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娘忙拉开楼嫣许,收拾地上碗碎粥水。
楼嫣许耷拉眼皮靠向身侧翘头案,案上木盒散发阵阵药香,她双眼骤睁,问道,“我差人送回来的玉灵丸,为何不见效?”
“起先是见效的,自吐血后进什么药也不管用了,郎中说老夫人是心中藏着事久念成病,婢子日夜开解然效果甚微。”其情哀哀,蒲娘弓腰抹了把泪。
楼嫣许见状,发肿的双眼越发酸涩。此等名贵药丸曾保垂危者半载,然祖母用过身子仍每况日下,心中定是藏着天大的事,愁思闷神,天王老子也难救。
“她若心中苦气难出,精神断不会先有好转之势。”她靠案坐下,脑袋转得快,渐觉蹊跷,“你且细想,近来可有大事,祖母可有何怪异之举?”
这么一提,蒲娘琢磨起来,“大事……若非要说有何异处,应是那日老夫人说大郎君托梦来了,非独自到墓前瞧上一瞧,次日又去寻了封仵作,说些什么婢子不知。”
封仵作曾为阿兄验尸,亦是他断下投河自尽之言。
莫非是祖母发现兄长之死有蹊跷遂郁郁而终?楼嫣许心咚咚跳,双眉夹紧拍案而起,“随我去寻他!”一行人往封仵作家中。
院门虚掩,敲门无人应,众遂强入,可屋内空落落的,哪还有什么人影。
“二娘子,人跑了。”
转过一圈,只见少了半把门的衣柜空空如也,院内鸡食还剩半盆,主人离去不过半日,很难不怀疑是祖母故世后慌忙逃去的。
他心中有鬼,顺着往下查,定能查到些什么。
楼嫣许愁肠百结,散了钱财差人去寻,后守在祖母身旁已流不出泪,只好出神地、恍惚地抽着鼻子。
棺材铺的杨老五差人抬了棺材过来,是祖母生前早早定下的,楼嫣许鼻子一酸,心痛难耐。
她在灵前跪了一夜,天蒙蒙亮时眼前一阵眩晕,堪堪侧倒,头枕上温热的掌心,干涩的眼睛竭力睁开,入目皆徐从璟疲惫面容。
“半道马车坏了,我来晚了。”他哑声半跪着,使她靠上他肩颈。
她累极了,依偎着失了气力,闭眼呢喃,“阿兄,子琤阿兄。”短暂心安后,她胸脯快速起伏,泪又齐齐涌出眼眶,湿遍胸前衣。原想告知他封仵作一事,可此事兴许涉及柔姐姐,不想叫他再痛,故溢到嘴边的话又吞下。
徐从璟双手相击后扣头,沉默着奠酒,末了长磕不起。一月前还活生生的人现再睁不开眼,感慨千千万终落得无语凝噎。
这情状,楼嫣许撇过头不忍再看。
至奔丧这日,来吊唁的人不少,可惜祖母一生苦心维系楼家,到头来无一子送葬。浮云蔽日,阴风阵阵,楼嫣许捧着排位走在送葬队伍前头,目及之处皆百姓哀悼,心中又喜又涩,眨眨眼收回苦泪。
祖母,还有许多人念着您的好。
您在天之灵,安息吧。
下葬毕,楼嫣许沉默着,沉默着在祖母墓前扫过又扫,再将移开的土填回。兴许她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只一心待在祖母身边。
徐从璟远远陪着,心一抽一抽地痛。
至傍晚,她颤着身子要回,然半道拐了个弯,他追在身后问,“你去哪儿?”
“祖母寻阿兄去了,我去告知他一声,务必早早来接。”她神思混乱、哀绝自伤,迈着小步匆匆跑,徐从璟拦不住,只好跟上。
可远远瞧见墓碑上“楼云礼”三字时,他下意识朝另一坟看去,那墓碑前杂草丛生,实实掩住徐岁柔姓名。他僵身深呼吸,终是止步未上前。
直至小雨蒙蒙,楼嫣许白着脸走来。她睫毛上沾满细密雨珠,瞳仁失了光彩,密密麻麻的哀伤叫人心疼。
她祈求着问,“子琤阿兄,我若和离,你会娶我吗?”
徐从璟知道,她不想违背阿耶遗言,想携楼家入名流。可伸手撇去长睫雨珠时,长风掠耳,犹似柔儿声声唤,他心头一抽,心虚地别开眼拥她入怀,只说,“我帮你。”
可楼嫣许苦笑摇头,“有些东西,我要自己挣回来。”
泪已流干,她默默拾掇府内杂物,夜里去了趟黑市,回程时带了柔姐姐的折扇与阿兄自制的木盒,却打不开那八卦锁,不知里头装的何物。
回到侯府,她先到荣颐堂请罪。眼下还未至撕破脸的地步,她不妥协,日后只会寸步难行。不过曾氏似乎百事缠身无暇顾她,只斥两句,摆摆手让她离开。
碧波轩内,屋内暖意从脚底钻遍四肢五感,楼嫣许缩着身子靠在罗汉床上萎靡不振。青蕊给捏捏肩骨,“娘子还须顾及身子,老夫人必盼着您朝前看。”当日她被曾氏扣下,故未能随同到苏州,后得知老夫人过世愁苦哀思险些晕厥。
楼嫣许不想再提此事,远远闻得院子外仆妇家丁笑闹,阖着眼随口一问,“今日府中怎么这般热闹?”
“是成王又送来珠宝古玩了。”青蕊知娘子心痛,遂罢口言他,“盛三娘子断了根手指不喊一声疼,得了财宝也只淡淡,可真是个奇人。”
楼嫣许怏怏不乐,默默听着,早昏昏欲睡。半时辰后,青蕊心急火燎扬着信儿跑入,吓得她险些摔下。
“您先前让婢子查的,有消息了。是盛三娘子暗中差人把您与徐司徒之事添油加醋告知二娘子的,因徐司徒派人盯着她,才在襄州地段演了一出匪劫的戏码。”青蕊愤愤地直跺脚,后沉脸看去,“至于世子受伤一事,是……徐司徒暗递的消息。”
楼嫣许白着脸坐直身子,脑中纵观近来事,徐从璟此举尚未想明,先悟得盛泠心思,末了呵一声苦笑,“咱们回府时,距离马球赛还有些日子,她是利用我扰夫人心神,好顾及不上她。”
“为何……要等马球赛?”青蕊不解。
“你瞧瞧,马球赛后,她都得到了什么?”
名声、钱帛,最重要的,是庇护。
往后侯府沉浮少不得系于三娘子,曾氏再不情愿也须捧着供着,这便是盛泠所图。
想着想着,楼嫣许不由暗嘲自己先前多管闲事。
经此提点,青蕊亦反应过来,瞪大双眼,“那……咱们,连同太后、成王可都被她算计到底了。”
楼嫣许默声,闻青蕊呸一声喝道,“那日猫儿跑入二娘子院子险些被剁了,还是三娘子救下的,婢子还觉得她是个顶顶好的人呢!”
“娘子您日后可怎么过?近日世子被参贪了苏州赈灾粮,是翁尚书力保下的。他原有诸多不满,今忽有倒戈之势,故人人议论翁小娘子要嫁入侯府了。”她气上心头,泪珠欲坠,“这侯府是吃人的侯府,本无一个安生的了,再来个有权有势的翁娘子,这日子还怎么过!”
“自然是不过了。”楼嫣许疲惫应,青蕊抹去眼周湿意看向她,“娘子是要……”
和离二字未说出口,但二人心知肚明。可天下女子和离何其难,丈夫不应那是千般万般离不得的,若要事成,还须从长计议。
这一夜,二人辗转至天明。
翌日楼嫣许欲至慧居寺为祖母祈福,岂料马车行至半路走不动,掀开帘幔只瞧得人人挨肩擦背挤成一团。
“前头怎么堵了这么多人?”
青蕊下车提裙挤过去,片刻即折返,“前头贴了告示,可稀奇了!从前丈夫殴杀妻皆判因故错杀下几年牢狱,此案却以逝妻无法自辩为由,判杀犯处死。”
楼嫣许苦笑叹,世间姻缘,十之有九惨淡收场。
微风掀起车幔,清晨暄暖打在她嘴边,却笑意渐止。
杀妻、下狱。
四字跃上心头,卒然化作一团火,烧得她六神无主、意乱心慌。
她坐车内出神,忽地耳边响起青蕊轻声,“娘子您瞧!”
楼嫣许循声望去,只见盛琰与一女子言笑晏晏踏入云香斋。女子摸摸后颈红痣垂首羞涩一笑,楼嫣许斜觑着,敏锐察觉到二人暧昧的氛围。
“那女子是何人?”她问。
青蕊盯着那颗红痣出神,须臾间猛拍大腿,凑到楼嫣许耳边密语。
“婢子见过她!”
“是左教坊的郦娘子,昨夜里还来寻过盛三娘子,两人鬼鬼祟祟的,婢子起夜时远远瞧上一眼。”
又是盛泠。
楼嫣许暗自沉思。左教坊乃宫廷舞乐机构,明日太后寿宴定会殿前献艺,此二人在这个点上密谋,不知所图为何。
如此,不妨也凑凑热闹。楼嫣许盯着两人背影,心中有了盘算,嘴角渐渐撑开,眼中隐隐闪烁着挣脱桎梏的锋芒。
世间婚姻茧缚女子,她只能用最惨烈的方式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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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场东风即次日太后寿宴。
这日天阴,有欲雨之势。入宫门即见琼楼玉宇、瑶台银阙,过林间曲桥,雾气蒙蒙如入仙境,穿百花甬道至长宁宫。
楼嫣许抬目望去,只见前头的曾氏连连回望婢女手中玉枕,那是她特意从苏州黑市所购,形体通透、质地细腻,实实在在的一块好玉。
曾氏要将其作为太后寿礼。她平日对玉知之甚少,怎么也想不到这宝贝会是夺命利器。
楼嫣许收回目光,转眼撞入徐从璟眼中,心虚地默默移开。若他先知她今日之计,恐怕不会同意。
不多时太后宣众人进去,官员家眷顺次拜贺,她跟在盛琰身后落座,在一众舞娘中瞧见了那位郦娘子。
曲毕食毕,太后遣皇帝官员们去别处议事吃酒,只留家眷们说话。她笑眯眯的,各家眷皆问候一番,席间其乐融融。
却见一女官匆匆至太后耳旁密语,后者眉间异样,楼嫣许心头一动,来了。
中官捧玉枕入内,正是曾氏所献那只。
“这玉枕是何人所献?”太后出言问。
曾氏早做好准备,自以为要受赏,遂沾沾自喜至堂中,“回太后,乃愚妇所献。”
太后一觑,冷声道,“你可知,此乃前朝尸玉?”
尸玉乃陪葬古玉,有避邪驱灾之说,可毕竟入过前朝墓,当朝皇室自然避之又避。
曾氏闻言猛一抬头,几乎要被那双深邃的眼眸吞噬,咚一声跪地磕头,“太后明察,妾不知!”
“是她!这玉是妾儿媳自苏州带来,妾原想缓解太后头风,故奉上,事先绝不知这是尸玉啊!”慌乱之际,她顾不得叫外人看笑话,抬手指向自家儿媳,楼嫣许不敢耽搁,速速出席同跪。
太后眼神何等威厉,楼嫣许不敢抬头,抖着声儿唯唯诺诺,“君姑说是,那便是妾身了。”
这可怜见的,谁不想这是曾氏撇罪,遂窃窃私语。曾氏大怒,恨不得吃了楼嫣许,“本就是你!”
不过,如楼嫣许所料,成王先前因盛泠一事偏待侯府,太后早盼个由头压压气势,自然首个拿主母开涮,故拍案说一不二,“圣人最厌前朝死物,无知仆妇竟还敢捧到眼前!拖下去杖十,以儆效尤!”
“太后,您听妾解释……求太后明鉴!”曾氏被架着往外拖,边挣扎边喊,“太后——”
“轰隆——”
殿外忽响起一道惊雷,可不是为曾氏喊冤,楼嫣许冷眼瞧着,老天爷分明是在叫好!
地面湿漉漉,曾氏鞋面沾满污泥,刑具摆上,吓得她欲逃之夭夭,被强摁上刑。
银龙划过天际,急雨簇簇下,曾氏挣扎着、嘶叫着,声声凌厉、血肉模糊。
往日与当下重叠,杖下之人成了曾氏。入耳声声如歌,入眼殷红如画,楼嫣许阖眼,久痛终得宣泄。
这世间所有的不公,都该有法子扭转。曾氏,她这样的卑鄙之徒,早该被打作东厮之蛆,终生只得阴暗爬行。
不过,楼嫣许理智尚在,趁着众人目光都在曾氏身上,一宫女给个眼神,她悄悄退了出去。
二人穿小径至一偏僻厢房,她塞一袋铜钱把人打发走,后深呼吸推门而入,果然见盛琰在内,而郦娘子早被药晕抬上床。
盛琰显然未想到还有人会到此,正疑惑郦娘子约他来此却无故晕厥,忽见楼嫣许一下愣神。
“好个没廉耻的,敢在太后寿宴上私会!”楼嫣许目光落在郦娘子身上,转身要走,被盛琰拦住,“你去哪儿?”
“你放开我!我要叫人人皆知,你诚化侯世子是怎样无耻之人!”她挣脱束缚步步后退,可他怎敢让此事败露,慌着去拉扯,二人争持之下,啪一巴掌打在楼嫣许脸上,始料未及。
下一刻,楼嫣许拔出发簪双手持,“盛琰,我如今孑然一身,你别太过分。”
盛琰哪曾想到她如此激动,欲上前制住,可她握着簪子胡乱划一通,险些划伤他脸。一气之下,他强硬地伸手去夺,却见她诡异一笑,调转簪尖朝自身,一簪刺入腹部。
快准狠。
血滴滴落地,腥味入鼻,盛琰瞠目结舌。
闷雷阵阵,不知何处蹿出来一小宫女大惊失色,扬着嗓子喊,“杀人了!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