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在斥勒驻扎的这段日子。
丘里切一直在城外没有离去,如此大的屈辱让他日夜难眠,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和周怀拼死决斗。
但对方占据高墙,他这点人不够看,只能向外求援。
可整个吐蕃西北的军队都到了阳越,距离这里最近的也只有阳越了。
没办法,他只能向那位吐录论求援。
传令兵到达阳越之时,发现城外有大军。
这下可把他愁坏了。
该如何进去呢?
欧阳果早就替他想好了办法。
白宗提议直接把人放过去,可这样太过明显,但凡长了脑子的人都觉得此事有诈。
所以就得换个套路。
欧阳果先是把传令兵抓起来,放到营地靠城近的区域,随后对阳越发动进攻,在城外叫喊。
吐录论早就想要正面一战,憋了一肚子火,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等到城内的吐蕃大军出来,欧阳果假装败退,摔着麾下往后撤去。
吐蕃军队乘胜追击,将被俘获的传令兵解救出来。
阳越城主府。
吐录论正因大胜而喜悦,喝着美酒,吃着佳肴。
“报~”
传令兵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让吐录论皱起眉头,雅兴全无。
“这么着急做什么?”
“大,大人,这有斥勒的书信一封。”
传令兵将书信呈上。
当吐录论看完里面的内容,表情瞬间变得凝重。
竟然还有一只军队,进入了国内,还占据了斥勒?
虽然只有不到两千人马,可这是奇耻大辱啊。
吐蕃已经多少年没有进入过外敌了。
如今在他的治下,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就算他占据了阳越,功劳也不足以洗刷耻辱啊。
吐录论坐下,眉头紧皱,陷入了沉思。
这很有可能是对方的缓兵之计,想要他撤军回援。
但这招正中要害,他不得不走。
答罗论已经死了,其他人又信不过。
只能他亲自回去,夺回斥勒。
可是阳越谁来守?
就这样丢了,未免可惜。
“大人,噶尔钦陵的千金也被抓住了,还有随金玉赞蒙一起来的高僧也被挟持。”
手下传来这消息,吐录论直接站了起来,将桌子一扫而空,酒水瓜果撒了一地。
“该死,立刻回去!若是那群大武军队敢阻拦,就给我狠狠地打!”
他彻底怒了。
在国内,他们家族是上一任赞蒙的亲族,如果在平民家,就是如今赞普的娘家人。
可这金玉公主,虽然上一任赞普并不宠爱她,但其地位尊贵,在民间也深受百姓爱戴。
如今的赞普更是由其一手教导。
这位公主信奉佛教,从中原带来的高僧每一个都视若珍宝贝,若是惹怒了她,难免会让赞普发怒。
至于噶尔钦陵,这个家伙历来与他不对付。
这次出征阳越本是他的任务,没想到东方战事将启,赞普便把这差事交给了他。
噶尔钦陵本就高傲自负,看不起他,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势必会大做文章,在赞普面前说他的坏话。
该死,该死!
吐录论恨不得再快一点,直接飞回去,把那个搅了他好事的滚蛋炸了喂狗。
“大人,吐蕃人动了!”
营帐中,欧阳果正闭目养神,听到传令,当即嘴角勾起。
“下令,继续往后退,给他们让路。”
吐录论带走了城中所有的军队,与其留下部分人马被大武军队吞掉,不如全部带走,等到拿下斥勒,再卷土重来。
阳越困局已解。
等到吐蕃大军撤退,欧阳果当即驻扎,同时派遣快马前往送信。
但重任交给谁呢?
必须要赶在吐蕃大军赶回斥勒之前,将消息传达给周怀。
“我去!”
这时,一人跑了出来。
正是石头。
这小子经过这段时间的打磨,已经越发精壮起来,只是他的心情不怎么好。
他现在在马鹏手下,每日刻苦训练,却始终没有表现的机会。
石头长得越发白净,倒不像是个兵卒子,引来周围人的嘲笑。
后来欧阳果瞧他有趣,便留在身边当个书童,没事给他磨墨。
虽然跟着学了不少东西,但石头哪是耐得住性子的人,一听说有重要任务,立即举手。
“我去!”
“我目标小还灵活,我爹以前在雪山上采草药,我经常跟着他去,那块地界我熟。”
一时间,欧阳果也想不出更好的人选,只得答应。
于是,石头乘着一匹快马出发了。
“他真行?”白宗有点心里没底,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是不是有点不靠谱。
欧阳果嘴角含笑,丝毫不担心:“大人曾说过,石头虽然人小,心却不小,可谓是心如磐石,意比金坚。”
白宗有些意外,还是头一次从周怀口中听到夸赞别人的话。
难不成这小子真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本事?
入驻阳越,百废待兴。
城中一片狼藉。
到处都是废墟,丝毫不见当初的繁荣景象。
放眼望去,没有活人,屠杀过后的鲜血汇聚在一起,在街道上形成一层黏黏的物质。
空气中到处都是焦味和血腥味,往鼻腔里一钻,让人作呕。
“先生,你快来看。”于关铁寒着脸上前。
片刻后,众人来到军营,只见空旷的校场上,有数根“大树”,上面挂着密密麻麻的焦尸,与烧焦的树干融在一起,他们姿态各异,十分的诡异。
还有一座用石头堆积起来的池子,里面都是鲜血和残肢。
饶是不少弟兄经历过战场厮杀,都喉咙一堵吐了出来。
“真是,残忍啊......”白宗强忍住心中的不适,这些吐蕃人简直视人命于草芥。
杀生不可避免,可虐生令人不齿。
“把他们都安葬了吧。”
欧阳果叹息一声,吩咐下去。
大树上的尸体已经与木头分不开,就一起掩埋。
那些池子里分不清谁是谁的残肢,便全都安葬在一处。
众人扛着青石板,在城南坡地上挖坑,立碑。
欧阳果蹲在碑前,用炭笔写下“阳越死难者之墓”几个大字,笔画粗重,每一笔都像是死难者在临死前奋力挣扎。
于关和几个老兵拿铁锹铲土,新土盖在焦尸与树干的残骸上,压得严严实实的,这是给亡魂最后的安稳。
欧阳果站在碑前,身后弟兄们垂手而立。
风沙卷着纸钱飘在坟茔上,没人说话,只有风声呼啸,像是逝者的哽咽。
众人连呼吸都放轻了,可这股死寂之中,蕴含着不少怒与恨。
默哀半炷香的功夫,欧阳果才抬手:“走吧,城里还有不少事。”
三日过去,阳越像是个苟延残喘之人,在慢慢复苏生机。
弟兄们清理断墙下的碎砖重新垒墙,把没烧尽的门板劈成柴,连井里的焦木都捞出来晒干。
只是走到哪,都能闻见藏在砖缝里的焦糊味,偶尔还能挖出半块银锁,这是当地孩子过六岁生日时会带的。
没人敢多说话,只默默将“遗物”揣进怀里,等着日后找机会安葬。
欧阳果下的首要命令,便是将残破的道路修建好,之后重建城内的基本设施,民居、集市,吸引人口。
除此之外,还要严防沙匪和张贵和。
如果没猜错,与张贵和交战的吐蕃大军,也已经撤走了。
第四日清晨,守城的士卒忽然高喊一声:“刘帅!城外聚了不少号人,挎刀骑马,裹着破毡子,盯着城门不动!”
刘全刚巡完东城墙,一听这话立马攥紧刀柄:“沙匪?”
“看行头像!”
士卒喘着气,“他们站了半天了,也不动,跟雕像似的。”
“草了,这群gny的想干什么。”
刘全不敢耽搁,急忙去找欧阳果。
彼时欧阳果正躺在院子里睡觉,听到动静猛地惊醒。
“先生!城外有沙匪来了,怕是来抢粮的!”
刘全声音急迫,额角冒着汗水,火急火燎的。
欧阳果揉了揉眼睛,遮住刺目的阳光:“带五个人,跟我去看看。”
“就五个人?去找死呢?”
白宗劝阻。
这些沙匪可是心狠手辣,烧伤抢掠无恶不作,跟那些吐蕃人也没什么区别。
“没事,这是咱的地界,怕什么。”
欧阳果挥挥手,直接带着刘全走了。
出城来到近前,那伙人果然围上来。
为首的汉子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直愣愣盯着欧阳果:“你是头?”
他的声音格外沙哑,听得钻心。
“我不是头,算是头的军师,不过我们的头不在。”
欧阳果摇头,“你们是沙匪,混哪路的?”
刀疤汉忽然红了眼,猛地捶了下自己大腿,震得马都晃了晃:“我们不是沙匪!是阳越的百姓!”
他嗓门拔高,带着哭腔,“吐蕃人破城时,我们在城外拉盐,回来就剩一片焦土,老婆孩子都在里面!”
身后的人跟着开口,有个矮个子蹲在地上,双手揪着头发:“我爹是城内打更的,被他们挂在树上,烧成了黑炭......”
话没说完,矮个子就捂着嘴咳,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掉。
欧阳果没接话,他其实看出这些沙匪不是来劫掠的,否则不会傻傻地站在城外不动,他转身回城:“跟我来。”
众人诧异,沙匪头子问道:“为何让我们进城?”
“你们不也是阳越人,回家看看吧。”
一行人跟着他到坟墓之前,看到巨大的石碑,沙匪头子瞬间哽咽。
看着那片新土,还有碑上“阳越死难者之墓”七个大字。
刀疤汉先是僵着,旋即扑通跪下去,双手扒着土,指缝里渗出血:“娃啊,爹找着你了......爹来给你磕头了......”
其他人也跟着跪,哭声连成一片,撕得人耳朵疼。
有个中年缺牙汉子摸着碑石,像是在抚摸,泪水蓄满眼眶,顺着皱巴巴的脸流下来:“老婆子,我对不起你,没护住你,说好一辈子护着你的......”
众人哭了半晌,不少人都哭晕过去了,被搀扶起来。
刀疤汉抹了把脸,站起来时,眼神里的悲痛扫去,充满了仇恨与愤怒。
他对着欧阳果抱拳道:“先生,我们没别的念想,就想杀吐蕃人报仇!求您让我们加入大武军,哪怕是当马夫、喂马料,我们也干!”
身后的人齐刷刷跪下,膝盖砸在地上,闷响一片:“求先生成全!”
欧阳果看着他们,沉默片刻,点头:“好,队伍里也有不少曾经是沙匪,现在都成了杀吐蕃狗不眨眼的,想报仇,就跟着弟兄们练,但要记着,入了军,就得守规矩。”
刀疤汉抹着眼泪,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俺们懂!只要能杀吐蕃,啥规矩都守!”
刘全站在旁边,看着这伙人跟着老兵去领兵器,摸了摸后脑勺,转头对欧阳果说:“先生,这些人能信得过吗?”
欧阳果望着碑的方向,风卷着纸钱飘起来,像是亡魂在回应,在悲鸣。
他轻声道:“大人这队伍里什么人都有,村民、沙匪、最终都拧成一股绳。”
远处,阳越城的断墙上,有弟兄正插起大武的旗帜。
风一吹,旗帜猎猎作响。
大武的旗帜,重现在这片土地上迎风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