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旨归遵旨,可也要问问清楚,你阿翁旁敲侧击,也不算冒犯天颜。”
第二日,听闻阿翁还是前去面圣陈情了,佟梓芙几乎要闹将起来,霍姚君知道女儿的意思,一边说理,一边安抚:“并不是阿翁以为你是小孩子,说话不算话的。”
“阿娘!”佟梓芙哀怨。
霍姚君干笑一声,似乎越描越黑了,忙另选话题:“今日可算不哭了?”
“瞧瞧。”霍姚君爱怜地摸摸女儿的眼皮:“眼睛都哭肿了。”
佟梓芙闷闷地“嗯”了一声。
昨日从花厅回去后,佟梓芙好生哭了一场,泣涕不止,为的是霍元漪。
那样良善温柔的阿姊,分明只比自己大两岁,可打小自己随阿娘上京来,元漪阿姊都像个小大人似的,陪着,抱着,爱着。
元漪阿姊弹得一手好琴,下可管家理事,执掌中馈,上可策论治国,与家中进士亲长一较高下,又通诗书,又通道理,兼之胸有丘壑,乃是女中豪杰。
命妇之主,一国之母,合该是这样好的女子才是。
又觉得如梦似幻。
梓芙本以为阿耶一介四品,还不是京官,自己身份不高,将来要么嫁个世家纨绔,要么嫁个白衣书生,煎熬一生,做个命妇也就算烧高香了。
谁料阿姊的亲事竟会落在自己头上?原本只是梦着做个命妇,这下可好,真成了命妇之主了。
一整夜地做梦,梦里一时是元漪阿姊儿时抱着自己扑蝶,一时是元漪阿姊十几岁时同人辩经清谈,一时是一方墓碑,一个坟头……
她又哭将起来,半睡半醒之间只觉得心脏闷闷地好痛,忽地仿佛看见一个窈窕女子走来,正是元漪,她忙要往元漪阿姊怀里扑,却被按住,周围是元漪好闻的气息,耳边是元漪温柔的声音:
“好阿芙。”元漪阿姊轻叹似的:“阿姊再不能看着你长大了,惟愿你一生顺遂,平安喜乐,百岁无忧。”
说罢便款款走了,梦中梓芙欲追,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只喊出撕心裂肺的一声“阿姊别走——”
醒来时,泪水早湿了枕巾。
贴身侍女瑞雪听见声音,隔着门问:“娘子,娘子,你还好么?”
“我没事。”佟梓芙不想搅扰了瑞雪清梦:“你且睡吧。”
瑞雪便走了。
她独自躺着平复心绪,想起梦要结束时,忽而看见的一个麻衣背影。
要论起来,那是自己平生唯一一次见到太子,也正是在元漪阿姊的葬仪上——不过只是匆匆一瞥,早忘了那太子是圆是扁,太子殿下想必也根本不记得她。
“乱点鸳鸯谱。”左右无人,梓芙小声骂了圣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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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别怪圣人乱点鸳鸯谱。”霍姚君搂着女儿,虽然心疼,可事已至此,总要开解宽慰。
“我知道,圣人多半也是不得已。”佟梓芙垂着头:“太子难为,圣人非要为太子选一位霍家的女儿,为的是安群臣的心。”
太子只得圣意,不得臣心,这在大周不是什么秘事。
就连佟梓芙都知道,当今太子殿下不是纯粹的汉人血统,乃是圣人同一草原女子诞育的孩儿。
虽然太子在中原长大,从小养在宫中,长在圣人膝下,但有句古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有一半草原血统的太子殿下登上大位,只怕有一半的臣子要夜不安枕。
更何况,圣人的其他五位皇子也都不是吃素的,恐怕个个都对太子满是不服,心底欲取而代之。
加之皇子们也各有各的母族,其母族又各有各的党羽,便是其他皇子敬重太子,下头人也难免要鼓动主子全力一争。
可夫子讲书时说过,偏偏在六位皇子中,只有太子殿下文武双全,爱民如子,颇得圣心,不仅占着“长”,更是占着“贤”。
霍家是天下清流之首,更是世代忠臣,圣人非要抬举霍家女儿做太子妃,为的是什么,一目了然。
“命数将我推到这个位置,我不会推诿。”佟梓芙笑笑:“阿娘也不必担心我,我不会堕了霍家子的名头。四十年前霍家出了一位贤后,孩儿虽不孝,也不会辱没了祖宗的门楣。”
“你从小就是有志向的。”霍姚君搂了搂女儿。
沉默半晌,佟梓芙低声道:“其实阿娘知道,我的志向在名山大川,江湖万里。”
不求荣华富贵,但求率性一生。
而今再说什么,也不过是顺命罢了。
-
霍老大人面圣果然无功而返,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嫁期定在次年八月,现在才三月。
霍府众人一来不愿勾起佟梓芙愁绪,二来嫁期尚远,便也都渐渐有了笑模样,佟梓芙知道长辈们大多是强颜欢笑,可也无法。
二十日晨起,皇后娘娘宫中的宫人前来,邀未过门的太子妃三日后进宫赴宴。
这位张尚宫看着笑眯眯的:“皇后殿下说了,佟娘子长于乡野,初次进宫,可随老夫人或几位夫人一同,以免拘束。”
家中长辈齐全,尚且轮不到佟梓芙招待天使,佟梓芙便端坐一旁笑着,面上不显,心中暗暗思忖,待张尚宫走后,三舅母崔氏“呵呵”一笑,笑声银铃似的,却有讽意。
霍老夫人斜了她一眼,崔氏并不害怕,还冲梓芙眨眨眼。
崔氏是霍老夫人的内侄女,当初霍老夫人为少年老成、不苟言笑的三子聘侄女为妇,就是看中侄女能说爱笑的好性子,当然不会真的嫌恶,只是摇摇头,拿侄女没办法。
“芙娘也瞧出来了,是不是?”大舅母赵氏柔声问。
佟梓芙仰面,一张脸桃花似的,虽然吟吟带笑,可一看就不是毕恭毕敬的态度:“皇后殿下恼了,连面上的功夫也懒得做了。”
原本接旨当日便该进宫谢恩的,可恩旨下来那日,皇后推说病了,生生拖了五六日也就罢了,今日派了宫人来,又说了这样毫不客气的话。
若是再不客气些,恐怕就要说她这位准储妃少教养,还是跟在长辈身边为妙。
崔氏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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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她还好意思说我们阿芙,也不瞧瞧她那一儿两女是什么德性。”
三舅母爱说笑凑趣,可是一向有分寸,佟梓芙一时好奇,不知道三舅母崔氏为什么突然如此不客气。
她以目示意母亲,希望母亲为她解答。崔氏眼明心亮。看见佟梓芙的小动作,轻笑一声:
“言语粗鄙,吓着我们阿芙了是不是?”崔氏道:“我与那位皇后殿下原在闺中就认识的,她一向心胸狭窄,我便不怎么瞧得上她,没成想几十年了,她竟没有什么长进,还是老样子,吃不到葡萄,就怪怨葡萄酸。”
“绵娘。”霍老夫人终于出声,是训斥的话,却不是疾言厉色的怒态,倒像是对招人疼的小辈嗔怪一句:“越说越不像话了。”
佟梓芙笑笑,在场众人都不说话,若是霍老夫人真以为不妥,大可在崔氏说话时打断,崔氏又怎么会忤逆霍老夫人这位又是姑母又是婆母的长辈?
梓芙从小与外祖家常来常往,早见惯了,三舅母与阿婆好得很,有时候,三舅母倒像是阿婆的唇舌,现在霍老夫人虽然口头上训了崔氏一句,可心里大约也是这么想的。
不然,如果霍老夫人当真发怒,早上家法或者禁足了。
“既然皇后殿下说了,‘可随老夫人或几位夫人一同’,那咱们就都去,一家子倒也热热闹闹。”霍老夫人悠悠道。
可是佟梓芙知道,这样不妥,皇后殿下可以这样用言语羞辱她,霍家却不能做出这样失礼的事情来。
皇后殿下设宴宫中披香殿,届时在场乌泱泱一片皆是霍家女眷,怕不是来砸场子的。
知道家人都在为自己抱不平,佟梓芙心头一热,可并不想让家人为自己担心,知道霍老夫人固执,直说是说不通的,便道:“阿婆好意,阿芙心领了,只是,您知道,阿芙是不愿盲婚哑嫁的。”
霍老夫人眼中的外孙女目光灼灼:“圣人为太子殿下选妃,想来,太子殿下是一早就见过我的画像了,可是我却还从没有见过太子殿下,我不愿悬着心,所以,明日除了赴皇后宴,阿芙还想去拜见太子殿下。”
霍姚君其实也并不赞成母亲的话,失礼事小,总把女儿护在羽翼之下,只怕孩子永远也长不大,寻两个得力的女使陪着,倒比她们这些长辈陪着要好些。
见佟梓芙如此说,忙帮着劝道:“阿娘,梓芙说的是啊。”
本朝民风开放,从没有不许未婚夫妇见面的规矩,霍老夫人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只是仍然不放心:“既如此,不如明日咱们先一同去,日后若你想见太子殿下,大可以再寻日子入宫。”
佟梓芙苦笑着摆手,半真半假道:“阿婆饶了我吧,您知道的,我最讨厌繁文缛节,那深宫还是能少去一次,便少去一次吧。
霍老夫人听了,却不说话了,佟梓芙有些懵然,场面一时安静地出奇,却见大舅母赵氏默然拭泪,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怎样的一句话。
是啊,是啊,那最厌繁文缛节的自由鸟,从此,却要被关在深宫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