自己怎么想?”沈朝珏问。


    很少有人问过鱼徽玉这样的问题,他们只会告诉她该怎么做,鲜少问她想怎么做。


    鱼徽玉思考了,“如果是和喜欢的人,成婚当然是可以的。”


    她看着沈朝珏,眼眸亮的像被月光浸染过。


    爱人和会爱人不是丢人的事情。不完全知道什么是倾慕的年纪,鱼徽玉每日想见到他。


    日光透进檀木窗棂,一束光下,映得书间里的微尘翩跹。


    鱼徽玉大着胆子,纤细的手指轻拽他的衣袖,沈朝珏没有动作,见他未躲,她继而探入,触碰他的手指。


    凉玉般的长指微蜷,这一次没有躲避。


    “沈朝珏,你有没有想我?”鱼徽玉小声问。


    一个月未见,她很想他,想到在云州心不在焉。


    可惜沈朝珏不会说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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