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卓抿抿嘴，有些心虚，知道瞒不过，也无需全瞒着，她组织着语言：“胡大叔，我……我用了个法子，谁也想不到的法子，把陈医生从那个院子里弄出来了。里面的鬼子……他们根本不知道人是怎么没的，现在正在发疯呢。您放心，鬼子确实不知道人是怎么消失的。”
她话说得含含糊糊，但“谁也想不到的法子”和“不知道人怎么没的”这几个字，却被胡掌柜听到了心里。
他想着林卓之前展现的异常，眼神骤然锐利起来，沉默地盯着她。
林卓转转眼珠，终是被盯得发慌，她垂下眼皮，不敢对视。
心想着，我不吭声。有些事解释不清楚，也没法解释清楚，那就装死好了。
半晌，胡掌柜压低嗓子开口了，每个字都咬得很重：“这法子……干净吗？有没有留下手尾？会不会有后续的麻烦？”他担心的不仅是日军的反应，更是任何可能追踪到组织、追踪到林卓自身的隐患。
林卓立马抬眼，肯定地摇摇头，眼神笃定：“没有！我保证，绝对干净，没有任何麻烦。”她是没法解释，但她相信大黄的能力，也相信老大夫能兜底。
胡掌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她的笃定、后怕以及那丝无法解释的底气尽收眼底。
他胸膛起伏了一下，强行压下了刨根问底的冲动。
就在这时，榻上传来一声微弱的吸气声。
两人立刻转头，只见陈医生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他眼神初时有些涣散，随即迅速聚焦，待看清了床边的胡掌柜和林卓，他似乎想开口，却引发了一阵低咳，脸上憋得通红。
在外间听见声音的老大夫进屋，搭了下他的脉，淡然道：“醒了就好。脏腑之气已通，但外伤牵动，勿要多言，静养为上。”
下了医嘱，老大夫就从容地出去了。
陈医生歇息了片刻，目光落在胡掌柜脸上，声音沙哑：“老胡……是松本……他需要……一个顶罪的……为了……鬼子的疫情……”
林卓听清了。疫情？是不是她诅咒的“头上长草，屁股开花”？那……陈医生是受她连累？她不自觉地攥起了拳头。
胡掌柜的眼神接连闪烁后，他上前一步，俯身低语：“我明白了。陈医生，你听着，你现在不能藏，也藏不住。但你这样回去，松本可能狗急跳墙。”
陈医生瞳孔微缩，瞬间理解了胡掌柜的顾虑，他艰难地眨了眨眼，表示认同。
胡掌柜快速地说着：“我们等两天。等松本把城北掀个底朝天却一无所获，等他自己先乱起来，等外面的‘风声’起来。”
“风声？”林卓下意识地问。
这次，回答她的是陈医生。他闭上眼，积蓄了一点力气，才重新睁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锐光，尽管声音微弱：“教会……会施压……同学……同道……会发声……要让这件事……捂不住……”
胡掌柜赞许地看了陈医生一眼，接过话头：“没错！松本最怕的就是这个。他秘密抓你，就是想悄无声息地把锅扣上。我们偏要把它闹大，闹到他的上司、闹到国际友人、闹到全国舆论面前！看他如何收场！”
他随即面色一沉，重新转向林卓，语气罕见的严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林卓同志！你知不知道你这次犯了多严重的错误？无组织！无纪律！谁允许你擅自行动的？”
林卓被这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色砸懵了，眼眶瞬间就红了，她眼神闪烁着，不敢说话，心虚还后怕。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万一你失手被擒，会是什么后果？陈医生救不出来，你自己也会陷进去！你会牵连整个沧州的地下网络！这会给我们的事业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你这是匹夫之勇，是极其严重的个人英雄主义！任性！胡闹！”
他的话又急又重，像鞭子一样劈头盖脸地抽在林卓身上。
她懵了一会儿，不自觉地缩着身形，僵着手脚，想着陈医生是受她连累，还有刚才，自己和七宝在断墙后的绝望……
她僵着脖子挨训，眼睛半睁半闭的，接着装死。
她也意识到了，在自己想来，自己去救人，是冒险一搏，还挺英勇的，但在组织的视角下，这是不计后果的鲁莽。
虽然自己有异能，且有大黄，但是胡掌柜不知道这么多，自己这个行为，稍有不慎，确实会给组织带来巨大的风险。
她抽着鼻子，知道自己做错了，虽然下次再有这种情况，自己可能还会这么干。
她大脑很理智地梳理着这些，但是，不知为啥还是眼眶发热，嗓子发堵，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努力控制着，提醒自己要理智，要多角度的去分析这事，就是为了不让眼泪下来。
但是，眼泪好像不听使唤，明白是一回事，
可是，这是生理现象，她紧紧抿着嘴，分析自己这丢人的生理现象，倔强地杵在那。
胡掌柜见她如此，知道教训已经到位，语气稍缓，但依旧冷冰冰的：“鉴于你这次严重违反纪律，必须接受处分。从今天起，在你正式回归医院前，除了照顾陈医生，每天给我抄写二十遍《工作保密守则》和《行动纪律条例》，好好用你的笔，把你的脑子给我洗一洗！深刻反省什么是纪律，什么是集体！”
“是……我接受处分。”林卓低着头，声音带着哽咽。
胡掌柜最后看了一眼陈医生，冲他点点头。
出了厢房，对老大夫郑重道：“老先生，这里就拜托您了。”
老大夫淡然地一扬下巴。
胡掌柜招呼栓柱，扶起此时已自行“缓解病情”的老胡，如同来时一样，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医馆。
厢房内，林卓抹了把眼泪，看着昏沉的陈医生，又看了看角落里一脸无辜的大黄……
她救人了，算是立功了吧，但也挨了训，还背了处分，好吧，这还有一个等着要账的。
她还要抄写那什么守则，哎，不对。
她急忙追到院子里，在胡掌柜他们出门前，终于忍不住说：“胡大叔，我，我没有《工作保密守则》和《行动纪律条例》，不知道咋抄。”
胡掌柜的脚步在门前顿住，背影似乎僵硬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眼圈通红、眼角还残留泪痕的姑娘。
看她那认真的样子，胡掌柜严肃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裂痕，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与不忍。
唉！她是个“编外人员”，热血、有能力，甚至有些他所不了解的神异手段，却从未受过组织的正规训练，连最基本的纪律条文都没接触过。
他脸上的线条稍稍缓和了些，但语气依旧不容置疑：“这个不用你操心。稍后，会有人给你送来。”说完，不再停留，拖着老胡径直出了门，身影消失在外面的夜色里。
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厢房内也重归寂静，油灯依旧摇曳着。
林卓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一团乱。
她轻叹了口气，走到陈医生榻边看了看，又瞥见不知啥时候蹲在桌子上的大黄，正瞪着大眼睛看着她，那眼神里明显带着不耐烦，还有些控诉，她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给大黄准备的故事，类似木偶戏，需要在声音里注入情感，才能达到好的效果。
现在她这个心情，完全没力气讲一个声情并茂的故事，就拿现成的故事吧。先讲西游记。
她又观察了一会儿陈医生，觉得护理起来，还是不方便，要不把庆渔叫来，那小孩子就在这条街上，几分钟的事。
林卓想到就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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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想出门又停住了，胡掌柜的命令言犹在耳——‘务必待在医馆，千万不要再外出’。
她瞅瞅黑洞洞的四周，现在出去，没人能看见吧。正当她踌躇时，一阵轻微带着特定节奏的叩门声从后门传来。
林卓一个激灵，立刻警醒起来，悄声走到门后，低声问：“谁？”
“林姑娘，是我。”是那个小贩压低的声音。
林卓轻轻拉开门闩。小贩闪身进来，他没有多寒暄，直接从怀里取出一本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巴掌大的小册子，迅速塞到林卓手里。
油纸包入手微沉，小贩神色郑重，他盯着林卓，低声道：“掌柜问，东西看了，也抄写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林卓一愣，迅速反应过来，这是考教，也是程序。她按捺住急切的心思，回忆着胡掌柜可能的要求，谨慎地回答：“抄完就立刻烧掉，一页不留？”
小贩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没错。林姑娘，保重。”
“哎！等等，我现在不能出去，能不能帮我叫个人，是一个小孩，是这医馆里的学徒，叫庆渔的，家住……”
“我知道庆渔住哪，我去叫。”小贩很干脆，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
林卓拿着小册子，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巷子，心想：小贩知道庆渔，那知不知道师傅是神仙？想到这她摇摇头，他必是不知道的，但肯定知道老大夫是可信的。
她重新闩好门，回到厢房里，小心翼翼地拆开油纸。
里面是一本页面微泛黄、边缘磨损严重的手抄小册子，封面上没有书名，这是一个笔记本。
她小心地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却工整有力的钢笔字，开篇便是《工作保密守则十条》，紧接着是《行动纪律条例暂行规定》……
借着昏黄的灯光，林卓一行行看下去。
“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一切行动听指挥，严禁个人英雄主义……”
“发生意外，第一时间切断横向联系，保护组织……”
每条每款，都像是一根根无形的线，勾勒出一个她之前仅凭想象、却从未真正理解的，庞大、精密而又无比残酷的地下世界。
胡掌柜那严厉的训斥，此刻仿佛又在她耳边响起……
她之前那点“我救了人还有错”的委屈，在这些沉重的文字面前，渐渐消散了。
“唉……”林卓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正准备抄写时，后院门便被人轻轻叩响，门外站着的，正是揉着睡眼、衣衫还未完全系好的庆渔。林卓叮嘱了庆渔几句，就放心地回了厢房。
一眼就瞧见大黄正端端正正地蹲在桌子上，大眼睛像两个小灯笼，紧盯着她，执着地要账。
林卓身形一顿，觉得好累啊，她想睡觉。
她迅速下了决定，明天白天再抄写，也不费眼睛。今天必须给大黄讲故事，不能失了信誉。
窗外万籁俱寂，只有医馆厢房内灯火长明，映照着一只猫猫的影子。
林卓快速地收拾完个人卫生，舒服地躺好，清了清嗓子，对着已经在枕边趴好的大黄，开始了大圣的故事：“话说在海外有一个国家，名叫傲来国。这个国家挨着大海，大海中间有一座很有名的山，叫花果山。就像名字一样，这山上有好多花、好多的果子，山顶上呀，有一块好大好大的仙石……”
大黄的耳朵竖得笔直，金色的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灯火，仿佛已看到了那波涛汹涌的海，那块吞吐日月的奇石。
而与此同时，城北那座阴森院落的地窖里，气氛已近乎凝固，空气中弥漫着比血腥味更浓烈的——恐惧。
松本大佐像一尊僵立的石像，眼睛仍死死盯着那张空荡荡的木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