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光线暗,赵文昌又把人带到了堂屋。他屏住呼吸,凑得更近了,嘴唇几乎要碰到她的睫毛,然后轻轻地、持续地往她眼睛里吹气。
温热的气流拂过眼球,带着一丝异样的痒。
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抓住了男人捧着她的脸的手腕。
“好了吗?”姜晚秋感觉眼睛里的异物感好像消失了,小声问了一句。
女人的手心微凉柔软,贴着自己的皮肉,
“……嗯。”他直起身子,松开手,眼神有些闪躲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应该是个小沙粒,吹出去了。”
也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把堂屋里那点微妙的气氛炸得粉碎。
姜晚秋吓了一跳,猛地扭头朝院门口看去。可院子里空无一人。
一晃眼,天就擦黑了。
屯子里的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可赵家的饭桌上,却还空着一个位置。
赵平安还没回来。
赵小花把一盘炒白菜往桌子中间推了推,看了一眼门口,忍不住念叨:“这天都黑透了,平安这孩子跑哪疯去了?文昌,你要不出去找找?”
赵文昌早就坐不住了,赵平安那小子以往这时候早就回来了。
他闻言,抓起挂在墙上的旧棉袄就往身上套:“知道了,我这就去!”
“我跟你一块儿去。”姜晚秋也跟着站了起来,这北大荒的晚上,黑灯瞎火的,她也不放心。
她刚迈开步子,院门口就晃进来一个人影。
“大哥,弟妹。”来人是赵富的媳妇李秀娟,她手里挎着个盖了布的荆条篮子,脸上的笑意看着有点僵,像是硬扯出来的。
“嫂子,这么晚了,有事?”赵文昌停下脚步询问。
李秀娟的眼神躲躲闪闪的,不敢看赵文昌,只一个劲儿地瞅着姜晚秋:“没啥大事……就是想找弟妹,叨咕叨咕几句女人家的私房话。”
赵文昌心里记挂着儿子,也没多想,只当是妯娌之间拉家常。
他点点头,对姜晚秋嘱咐道:“这晚上山里头不安全,指不定从哪个林子里就窜出个熊瞎子。你别乱跑,在家等着。”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跨出院门,身影很快就融进了浓稠的夜色里。
李秀娟见赵文昌走了,这才松了口气似的,上前就拉住姜晚秋的手,急切地把她往姜晚秋睡觉的那间小卧房里拽。
“弟妹,咱屋里说。”
李秀娟把篮子往炕上一放,嘴唇嗫嚅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弟妹,那天……那天在卫生室,听你那意思,是不是说……男人那方面不行的事,你有法子?”
姜晚秋一听,心下瞬间了然。
这话头一开,再往下说,也就自然利索了起来:“弟妹,嫂子不跟你绕弯子了。我嫁到赵家都三年了,肚子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亲姐,人家嫁出去,头一个生了丫头,第二个就是小子,今年开春又怀上了!我过年回娘家,我娘塞给我姐一篮子鸡蛋,到我这就俩窝窝头。我姐还话里话外地戳我脊梁骨,说我是不下蛋的鸡……我这日子过得,真是……真是……”
她说着,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用力地抹了把眼睛。
“我们家那口子,人是老实人,对我好。可就是……就是那事上……他……他……”李秀娟实在是说不出口,急得直跺脚。
这年代的女人,生不出孩子,那真是天大的罪过。
不管这其中的由头,在不在女人身上。
姜晚秋点头:“嫂子,你具体说说,是怎么个不行法?”
“就……就能起来,”李秀娟豁出去了,“可……可就是等不到进去的时候,就完了!每次都这样!我跟他提,他就脸红,说害臊。可俺们把灯都吹了,黑灯瞎火的,他还是不行!”
姜晚秋听明白了,这是典型的心理加生理问题,只要不是彻底起不来,那就还有救。
她心里有了底,对李秀娟安抚道:“嫂子,你别急,让我想想。”
她转过身,假装在自己从城里带来的那个大包袱里翻找着什么,宽大的布料正好挡住了李秀娟的视线。意念一动,一瓶小巧精致的玻璃瓶就出现在她手中。
这正是她前几天给赵文昌喝过的“酒”。
她拿着瓶子转回身,递给李秀娟:“嫂子,你把这个拿回去。这是我从城里带回来的好东西,你让你家大哥每晚睡前喝一小盅,保准管用。”
李秀娟愣愣地接过那个秀气的玻璃酒瓶,入手冰凉。
瓶子还没她巴掌大,里面的酒水清澈透亮,看着就不像村里那些药酒店泡得乌漆嘛黑的。
她心里犯嘀咕,将信将疑地问:“弟妹,这……这玩意儿能行?俺们家那口子,啥虎鞭鹿茸酒,都喝了好几坛子了,也没见好啊。这东西,比虎鞭酒还厉害?”
“厉害不厉害,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姜晚秋神秘地笑了笑,“嫂子,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宝贝。”
一听是“压箱底的宝贝”,李秀娟眼睛都亮了。也是,人家城里来的文化人,见识肯定比她们这些土坷垃里刨食的多。
“哎!哎!弟妹,那嫂子就信你一回!”她如获至宝似的,小心翼翼地把酒瓶子用布层层包好,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像是揣了个金疙瘩。
“要是……要是真管用了,弟妹,你就是我李秀娟的大恩人!以后但凡有啥事,你吱声,上刀山下火海,嫂子都给你办!”
李秀娟揣着酒,心里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也顾不上多待,急匆匆地就走了。
送走李秀娟,外面的夜更深了,可赵文昌还没回来。
赵小花在堂屋里急得团团转,“这都啥时候了,文昌和平安咋还没影儿?这村里的晚上,可不是闹着玩的,前几年王家屯不就有人晚上出来解手,被熊瞎子给拖走了吗!”
姜晚秋听得心惊肉跳,也坐不住了,“要不行,我也出去找找,多一个人多一分力气。”
赵小花到底还是和邻居们招呼了一声,村里立马就有好些个热心的汉子打着火把出来帮忙了,呼喊声此起彼伏。
姜晚秋跟着人群,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山的方向摸去。
也不知找了多久,远远地,她在后山脚下的一处背风的石坳里,看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是手电筒的光!
姜晚秋心里一喜,提着气快步跑了过去。
离得近了,还没等她开口喊人,就听到一个稚嫩又倔强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大声地质问:
“……你现在张嘴闭嘴就是那个姜晚秋!你心里还有没有我娘的位置!你还稀罕不稀罕我娘了!哪天你是不是也要把我给忘了!扔了!”
是平安的声音!
紧接着,是赵文昌压抑着怒气的嗓音,声音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
“赵平安!你别胡闹!爹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姜晚秋她也不会不要你!”
“你骗人!”赵平安的声音尖利起来,“你就是被她迷了心窍!我今天都看见了,你抱着她!你们俩……你们俩不知羞!你心里要是还有我娘,你怎么会抱别的女人!”
“你心里没我娘了!你也不想要我了!等她给你生个亲儿子,你就要把我这个拖油瓶扔出去了!”
这话问得赵文昌被噎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收养赵平安的时候,他连平安的亲娘长啥样都没见过几回,就听牺牲的战友描述过,是个温柔的女人。要他说有多喜欢,多稀罕,那纯粹是扯淡。
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泪痕、浑身都在发抖的小崽子,赵文昌更是头疼。
这臭小子,今天仿佛就是存心要跟他拗上了。
看这架势,他今天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这小子怕是宁愿冻死在这荒山野岭,也绝不跟他回家!
姜晚秋走近了,就听到男人对着赵平安道:“我没有不……不喜欢你娘。”
“那你心里还有没有她!”
“有……还有的。我心里一直装着你娘呢。”
这次姜晚秋听清楚了,听的真真切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