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周边小铺陆续开张，所有前来参加开塔仪式的死魂们不约而同，朝着黑曜城中心那座三十丈高的黑塔走去。
那黑塔足有三十层，通体玄色，在点点星光下散发着冷冽的光泽，如黑曜石一般冷硬尖锐。
它矗立在此已有万年，是一座可以自主吞吐吸纳冥域所有残魂碎片的神器。
流落在外的残魂因为身体有缺，除去意外，是投不了往生井的。残魂若想把自己拼凑完整，便可以在每年开塔之际来此寻找丢失的魂魄。
不过，也不是所有残魂碎片都会被吸纳进黑塔，厉鬼和掉入冥河的残魂是唯二例外。二者一个受死魂自身意识拘束，一个受外界干扰，皆入不了黑塔。
万幸的是，小乙只是普通死魂。
察觉到锦囊袋中宫竹给的魂石翻动，阿烛将小乙放出来透透气：“是感应到什么了吗？”
他们现在就在黑塔外面，如果小乙的残魂碎片就在里面，两者同源，她应该能感知到。
小乙缩在阿烛颈脖间蹭了蹭，又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闻到了什么让她着迷了味道，嘴里发出满足的轻哼。
宫竹下颚绷紧，沉默地“看”了须臾，十分有道理地说：“姐姐，残魂分裂太久，感应到同源时意识混沌且易怒易躁。何况这里残魂太多，影响判断，还是先让她回魂石里待着吧。”
有了上次的经验，宫竹不打算偷梁换柱了，张口就是胡说八道，这样阿烛就找不出错处了。
“是么……”阿烛半信半疑，她怎么觉得小乙意识清醒，眼神凶悍地想咬宫竹呢。
盛羽颇有眼力见的小鸡嘬米，神情严肃到令人信服：“对对对，我还亲眼见过呢！可凶残了！”
阿烛摸摸小乙的头发，悄悄跟她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小乙这才收回呲出的牙，不情不愿地回魂石，临走前还十分迅速地在阿烛脸上亲了一口。
宫竹：“……”
阿烛宠溺地笑了笑，嗔怪地刮了一下小家伙的鼻子。
旌旗鼓声分散至两旁开道，只见一女子骑着狰狞凶兽，带着一众三丈高的黑曜原著从街头走来。
他们一个个身着狂野，颈脖手臂上纹着张狂的兽纹，腰间挂着狼牙长坠，眼神凶厉，看着外乡鬼的目光还带着一股明晃晃的傲慢鄙夷。
阿烛看着领头的女子，问：“她就是黑曜城主苍芫？”
还不等宫竹回答，苍芫远远朝阿烛这边投来一眼，然后一拍兽头，只身飞至黑塔塔下，抬手间，黑塔周围的杀阵悄然退避。
苍芫睥睨着下方众鬼，背手朗声道：“我乃黑曜城主苍芫，此次开塔由本城主亲自主持。”
话音刚落，场下喧哗不断。要知道以往开搭都由守塔人主持，这么多年未曾改过，今日突发变故，众鬼担心会不会影响到自己取回残魂碎片。
“众所周知，黑塔中存有无数残魂碎片。在下明白，诸位不辞辛苦远到黑曜，是为求魂魄完整。”
苍芫话音一转：“但，此前八十七城下了百年的雨骤停，据八十七城十位大城主夜观，异端有卷土重来之势。”
“异端以死魂为食，保不齐他们会借此机会混迹在诸位之中，等着开塔后好饱餐一顿。塔中残魂不计其数，放狼入羊群，到时异端修为不可估量，百年前的祸事怕是要再度重演。”
底下有不少八十七城的死魂，他们切身经历过百年前的灾难，自然能理解苍芫的顾虑。
至于其他死魂，苍芫可是把话摊开了说，他们若是还不懂其中利害，那真是驴脑子。
众鬼无法，只得主动询问：“不知城主与其他大城主们可有应对之策？”
“验、魂。”
“验魂！”
“若不愿，本城主也不强求，早早离去便是。”
“这，这……”众鬼面露难色。
“难怪苍芫城主会亲身前来。”见台下又是一阵窃窃私语，阿烛摸着下巴皱眉道：“所谓验魂，就是高位死魂通过法力压制，借用验魂罗盘搜寻低位死魂识海。这方法与搜魂差不多，只不过伤害较轻，不至于让低位者神智崩坏。”
盛羽纠结道：“可是验魂跟搜魂一样，都要被人窥见识海，与裸.奔无异……不如就让小乙自己进去，我们在外面等着？”
宫竹脑袋偏过一些：“你有什么秘密？”
宫竹嫌少过问他这些，这一问倒问出了被抽背课业时的紧张来，盛羽不服气了：“我也是有隐私的好吧！难不成殿下没有秘密？”
宫竹一看就是自身秘密浩如烟海的那种，果然，被盛羽这么一问，他转头问阿烛：“姐姐要陪小乙进去吗？”
“你们之前说残魂分裂久了易怒易躁，我担心小乙受欺负，还是跟着一起去吧。”
“……”宫竹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无奈：“我同姐姐一起，有我在，苍芫奈何不了我们。”
盛羽叹道：“既然殿下去了，我就不奉陪了，我在外面等你们。”
补齐魂魄乃是大事，只要不是心怀鬼胎藏有密辛者，皆主动上前验了魂。
到了阿烛，不出意外，他们两个在宫竹的掩护下平安通过。
而在他们身后，一只魂灵从苍芫耳朵里钻出，嘀咕道：“大人，是他吧？”
魂灵一脉对鬼魂身上的气息很敏感，所以在见到宫竹的第一眼，他就认出这位就是玄宫宫主寒临。
苍芫自小讨厌寒临，上任后特意派魂灵在城门守着，只要寒临进城，就跟她汇报。
此刻，这位黑曜城城主的眉头皱得很深，好像碰到了生死攸关的问题。
苍芫站在原地不语，本该望向宫竹的目光此刻却落在了另一只死魂身上。她死死凝视着，好似透过那个背影，看到了记忆深处另一个遥远模糊的、令人振奋的鬼魂。
胸口那股热气呼之欲出，却始终找不到发泄口，苍芫一拳砸在石板上，在石板上留下个半丈宽的大坑，可把旁边验魂的残魂吓了一跳。
魂灵吓到变形，说话都打哆嗦：“大、大人？”
直至他们走入黑塔光门，苍芫才稍回过神，她摆手让残魂赶紧进塔，失神地喃喃道：“我窥及她的识海，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团迷雾……到底是为什么……”
“那又如何，城主大人您不是早就在塔内设下了陷阱，肯定叫那寒临不死也要脱层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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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芫听了这话，彻底吓醒了：“你怎么不早说！”说着，她就要进黑塔，可刚离开半步，又猝然顿住。
一想到自己还在主持开塔仪式，苍芫顿时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直跳脚，大喊：“把苍阑叫来！”
塔内，阿烛没想到刚进来就跟宫竹和盛羽走散了，不过好在周围残魂都在感应同源残魂碎片，没工夫生事端。
阿烛将小乙从魂石中放出来，让她感应与她同源的残魂碎片。
小乙闭着眼睛感应着，不一会儿就激动地睁开眼睛，牵着阿烛的手给她指引方向。
“那里？”阿烛正拿着玄宫令牌给宫竹传音，才发现塔内有禁制，令牌无用。
小乙很着急，塔内残魂方位并非固定，而是会随着时间不断变动，若是超出了感应范围，就要重新寻找。下一次能不能找到，就得看运气了。
更何况一天之内没找到就得等下一年，阿烛也不想小乙苦等，便带着小乙朝着她所指的方向赶去。
小乙运气很好，不到一刻钟就找到了那枚同源残魂碎片。
感受到其他残魂的靠近，残魂碎片颤动了一下，阿烛担心它跑了，着急道：“小乙，快抓住它！”
小乙听话地扑了上去，却扑了个空。再抬头，那碎片晃晃悠悠地摆动着脑袋，最后一头扎进阿烛额间化作一抹幽光消失不见。
阿烛抚着额头上，脑袋眩晕，然后在小乙着急的目光中晕了过去。
……
轻盈的铃声在耳畔响起，模糊的逆光逐渐变得清晰，魂潮涌动，阿烛不明所以地随着众鬼前行。
“大人，城中流民太多，我们要注意安全。”
“会的。”阿烛听见自己回了句。
正走着，脚下一重，一个脏兮兮的孩童被死魂们挤着站不稳，抱住她的脚才堪堪站住，不至于沦落成踏下鬼。
小孩脸上脏兮兮的，瑟缩地抬起头，声如蚊蝇：“对不起。”
小乙！阿烛定睛一看，发现这小孩长得跟小乙一模一样。
见她要走，阿烛一把捞住她，小乙浑身紧绷，以为自己要挨打，怯生生地说：“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走！”
阿烛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扯出她手中偷来的锦囊，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妹妹，人可以走，但我的锦囊得留下。”
“我……我……”小乙小脸刷得一下白了，眼中满是恐慌。
好在阿烛并不打算伤她，还从锦囊中拿出几块冥钱放到小乙手中，“拿着吧，小心点藏着，别叫其他小鬼发现了。”
身边随从看着小乙匆匆离去的背影，蹙眉不太赞同地说：“大人，小鬼品行不端，怎能轻易放了。”
“民生不易，若平顺安宁，她断不会小小年纪就出来行窃。说到底，还是我做得不够好，不够妥帖。”
“……凡界与冥域大门大开，异端猖狂，各地都这样，并非大人做得不好。”
阿烛抿着唇，望着一波波向前涌动寻找安宁居所的死魂们，沉声道：“总有法子的……”
总有法子斩尽异端，让冥域回到从前，回到民生太平，生活安乐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