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谢冬梅的嘴角勾起一抹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悲凉的弧度,她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破碎的沙哑。
“是啊,我养大的。”她抬起头,空洞的眼神望向白色的天花板,“我这辈子识人无数,救人无数,到头来却没看清自己亲手养大的狼崽子。我曾经最偏心,最疼爱的三个孩子,一个个的都想要我这老太婆的命……”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说到底,是我自己教育出了问题,眼瞎心盲把毒蛇当宝贝,把真心当野草。”
王队长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回头劝了一句。
“谢大夫,您别这么想。”他朝门外努了努嘴,压低了声音,“您还有很多好孩子,在身边等着您呢。”
是啊,她还有很多很好的孩子。
上辈子她瞎了眼,老天爷让她重活一回就是为了让她关心爱护这些好孩子们。
谢冬梅的目光越过王队长的肩膀望向那扇紧闭的病房门外又对着王队长,谢冬梅郑重地点了点头:“王队长,你说得对。”
王队长看着她欣慰地笑了笑,转身拉开了房门。
门外,郑爱国带着几个孩子焦急地守着。
一见门开,几个人一下全围了上来。
“妈!”
“冬梅!”
王队长侧身让他们进来,自己则带着人悄声退了出去。
郑爱国一个箭步冲到床边,眼睛死死盯着谢冬梅:“冬梅,刚才我没敢问。郑明华那个畜生……是真的……他也掺和进去了?”
郑湘文、郑明礼和郑明成三人的目光,也齐刷刷地钉在了谢冬梅的脸上。
谢冬梅迎着丈夫和孩子们的目光,疲惫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字:“是。”
这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郑爱国的心上。
他猛地后退一步,眼神从难以置信,变成了滔天的愤怒和彻骨的羞耻。
“砰!”
一声巨响,郑爱国狠狠一拳砸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墙上的白灰扑簌簌地往下掉。
“畜生!简直就是个畜生!”郑爱国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珠子都气红了,“我郑爱国上辈子是刨了谁家祖坟了,生出这么个黑心烂肝的玩意儿!”
他气得在原地打转,指着门口的方向破口大骂:“为了钱!为了当官的岳家!连自己的亲妈都敢害!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白眼狼!养不熟的白眼狼!”
郑明成也是一脸的戾气捏着拳头,骨节捏得“咯咯”作响。
“这孙子!”他咬牙切齿地骂道,“要不是他现在蹲局子里,我非得出去打断他的狗腿!看他以后还怎么穿着那身皮装人!”
看着暴怒的丈夫和儿子,谢冬梅心里五味杂陈。
她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倦意:“别骂了……要怪,就怪我。”
郑爱国猛地回头:“冬梅,这怎么能怪你!”
“怎么不怪我。”谢冬梅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从小到大,我就觉得他聪明,会读书将来有大出息,什么好的都先紧着他。你们几个谁没挨过我的骂,谁没受过委屈?惯子如杀子这话一点都没错。是我亲手把他惯成了一个没有良心的废物。”
她说着,视线缓缓扫过眼前的三个孩子,目光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愧疚和脆弱。
“我以前……是不是太偏心了?”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们……心里头,有怪过妈吗?”
这一问,让整个病房都安静了下来。
郑湘文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抢先一步扑到床边握住谢冬梅的手。
“妈!你瞎说啥呢!你是我最好的妈!”她带着哭腔,声音却无比坚定,“要不是你,我现在还在林家那个火坑里受气呢!是他林致福在外头养女人带回野种,你二话不说就带人陪我去和他离婚!也是你让我别怕那些风言风语,让我挺直腰杆跟他离!妈,是你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站在一旁的郑明礼也红了眼眶,他嘴笨急得抓耳挠腮。
“妈,我……我不会说话。”他憋了半天,才瓮声瓮气地说,“但是,是你教我认药材,让我能干我喜欢干的事。也是你……你同意了我和王芳的事。我……我这辈子能娶上我想娶的媳妇,都是妈你点头的……”
话还没说完,郑明成忽然直起身子几步凑了过来一把挤开郑明礼。
“哎哎哎,打住啊!”他一脸不正经地挑着眉毛,“谁说郑明华是你最宠的?你们是不是都搞错了?”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理直气壮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妈,你最疼的那个,难道不是我这个机灵帅气的小儿子吗?”
“噗嗤——”
谢冬梅被他这句没脸没皮的话给逗得一下笑出了声,胸口那股郁结之气瞬间被冲散了大半。
病房里那沉重得快要滴出水的空气,也一下子活泛了起来。
刚刚还气得像头公牛的郑爱国也抹了把脸凑过来,一把将郑明成扒拉到一边去。
“你小子给我起开!”他瞪着眼,语气却带着一股子显摆的劲儿,“你妈最爱的明明是我!”
“哎呦喂——”
郑湘文和郑明礼、郑明成三兄妹,齐刷刷地打了个哆嗦,夸张地搓着自己的胳膊,做出一副鸡皮疙瘩掉一地的嫌弃表情。
谢冬梅看着自家老头子那一脸‘求表扬’的憨厚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就想拍他,最后却只是轻轻啐了一口。
“一把年纪了,没个正形!”
话是这么说,可她眼里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哈哈哈哈……”
压抑许久的笑声,终于在小小的病房里彻底爆发开来。
一家人笑作一团,那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失而复得的温暖,将所有的阴霾和伤痛都暂时驱散得一干二净。
正当一家人笑得前仰后合,病房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时——
“咚咚咚。”
三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病房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郑爱国和几个孩子下意识地收敛了笑容,齐刷刷地望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