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神医老太重生,极品儿女排队等死》 第1章 埋了,都埋了! “老不死的!还没想通?郑家那批老古董到底藏哪儿了?!”大儿子郑明华尖利刻薄的声音狠狠扎进谢冬梅的耳膜。 谢冬梅虚弱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她已经被关在地下室五天了,五天没沾一滴水,没进一粒米。 “咳咳……”她想开口骂,喉咙却干得像要撕裂开,只能发出几声咳嗽。 郑明华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担忧,只有贪婪和不耐烦,“你都已经胃癌晚期了,那批古董还不如拿出来,我和向阳还能念着你点好。” “是啊,妈,”养子谢向阳的声音紧随其后,带着他惯有的温顺和伪装出来的关切,“那些老古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您何苦为了它们受这份罪?告诉我们,我们替您好好保管,将来也好给您风风光光地办后事。” 谢向阳是她一手养大倾囊相授医术的养子,她曾以为会是她医术的传承人,没想到却是一条喂不熟的毒蛇! 就在这时,一道故作娇俏的声音传了进来:“哎哟,大哥,向阳哥,你们怎么跟妈说话呢?” 随着话音,一个穿着时髦碎花连衣裙的年轻女人挤了进来,正是谢冬梅的小女儿,郑湘仪。 “妈,”郑湘仪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那些古董,您留着也不能当饭吃,不如拿出来换成钱,好好给您治病,再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多好?” 谢冬梅冷冷地看着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不知道什么古董!” “哎呀,妈!”郑湘仪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狠狠将谢冬梅推倒在地! 谢冬梅的后脑勺磕在坚硬的水泥地上,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郑湘仪却像没事人一样,扭着腰肢依偎到谢向阳的怀里:“向阳哥,你看妈这犟脾气,真是拿她没办法。” 谢冬梅指着紧紧贴在一起的郑湘仪和谢向阳:“你们……不知廉耻!” 谢向阳可是她的亲侄子! 当初谢冬梅的亲弟弟谢建军在外面有了私生子,不敢带回家,只能求着谢冬梅养着…… “廉耻?”郑湘仪笑容变得阴毒无比:“谢冬梅,你以为我真是你女儿?” 谢冬梅心头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郑湘仪欣赏着谢冬梅脸上错愕的表情,慢悠悠地说道:“实话告诉你吧,老虔婆!你那宝贝亲闺女啊,早卖给了乡下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当婆娘!” “那老光棍是个虐待狂,你那亲闺女可没少挨打!没过几年,就被活活折磨死了!” “不——!”谢冬梅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口腥甜涌上喉咙。 郑湘仪却越说越兴奋:“你想知道她埋在哪儿吗?” 她俯下身,凑到谢冬梅耳边低语:“说出那批古董藏在哪儿,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她那乱葬岗一样的坟头在哪儿。” “噗——”一口鲜血猛地从谢冬梅口中喷出,染红了她身前的地面。 郑湘仪见谢冬梅吐血,反而笑得花枝乱颤:“哟,这就受不了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她声音陡然拔高,尖细刺耳:“你那几个可怜的儿子女儿,尤其是老三的死……你以为真是意外吗?” “不……不……”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泰山压顶,瞬间击垮了谢冬梅。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下室的阴冷让谢冬梅的身体微微一颤。 先前那种五脏六腑都被撕裂的痛楚减轻了许多,脑子也异常清明。 她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了。 也好,死之前,总得拉几个垫背的!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开口:“都……都过来。” “妈,您醒了?”谢向阳眼中却全是戒备。 谢冬梅扯出一个极度虚弱的笑容:“我知道……古董在哪儿。跟我……去山里拿。” 三人眼睛里同时爆发出贪婪的光芒,郑明华急不可耐地问:“在哪儿?快说!” “郑家祖上是大地主……当年为了躲政策……值钱的东西……都埋在后山一个隐秘的地方。”谢冬梅断断续续地说着。 郑湘仪和谢向阳对视一眼,都有些将信将疑。 但郑明华已经被‘古董’两个字冲昏了头脑,一把拽起谢冬梅:“走!现在就去!你要是敢骗我们,我让你死都死不安生!” 去山里的路崎岖难行,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谢冬梅故意走得很慢,时不时地喘着粗气,一副随时都要断气的模样。 “我走不动了……歇……歇会儿……”她虚弱地靠在一棵老树上。 郑明华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别在这儿磨磨蹭蹭的!天都快黑了!” 谢冬梅喘息着,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你们……就这么缺钱?” 郑明华嗤笑一声:“废话!谁不缺钱?有了钱,我媳妇才不会和我离婚!” 谢向阳眼神却飘忽不定:“医馆生意再好,能有多少钱?我想出人头地,想让您过上更好的日子,这些都需要钱啊。” 谢冬梅又看向郑湘仪:“你呢?湘仪……你又是为了什么?” 郑湘仪眼神一厉:“谢冬梅!你这个庸医!当年我爹病重,因为你诊断失误让他没了性命!我妈知道后生下我难产死亡!我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你那时还是婴儿,你知道什么?” “呵,那你得感谢你那个好弟弟谢建军!是他告诉我,你害死了我爹妈!” 谢建军?她的亲弟弟? 许是觉得谢冬梅已经油尽灯枯,翻不起什么浪花了,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这些年积压在心底的龌龊和算计,都当着谢冬梅的面说了出来。 谢冬梅终于知道她们家的不幸是怎么来的,罪魁祸首竟是她的好弟弟谢建军! 谢家是中医世家,谢冬梅的父亲谢桢还是赫赫有名的神医,可是谢建军没有医学天赋,谢桢只能把谢氏医馆交给了谢冬梅。 谢建军不服离家出走,连谢桢的最后一面都没有来见,直到谢向阳出生,谢建军抱着谢向阳求到谢冬梅面前,他们姐弟才又有联系。 谢建军在外欠了不少赌债,打算变卖还债,谢冬梅不忍祖宅被卖,便让谢建军把祖宅卖给她,还让谢建军在祖宅住着。 没想到谢建军见谢冬梅这么有钱,心生嫉恨,打着吃绝户的目的讨好她,一步一步将她的亲人置于死地,让她众叛亲离! 谢冬梅默默地听着,每听一句,心中的恨意就浓烈一分,那股回光返照的劲儿,也似乎更足了一些。 终于,到了一处山坳。 谢冬梅指着前方一处不起眼的土坡,气若游丝地说:“在那儿……下面有个地窖……” 郑明华和谢向阳一听,立刻扔下谢冬梅,兴奋地冲了过去,郑湘仪也紧随其后,生怕自己落后了。 谢冬梅冷冷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她时常需要上山采药,对这后山的地形了如指掌。 那是一个废弃多年的猎人陷阱,足有三四米深,下面还插着几根当年猎户用来捕猎野猪削尖了的竹子! “啊——!” “救命啊!” 接连三声惨叫伴随着重物落地的闷响,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妈!救命啊!拉我们上去!”郑明华最先反应过来,惊恐地大喊。 “谢冬梅!你这个毒妇!你敢算计我们!”郑湘仪的尖叫声充满了怨毒和绝望。 谢向阳则带着哭腔哀求:“妈!求求您,救我出去!我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您!” 谢冬梅缓缓走到陷阱边缘,低头看着下面三张因为恐惧和疼痛而扭曲的脸。 陷阱底部的尖竹桩,已经刺穿了他们的腿脚,鲜血汩汩地冒了出来。 “孝顺我?算计我?”谢冬梅的声音轻飘飘的,“你们也配?” 她弯下腰,捡起旁边一把不知是谁丢下的破旧铁锹。 “妈!你干什么!你疯了吗!”郑明华看着谢冬梅的动作,吓得魂飞魄散。 谢冬梅不答,只是扬起铁锹,一铲一铲地将旁边的泥土奋力铲进陷阱里。 “不要!谢冬梅!你不得好死!”郑湘仪凄厉地咒骂。 “妈!我不想死!求求你!求求你!”谢向阳哭得涕泪横流。 泥土纷纷扬扬地落下,一点点掩盖住他们的身体,也一点点隔绝了他们的呼救声。 谢冬梅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每一铲下去,都像是把她这辈子的愤怒和仇恨,狠狠地砸向那三个畜生。 直到最后一铲土落下,彻底掩盖了那绝望的声息,谢冬梅才觉得胸口那股憋闷了许久的恶气终于散去了大半。 她扔掉铁锹,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瘫倒在地。 她不甘心啊! 还有谢建军那个始作俑者还没惩戒! …… 第2章 她真的回来了! “妈!我不管!我就要跟向阳哥在一起!谁也别想拦着我!” 一道尖锐跋扈的女声,狠狠扎进了谢冬梅的耳朵。 这声音…… 谢冬梅猛地睁开眼!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肥皂沫子和饭菜混合的香味,是家里那块用了多年的蜂花檀香皂和……老伴郑爱国炖肉时特有的糊葱味儿! 她不是应该在后山,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跟那三个畜生同归于尽了吗? 怎么回事? “郑湘仪!你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另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怒吼道,带着熟悉的憨厚和无可奈何。 是老郑!是郑爱国!他还活着?! 谢冬梅浑身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这双手虽然也有些粗糙,布着些许薄茧,但绝对不是六十岁老妪那双干枯如鸡爪、布满老年斑的手! 皮肤尚有弹性,指节也还算灵活!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虽然算不上细腻,但紧致有弹性,绝对不是胃癌晚期时那副蜡黄松垮的样子! 这……这是…… 她猛地扭头,看向墙上挂着的月份牌,鲜红的数字赫然写着:1986年7月7日! 一九八六年?! 她重生了?!重生回到了四十二岁这一年?! 心脏‘咚咚咚’地狂跳起来,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让她浑身都发起抖来! 老天爷真的开眼了!真的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爸!你看妈!妈她……她怎么了?”郑湘仪的声音带着一丝被忽略的不满和疑惑。 谢冬梅的视线这才聚焦到声音的来源。 只见客厅里,十七岁的郑湘仪正叉着腰,噘着嘴,一脸不耐烦地跟郑爱国对峙。 她身上穿着一件碎花裙,两条辫子甩在身后,眉眼间已经有了几分后来的刻薄和自私。 而在她旁边,站着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年轻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低眉顺眼,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 谢向阳! 这个披着羊皮的狼崽子! 滔天的恨意瞬间从谢冬梅心底翻涌上来,压过了重生的喜悦! “你个小畜生!跟谁俩呢!”谢冬梅几乎是吼着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她动作快得像一阵风,不等郑湘仪和谢向阳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扬手就给了郑湘仪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不大的客厅里回荡,所有人都愣住了。 郑湘仪捂着火辣辣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冬梅:“妈!你……你打我?” 从小到大,谢冬梅虽然对她也算严厉,但更多的是嘴上骂几句,像今天这样直接动手打耳光,还是头一遭! 这个家里,她郑湘仪仗着年纪小,嘴巴甜会来事,一向是被捧着的那个! “打的就是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小娼妇!”谢冬梅怒火中烧,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啪——!” 又是一声脆响! 郑湘仪两边脸颊顿时通红一片,嘴角都见了血丝,脑瓜子嗡嗡作响。 她彻底懵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这两巴掌下去,谢冬梅只觉得浑身舒畅! 掌心传来的力道,让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年轻的身体里蕴含的力量! 这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 她转过头,看向站在一旁,同样目瞪口呆的郑爱国。 老头子还是记忆中的样子,穿着厂里发的蓝色工装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鬓角已经染上了些许风霜。 此刻,他正张着嘴,满脸震惊地看着她,又看看哭得梨花带雨的郑湘仪,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老郑……”谢冬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个老实本分的男人,这个在煤气爆炸中丧生,让她后半辈子活在悔恨和孤独中的男人,现在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谢冬梅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前世临死前的种种绝望和此刻失而复得的激动交织在一起,泪水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 “妈!你今天抽什么疯啊!”郑湘仪被打得七荤八素,终于反应过来,尖叫着扑向郑爱国,“爸!你看看妈!她疯了!她凭什么打我!我就要跟向阳哥在一起!怎么了!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她在家一向是最受宠的,尤其是郑爱国,对她这个小女儿几乎是有求必应。 郑爱国看着女儿红肿的脸颊,心里也是一疼,下意识地就想开口劝解:“冬梅,有话好好说,孩子还小……” “你闭嘴!”谢冬梅猛地回头,一个凌厉如刀的眼神甩了过去! 那眼神里带着前世积累的无边煞气和恨意,看得郑爱国心头一凛,到嘴边的话顿时咽了回去。亲侄子与亲女儿搞在一起,这叫什么事嘛! 街坊四邻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谢冬梅胸膛剧烈起伏,看着眼前这两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小畜生。 谢冬梅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杀意。 眼下,先出口恶气,让他们也尝尝皮肉之苦再说! 老娘打女儿,天经地义! 谁敢说个不字? “真心相爱?”谢冬梅冷笑一声,“我看你们是真心想把我这个老太婆早点气死,好霸占郑家的家产吧!” 她指着郑湘仪的鼻子道:“郑湘仪,你要和谢向阳在一起是吧?从今天起,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你给我滚出这个家!你不是还有一个月高考了吗?给我滚回学校宿舍住去!” 郑湘仪一听,哭声都顿住了,尖叫道:“我不去!妈,你怎么能这样!宿舍那么多人一个屋,臭烘烘的,连个洗脸盆都得抢!我怎么复习?” 要知道,这年头高中生都得住校,尤其是高三的,学校管得严。 还是谢冬梅心疼女儿,特地去给班主任送了二斤槽子糕,一瓶麦乳精,才好不容易让她办了走读,每天在家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就盼着她能考个好大学。 “那是你的事!”谢冬梅丝毫不为所动,“以前是我把你惯坏了,让你不知天高地厚!从今天起,这个家没你这号好吃懒做的小姐!你要是敢再踏进这个家门一步,我打断你的腿,让你爬回学校去!” 第3章 图谋她的家产! 郑湘仪彻底傻眼了。 她在家作威作福惯了,郑爱国对她是有求必应,谢冬梅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也从没真动过手。 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求助似的看向郑爱国:“爸!你管管妈啊!我不要住宿舍!那地方不是人待的!” 郑爱国看了眼谢冬梅,偷偷对郑湘仪摇了摇手。 郑湘仪见亲爹指望不上,又看到谢冬梅那副油盐不进、凶神恶煞的模样,心里顿时慌了。 她最是知道怎么看人脸色的,眼前的谢冬梅,是她从未见过的狠厉和决绝。 那二十个人一间的宿舍,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得像冰窖,吃的更是猪食一样,她这种娇生惯养惯了的,怎么受得了? “妈……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就饶了我这次吧……”郑湘仪的嚣张气焰瞬间熄灭,语气也软了下来,开始抹眼泪,试图博取同情。 “晚了!”谢冬梅铁石心肠,指着门口,“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 “妈,您消消气,湘仪她年纪小,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一直默不作声的谢向阳,见势不妙,赶紧上前一步,露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表情,试图打圆场。 他心里却在盘算,这老虔婆今天吃错什么药了?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六亲不认? “你也给我闭嘴!你个吃里扒外的小王八羔子!”谢冬梅的怒火瞬间转移到了谢向阳身上。 话音未落,谢冬梅已经一个箭步蹿到谢向阳面前,‘啪’一个比刚才打郑湘仪更狠的大耳刮子,狠狠抽在他脸上! 谢向阳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火辣辣地疼。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谢冬梅抬腿就是一脚,正中谢向阳的膝弯! “哎哟!”谢向阳痛呼一声,重心不稳,‘噗通’一下单膝跪倒在地! 跪在地上的谢向阳,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阴鸷狠厉,但他很快又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委屈万分的无辜模样,眼巴巴地看着谢冬梅:“妈……您到底怎么了……儿子哪里惹您生气了,您说出来,儿子改啊……” 哼,装!接着装! 这一世,老娘要把你的皮都扒下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黑心烂肝! 谢冬梅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一闪而逝的狠毒,心中冷笑更甚。 谢向阳是真的被打懵了,更是想不通。 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甚至比亲儿子还亲的养母,今天是怎么了?抽了什么疯? 要知道,他谢向阳在谢氏医馆,可是比她亲儿子郑明礼那闷葫芦吃香多了! 谢冬梅不止一次当着外人的面夸他有学医的天赋,是块好料子,明里暗里都透露出要把医馆交到他手上的意思。 医馆副馆长的位置,就差谢冬梅最后点头。 他甚至都盘算好了,等当上副馆长,再过两年,哄得老太婆把馆长之位传给他,到时候,整个谢氏医馆就是他谢向阳的天下! 难道是自己哪里露了马脚?不可能啊!他自认做得天衣无缝! 谢冬梅想到前世,谢向阳这畜生就是这样一步步取得了她的信任,然后以‘调养身体’为名,给她熬的那些所谓的‘补药’! 她当时还感动得不行,觉得养子贴心孝顺,比那几个亲生的都懂事。 谁能想到,那些药里,剂量被他悄悄加重,日积月累,硬生生把她的胃给吃坏了! 最后查出胃癌晚期! 她还傻乎乎地以为是自己操劳过度,饮食不规律导致的。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他就已经处心积虑地想要她的命,图谋她的家产了! “畜生!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谢冬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郑爱国见状,总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拉住还要动手的谢冬梅,急得满头大汗:“冬梅!冬梅你这是干啥呀!有话好好说,向阳这孩子平时多孝顺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谢冬梅一把甩开郑爱国的手,指着地上还在装可怜的谢向阳,厉声道:“爱国,你给我看清楚了!这就是我们含辛茹苦养了二十年的白眼狼!一条喂不熟的毒蛇!” 她深知郑爱国老实,耳根子软,必须让他第一时间认清谢向阳的真面目!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给这些畜生任何伤害她和她家人的机会! 郑爱国被谢冬梅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彻底震懵了,他张了张嘴,想劝,却见谢冬梅双目赤红,那股子狠劲儿,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谢冬梅一把揪住谢向阳的衣领,像是拎小鸡崽子似的,硬生生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谢向阳还在哭哭啼啼地演戏:“妈!妈!您到底怎么了……儿子真的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您打我骂我都行,可别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闭嘴!你这小畜生!”谢冬梅咬牙切齿,手上力道极大,拖着谢向阳就往外走。 郑爱国回过神,连忙追上去:“冬梅!冬梅你干啥去?有话屋里说,别让人看了笑话!” “笑话?”谢冬梅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冷哼,“今天我就要让所有人看看,我谢冬梅养了二十年的‘孝顺儿子’,是怎么孝顺我的!” 堂屋门外,廊檐下,一个小泥炉上正咕嘟咕嘟地炖着一罐药。 这正是谢向阳‘孝敬’谢冬梅,每日亲手熬制的‘补药’。 谢冬梅把谢向阳一路拖到廊檐下,将他狠狠掼在泥炉前! 不等谢向阳反应,她抬脚,对着那小泥炉连同上面的药罐子一踹! “哐当——哗啦——” 泥炉翻倒,烧得通红的煤块滚落一地,砂锅药罐应声而碎,滚烫的药汤泼洒出来,黑褐色的药汁混着药渣,溅了谢向阳一身,浓烈刺鼻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啊!”谢向阳被烫得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也顾不上装可怜了,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后缩。 那狼狈的模样,哪还有半分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样子! 谢向阳惊魂未定地看着一地狼藉,尤其是那些散落的药渣,心脏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第4章 她就是要闹大! 这老虔婆……难道真的知道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这药里的剂量,他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能缓慢损害她的身体,又不易被察觉。 为了防止谢冬梅尝出药味有异,他每次都算准了谢冬梅喝药的时间,特地用一层薄如蝉翼的的‘舌套’给她戴上,美其名曰“怕妈您觉得苦,这样喝药不沾舌头,就不苦了。” 而那些煮过的药渣,更是他亲手处理得干干净净,确保不留一丝痕迹。 她怎么可能发现? 除非……除非她留了心眼,偷偷检查了药渣!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谢向阳的后背就窜起一股寒意。 这药渣只要让任何一个懂点药理的人一看,他偷偷加重的那几味药,绝对瞒不过去! 可恶! 谢向阳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眼神中闪烁着惊疑不定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 谢冬梅将谢向阳所有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心中冷笑连连。 谢冬梅弯腰,直接从混着泥土和炭灰的药渣里,抓起一把还散发着热气的药渣,转身几步跨到院门口,对着外面已经探头探脑、聚拢过来的左邻右舍,扯开嗓子就嚎了起来,声音凄厉,带着无尽的悲愤: “街坊邻居们都来看看啊!都来评评理啊!我谢冬梅自问待人不薄,却养出这么个黑心烂肝的白眼狼啊!” 这年头的筒子楼、大杂院,哪家没有点顺风耳、千里眼? 谁家夫妻拌个嘴,孩子挨顿揍,不出五分钟,保准全楼道、全院子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还自带瓜子板凳准备现场观摩。 她就是要闹大! 让所有人都看看这白眼狼的真面目! 谢冬梅高高举起手中的药渣,对着众人展示: “这就是我养了二十年的‘好儿子’谢向阳!天天变着法儿地给我熬‘补药’!说是孝顺我,我看他是巴不得我早死,好霸占我们郑家的房子,霸占我的谢氏医馆!” “你们闻闻这药味!看看这药渣!我这好端端的身体,就是天天喝他这些所谓的‘好药’,才落得一身毛病,成日里头昏眼花,胃里更是跟火烧一样难受,差点就见了阎王!他这是在给我灌慢性毒药,要我的命啊!” 谢冬梅越说越气,声音带着哭腔:“我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疼,吃的穿的用的,哪样短了他?医馆的本事,我也是倾囊相授,就盼着他能有个出息!可他是怎么对我的?啊?他就这么盼着我死!” “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谢冬梅真是瞎了眼!养了条毒蛇在身边啊!” 这一番声泪俱下的控诉,院门口的喧嚣如同滚油里撒了一把盐,瞬间炸得更响了! 谢向阳被谢冬梅那番话砸得晕头转向,尤其是感受到周围邻居们投来的异样目光,有鄙夷,有怀疑,更有幸灾乐祸,他心里那点侥幸瞬间被掐灭。 这老虔婆是铁了心要把他往死里整!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珠子一转,立刻换上一副比窦娥还冤的表情,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又条理清晰地辩解道:“妈!您怎么能这么说我?天地良心,这药方是您亲手开的呀!您忘了?就是上个月您说身子不得劲,自个儿琢磨出来的方子。” 他这一说,周围一些略懂些皮毛的老邻居也开始窃窃私语。谢冬梅是谢氏医馆的馆长,医术是出了名的,她开的方子,还能有假? 谢向阳见风向似乎有些回转,继续带着哭腔,哽咽道:“药材……药材也大多是三哥明礼去药房抓的。我不过是看您每日操劳,三哥又要兼顾医馆的杂活,才想着替您分担些,主动揽了这熬药的活儿。我……我怎么会害您呢?那不是猪狗不如吗?” 他巧妙地把自己摘了出来,将矛头不着痕迹地引向了郑明礼。 言下之意,药方是谢冬梅开的,药是郑明礼抓的,他谢向阳只是个帮忙熬药的,就算真有问题,那也是开方子和抓药的人出了岔子! “妈,您若是不信我,您可以把三哥叫来对质!问问他,我可曾让他往药里加过什么不该加的东西?若是我谢向阳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一边说,一边举起三根手指,赌咒发誓。 那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郑明礼!’当这三个字从谢向阳嘴里吐出来,谢冬梅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 前一世的惨痛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郑明礼那张憨厚老实的脸,他临死前那双不甘又茫然的眼睛,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上一世,因为谢向阳开错了药方,病人吃了出了大事,家属闹上门来,指名道姓要找开方子的谢向阳算账。 结果谢向阳那个缩头乌龟躲在后面不敢出来,老实巴交的郑明礼,眼看医馆要被砸,他傻乎乎地冲上去拉架,混乱中,被情绪失控的病人家属一闷棍打在了后脑勺上! 等送到医院,人已经不行了…… 当时她还以为那只是一场意外。 直到前世她听得清清楚楚,分明是谢建军那个老畜生和谢向阳这个小畜生联手策划的阴谋! 谢建军觉得郑明礼碍了谢向阳继承医馆的路! 而谢向阳这兔崽子,最擅长的就是这招嫁祸于人! 每次出了事,他总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把黑锅稳稳地扣在别人头上,尤其是老实木讷的郑明礼! 自己以前怎么就那么瞎!那么蠢! 竟然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他的鬼话,从没有深究过! 想到这里,谢冬梅心口像是被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这个畜生!你还敢提明礼!”谢冬梅双目赤红,她猛地扬起手,又一巴掌狠狠扇在谢向阳脸上! ‘啪!’这一巴掌比之前任何一下都重,直接把谢向阳打得一个趔趄,嘴角都渗出了血丝。 谢冬梅状若疯虎,揪住谢向阳的头发,对着他的脸左右开弓,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捶。 第5章 他不傻 她打得狠,嘴里更是毫不留情地咒骂:“我打死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打死你这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我们郑家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养出你这么个祸害!” “妈!妈!你疯了!你再打下去向阳哥要被打死了!”郑湘仪尖叫着扑了上来,死死抱住谢冬梅的胳膊,用自己的身体护住谢向阳。 谢冬梅被她一阻,动作稍缓,但胸中的怒火却烧得更旺。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郑爱国突然上前一步,他没有去拉谢冬梅,而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眼神,死死地盯着被郑湘仪护在身后的谢向阳,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向阳,你老实告诉我,这药,到底有没有问题?” 郑爱国脾气好是出了名的,平日里对谁都是和和气气,更是个典型的妻管严。 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底线! 他可以容忍孩子们的小打小闹,但他绝对不能容忍有人处心积虑地伤害他的妻子,尤其这还牵涉到性命! 他或许老实,或许憨厚,但他不傻! 谢冬梅刚才那番声泪俱下的控诉,尤其是展示药渣的举动,已经在他心里投下了一颗巨石。 现在,谢向阳又企图把责任推到郑明礼身上,这种熟悉的栽赃套路,让他想起了以往的一些事情,虽然模糊,却足以让他警醒。 更重要的是,谢冬梅此刻的愤怒和悲痛,不似作伪! 郑爱国那带着冰碴子的话一出口,谢向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太了解郑爱国了,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平时任打任骂都鲜少红脸,可一旦触及他心里的底线,那倔劲儿上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尤其是此刻郑爱国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带着探究看着他。 “爸!我冤枉啊!我比窦娥还冤!”谢向阳‘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膝行到郑爱国和谢冬梅面前,伸出三根手指,声音凄厉地嚎道:“爸!妈!我对天发誓!我要是真在药里动了手脚,叫我出门被车撞死!喝水被噎死!天打五雷轰,死了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这副模样,配上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恶毒的誓言,倒真有几分以死明志的架势。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们本就被谢冬梅刚才那番举动惊得不轻,此刻见谢向阳发这么毒的誓,也有些动摇了。 “哎呦,冬梅啊,这……向阳这孩子平时看着挺老实本分的,对你们也孝顺,是不是有啥误会啊?”住在对门的王婶是个热心肠,平日里跟谢冬梅关系还行,忍不住开口劝道。 “是啊是啊,”旁边一个头发花白,手里还提着菜篮子的张婆婆也跟着附和,“冬梅,我也是看着向阳长大的,这孩子心眼不坏,对医馆也尽心尽力,咋会干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呢?” 另一个剃着板寸头,显得有几分精明的李大哥也摸着下巴分析:“冬梅,凡事讲个证据,向阳这孩子平时在咱们大院里,待人接物都是客客气气的,医术也是得了你的真传,我看他不像那种狼心狗肺的人啊。” 这些邻居,有的跟谢家关系近,有的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但更多的是被谢向阳平日里那副谦逊有礼、勤奋好学的模样给骗了。 谁能想到,这张人皮底下,藏着一颗烂到了骨子里的黑心! 谢冬梅冷眼看着谢向阳的表演,听着邻居们的议论。 她当然知道,单凭今天这一闹,根本不可能把谢向阳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彻底摁死。 他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人设,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推翻的。 她今天把事情闹大,一是为了出出胸中那口恶气,二是为了在众人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她要的,不是他现在就身败名裂,而是让他接下来的日子,如履薄冰,生不如死! 谢冬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杀意,脸上却露出一丝疲惫和痛心疾首的表情,对着还在赌咒发誓的谢向阳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地说:“行了,别嚎了!你那些赌咒发誓的话,留着去跟阎王爷说吧!” 她转向那些劝说的邻居,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各位街坊邻居,让大家看笑话了。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孽障。这事儿,我心里有数。” 然后,她眼神冰冷地盯着谢向阳,一字一句道:“谢向阳,从今天起,你给我滚出这个家!医馆你也别去了,我权当没养过你!” 又扭头对还护着谢向阳的郑湘仪厉声道:“还有你,郑湘仪!你不是要去学校吗?赶紧给我收拾东西滚!再敢护着这个畜生,我连你一块儿打!我谢冬梅说到做到!” 郑湘仪被谢冬梅眼中的狠厉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松开了抱着谢向阳的手。 谢向阳面上依旧是那副委屈至极的模样,哽咽道:“妈……我……我能上哪里去啊?这就是我的家啊!” “滚!”谢冬梅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上前一步,拽着他的胳膊就把他往门外拖。 郑爱国也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帮着把谢向阳‘请’了出去。 邻居们见没热闹可看,也三三两两地散了。 只是今天谢家这出大戏,足够他们议论好几天了。 刚清净没一会儿,院门又被敲响了。 郑爱国去开的门,门外站着一个四十出头,烫着当时最时髦的爆炸头,身材略有些丰腴的女人。 这女人是住在胡同口的红娟,出了名的大喇叭,方圆几里地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不出半天她准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家家户户都很嫌弃她。 “哎呦,爱国兄弟,冬梅姐在家不?”红娟探着脑袋往里瞧,脸上堆着热情的笑,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里却满是八卦的光芒,“我刚才买菜回来,老远就听见你们家这边吵吵嚷嚷的,这是咋了?出啥事了?” 第6章 猪油蒙了心 谢冬梅听到红娟的声音,从里屋走了出来,脸色已经缓和了不少。 对于红娟,谢冬梅的感情有些复杂。 上一世,郑爱国意外去世后,那段最难熬的日子里,反倒是这个平日里咋咋呼呼的红娟,隔三差五地提着点自家做的小菜,或者买点水果过来看她,陪她拉家常,开解她,让她不至于一个人憋出病来。 虽然红娟那张嘴有时候也挺讨嫌,但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谢冬梅一直记在心里。 “红娟妹子来了,快进来坐。”谢冬梅扯了扯嘴角,招呼道。 红娟一进屋,眼神就四下打量,没瞧见谢向阳和郑湘仪,便压低了声音,凑到谢冬梅跟前:“冬梅姐,我刚才听王婶她们说,你跟向阳那孩子……闹翻了?还说向阳要害你?哎呦我的妈,这可真是……真是想不到啊!向阳那孩子,平时看着多好啊,嘴甜,手也勤快,医馆里里外外一把抓,我还寻思着,把我闺女说给他呢!” 红娟说到这儿,还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好像错失了一个金龟婿似的。 谢冬梅听着她的话,心里却猛地一动! 红娟的闺女?她想起来了! 红娟的闺女叫李小燕,长得白白净净,性子也温顺。 上一世,李小燕其实是喜欢老三郑明礼的,只是郑明礼那个榆木疙瘩,一门心思扑在那个市里杀猪的姑娘身上,对李小燕的好意视而不见。 后来,红娟做主,把李小燕嫁给了一个小学老师。 那老师表面看着老实,背地里却是个吃喝嫖赌抽样样俱全的混账,还动手打老婆! 李小燕给那家生了个儿子,没过多久便喝农药自尽了…… 当时红娟被全家人责怪,她觉得自己害了女儿一辈子,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最后疯了…… 想到这里,谢冬梅看着红娟那张八卦又带着几分真诚的脸。 这一世,她不仅要让那些害了她全家的人血债血偿,更要护住那些真心待她好的人! 红娟算一个,她那可怜的闺女李小燕,也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 “红娟妹子,你可别,”谢冬梅打断了红娟的话,“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向阳那孩子,我是看走眼了。”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又道:“家丑不可外扬,具体的我也不好跟你细说。总之,你那闺女,还是另寻良配吧,向阳……不合适。” 红娟见谢冬梅说得郑重,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脸上的八卦神色也收敛了几分,点了点头:“哎,既然冬梅姐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心里就有数了。这孩子啊,找对象可真是个大事,不能马虎。” 她眼珠子转了转,又想起一茬:“对了,冬梅姐,你家老三明礼,不也还没对象吗?我看他跟我们家小燕,倒是挺……” “哎,红娟妹子,这事儿啊,可不能乱点鸳鸯谱。”谢冬梅眼皮都没抬,直接打断了红娟那越说越起劲的话头,“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咱们当老的,就别跟着瞎掺和了。让他们自己个儿处去,处得来处不来,都是他们的缘分。” 红娟一听,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哎哟,冬梅姐这话敞亮!那行,我家小燕那孩子,模样周正,性子也好,跟你家明礼……” “行了行了,你赶紧回吧,家里事儿还多着呢。”谢冬梅不耐烦地摆摆手,她得先把自己家这摊子烂事给收拾利索了。 红娟倒也不恼,笑着应了声:“得嘞!那我改天再来串门儿,冬梅姐你忙着!”说完,扭着腰肢,琢磨着这事儿有门,回头得跟闺女好好说道说道。 送走了红娟,谢冬梅一转头,就瞅见郑湘仪那丫头片子,还磨磨蹭蹭地在东屋里收拾她那几件破烂衣裳,脸上还挂着几分不情不愿,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谢冬梅心头火‘噌’地就上来了,这死丫头,刚才护着谢向阳那小畜生的时候倒是挺积极,现在让她滚蛋,反倒不利索了! “还磨蹭什么?等着我给你敲锣打鼓送你上学啊?”谢冬梅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也懒得看她都装了些什么,胡乱抓起床上的被褥衣物,连带着一个旧脸盆,几本书,一股脑儿塞进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里,拉链都来不及拉,拎起来就往院门外一甩—— 帆布包砸在门外的青石板上,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滚出几件皱巴巴的衣服。 “妈!你干什么!”郑湘仪尖叫一声,又气又急,眼圈都红了,冲上去就要捡。 “干什么?我帮你收拾!省得你耽误了去学校投毒害人的功夫!”谢冬梅双手叉腰,堵在门口,眼神凌厉得像要吃人。 郑爱国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头走过来:“冬梅,你这是做啥?孩子去学校,我送送她,东西捡捡好。”他说着就要弯腰。 “你给我站住!”谢冬梅一把拉住郑爱国,力气大得出奇,“她多大的人了?还要你送?惯的她!让她自己捡!捡完赶紧给我滚!我还有话跟你说!要紧的话!” 郑湘仪看着散了一地的东西,又看看母亲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不敢再犟嘴,委委屈屈地蹲下身,飞快地把东西胡乱塞回包里,背上包,红着眼睛,头也不回地跑了。 谢冬梅拉着郑爱国进了堂屋,按着他坐在八仙桌旁的板凳上,自己也搬了个小马扎坐他对面,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爱国,我问你,这些年,我是不是眼睛瞎了,心也瞎了?”谢冬梅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压抑的怒火。 郑爱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严肃问话搞得一头雾水,老实巴交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冬梅,你……你这是咋了?睡醒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向阳那事儿,是不是气着你了?我知道你疼他,可他要是真做错了……” “疼他?”谢冬梅冷笑一声,“我以前是猪油蒙了心!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疼!结果呢?差点要了我的命!” 第7章 一下子全变了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盯着郑爱国:“不光是他!还有我那个好弟弟谢建军!你当他真是为了我好,才把向阳送过来?他是惦记咱家这点家底,顺带把咱家掏空!” 郑爱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被谢冬梅接下来的话给堵了回去。 “还有老大明华!”谢冬梅越说越气,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娶了那个眼高于顶的宋春仪,夫妻俩一个鼻孔出气,什么时候正眼瞧过咱们这个家?除了要钱的时候装装样子,什么时候主动回来过?他心里只有他那个当官的老丈人!还有他‘好’舅舅谢建军,我看比你这个亲爹还亲!” “至于湘仪……”谢冬梅深吸一口气,提起这个名义上的小女儿,“她跟谢向阳才是一伙的!一个个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郑爱国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冬梅,你……你今儿个是怎么了?你以前不总说建军不容易,日子过得紧巴,咱们能帮衬就帮衬点吗?还说向阳这孩子懂事,嘴甜,比明礼他们几个会哄你开心。明华在法院上班,有出息,湘仪那丫头也一向乖巧贴心……怎么一下子全变了?你不是一向最偏着他们的吗?” 谢冬梅被郑爱国这话噎了一下,心口一阵发堵。 是啊,上一世的她,可不就是这么个糊涂蛋吗! 因为谢氏医馆传到她手上,总觉得亏欠了弟弟谢建军,所以对他予取予求,隔三差五就给他塞钱塞票,补贴他家。 “老郑……”谢冬梅的声音有些哽咽,看着眼前这个老实了一辈子的男人,突然觉得无比亏欠,“对不住,以前是我太糊涂了。” 谢冬梅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老郑,我还有件天大的事……一件能要了我半条命的事!” 郑爱国的心‘咯噔’一下,他活了快五十岁,从没见过谢冬梅这副模样。 他连忙伸出粗糙的大手,一把抓住谢冬梅冰凉的手:“冬梅,你别吓我,啥事啊?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你慢慢说,慢慢说!” 谢冬梅反手紧紧攥住他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郑湘仪,她不是咱亲闺女!她是谢建军那个畜生的老婆陈金花当年在医院里,趁着我刚生完孩子迷迷糊糊的时候,给我换掉的!咱的亲闺女……咱的亲闺女叫冯招娣!被他们扔给乡下亲戚当牛做马!” “啥?!”郑爱国猛地站了起来,板凳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刺啦’声。 “亲……亲闺女?被……被换了?这……这到底是咋回事啊冬梅!你快跟我说清楚!那陈金花,她……她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一直以为湘仪是他们的小女儿,虽然性子有些偏,但……但怎么会不是亲生的? 他的亲闺女,竟然在外面受苦?! 郑爱国粗着嗓子吼道:“咱闺女在哪儿?我现在就去把她接回来!他娘的,老子饶不了他们!”说着,他转身就要往外冲。 “老郑!你给我站住!”谢冬梅厉喝一声,死死拽住他的胳膊,“你现在去能顶什么用?!” 郑爱国急得双眼通红:“我闺女在外面受苦,我这个当爹的还能坐得住?” 谢冬梅何尝不想立刻把招娣接回来,抱在怀里好好疼爱? “老郑,你听我说!”谢冬梅强迫老郑冷静下来,“招娣那孩子……也是今年高考!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咱不能这时候去扰了她!她从小吃不饱穿不暖,还得像个小牲口一样干活,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那对狼心狗肺的养父母,就指望着她考上大学,好拿她的录取通知书去狮子大开口,换一笔高价彩礼!” 上一世,他们就是这么干的! 把招娣的医科大学录取通知书藏起来,逼着她嫁给一个瘸腿的老光棍,就为了多要那几千块钱! 本来招娣能像她一样,成为一名医生。 谢冬梅每说一句,郑爱国的心就往下沉一分,拳头也越攥越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渗出血丝。 他想象着女儿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心就像被刀子一刀刀地剜着。 “畜生!”郑爱国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高考完了,咱立马去!一刻都不能等!我倒要看看,谁敢拦着我认闺女!” 谢冬梅点了点头,眼眶也湿润了:“嗯,等高考一结束,咱们就去把招娣接回来。我得把所有亏欠她的,都一点点补回来。” 郑爱国深吸一口气,努力按捺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转而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拍了拍谢冬梅的手背,笨拙地安慰道:“冬梅,你也别太难受了。这事儿……这事儿不怪你,但是谢建军为什么要换了咱闺女?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呵,他想拿捏我们。这个想吃我绝户的畜生!” “吃绝户?当你老公儿子死的吗?”郑爱国把八仙桌砸的‘咣当’一响。 谢冬梅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一辈子老实本分,默默为这个家操劳,却在上一世死于非命的男人。 那场天杀的煤气爆炸,她记得清清楚楚,糕饼厂因为设备老化,加上有人违规操作,引发了煤气泄漏,最后‘轰’的一声……老郑,还有厂里几十个工人,都没了! 这一次,谁也别想再让那些无辜的家庭支离破碎! 谢冬梅将话题转到了另一个关键点上:“老郑,还有一件事。咱家那些老古董……你跟我说实话藏哪儿了?” 郑爱国愣了一下,挠了挠头,老实巴交地回答:“哦,你说那个啊。咱爹临走前跟我提过一嘴,在后山那棵老槐树旁的洞穴里。我也一直没去瞅过,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 谢冬梅听着,心里有了底。 “好,我知道了。”谢冬梅点了点头,“明晚我们上山看看去,千万别和孩子们说!” “现在谁也别想再从我手里抠走一针一线!” 她拍了拍郑爱国的肩膀,语气稍微缓和了些,“走,陪我下馆子去,咱好好搓一顿!” 郑爱国一听,连忙摆手:“哎,下什么馆子,家里有啥吃啥,别浪费那个钱。” 他这辈子节俭惯了,尤其经历过饥荒年代,更是看不得一点浪费。 第8章 红星饭店 “今儿我说了算!”谢冬梅眼睛一瞪。 郑爱国顿时没了脾气,只憨憨地点头:“嗳,好,好,听你的。” 两人刚拉开院门,就看到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晃悠进来。 “妈!爸!” 走在前面的是老三郑明礼,他背了个布袋,里面鼓鼓囊囊的,应该是刚从医馆下工回来。 跟在他后面,吊儿郎当甩着膀子的是小儿子郑明成,花衬衫敞着俩扣子,嘴里还哼着不着调的流行小曲儿。 谢冬梅的目光一下就钉在了郑明礼身上。 这一刻,看着眼前活生生的郑明礼,谢冬梅眼眶瞬间就红了。 “老三!”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郑明礼。 “妈,您……您咋了?”郑明礼被他娘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 他印象里,谢冬梅对他向来是淡淡的,甚至有些不耐烦。 他从小到大,娘的眼睛就没这么在他身上停留过,更别提这么用力地抓着他了。 谢冬梅却不管他诧异的眼神,拉着他左瞧瞧,右看看,嘴里还念叨着:“瘦了,怎么看着又瘦了点?是不是医馆的活儿太累了?” 郑明礼被他娘看得浑身不自在,脸都有些红了,支吾道:“没……没瘦,妈,我挺好的。” 他心里纳闷,娘今儿是怎么了? 以前向阳在的时候,娘眼里只有向阳,总夸他机灵,倒是总嫌他笨手笨脚,不开窍。 他慢慢觉得,或许真是自己太憨了,不如大哥会说话,不如小弟会来事,更不如谢向阳嘴甜会讨巧,所以娘才不喜欢自己。 谢冬梅看着老三那副受宠若惊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尴尬模样,暗骂自己上辈子真是瞎了眼,放着亲儿子不疼,偏去疼那些个白眼狼! “以后医馆的活儿,你看着办,累了就歇着,别把自己当老黄牛使!听见没?” 郑明礼愣愣地点头:“哦,听……听见了。” 他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妈,您别光看三哥啊,也看看我啊!”一旁的郑明成见他娘对着老三嘘寒问暖,把他晾在一边,顿时不乐意了。 郑明成嬉皮笑脸地凑上来,一把挽住谢冬梅的胳膊,撒娇似的晃了晃,“妈,我跟您说个事儿呗?” 谢冬梅这才把目光从郑明礼身上挪开,瞥了小儿子一眼,没好气地道:“说!有屁快放!” 郑明成也不恼,依旧笑嘻嘻的:“妈,我不想在家具厂干了,那活儿太死板,没劲!我想自己出来干点小买卖,您给点启动资金呗?” “小买卖?你能干什么小买卖?”谢冬梅挑了挑眉,心里却是一沉。 她记得清楚,上辈子郑明成也是这么跟她要钱,说是要做生意。 结果呢? 钱到一手,就被他那个电影售票员女朋友周凤君撺掇着,去开了个录像厅! 那录像厅,白天放点港台武打片,到了晚上,就偷偷摸摸放那些不堪入目的玩意儿! 后来被人举报涉黄,郑明成被抓进去蹲了好几年大牢! 而这背后,少不了谢建军那个老畜生的推波助澜! 想到这,谢冬梅眼神一厉,猛地抬手‘啪’的一下拍在郑明成不安分的手上。 “哎哟!妈,您打我干嘛?”郑明成捂着手,委屈地叫唤。 “打你?我恨不得踹你两脚!”谢冬梅瞪着他,冷声道:“你那点花花肠子,当我不知道?是不是又被周凤君那个狐狸精给撺掇了?想开录像厅是不是?老娘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你要是敢动歪心思,我先打断你的腿!” 郑明成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轻佻的桃花眼,此刻瞪得溜圆,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妈,您……您怎么知道我想开录像厅?还有凤君……您见过她?” 他敢对灯发誓,开录像厅这事儿,是周凤君刚刚告诉他的,凤君说她在电影院有最新的资源,他听到后觉得可行立马回家找谢冬梅! 可他娘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会掐算不成? 谢冬梅冷哼一声:“我怎么知道?我还知道是周凤君那丫头片子撺掇你的!少跟我提她!以后离她远点,听见没有?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妈!您不能这么说凤君!”郑明成一听这话,急的脖子都红了,“凤君她对我可好了!她温柔体贴,还说以后赚了钱就给我买最新款的摩托车!她不是您想的那种人!” “呵,对你好?”谢冬梅看着眼前聪明绝顶的小儿子变成恋爱脑后,智商变成了负数。 前世,郑明成跟周凤君兴高采烈地准备去民政局领证的前一天,人就被公安局带走了,罪名是传播淫秽。 第二天,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他的周凤君,卷了他所有的钱,头也不回地跟着一个脑满肠肥的港商跑了! 可怜她这傻儿子,在监狱里还傻傻地等着他的‘凤君’来看他,结果等到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原本生龙活虎的小伙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神都灰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死气。 “行了!”谢冬梅猛地一甩手,打断了郑明成的辩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别杵在这儿碍眼了!老郑,老三,还有你,都跟我走!” 她也懒得再跟郑明成掰扯,事实胜于雄辩,有些事,得让他亲眼见了才肯死心! 郑爱国一脸茫然:“冬梅,这……这是去哪儿啊?不是说下馆子吗?” 他看着自家老婆这风风火火的样子,有点摸不着头脑。 郑明礼更是大气不敢出,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心里七上八下的,娘今天太不一样了,让他既有点期待,又有点害怕。 郑明成还在为周凤君抱不平,嘴里小声嘟囔着:“妈就是偏见,凤君才不是那种人呢……” 谢冬梅也不搭话,径直带着三人出了院门,拐了几个弯,直奔镇上最气派的‘红星饭店’。 这红星饭店是这两年新开的,据说厨子是从省城大饭店请来的,消费高,一般人家轻易不来。但此刻,谢冬梅眼睛都没眨一下,领着三个男人就往里走。 “冬梅,这……这太贵了……”郑爱国看着那雕花大门和门口穿着制服的迎宾,腿肚子都有点转筋。 第9章 您说啥?我付? 谢冬梅没理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位置极好,正对着马路对面的解放电影院。 周凤君,就在那电影院当售票员。 她清晰地记得,上辈子有一次跟红娟闲聊,红娟神神秘秘地跟她提过一嘴,说那解放电影院的周凤君,长得是妖妖调调的,每天下班,电影院门口都有不同的人接她,今天是个戴金链子的,明天又换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就没重过样! 那时候,谢冬梅还觉得红娟嫂子说话夸张,但还是提醒了郑明成一句,让他别被人骗了。 结果郑明成那小子压根不信,还梗着脖子说别人那是嫉妒他找了个漂亮又能干的女朋友,为了表示对周凤君的信任和‘真爱’,愣是把原定的领证日子又往前提前了好几个月! 想到这些,谢冬梅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辈子,她非得让这傻小子亲眼看看,他捧在手心里的‘好姑娘’,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谢冬梅直接对等在一旁的服务员报菜名:“来个红烧带鱼,糖醋里脊,爆炒腰花,素菜就来个蒜蓉油麦菜,汤要个三鲜汤,主食先来捅米饭,不够再说!” 她这连珠炮似的点菜,把菜单都不用看,听得郑爱国眼皮直跳。 这红星饭店的菜价,他可是听说过的,一道荤菜就顶得上他们家好几天的菜钱了! 郑明礼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看着墙上挂着的菜品图,那油光锃亮的样子,闻着空气里飘着的肉香,他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只觉得喉咙发干,一个劲儿地咽口水。 郑明成却不这么想,他听着谢冬梅点的菜,撇了撇嘴,觉得他娘还是太抠搜了。 他一把抢过服务员手里的菜单,大手一挥:“妈,这哪够吃啊!再加个扒肘子!还有那个……水晶虾仁!对,就这两个!” 他觉得既然是妈请客,不吃白不吃。 而且,这些菜听着就气派,回头跟凤君一说,多有面子! 谢冬梅斜睨了小儿子一眼,看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却也没阻止,反而慢悠悠地开口:“行,服务员,就按我儿子说的,加上这两个。” 她压根就没打算自己掏一分钱! 今天是来帮郑明成这小子擦眼睛的,请他老娘吃顿好的,不是天经地义? 不一会儿,菜就端上来了。 红烧带鱼油光红亮,糖醋里脊酸甜可口,扒肘子更是炖得软烂脱骨,香气扑鼻。 郑明成哪里还顾得上想别的,甩开腮帮子就大吃起来,筷子使得虎虎生风,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还不忘含糊不清地吹嘘:“妈,您等着,等我录像厅开起来,天天请您吃大餐!” 谢冬梅也不搭话,只夹了一筷子水晶虾仁,细细品着。 郑爱国看着满桌子的好菜,他身为糕点师傅,平时好口腹之欲,这食物的诱惑还是巨大的。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溜肉段,尝了一口,眼睛顿时就亮了! 也顾不上别的,闷头就吃了起来。 他是经历过饥荒的人,看不得一点浪费,最后连盘子底的菜汁都没放过,用米饭刮得干干净净,那盘子亮得都能照出人影儿。 郑明礼却显得拘束得多。 他看着弟弟狼吞虎咽,看着爹也吃得香,自己却只敢小心翼翼地夹几筷子面前的素菜,偶尔尝一小口荤菜,也是浅尝辄止。 那扒肘子他馋得不行,却愣是没敢伸筷子。 谢冬梅把老三这畏畏缩缩的样子看在眼里,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这孩子,从小到大就不受她待见,才养成了这副怯懦的性子。 以前她太亏待这孩子了,这孩子才是真心实意对她好的,只是嘴笨不会表达罢了。 一顿饭,郑明成吃得是满嘴流油,心满意足。 谢冬梅一直留意着窗外电影院的动静。 眼瞅着电影院那边的人渐渐散了,一个穿着时髦烫着卷发身姿摇曳的年轻女人挎着小包走了出来,正是周凤君。 她那双眼睛滴溜溜地在人群里转悠,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吃饱了吧?”谢冬梅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吃饱了就走,我还有事。” 说着,她站起身,率先就往外走。 郑爱国和郑明礼连忙跟上。 郑明成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也赶紧起身。 刚走到门口,一个穿着干净白衬衫的服务员就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几位,一共是七十八块五毛,请问哪位买单?” 七十八块五毛! 这个数字一出来,郑爱国倒吸一口凉气,脸都白了,差点没站稳。 乖乖,这都快顶他一个月的工资了! 郑明礼也是吓了一跳,手下意识地就往自己兜里摸。他兜里就揣着十几块钱,是准备给对象王芳买点东西的,这点钱连个零头都不够。 郑明成也傻眼了,他刚才光顾着吃得爽,压根没算过账,他以为他娘点菜,顶多也就三四十块钱,哪里想到会这么多! 他身上拢共也就二十来块,还是准备跟周凤君去看电影的。 服务员依旧保持着职业的微笑,但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审视。 郑明礼最是老实,脸涨得通红,期期艾艾地就想把自己兜里那点钱掏出来:“我……我这儿有……” “他付!”没等郑明礼把话说完,谢冬梅一把按住了郑明礼掏钱的动作,同时下巴朝着郑明成一扬“老四,这顿饭,你请客!” 郑明成一听这话,差点没当场蹦起来:“啥?!妈,您……您说啥?我付?” 他音调陡然拔高了八度,眼珠子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老娘。 “我哪儿有那么多钱啊!”郑明成急得额头上青筋都蹦了蹦,手忙脚乱地往自己那洗得发白的裤子兜里掏。 他把两个裤兜翻了个底朝天,哗啦啦一阵响,露出了里面寒酸的内衬,右边那个兜还咧着个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口子。 他把所有家当都掏了出来,可怜巴巴地举到谢冬梅面前,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妈,我就剩这点儿了!二十六块八毛……” 谢冬梅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他掌心那点碎银子,又扫了一眼他那个破洞的口袋:“这不是钱?” 第10章 港岛来的大老板 郑明成一听这话,暗道不好,老娘这是铁了心要他出这个血! 他赶紧要把那点钱往回揣,这可是他最后的家当了! 自从跟周凤君处上对象,他的工资和偷偷攒下的私房钱,都自愿上交给了周凤君统一管理,美其名曰“为了他们的小家庭共同奋斗,提前规划未来”。 这二十六块八毛,还是他从牙缝里省下来的! “妈,这钱是我……”他刚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比如这钱是厂里预支的,有急用什么的。 谢冬梅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施施然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今天出门急,身上一分钱没带。” 她顿了顿,眼神意味深长地瞟向马路对面的解放电影院:“你不是天天把你那个‘我们家凤君’挂在嘴边,说她长得漂亮,人又能干,比谁都强吗?这点小钱,她肯定能帮你先垫上。” “我……”郑明成求助似的看向旁边的郑爱国和郑明礼。 郑爱国看看面无表情的老伴,又看看窘迫的小儿子,搓着手,嘴唇翕动了几下。 郑明礼更是低着头,他不敢忤逆老妈。 旁边那个一直保持着职业微笑的服务员,眼神在他们一家人身上来回打转。 饭店里还有几桌零散的客人,也似乎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若有若无地往这边瞅着,窃窃私语。 众目睽睽之下,郑明成感觉自己脸上火烧火燎的。 他咬了咬后槽牙道:“行!我去就我去!凤君肯定会帮我的!” 谢冬梅看着他背影暗想,傻小子,希望你今天能把那双被猪油蒙了的眼睛擦亮点! 郑明成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小跑着穿过不算宽阔的马路,直奔对面的解放电影院。 他一眼就瞧见了站在电影院门口台阶上的周凤君。 周凤君今天穿了件新做的碎花连衣裙,收腰的款式衬得她身段窈窕,脚上是一双擦得锃亮的半高跟皮鞋,一头时髦的大波浪卷发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正伸长了脖子左右张望着。 随后她眼睛一亮,还夸张地张开了双臂。 郑明成心里那点因为被逼着付饭钱而积攒的不快和羞愤,在看到周凤君这熟悉的笑容和热情的姿态,顿时烟消云散了大半。 他心头一热,刚要迎上去,投入那温暖的怀抱,却见周凤君那张开的双臂,抱向了一个油头粉面,头发梳得锃亮,脑门顶上赫然一个明晃晃地中海造型的中年男人。 此刻,这男人正被周凤君亲热地挽住了胳膊,两人笑得那叫一个如胶似漆。 那男人穿着一件熨帖的白衬衫,外面套着件米色夹克,手腕上明晃晃地戴着块上海牌手表,肚子微微凸起,一看就是手头有点小钱。 郑明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 “哎哟,张哥,您可算来了,人家等您等得花儿都快谢了呢!”周凤君那声音嗲得能掐出水来,带着刻意的娇嗔和讨好,和平时跟他郑明成说话时那种颐指气使的语气截然不同。 “这不是公司有点事儿耽搁了嘛,宝贝儿,让你久等了。”那被周凤君称作张哥的地中海男人,一脸享受地拍了拍周凤君挽在他胳膊上的手背。 郑明成攥紧了拳头,眼睛因为愤怒和屈辱瞬间布满了血丝。 他猛地往前跨了两大步,几乎是冲到两人面前,指着那个一脸春风得意的地中海:“周凤君!他——是——谁?!” 那地中海男人被郑明成这横空出世的一声吼,吓得一哆嗦,连带着搂着周凤君的手都松了松。 周凤君更是吓得魂儿都快飞了! 郑明成!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死小子不是回家找他那个死鬼老娘拿钱去了吗?难道是钱已经到手了? 可……可就算是钱到手了,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冲出来啊! 周凤君眼珠子飞快地转着,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这张哥可是她费了好大劲才巴结上的港商,据说有好几家厂子,手指头缝里漏点出来都够她周凤君吃香喝辣一辈子了! 今天好不容易把人约出来看电影,眼瞅着就要更进一步,要是被郑明成这个不长眼的穷小子给搅黄了…… 不行!绝对不行! “哎呀,张哥,您别误会!”周凤君脸上瞬间堆起甜得发腻的笑容,声音娇嗲道:“这是我远房表哥,从乡下刚上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您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他估计是找我有点急事,我过去跟他说两句,您在这儿稍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好不好嘛?” 那地中海男人眉头微微蹙了蹙,但看着周凤君那张年轻又会撒娇的脸,脸色稍缓,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快去快回,我时间宝贵。” “哎,好嘞!”周凤君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哈腰,然后猛地一转身,也顾不上郑明成那要吃人的眼神,一把死死拽住他的胳膊,拖着他往电影院旁边一个灯光昏暗的角落走去。 一到角落,不等郑明成再次发作,周凤君猛地甩开他的手,压低了声音,先发制人地质问道:“郑明成!你发什么疯?!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你吼那么大声,想让所有人都来看我笑话吗?!” 郑明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色弄得一愣,气焰顿时就矮了半截。 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周凤君,她化着精致的妆,烫着时髦的卷发,和平时在他面前那个温柔体贴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我问你他是谁!”郑明成梗着脖子,声音却不自觉地小了许多,底气明显不足。 周凤君见他气势弱了下来,暗道这小子果然是个吃硬不吃软的怂货。 她双手抱在胸前,下巴微微扬起:“谁?那是港岛来的大老板,专门来我们这儿考察投资环境的!人家点名要我汇报工作,等会儿还要陪他去视察放映厅,了解一下我们电影院的运营情况!你刚才那一嗓子,要是惊扰了贵客,耽误了我们电影院的大事,我的工作还要不要了?你录像厅还开不开了?!” 第11章 借? “老板?”郑明成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刚才那男人看周凤君的眼神,还有周凤君那恨不得贴上去的亲热劲儿,怎么看也不像是视察工作那么简单。 他嗫嚅道:“可……可我刚才看你们俩……他搂着你……” “搂着我怎么了?”周凤君眼睛一瞪,打断他的话,语气更加不耐烦,“那是社交礼仪,懂不懂?港岛那边的人都开放,这是表示亲近!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想些什么龌龊东西!” 她看着郑明成那一脸的狐疑和不甘,生怕夜长梦多,被那边的张哥看出什么端倪,连忙话锋一转,不给他继续追问的机会:“行了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你不是回家找你妈拿钱去了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钱呢?拿到多少?” 被她这么一提醒,郑明成才猛地想起自己十万火急的正事! 饭钱!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刚才那点质问的勇气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启齿的窘迫:“凤君……我……我妈她……她让我付饭钱,我钱不够……就那红星饭店,吃了七十多……” “什么?!”周凤君一听这话,音调也拔高了,“七十多?!郑明成,你是不是疯了?!你跟你妈吃顿饭,花七十多?!还要我给你垫?我哪有那么多钱!” 她心里那个气啊! 那红星饭店,她周凤君自己都还没舍得去吃过一次呢! 凭什么让郑明成拿自己的钱去充胖子! 周凤君越想越火大,恨不得指着郑明成的鼻子骂他个狗血淋头。 但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张哥正不耐烦地抬起手腕看表,那明晃晃的上海牌手表在路灯下闪着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不行,不能因小失大! 这条大鱼可不能让他溜了! 周凤君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和不舍,咬了咬后槽牙,从自己那个精致的小皮包里,极其不情愿地掏出一张崭新的二十元大钞。 这可是她这个月大半的生活费了! 她把钱塞到郑明成手里,脸上一点好脸色都没有:“拿着!就这二十了!郑明成我可告诉你,这钱算我借你的,下个月你发了工资,必须一分不少地还给我!听见没有?!” 郑明成捏着那张二十块钱,心里五味杂陈,他明明看到周凤君包里有几张一百元,而且他每个月给她的钱也不少了,现在二十元还说借…… “这也不够啊……”他小声应道。 “我管你!”周凤君不耐烦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别在这儿杵着碍我的眼,耽误我陪老板视察工作!快走!快走!” 说完,她也顾不上郑明成什么反应,转身就快步朝着那位地中海走去,脸上瞬间又换上了那副甜得腻人的笑容。 那地中海男人显然很受用,肥厚的手掌顺势就揽上了周凤君的细腰,两人亲亲热热地相携着走进了电影院的旋转门。 郑明成魂不守舍地走到谢冬梅跟前,他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几张皱巴巴的零钱,簇拥着那张崭新的二十元大钞,摊在手心里:“妈……我……我就这么多了。” 那二十块,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扎眼。 谢冬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你那点工资呢?平日里都花哪儿去了?一分钱不往家里交,现在连顿饭钱都凑不齐,你可真有出息!” 郑明成被问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刚才周凤君和那个地中海男人亲密的画面,还有她甩给自己二十块钱时那副嘴脸。 借? 他郑明成什么时候缺过她周凤君钱花? 每个月工资一到手,不都给了她? 她倒好,叫她拿钱救急还说是借! 越想,郑明成心里那股邪火就越往上拱。 “我……我……”他猛地一咬牙:“都给凤君了!我每个月工资都给她了!她说她要买新衣服,要买化妆品,城里姑娘家开销大!” 话音刚落,郑明成清楚地感觉到三道目光齐刷刷地钉在他身上,就像在看一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 郑明成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从耳根一直红到脖子,他梗着脖子索性耍起了无赖:“我……我就这点钱了!爱咋咋地吧!” 谢冬梅伸出手,把郑明成手里的钱一并拢进手心,慢条斯理地数了数:“郑明成,从今往后,你要是还想在这个家里吃,在这个家里住,就得交伙食费和住宿费!一个月五十块,少一分都不行!” “凭什么?!”郑明成一听这话,顿时炸了毛,“我是你儿子!我吃家里的住家里的,还要交钱?!” 谢冬梅眉毛一挑:“儿子?你把钱大把大把地送给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糟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是我儿子?现在连顿饭钱都请不起你娘吃,你还有脸说你是我儿子?!” 她逼视着郑明成:“我告诉你郑明成,你想在这个家待着,就得守我的规矩!你要是不乐意,郑家的大门朝哪边开,你自己清楚!现在就给我搬出去,没人拦着你!” 谢冬梅说完,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郑明成彻底傻眼了,他眼看着谢冬梅就要走出饭店大门:“妈!你还没给钱呢!这可是红星饭店!吃霸王餐是会被抓进去的!” 话音未落,一直沉默的郑明礼小声嘟囔了一句:“妈刚才趁你去电影院的时候,已经……已经把账结了。” 郑明成一听这话,整个人蔫蔫地耷拉着脑袋,满是懊恼和不甘:“你个榆木疙瘩!你…你怎么不早说啊?” 郑明礼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他哪敢在谢冬梅发威的时候插嘴啊。 郑明成捶胸顿足,仿佛那钱是从他心尖上剜去的一块肉,疼得他龇牙咧嘴。 谢冬梅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地领着闷头不吭的郑爱国和一脸无辜的郑明礼往家走。 郑明成没辙,只能黑着脸跟在后头,一路都在小声嘀咕饭钱的事。 第12章 老子打儿子,不犯法吧? 回到家,院子里静悄悄的。 昏黄的灯泡下,平日里这个点儿总能听到郑湘仪叽叽喳喳的声音,或是谢向阳在灯下看医书的影子,今天却格外冷清。 郑明成左右瞅瞅,忍不住问:“妈,小妹和向阳那小子呢?都这个点了,怎么还没回来?” 谢冬梅刚在堂屋的八仙桌旁坐下,闻言,端起桌上凉了的茶水呷了一口:“被我赶出去了。” “什么?!”郑明成和郑明礼同时惊呼出声,满脸的不可思议。 谢向阳也就罢了,郑湘仪可是妈从小疼到大的亲闺女啊! 谢冬梅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从今往后,郑家没有这两个人。你们也给我记清楚了,不许再跟他们有任何来往!谁要是敢阳奉阴违,”她凌厉的目光扫过两个儿子,“就跟他们一个下场!滚出去!” 说完,她径直起身走进自己房间。 半晌,郑明成才转问郑爱国:“爸,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妈怎么突然赶走小妹和向阳?他们犯啥事了?” 郑爱国叹了口气,脸上满是疲惫和后怕,他招招手,示意两个儿子坐近点。 他把下午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从谢向阳往药炉里下药,到郑湘仪并非亲生…… 一件件一桩桩,听得郑明成和郑明礼瞠目结舌。 “什么?!谢向阳敢给妈下毒?!”郑明礼最先反应过来,他噌地一下从凳子上弹起来,平日里温吞老实的他,此刻眼睛都红了。 他二话不说,转身就冲进了院子,直奔墙角那个药渣撒了一地的药炉。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混着泥土的药渣,凑到鼻子底下使劲闻了闻,又用手指捻了捻,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继而转为煞白,最后是抑制不住的愤怒。 “何首乌、当归、黄芪……没错,是给妈补气血的方子,但是剂量不对!”他声音都在发抖,“谢向阳!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么对妈!” 郑明礼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地上,额头上青筋暴起,转身就要往外冲:“我去找那个畜生算账!” 郑明成原本还有些将信将疑,毕竟谢向阳平时看着温文尔雅,对妈也孝顺。 可郑明礼老实巴交的,如果不是事情千真万确,绝对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郑明成虽然混不吝,但孝顺老娘是刻在骨子里的。 “妈的!那小王八蛋!老子平时就看他不顺眼!还敢害我妈!”郑明成怒吼一声,热血直冲脑门,他环顾四周,一眼瞥见墙角码着的几块砖头,抄起一块掂在手里,咬牙切齿地往外跑:“三哥,等等我!老子今天非得开了那兔崽子的瓢!” “你们两个兔崽子给我站住!”郑爱国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去,左右开弓,死死拽住了两个儿子的胳膊,“你们疯了?!我们有证据吗?就凭这药渣子?人家可以说我们是栽赃陷害!你们这样赤手空拳地冲过去,万一他倒打一耙,说是你们蓄意伤人,吃亏的是你们自己!” 郑爱国急得满头大汗:“听爸一句劝,这事儿不能冲动啊!我们再计划计划……” “爸!那小子都要害死妈了!这口气我咽不下!”郑明成红着眼睛,手里的砖头捏得咯咯作响,“我管他什么证据不证据,先揍他个半死再说!” 郑明礼被郑爱国这么一吼,倒是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喘着粗气,胸口依旧剧烈地起伏着,但眼神里多了几分思索。 他看着暴怒的弟弟和焦急的父亲,咬了咬牙,说道:“爸说得对,明成,我们不能这么鲁莽。我现在先回医馆看看,看看能不能找到证据!” 郑明礼闷着头,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院门口的夜色里。 郑明成望着他三哥的背影,只觉得胸口那股邪火还没撒出去,憋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狠狠一跺脚,手里的砖头扔在地上,砸起一片尘土。 “妈的!我一定要给他开瓢!”他恨恨骂道,不管怎样他都得找谢向阳出这口恶气。 郑明成气咻咻地转过身,他刚想再抱怨几句,脑子里猛地想起他爸刚才说的另一件事——郑湘仪不是亲生的?! 他眼睛倏地瞪大,扭头看向郑爱国,嗓门下意识就拔高了:“爸!你刚说……小妹她……她不是咱家亲生的?!” 郑爱国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又猛地绷紧,赶紧抬手往下压了压,急声道:“哎哟!我的小祖宗诶,你小点声!嚷嚷啥?” 他把郑明成拉到墙根底下,压低了声音:“这事儿是你妈亲口说的,还能有假?你妈下午说这事的时候,那脸白得跟纸一样。现在最心里最苦的是她,你们哥几个可千万别再给她添乱了,都给我安分点儿,听见没?” 怪不得! 怪不得妈最近跟变了个人似的! 那丫头片子,打小就跟他们这几个亲哥不亲,一天到晚只知道黏着谢向阳,嗲声嗲气地喊“向阳哥”,对他是连正眼都懒得瞧一下。 叫她干点活,比登天还难,可谢向阳一句话,她跑得比兔子还快! 学习成绩也是一塌糊涂,成天就知道在家作威作福,趾高气昂的,好像全家都得围着她转。他郑明成要是在家敢那样,他妈谢冬梅的鸡毛掸子早就把他腿打折了! “哼,”郑明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怪不得那丫头从小就一股养不熟的白眼狼德行,原来根子就不在这儿!那我亲妹现在在哪?” 郑爱国看郑明成这样行事风格,有些后悔和他说郑湘仪不是亲生的这事。 郑爱国叹了口气:“还没找到,还有这事也还没对湘仪说,你妈说等高考后再摊牌,你别大喇叭!” 郑爱国对今天的发生的这些事情还在慢慢消化,但他只知道一点,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欺负冬梅! 至于谢向阳敢给谢冬梅下药,他打算自己找他算账,只要谢向阳户口在他名下一天,老子打儿子,不犯法吧? “行了,你妈现在正是烦心的时候,你小子最近给我老实点,少在外面给我惹是生非,听见没?你那个录像厅的事,也先给我缓缓,别老让你妈操心!” 郑明成撇撇嘴,心里老大不乐意,录像厅可是他发财的路子,但他妈现在这情况,他也确实不敢再顶风作案。 第13章 错把鱼目当珍珠 “知道了爸,我这几天肯定老老实实的。”郑明成敷衍了一句,眼珠子一转,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爸,妈不是让我这个月开始交伙食费吗?我……我那点钱,刚够给凤君买点东西,您看……” 他话还没说完,郑爱国就打断了他,旁敲侧击道:“明成啊,你跟那个周凤君……你们处对象,爸不反对。但是,有些女娃子,表面上看着挺好,心思可活泛着呢。你自个儿可得把眼睛擦亮点,别被人哄了去还帮人数钱。” 郑明成一听这话,心里不太舒服。 周凤君那张巧笑倩兮的脸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即他梗着脖子,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执拗和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爸!您说的这是哪儿的话!凤君不是那样的人!她对我可好了,真心实意的!再说了,我郑明成是那么好糊弄的吗?您就擎好吧!” 他嘴上说得斩钉截铁,心里却不知怎的,泛起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涟漪。 周凤君对他确实热情,嘴也甜,可有时候,他总觉得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他的时候,好像……好像在盘算着什么。 但这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凤君那么漂亮,又肯跟他这个混不吝,他得知足。 郑爱国看着小儿子那一副“我绝对相信她”的犟样,只是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自个儿心里有数就行。赶紧回屋睡觉,明天还得早起呢!” 说完,郑爱国背着手,也回了自己屋。 郑爱国回到房里,一眼就瞧见谢冬梅趴在炕桌上,正拿着支钢笔在一沓毛边纸上写写画画。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凑近了些,只见纸上画着些歪歪扭扭的线条,旁边还标注着些数字和名字看得他云里雾里,一个头两个大。 谢冬梅写得入神,连他进来都没察觉。 老天爷让她重活一回,前世的每一个节点,她都要掰开了揉碎了想清楚! “冬梅,歇会儿吧,”郑爱国伸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都这么晚了,你这写写画画的,眼睛还要不要了?当心又熬出头疼来。” 谢冬梅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笔差点划破纸张。 她猛地抬头,见是郑爱国,她顺势往后一靠,正好倚在他身上。 郑爱国给她捏起了肩膀,手法有些笨拙,但力道却恰到好处,缓解了她肩颈的酸痛。 他瞅着桌上的纸,小声嘟囔:“这都画的啥?跟天书似的,我一个字也瞧不明白。跟药方子似的,就你们大夫能看懂。” 谢冬梅没解释,除了她自己,谁也看不懂,也不能看懂。 郑爱国一边给她捏着,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我跟明礼和明成说了今天的事儿,明成那小子反应最大,差点没把房顶掀了,嚷嚷着要去扒了谢向阳的皮。招娣的事儿,我还没跟他们提,怕他们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儿来。” 谢冬梅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郑爱国叹了口气,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冬梅,咱这两个儿子,还算有良心。明成平常虽然不着边点,但对你这个妈,是真心的。明礼那孩子,嘴笨,但也急得什么似的,直接跑医馆查线索去了。” “哼,算他们还有点人气儿。”谢冬梅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是一暖。 老三郑明礼像郑爱国,老实巴交,是个能踏实过日子的。 至于老四郑明成,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着,胆子大,脑子也活泛,就是太容易被感情冲昏头脑。 那个周凤君,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得帮儿子把这恋爱脑给摘了,让他瞧瞧清楚什么女人才能要。 她转过身,按住郑爱国还在她肩上揉捏的手:“爱国,明天上班,我跟你一起去糕饼厂。” 郑爱国一愣,满脸不解:“啊?你去厂里干啥?那儿油乎乎的,都是机器和面粉。” 谢冬梅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我去看看你那工作环境。你不是老说你们厂里有些设备三天两头出毛病吗?当初买设备时李长升极力推荐买二手设备,说不定就是他在里面吃了回扣,拿了好处!” 郑爱国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哎,这事儿……当初为了买这批设备,我跟那李长升在厂长办公室里拍着桌子吵了好几回!我主张买新的,不容易出问题。他李长升呢?巧舌如簧,说啥二手设备便宜,能给厂里省一大笔钱。厂长最后拍板,听了他的,买了这批破烂玩意儿!” 他越说越气,蒲扇般的大手一挥:“我知道这里头肯定有猫腻!可这都过去好几年了,证据早没了,你掺和这些厂里的破事干啥?再说了,那李长升滑得跟泥鳅似的,不好对付!” 郑爱国心疼地看着谢冬梅,声音软了下来:“听我的,冬梅,你这又是打人又是骂人的,身子骨哪受得了?医馆那边,就先让明礼多担待着。我看那小子,比谢向阳那白眼狼强多了!踏实肯干,又细心。当初你非要培养向阳,不就是想着把谢家的东西还给谢建军?依我看,明礼这孩子,才是真心喜欢中医!” 谢冬梅清楚郑爱国是真心疼她,也知道他看人有准头。 明礼确实是个好苗子,上一世是她瞎了眼,错把鱼目当珍珠。 但眼下,糕饼厂的事更急。 她没搭理郑爱国后头那茬儿,只盯着他:“爱国,不管你怎么想,明儿个我就跟你去一趟,这事儿没得商量!” 郑爱国看着自家婆娘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最后只能长叹一口气:“你这人,就是头犟牛,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行行行,我拗不过你,都听你的。那你早点睡,明天我叫你。” 他扶着谢冬梅躺下,给她盖好被子,自己才关灯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就传来了轻微的关门声。 谢冬梅警醒地睁开眼,披了件外衣起身,就见郑明礼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一脸疲惫和沮丧地从外面回来。 第14章 到哪儿都是焦点 郑明礼肩背都有些塌,整个人像是被霜打蔫了的茄子,一看就是在医馆熬了一宿。 “妈……”郑明礼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失落,“我……我没用,什么都没查到。” 他把医馆的钥匙放在堂屋的桌上,低着头,“药渣我翻遍了,他这几个月开的方子和账本,都干干净净的,没一点破绽。” 谢冬梅看着三儿子这副模样,心里一阵抽疼。 这孩子,就是太实诚,也太想为她做点什么了。 她上前拉过郑明礼的手,触手一片冰凉。 “傻小子,那谢向阳心思歹毒,藏得又深,哪能那么容易就让你查出来?”谢冬梅的声音难得地温和下来,她拍了拍郑明礼的肩膀,“行了,这事不怪你。快,洗把脸,先去睡一觉,今天医馆别去了。” 她转身进了灶房,不一会儿就端出热腾腾的早饭来:“妈给你熬了红枣小米粥,卧了两个荷包蛋,还烙了你爱吃的葱油饼,快趁热吃,吃完好好睡一觉!” 郑明礼眼圈一红,从小到大,他都是最不受重视的那个,妈什么时候这样细致地关心过他? 他吸了吸鼻子,接过碗筷,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滚烫的粥和荷包蛋落进胃里,暖洋洋的,驱散了些许寒意和疲惫。 这时,郑明成睡眼惺忪地从自己屋里晃了出来,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打着哈欠。 他一眼就瞅见桌上郑明礼那碗里饱满的荷包蛋和旁边盘子里金黄酥脆的葱油饼,眼睛都直了。 刚睡醒的脑子还没转过弯儿,他趿拉着鞋就凑了过来,伸出黑乎乎的爪子就要去抓饼子:“三哥,给我来一个,妈做的饼最香了!” “郑明成!”谢冬梅一声断喝,吓得郑明成手一哆嗦,差点把饼子叨到地上。 “你爪子往哪儿伸呢!”谢冬梅柳眉倒竖,瞪着他,“那是给你三哥的!他为了家里的事儿,在医馆熬了一宿没合眼,你呢?睡得跟死猪似的,雷打都不醒!还有脸抢吃的?” 郑明成被吼得缩了缩脖子,嘿嘿一笑,也不生气,反而嬉皮笑脸地凑到谢冬梅跟前:“妈,我这不是饿了嘛!您做的饭香,我闻着味儿就起来了。再说了,三哥辛苦,我也心疼啊,我帮他多分担点儿早饭,让他能多睡会儿不是?” “歪理邪说!”谢冬梅被他这无赖样气笑了,“想吃自己盛去!锅里还有粥,饼子我再给你烙两张,没长手啊!” 嘴上骂着,手底下却已经拿起面盆准备再和点面。 郑明成嬉皮笑脸地还要再说,谢冬梅眼一瞪:“还贫嘴?赶紧盛你的去!吃完了该干嘛干嘛,别杵在这儿碍眼!” 说着,她麻利地舀了一瓢面粉,兑上水,又一张葱油饼下了锅。 郑明礼三两口扒拉完碗里的粥和荷包蛋,又拿起最后一块葱油饼,心里那股暖流从胃里一直涌到眼眶。 他放下碗,看着谢冬梅忙碌的背影,瓮声瓮气地说:“妈,我……我吃饱了,我还是去医馆盯着吧,万一谢向阳那小子再耍什么花招……” “盯着?你盯什么?”谢冬梅头也不回,手上动作却没停,“那小子滑得跟泥鳅似的,你熬鹰一样熬着就有用了?听我的,回屋睡觉去!你把身子熬垮了,谁来帮我?指望你那个睡得跟猪一样的弟弟?” 郑明成刚端着碗吸溜一口粥,闻言差点呛到,不满地嘟囔:“妈,我怎么就成猪了……” 谢冬梅没理他,只是转头看着郑明礼:“去!睡觉!这是命令!” 妈何曾这样强硬地关心过他的身体? 郑明礼重重地点了点头:“哎,知道了妈,我这就去睡。” 说完,他放下碗筷,带着一身疲惫却又奇异地踏实的心情,回了自己屋。 谢冬梅这才松了口气,三两下解决了自己的早饭。 郑爱国早已在院子里等着,见她出来,拍了拍自行车后座:“冬梅,上来吧,抓稳了!” “嗯。”谢冬梅利落地跨上后座,双手轻轻扶着郑爱国的腰。 凤凰牌自行车吱呀呀地驶出巷子,八十年代的街道,还没有后世那么喧嚣,偶尔能听到几声清脆的自行车铃铛声,和早起人们的谈话声。 到了糕饼厂大门口,一股甜腻的香气就扑面而来。 厂子不算大,红砖墙有些斑驳,但厂门口人来人往,透着一股国营厂特有的热闹劲儿。 郑爱国刚推着车进了厂区,就有不少穿着蓝色工服的工人热情地打招呼: “郑主任早啊!” “哟,郑主任,今儿个怎么把嫂子也带来了?” “是啊是啊,谢大夫可是稀客!” 郑爱国憨厚地笑着,一一回应:“早!早!冬梅今儿个得闲,过来看看。” 谢冬梅刚从自行车上下来,还没站稳,就被一群眼尖的女工给围住了。 “哎呀,谢大夫,可算见着您了!我这偏头痛的老毛病,您给瞧瞧呗?”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工挤上前来,满脸期盼。 “谢馆长,我儿媳妇怀上了,最近老是吐,吃不下东西,您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另一个年轻些的也赶紧问道。 “谢大夫,我这腰啊,一到阴雨天就疼得不行……” 一时间,七嘴八舌的问诊声此起彼伏,把谢冬梅围了个水泄不通。 郑爱国在一旁看得直乐,又有些无奈,自家婆妈这医术,到哪儿都是焦点。 谢冬梅虽然性子急,但对病人向来有耐心,她挑了几个问得急的,简单嘱咐了几句。 直到“叮铃铃——”上班的预备铃声尖锐地响起,工人们才意犹未尽地三三两两散开,各自回岗位去了。 “哎,总算清静了。”郑爱国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汗,笑着对谢冬梅说:“你瞧瞧你,比我这主任还受欢迎!” 谢冬梅白了他一眼:“少贫嘴,赶紧带我去出事的地方看看。” 郑爱国点点头,领着谢冬梅穿过堆满面粉和白糖的备料区,走进弥漫着浓郁烘烤香味的工作间。 第15章 细微的异常 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工人们正紧张有序地忙碌着,和面的和面,压模的压模,空气中飘散着甜腻和燥热。 谢冬梅的目光在车间里逡巡,这里的每一台机器,每一个角落,对她来说都太熟悉了。 前世那场爆炸,火光冲天,热浪灼人,郑爱国就是在这里…… 她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的翻涌,脚步朝着记忆中起火点的位置走去。 她径直走到车间角落的一台老旧的立式煤气烤箱旁。 这台机器的型号比其他的都要老,外壳的油漆都剥落了不少,运行时发出的噪音也格外刺耳。谢冬梅绕着机器走了一圈,蹲下身子,仔细查看连接机器底座的煤气管道。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管道接口处,那里有一片不甚明显的油渍,空气中,似乎还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极淡的煤气味儿。 若非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刻骨铭心,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点细微的异常。 谢冬梅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爱国,停下!快让人把这台机器停了!还有,立刻疏散这附近的工人!” 郑爱国见她神色凝重,多年的夫妻,他对妻子的判断有着近乎本能的信任。 他二话不说,立刻扬起手,对着操作那台机器的工人吼道:“小李!赶紧把机器停了!都停下!这附近的,都先退后!退后!” 工人们被郑爱国突如其来的指令弄得一愣,但见他一脸严肃,也不敢怠慢,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有些不明所以地往后退开。 “冬梅,你发现了什么?”郑爱国走近谢冬梅身旁,他仔细看了看,没发现有不妥之处。 谢冬梅指了指煤气烤箱的底座,“爱国,这烤箱漏气。” 郑爱国仔细闻了闻,闻到细微的煤气味时脸色大变,紧接着对旁边一个机灵的小伙子吩咐道:“小张,你腿脚快,马上去把王厂长和李副厂长请过来!就说我有要紧事,让他们立刻过来!” “哎!好嘞,郑主任!”小张应了一声,撒腿就往厂部办公室跑。 不一会儿,一个五十来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情严肃的男人率先走了进来,正是糕饼厂厂长王典洲。 他身后跟着一个四十出头,身材微胖,梳着个大背头,脸上堆着笑,却眼珠子滴溜乱转的男人,便是副厂长李长升。 王典洲一进车间,看到这边停了工,工人都聚在一旁,眉头就皱了起来:“老郑,怎么回事?这么大阵仗?” 郑爱国指着那台煤气烤箱,沉声道:“王厂长,李副厂长,你们过来看看!” 谢冬梅直接指着管道接口处:“王厂长,这个煤气管道的接口松动了,一直在轻微漏气。虽然现在量不大,但时间一长,或者遇到明火,后果不堪设想!” 王典洲脸色一变,也没管谢冬梅为什么在这,他快步上前,凑近了仔细闻了闻,果然闻到了一丝极淡的煤气味。 他当即脸色铁青,厉声质问道:“李长升!这是怎么回事?!厂里的安全检查你是怎么做的?这么大的安全隐患,你就没发现吗?!” 李长升被王典洲吼得一哆嗦,额头上的汗珠子一下就冒出来了,脸色也白了几分。 他慌忙从中山装的口袋里掏出手帕,胡乱地在额头上擦着,眼睛却不敢看王典洲,眼神飘忽地看向那台机器,支支吾吾地辩解道:“王……王厂长,这……这不能怪我啊!这批二手设备,当初买回来的时候就有些老旧了。平时检查,谁能想到这里会出问题……” 这批二手设备,是他通过老乡的路子从南方一个快倒闭的厂子里淘换来的,价格压得极低,他从中捞的好处可不少。 当时他给厂里报账的时候可是按‘九成新、功能完好’报的!这要是查出是批次质量问题,那他贪的那笔钱…… 他眼珠子一转,立刻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声音也带上了哭腔:“王厂长,我,我为了厂子,为了生产,那真是操碎了心啊!维修记录您去查,我隔三岔五就催维修组的同志们仔细检查,谁能想到这煤气管道这么刁钻,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松了呢!” 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那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平时那点子味道,混在车间这烘烤的香味里,谁能轻易察觉?不过今天谢大夫怎么突然造访车间?”他话锋一转,想让人质疑到谢冬梅身上,顺便把自己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谢冬梅冷笑一声,这李长升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跟前世没什么两样。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李长升那张虚伪的脸,又转向旁边一个一直低着头,显得有些局促的年轻工人,正是刚才操作这台机器的小李。 “小李,你平时就在这台烤箱旁边干活,你跟大家伙儿说实话,这烤箱是不是早就有点不对劲了?” 小李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了一下,眼神慌乱地瞟了一眼李长升,又迅速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我……” 李长升心里一紧,厉声呵斥道:“小李!谢大夫问你话呢,你就照实说!我们厂里的设备,都是定期检修,严格按照规章制度来的!” 他这话看似公允,实则是在警告小李。 谢冬梅像是没听到李长升的话,只是盯着小李,语气缓和了些,却更添了几分压迫感:“小李,你别怕。这关系到整个车间工友们的安全,不是小事。你要是早发现了问题,跟谁反映过?他又是怎么处理的?” 这话一出,小李的脸色更白了。 他前几天就闻到过淡淡的煤气味,当时他立刻上报给了李副厂长。 可李副厂长当时是怎么说的?“知道了知道了,一点小事大惊小怪,机器老了有点味儿正常,不影响生产就行!” 后来他看到李副厂长自己偷偷摸摸地拿扳手在这管道接口处拧了几下,当时他还以为是修好了…… 第16章 落荒而逃 “说话啊!”王典洲也看出不对劲了,脸色沉了下来对着小李吼道。 小李被厂长一吼,吓得一个激灵,终于鼓足了勇气,抬头指着那管道接口:“我……我前几天就闻到过煤气味,跟李副厂长说了。后来……后来我看到李副厂长自己拿扳手在这里拧过……” “胡说!”李长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你小子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自己修过?我是让维修组去检查的!” 谢冬梅冷眼看着他狗急跳墙的模样,走到那煤气管道接口处,用手指在那油渍上轻轻一抹,举起来给众人看:“王厂长,您瞧瞧,这接口处明显有新的油渍,像是有人刚拧过,但又没拧紧,或者说,是根本拧不紧!李副厂长,这台机器是不是早就报过故障,你压下来没处理,想着用这种糊弄的法子应付过去?我看这根本就是你为了掩盖这批二手设备本身就有严重质量缺陷,怕担责任,才私下里乱动,结果越弄越糟!”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你这是拿全车间工人的命在开玩笑!为了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勾当,你把大家伙都往火坑里推!这要是真炸了,你李长升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见不得人的勾当?”李长升被谢冬梅这番话戳到了肺管子,特别是那句“见不得人的勾当”,让他瞬间想到了自己当初收的那笔不菲的回扣。 他顿时恼羞成怒,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你个臭娘们!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胡说八道,污蔑国家干部!我看你是故意来厂里捣乱的!”李长升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唾沫星子横飞,说着就扬起巴掌要朝谢冬梅脸上扇过去。 他想着,一个女人家,吓唬一下,打一巴掌,看她还敢不敢乱说话! 王典洲大惊,想阻止已然来不及。 就在李长升的巴掌即将落下的瞬间,一直沉默地站在谢冬梅身旁的郑爱国动了。 他一把攥住了李长升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李长升疼得一嗓子叫了出来。 “你干什么!”郑爱国双目圆瞪,平日里憨厚老实的脸上此刻满是怒火,“李长升,你敢动我婆娘一根汗毛试试!” 李长升手腕剧痛,另一只手还想挣扎反抗,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郑爱国!你他娘的放开我!你老婆污蔑我,我还不能教训教训她了?” “污蔑?”郑爱国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李长升疼得脸都扭曲了,“我婆娘说的哪句不是实话?这煤气味儿,老子也闻到了!你当大家都是瞎子聋子不成!” 话音未落,郑爱国猛地一拧一带,紧接着抬起膝盖,狠狠地顶在了李长升的肚子上! 李长升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疼得他弓起身子像只煮熟的虾米,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他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额头上冷汗涔涔,脸色煞白,半天都爬不起来。 所有工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谁也没想到,平日里脾气最好的郑主任,发起火来居然这么吓人! “住手!都给我住手!”王典洲终于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几步,指着郑爱国,又看看地上的李长升,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郑爱国!你……你太冲动了!李长升,你……你也是!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手!” 郑爱国胸膛剧烈起伏,瞪着地上哼哼唧唧的李长升,又扭头看向脸色铁青的王典洲:“王厂长,这已经不是一台机器的问题了!这批二手设备,我看必须彻彻底底地查一遍!今天也就是我婆娘鼻子尖,发现得早,万一,我是说万一真出了事,咱们整个糕饼厂,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了!” 李长升捂着肚子疼得龇牙咧嘴,听到这话顾不得疼痛,挣扎着想爬起来:“王厂长……不能……不能都停了啊……生产任务……” “住口!”王典洲厉声打断他,他死死盯着李长升那张写满了心虚和惊慌的脸。 王典洲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李长升,你给我闭嘴!现在不是讨论生产任务的时候!” 他目光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工人们宣布:“从现在开始,糕饼厂放假三天!所有车间,所有设备,给我彻查!一根螺丝都不能放过!” “尤其是你,李长升!这三天,你好好在家反省反省!这批设备是你经手的,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王典洲心里明镜似的,李长升这副德行,这里头猫腻小不了! 他当初签下这笔二手机器时,李长升可是拍着胸脯给他保证过的,还说卖家那边免费包三年维护,所以机器买回来到现在,一直是李长升负责所有事宜。 王典洲今天以前都还在庆幸自己拍板买了这批二手机器,毕竟这几年从来没有出现过问题,结果今天发现一直是李长升把问题压了下去。 要不是今天谢冬梅发现问题,煤气泄漏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出了爆炸他这个厂长别说乌纱帽,小命都可能搭进去! 他现在必须拿出雷霆手段,把所有隐患都揪出来! 王典洲转向郑爱国,语气缓和了些:“爱国同志,你经验丰富,责任心强。这三天的设备大检查,就由你带队负责!维修组、技术科,所有相关人员,全部听你调遣!务必给我查个水落石出!任何问题,直接向我汇报!” 这话一出,等于是当众剥了李长升的权,更是把查他的刀子交到了郑爱国手上。 李长升闻言,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 他知道,王典洲这是动真格的了!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捂着依旧剧痛的肚子,眼神怨毒地剜了郑爱国和谢冬梅一眼,嘴唇哆嗦着想放几句狠话,却在王典洲冰冷的注视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猛地一跺脚,假装气愤转身就往车间外走。 只是那脚步踉踉跄跄,与其说是气走,不如说是落荒而逃。 王典洲目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谢冬梅和郑爱国:“谢大夫,爱国,今天……今天真是多亏了你们。要不是谢大夫你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啊!” 第17章 这女人,不简单! 王典洲亲自陪着谢冬梅和郑爱国往厂门口走,边走边心有余悸地说道:“谢大夫,我真是佩服你。这煤气味儿,他们天天在车间里待着的人都没你警觉。您是怎么一眼就看出这管道接口有问题的?这可真是帮了我们厂大忙了!” 他是真的好奇,也是想从谢冬梅这里再探探口风,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他不知道的隐情。 谢冬梅总不能说自己是活了两辈子,到厂里看到小李才想起一些细枝末节吧? 她淡淡一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常年跟药材打交道,鼻子比一般人灵敏些。”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再加上,我瞧见那位小李师傅,他操作那台烤箱的时候,神色一直很紧张,眼神也老往那管道瞟。我就留了个心眼,多问了他几句。” 王典洲不是傻子,谢冬梅在质问李长升时那笃定的语气,仿佛亲眼所见一般,绝不是单凭鼻子灵敏和观察细致就能解释的。 这谢冬梅肯定还知道些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 但他看谢冬梅的样子,显然是不打算深谈。 “谢大夫真是心思缜密,观察入微啊!”王典洲干笑两声,客套道,“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事儿,多亏了您。改天,我一定登门道谢!” “王厂长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其实我早就想请您来家里吃餐便饭了,爱国有时候一根筋,没有李副厂长那么圆滑,您多担待点。”谢冬梅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他心里琢磨着,这李长升怕是真的捅了天大的篓子,谢冬梅这番话,分明是在点他,让他往深里查,往李长升身上查! 这女人,不简单! 谢冬梅送走了王典洲,糕饼厂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厂区内的喧嚣。 谢冬梅脸上的客套笑容瞬间敛去,她一把拉住正准备回车间安排工作的郑爱国,压低了声音:“爱国,你现在马上去李长升的办公室!” 郑爱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严肃吓了一跳,有些发懵:“去他办公室干啥?冬梅,王厂长不是让我带队查设备吗?我得赶紧安排人手……” “查设备不急这一时!”谢冬梅打断他,“李长升那老狐狸,现在肯定像惊弓之鸟!我怕他狗急跳墙会销毁证据!你现在就去他办公室,把他办公桌里、柜子里,所有带字儿的纸,不管是账本、票据、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记录,全都给我翻出来交给王典洲!记住,一张纸都不能少!” 郑爱国想起刚才李长升那副心虚又怨毒的眼神,重重一点头:“好!我这就去!你放心,保证给他翻个底朝天!” 谢冬梅看着郑爱国大步流星地冲回厂区,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上一世,糕饼厂那场惊天动地的煤气爆炸之后,就是在李长升那间堆满杂物的办公室里,翻出了他贪污设备采购款、吃巨额回扣的证据! 那些证据,足以把他送进去踩一辈子缝纫机! 这一世,虽然阻止了爆炸,但也打草惊蛇。 李长升现在肯定吓破了胆,万一他真的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这三天‘反省’的机会,偷偷溜回厂里把证据销毁,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办完了厂里的事,谢冬梅骑着郑爱国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慢悠悠地往谢氏医馆晃悠。 到了医馆门口,看着那块被岁月侵蚀得有些斑驳的‘谢氏医馆’牌匾,她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前一世,老三明礼的死,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她心上。 每当她踏进这间医馆,看到那些熟悉的药柜,闻到那股弥漫的药香,就会不可抑制地想起老三,想起他临终前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 那种锥心刺骨的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所以,后来谢向阳那个畜生花言巧语地哄骗,说什么要继承谢家衣钵,将谢氏中医发扬光大,她带着对老三的愧疚把衣钵传给了谢向阳! 她把这间承载了谢家十几代人心血的医馆,连带着那些祖上传下来的珍贵药方和孤本医案,一股脑儿全给了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甚至连一丁点儿股份都没给自己留下,还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也算是把医馆传给了“谢氏传人”。 呸! 谢冬梅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什么狗屁谢氏传人! 不过是谢建军那个老王八蛋为了算计她家产,硬塞过来的讨债鬼! 谢冬梅推开那扇略显沉重的乌漆木门,一股浓郁而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她心中不少的戾气。 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棂,在布满青砖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医馆里很安静,只有药碾子碾过药材发出的‘嘎吱嘎吱’和翻动药材的细碎‘沙沙’声。 她一眼就看见了老三郑明礼。 他正弓着腰,在靠窗的一张榆木长案旁,帮着医馆的老药师赵伯研墨。 赵伯在一旁写着药方,时不时低声指点他两句。 谢氏医馆里开方子,还遵循着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笔、墨、纸、砚,一样都不能少。 那上好的徽墨在端砚里被清水濡湿,郑明礼握着墨锭,手腕均匀用力,一圈一圈地研着,神情专注得像是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 谢冬梅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这孩子本该在家歇着的。 谢氏医馆的祖训刻在后堂正中的一块紫檀木牌匾上,是她爹谢桢亲手所书,字迹遒劲有力,入木三分。 其中一条便是:“医者仁心,首在心清。凡心有挂碍,思绪不宁,或遇家宅不睦,琐事缠身者,三日内不得临症开方,以免误人子弟,损我谢氏百年清誉。” 昨儿家里闹出谢向阳下毒那么大的事,还牵扯出湘仪的身世,按规矩,家里所有在医馆做事的人,包括她自己,这几天都不能坐诊开方。 她爹谢桢,就是个医痴。 对这规矩,看得比命都重。 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家里为了一点小事,她娘跟她爹拌了几句嘴,她爹愣是三天没进诊室,把自己关在药房里整理药材,谁劝都不好使。 说医者心不静,开出去的方子就带着邪气,会害人的。 第18章 医者,仁术也。 这老三,真是跟他那个古板的爹,还有她那个古板的爷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当初自己怎么就瞎了眼,觉得他闷,觉得他憨,入不了自己的眼呢? 放着这么个实心眼的孩子不疼,偏去疼谢向阳那个小王八蛋! 郑明礼许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研墨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看见是谢冬梅,脸上先是一惊,随即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直了身子,两只沾了墨点子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妈……您,您回来了。”郑明礼声音有些发紧,他快步走了过来解释道:“我……我在家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寻思着医馆今儿个肯定忙不过来,就……就过来看看,有啥能搭把手的没。” 郑明礼生怕谢冬梅误会他坏了规矩急急补充道:“妈,您放心!我记着祖训呢!我没坐诊!连药柜那边我都没敢过去,就……就在这儿帮赵伯研墨,赵伯看着呢,不会出岔子的,绝不会给医馆添乱!” 他那紧张巴巴的模样,像个做错事怕被责骂的孩子。 谢冬梅看着他,想起前世这孩子临死前那双黯淡绝望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露出一丝柔和。 她伸出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揉揉他有些乱的头发,动作却在半途顿了顿,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小子,妈知道你懂事,也知道你心疼医馆。没怪你。” 郑明礼像是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安抚,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眼底的紧张也消散了不少。 “去,”谢冬梅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几分干练,“跟你赵伯他们都说一声,等手头上这点活儿忙完了,有一个算一个,都到我休息室来一趟。妈有件顶要紧的事,要当众宣布。” 谢向阳那个吃里扒外的畜生,今天就得让他彻底从谢氏医馆,滚得干干净净! 郑明礼听了谢冬梅的吩咐,墨也不研了,连忙应道:“哎,好嘞,妈!我这就去!” 他放下手里的墨锭,在旁边的布巾上擦了擦沾着墨点子的手,先跟赵伯小声交代了几句,然后便脚步匆匆地穿过挂着竹帘的门廊,往各个诊室和药房去了。 不多时,医馆里但凡手上能脱开点儿空的人,都陆续往后院走。 谢氏医馆占地不小,足有五百来个平方,这地皮都是谢家祖上传下来的。 一楼临街的是三间诊疗室,古色古香的木质隔断,保证了病人的私密。 往里走是宽敞的中药房,一排排顶天立地的红木药柜,上面密密麻麻贴着药材名称的标签,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药材混合的独特香气。 药房后面还有个专门的煎药室,几个硕大的瓦罐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熬药的味儿一年到头都散不去。 另外还有一个不大但雅致的会客偏厅,供些远道而来的病人或者家属歇脚 二楼则是谢冬梅平日里小憩的休息室,陈设简单,一张宽大的榆木办公桌,几把待客的椅子,一个靠墙的书柜里塞满了医书典籍 旁边还有针灸房和推拿房,都是隔开的小单间,清净雅致。 后院更是敞亮,除了晾晒药材的空地,一排是更大的库房,码放着各类需要特殊保存的药材,另一头则是医馆自个儿的小食堂,解决了医馆人员的午饭问题。 谢氏医馆病人络绎不绝,门庭若市,但收费却是出了名的低廉,有时遇上实在困难的,她甚至分文不取,倒贴药材。 她爹谢桢在世时就定下规矩:“医者,仁术也。行医问药,乃为救死扶伤,积德行善,非为谋取那几两碎银。若以此为牟利之途,则失医者本心,辱我谢氏门楣。” 这规矩,她一直死死守着。 谢向阳那小子,却不止一次在她耳边吹风,暗示她该涨价了。 哼,她要是听了他的涨价,谢氏医馆这块百年金字招牌,早就被砸得稀巴烂了! 谢冬梅那间兼做会议室的休息室里,很快就挤了十几号人。 赵伯年纪大了,郑明礼特地给他搬了把椅子,让他坐在靠窗的位置。 其他人,有抓药的药师,有煎药的伙计,还有负责打扫的阿姨,都熟门熟路地找地方站着或靠着,有的干脆席地而坐。 都是医馆的老人了,跟谢冬梅处得跟一家人似的,没那么多讲究。 谢冬梅一踏进门,屋里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声音,瞬间就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她,昨儿个郑家闹那么大动静,他们多少也听说了点风声,只是不知道具体内情。 “人都到齐了?”谢冬梅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沉静地扫过众人。 “齐了,馆长。”赵伯代表大家回了话。 谢冬梅点点头,开门见山:“我今天叫大家来,是要宣布一件事。从今天起,谢向阳不再是我们谢氏医馆的人!医馆上下,任何人不准再跟他有任何往来,公事私事都不行!若是让我发现谁在背地里跟他勾勾搭搭,别怪我谢冬梅翻脸不认人,立马给我卷铺盖滚蛋!”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炸了锅! “啥?开除向阳?” “馆长,这是为啥啊?向阳那孩子……平时挺机灵,医术学得也快,跟大伙儿关系处得都挺好啊!”一个跟谢向阳关系不错的药剂师忍不住出声。 “是啊,馆长,是不是有啥误会啊?向阳跟着您学本事,眼瞅着就要出师了,这时候开除他,太可惜了!”另一个煎药阿姨也惋惜道。 谢向阳平日里对这些人很是恭敬,端茶倒水,跑腿打杂,嘴甜会来事,在医馆里人缘确实不错。 “误会?他谢向阳,”谢冬梅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在我谢冬梅的药里加了剂量,想毒死我这个养母,霸占我谢家家产!你们说,这是不是误会?!” “轰——!” 这话比刚才开除谢向阳的决定,更像一颗炸雷,在众人头顶炸响! “下毒?!” 第19章 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个畜生!”赵伯一激动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被郑明礼眼疾手快地扶住。 “向阳那孩子看着文质彬彬,斯斯文文的,怎么会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哎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太歹毒了!亏馆长还当亲儿子一样疼他,要把衣钵传给他呢!” 一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夹杂着愤怒和不敢置信的唏嘘。 先前还为谢向阳说话的人,此刻脸上也是青一阵白一阵,羞愧得无地自容。 人心隔肚皮,谁能想到那个平日里谦逊有礼的年轻人,背地里竟藏着如此蛇蝎心肠! 谢冬梅的目光在人群中不着痕迹地逡巡,最后落在一个角落里,一个身材中等,皮肤黝黑,四十来岁的男人身上。 那是她亲弟弟谢建军的小舅子,邹瀚海。 邹瀚海不懂中医,谢建军求到她面前,说是小舅子在乡下没个正经活计,看能不能在医馆里给安排个差事。 谢冬梅念着姐弟情分,又看邹瀚海还算老实,就在医馆的库房里给他安排负责药材的出入库和日常盘点。 活儿不重,图个安稳。 此刻,邹瀚海正缩着脖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那双滴溜乱转的眼睛,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医馆库房里时常会少些不打眼的药材,以前她忙,家里的糟心事也多,没太当回事,只当是日常的损耗。 现在看来多半是这邹瀚海手脚不干净,监守自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痛骂谢向阳忘恩负义猪狗不如,最后都带着一肚子火气散了。 谢冬梅偏过头,看着角落里那个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邹瀚海。 “明礼,你过来。”谢冬梅朝郑明礼招了招手。 郑明礼连忙上前一步:“妈,啥事?” 谢冬梅压低了声音,扫了一眼邹瀚海的方向:“你这几天,没事儿就往库房那边多转转,留点儿神,看住邹瀚海那小子,他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动作,或者想往外捣腾什么东西,立马告诉我!” 郑明礼看谢冬梅那严肃的神情,知道事情不简单,立刻点头应下:“哎,我知道了妈,您放心吧!” 前世,郑爱国头七刚过,医馆就出了大事——库房里一批最贵重的人参、鹿茸、麝香什么的,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当时她悲痛欲绝,又被家里那一堆烂摊子事儿搅得焦头烂额,就把这事儿交给了她最‘信任’的谢向阳去查。 结果谢向阳查了几天就跟她说线索断了,估计是外贼作案。 现在想来,什么狗屁外贼! 分明就是邹瀚海这个内鬼监守自盗,谢向阳那小畜生八成也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就是他俩合谋。 一个偷,一个打掩护,把那些珍贵药材给私吞了! 等人都散完,谢冬梅准备起身离开休息室时,一直在角落的赵伯却突然开口叫住了她,“冬梅,你等等。” 谢冬梅回头,见是赵伯,神色缓和了些:“赵伯,有事?” 赵伯是医馆的老人了,从她爹谢桢那会儿就在医馆帮忙,一辈子勤勤恳恳,医术虽然算不上顶尖,但胜在经验老道,为人也忠厚。 赵伯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谢冬梅跟前叹了口气:“冬梅,你也别太上火了。人心隔肚皮,谁能想到向阳那孩子会变成这样……真是……唉!” 谢冬梅收回目光,对赵伯微微颔首:“赵伯,让您老担心了。” 赵伯摆摆手,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恳切:“冬梅,老朽我跟着桢哥在谢氏医馆待了一辈子了。谢家的规矩,谢家的传承,我比谁都清楚。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觉得看走了眼,还差点把医馆交到白眼狼手里。”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垂手伺立的郑明礼,话锋一转:“不过冬梅,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谢冬梅挑了挑眉:“赵伯,您有话但说无妨。” 赵伯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一拍大腿:“冬梅!我看明礼这孩子,行!他比谢向阳那小子,有灵性,也更踏实!你呐,不如就让明礼跟着你学,将来这谢氏医馆,还得是自家人撑起来才稳当!” 这话一出,谢冬梅和郑明礼都愣住了。 郑明礼更是受宠若惊,脸一下子就红了,连连摆手:“赵伯,您可别这么说,我……我不行的,我笨手笨脚的。” 谢冬梅也是一脸狐疑地看着赵伯,又瞥了一眼自家三儿子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眉头微蹙。 “赵伯,您这话可就抬举他了。”谢冬梅不是不疼儿子,实在是,“明礼这小子,木讷得很。我以前考校他跟向阳背药性、断病症,十次有八次是他磕磕巴巴答不上来,反倒是谢向阳,应对自如,条条是道。所以后来我才让向阳跟着我学,明礼就交给您指点些基础的。” 她心里琢磨着,赵伯这是看谢向阳被赶走了,才矮子里面拔将军? 可明礼那点底子,她还能不清楚? 赵伯听了,却摇了摇头,神秘兮兮地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冬梅,你是不晓得啊!明礼这孩子,那是真人不露相!你每次考校,向阳那小子滑头,知道你喜欢考什么,就专拣你考的背,有时候还抢明礼的话头。明礼老实,不争不抢,加上你一皱眉,他心里一紧张,自然就说不囫囵了。” “可私底下,我教他东西,那是一点就透,举一反三!有些个疑难杂症的方子,我只是提个思路,他就能琢磨出好几种不同的配伍来,有些想法,连我这老头子都觉得拍案叫绝!”赵伯越说越激动,干瘦的脸上泛起一层红光,“冬梅,你信我老头子一回!明礼那孩子,不是池中物!他的天赋,若论起来……” 赵伯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恐怕比您当年,还要高上那么一分!” “什么?!”谢冬梅眼睛瞪得溜圆,满脸的不敢置信。 “比我还高?!”她失声叫道,“赵伯,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我谢冬梅学医的天赋,那是十里八乡公认的,连我爹都说我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明礼……他比我还高?”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怎么从来没发现过? 第20章 不是池中物! 赵伯见谢冬梅一脸不信的表情,乐呵呵地捻了捻自己那几根山羊胡,胸有成竹道:“冬梅啊,我知道你不信。你谢冬梅是啥脾气,我老头子还能不清楚?要强了一辈子,突然说自个儿儿子比自个儿强,那还不跟要了你半条命似的?” 他顿了顿,指了指旁边还脸红脖子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郑明礼:“是不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不就知道了?你现在就出题考他!当着我的面儿考!我老头子要是说错半个字,以后这谢氏医馆的门槛,我都不踏进一步!” 谢冬梅心头一震! 赵伯这话,说得可就重了! 他这是拿自个儿在医馆一辈子的名声作保啊!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赵伯,又转向郑明礼。 老三郑明礼,虽然木讷了些,但胜在踏实肯干,心地也最是纯善。 “好!”谢冬梅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赵伯,这可是您说的!明礼,你给我站直了!” 郑明礼被他妈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心里却跟揣了个兔子似的,怦怦直跳。 他太清楚自己以前在母亲面前是个什么怂样了。 每次母亲考校他和谢向阳,谢向阳那小子都跟算准了似的,总能抢在他前头,把他想说的一股脑儿全说了。 等轮到他,要么是脑子一片空白,要么就是被谢向阳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气得结结巴巴。 更可气的是,每次考校前后,谢向阳都会在他耳边念叨: “三哥,你看妈又皱眉头了,她肯定觉得你笨。” “三哥,妈其实不喜欢你学医,她就喜欢我机灵,你别往心里去。” “三哥,妈是馆长,她要的是能撑起门面的人,你……唉,还是多干点杂活,别让妈操心了。” 这些话,就像一根根无形的针,扎得他喘不过气来。 久而久之,他一看到母亲那严肃的表情,就先矮了三分,话到嘴边都打颤,哪里还能答得好问题? 可今天…… 郑明礼偷偷觑了一眼母亲。 母亲的眼神不一样了。 不再是那种带着审视和不耐的目光,反而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热切的期盼。 “明礼!”谢冬梅沉声开口,“我问你,若遇一妇人,经期腹痛剧烈,痛时辗转反侧,面色青白,手足冰冷,舌质紫暗,脉象沉紧,此为何症?当如何辨证施治?用何方?方中君臣佐使为何?若兼有血块,又当如何加减?” 这问题一出,连赵伯都暗暗点头,这可是临床上常见的疑难杂症,最考验医者的辨证功底和用药火候。 郑明礼深吸一口气,母亲期待的眼神像一团火,点燃了他心中压抑许久的渴望。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他要扛起谢家的担子,他要为妈妈分忧! “妈!”郑明礼的声音不再发颤,反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流畅,“此乃寒凝血瘀所致痛经!寒邪客于胞中,气血运行不畅,瘀血内停,不通则痛!当以温经散寒,活血祛瘀为治!” “可用少腹逐瘀汤!”他语速加快,条理清晰,“方中当归、川芎、赤芍活血化瘀,共为臣药;蒲黄、五灵脂活血止痛,共为佐药;小茴香、干姜、肉桂温经散寒,暖宫止痛,共为君药;延胡索行气活血止痛,为使药。若兼有血块,可加三七、莪术以增强化瘀之力,若痛甚,可加没药、乳香以增止痛之效!” 一番话说下来,行云流水,滴水不漏! 谢冬梅彻底怔住了! 这还是她那个木讷寡言,一问三不知的三儿子吗?! 这思路之清晰,辨证之准确,用药之老道,简直……简直不像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后生! 她心头巨浪翻滚,看着郑明礼那张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以及那双闪烁着坚定光芒的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狂喜! “好!说得好!”谢冬梅压下心中的激荡,眼神却越发锐利,“那我再问你!若是一小儿,反复高热,咽喉肿痛,扁桃体化脓,舌红苔黄,脉数,此乃何邪所致?寻常医者多用银翘散或普济消毒饮,你有何不同见解?若高热不退,出现惊厥,又当如何急救?” 郑明礼毫不犹豫,朗声道:“妈,此乃风热疫毒循经上攻咽喉所致,乳蛾之症也!寻常银翘散疏风清热,普济消毒饮清热解毒,固然对症,但若疫毒过盛,恐药力不足。孩儿以为,当辨其邪在气在营,若仅在气分,可用白虎汤合清瘟败毒饮加减,以大剂石膏、知母清泻肺胃之热,辅以黄芩、黄连、栀子清热泻火解毒,再加板蓝根、大青叶、连翘、牛蒡子等清热利咽之品。若高热不退,热入营血,出现惊厥,此乃热极生风,当急以羚角钩藤汤加紫雪丹或安宫牛黄丸,清热开窍,凉肝熄风!” 谢冬梅听得心潮澎湃! 羚角钩藤汤!紫雪丹!安宫牛黄丸! 这些方子,无一不是治疗急症重症的经典名方,寻常年轻医者,莫说灵活运用,便是能说出其组成和功用已属不易! 而郑明礼,不仅对答如流,甚至还能根据病情变化提出不同的治疗方案! 这……这哪里是木讷?! 这分明是大智若愚! 谢冬梅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抽了几巴掌! 她又接连问了几个极为刁钻的病症,涉及内、外、妇、儿各科,甚至还有一些极为罕见的药材炮制和药性禁忌。 郑明礼皆一一从容应答,不仅准确无误,甚至在某些病症的独到见解上,连谢冬梅都觉得眼前一亮! 问到最后,谢冬梅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三儿子,这个从小到大最不受她重视,甚至被她认为是‘榆木疙瘩’的儿子,此刻在她眼中,却仿佛笼罩着一层耀眼的光芒! 赵伯说得对! 明礼这孩子,不是池中物! 她谢冬梅,看走了眼! 这一刻,一股巨大的愧疚感如潮水般将谢冬梅淹没! 第21章 我当然愿意! 突然,谢冬梅脑海里闪过一个可能。 如果谢向阳和谢建军那两个畜生,早就知道了明礼的天赋,甚至知道他比谢向阳更适合继承医馆…… 以谢向阳那小畜生的歹毒心肠,和他那个狼心狗肺的亲爹谢建军的狠辣手段,他们会怎么做? 谢冬梅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借刀杀人,伪造意外’这种事情,谢向阳和谢建军绝对干得出来! 前世明礼的死,真正原因竟是这个! “畜生!一群畜生!”谢冬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她看着郑明礼心中百感交集。 赵伯见谢冬梅脸色变幻不定,以为她还在为自己之前的‘有眼无珠’而懊恼,便呵呵一笑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郑明礼的肩膀:“明礼啊,好好跟你妈学,以后谢氏医馆,就看你的了!老头子我啊,也就能放心颐养天年喽!” 说完,他朝谢冬梅拱了拱手:“冬梅,我这把老骨头就先下去坐诊了。你跟明礼好好聊聊。” 赵伯这是在给他们母子俩留出空间。 谢冬梅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赵伯,今天多谢您了。改天我让明礼提两瓶好酒,上门看您。” “哎,客气啥!应该的,应该的!”赵伯摆摆手,乐呵呵地下楼了。 他今天可是了却了一桩大心事。 休息室里,只剩下谢冬梅和郑明礼母子二人。 空气一时间有些凝滞。 郑明礼被母亲那复杂而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手足无措,刚刚升起的那点自信和勇气,又悄悄缩回去了几分,低着头手指紧张地抠着衣角。 “明礼。”谢冬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妈……”郑明礼小声应着,头垂得更低了。 谢冬梅走到他面前,轻轻抬起了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你刚才……答得很好。”她说得缓慢而清晰,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比我想象的,好上太多太多。” 郑明礼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不敢直视谢冬梅的眼睛:“妈……我……我就是瞎蒙的……” “瞎蒙?”谢冬梅嗤笑一声,这小子还是这么不自信,“你要是瞎蒙都能蒙得条条是道,那这世上还有不会看病的大夫吗?” 她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神情变得无比严肃。 “郑明礼,我现在郑重地问你。”谢冬梅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我谢氏的衣钵,你可愿意承继?” 郑明礼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医馆的衣钵……妈妈要把医馆交给他? 这……这怎么可能?! 他不是在做梦吧? 谢冬梅看着他那副呆头鹅的模样,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但更多的是心疼和愧疚。 “怎么?不愿意?”谢冬梅挑了挑眉,“还是觉得妈在跟你开玩笑?” “不!不是!”郑明礼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急得连连摆手,脸因为激动憋得通红,“妈!我……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他生怕母亲反悔似的,话说得又快又急。 “愿意就好。”谢冬梅微微颔首,神情却并未因此放松,“但是明礼,你听清楚了。继承谢氏医馆的衣钵,这不是一句空话。” “这担子有多重,你现在可能还没完全明白。谢氏医馆传到我手上,靠的是真本事,是口碑,是几代人的心血!你接过去,就得拿出比现在多十倍、百倍的刻苦来!少看一眼书,少钻研一个病例,都可能耽误病人的性命!这医馆的名声,病人的生死,都会压在你肩上,你,担得起吗?” 郑明礼被母亲这番话震得心头发颤,刚刚那点因为被肯定而升起的飘飘然瞬间被压了下去。 他紧了紧拳头,迎上谢冬梅的视线,郑重地点了点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妈!我担得起!您放心,我……我郑明礼对天发誓,我一定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不,是拼了我这条命,也一定会把咱们家的招牌守好!绝不给您丢脸,不给祖宗蒙羞!” 他话说得恳切,甚至带上了一丝悲壮。 他知道自己笨,也知道自己以前不受重视,现在妈突然要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他,他除了拼命,想不出别的办法。 看着儿子这副赤诚又带着点傻气的模样,谢冬梅心头那股尖锐的疼痛又涌了上来。 多好的孩子啊! 谢冬梅转身走到墙边一个不起眼的旧木柜子旁。 这柜子从她记事起就在这里了,是她爷爷传下来的。 她从脖子上取下一把小巧却磨得锃亮的黄铜钥匙,打开了柜门。 柜子里没有旁人想象的金银玉器,只有几摞用油纸细细包好,又用布带扎得整整齐齐的旧书。书页泛黄,边角都起了毛边,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药草混合的特殊气味。 谢冬梅小心翼翼地捧出其中最厚实的几本,转身递向郑明礼。 “这些,是咱们谢家祖上传下来的药方、医案的孤本,还有我爷爷和你太爷爷行医的心得手札。”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很多方子,外面早就失传了。这些东西,比金山银山都珍贵。现在,妈把它们交给你。” 郑明礼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看着母亲手中那些散发着古老气息的书册,只觉得重逾千斤。 这不仅仅是书,这是谢家几代人的心血,是医馆的根! 他伸出双手,手掌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些书册。 入手微沉,那份厚重感直达心底。 “妈……”他喉咙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冬梅看着他那副郑重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眼神复杂。 她沉默了片刻,带着一丝试探和不易察觉的脆弱轻声道:“明礼,以前……妈总是不待见你,偏心谢向阳那个小畜生……你,你心里怪过妈吗?”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触碰自己过去的错误,尤其是在这个被她亏欠良多的儿子面前。 她的心,也跟着紧紧揪了起来。 第22章 打光棍的料 郑明礼愣了一下,随即眼圈就红了。 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些医书的封面,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闷闷地说了一句:“妈……我,我就是笨,以前您不喜欢,是……是我自己不争气……” 一句话,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谢冬梅的心上! 她预想过儿子可能会说不怪,可能会沉默,甚至可能会有那么一丝隐藏的怨怼,却万万没想到,他会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这个傻孩子! 这个老实得让人心疼的傻孩子! 她眼眶一热,积攒了许久的愧疚、心疼、愤怒、悔恨,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两行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好孩子……我的明礼……”谢冬梅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郑明礼揽进怀里,泪如雨下。 前世她总嫌弃明礼憨厚老实,嘴巴不甜,不像谢向阳那样会哄人开心,却不知这份憨厚之下,是怎样一颗金子般纯粹善良的心! 他从不曾怨恨过她的偏心和忽视,反而将一切归咎于自己的‘不争气’! 谢冬梅的心,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她紧紧抱着郑明礼,仿佛要将两辈子的亏欠都弥补回来。 郑明礼被谢冬梅揽在怀里,只觉得一股混杂着药香和淡淡汗湿气味的热浪扑面而来,谢冬梅的泪水濡湿了他的肩头,滚烫滚烫的。 他长这么大,记忆中强悍如铁的母亲,别说哭了,连眼圈红的时候都少见。 此刻见她哭得像个孩子,郑明礼僵着身子,结结巴巴地安慰:“妈……您……您别哭了……我,我以后都听您的,您让我干啥我干啥……” 除了这些翻来覆去的老实话,他实在想不出别的词儿。 谢冬梅被他这笨拙的样子逗得‘噗嗤’一声,从他怀里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眶红红的,却瞪了他一眼,带着浓浓的鼻音笑骂道:“你个蠢蛋!老娘这是高兴!高兴你懂不懂?看你这榆木疙瘩样儿,连句好听话都不会说,将来肯定是个打光棍的料!” 郑明礼看谢冬梅终于笑了,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也跟着傻呵呵地笑起来:“嘿嘿……妈,您笑了就好,打光棍就打光棍,能守着您和医馆也挺好。” “呸!没出息!”谢冬梅啐了他一口,心里却甜丝丝的。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敲响了。 门外传来医馆伙计焦急的声音:“馆长!楼下病人快排到街上去了!赵伯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了!” 谢冬梅一听,立马收起了脸上的情绪,那股子医馆馆长的利落劲儿又回来了。 她抹了把脸,对郑明礼道:“愣着干什么?走!跟我下去帮忙!今天你就跟在我身边,好好看,好好学!机会难得!” “哎!好嘞,妈!”郑明礼一听能跟着母亲学习眼睛都亮了,连忙应声,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本医书放在谢冬梅办公桌最里侧,这才快步跟上。 楼下大堂里果然人满为患,各种咳嗽声、呻吟声、小孩的哭闹声此起彼伏。 赵伯正满头大汗地为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诊脉,旁边还有好几个人眼巴巴地等着。 谢冬梅一来,就像定海神针,原本有些骚动的病患们立刻安静了不少。 “都别急,一个一个来!排好队,先来的先看!”谢冬梅走到水龙头下,拿起旁边挂着的胰子,仔仔细细搓了遍手,又用干净的布巾擦干,这才走到另一张空着的诊桌后坐下。 一个中年汉子赶紧上前,一屁股坐在她对面,愁眉苦脸道:“谢大夫,我这咳嗽都快一个月了,吃了不少药也不见好,咳起来胸口都疼。” “伸舌头我看看。”谢冬梅头也不抬,声音沉稳。 汉子听话地伸出舌头。 就在这一刹那,谢冬梅只觉得眼前那汉子的舌苔颜色、厚薄、润燥,甚至是舌下脉络的细微曲张,都看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分明! 她不动声色地搭上了汉子的脉。 “嘶——”谢冬梅在心里暗暗抽了口气。 手下的脉象,如同一幅三维的画卷在她脑中瞬间铺开! 浮、沉、迟、数,滑、涩、弦、紧…… 以往需要凝神细辨,反复琢磨的脉理,此刻竟是清晰得如同掌上观纹! “风寒束肺,内有郁热,痰湿阻络。”几乎是念头一闪,诊断已然成型,连带着后续的用药思路都一并冒了出来。 “你这是外感风寒没及时治,拖久了寒邪入里化热,加上你本身可能就有点湿气,所以咳嗽痰多,胸口憋闷。”谢冬梅提笔唰唰唰就开了方子, “这方子吃三剂,忌生冷辛辣油腻,多喝热水,避风。三剂下去要是不见大好,再来复诊。” 那汉子接过方子,有些发愣:“谢大夫,您……这就看完了?” 以往看病,哪个大夫不是问半天,摸脉也得摸一会儿,这位谢馆长,前后也就一两分钟的事儿? 谢冬梅眼皮子一撩:“怎么?嫌快?要不我给你多问半个钟头,药效能更好点?” “不不不!谢大夫您误会了!我就是……就是觉得您看得真快,真准!”汉子连忙摆手,脸上堆起讨好的笑。 他也是老病号了,自己身体什么情况大概有数,谢冬梅这几句话,可不就说他心坎里去了! “下一个!” 郑明礼搬了个小马扎,紧挨着谢冬梅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冬梅的每一个动作,竖着耳朵听她说的每一句话。 他只觉得谢冬梅今天有些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谢冬梅下诊断的时候,比以前更快,更……斩钉截铁! 接下来的几个病人,谢冬梅都是如此。 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媳妇,捂着肚子说胃疼,谢冬梅只搭了下脉,又在她几个穴位上按了按,便道:“肝气犯胃,夹有食滞。最近是不是生了大气,又吃了不好克化的东西?” 小媳妇脸一红,点了点头。 第23章 ‘洞悉\’之境 又一个老太太,气喘吁吁,说自己胸闷心慌。 谢冬梅听了听她的呼吸,看了看她的面色,再一搭脉,便道:“心脾两虚,痰浊上扰。老姐姐,您这心慌,是不是还伴着头晕眼花,吃不下饭,大便也不爽利?” 老太太一听,眼睛都亮了:“哎呀!谢大夫,您真是神了!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谢冬梅心里的惊疑越来越重。 这不是错觉! 她重生回来,不光是脑子清醒了,这诊病的本事……好像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病人五脏六腑的虚实寒热,气血的运行是否通畅,那些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病理变化,在她指尖和眼前都无所遁形。 爷爷曾经说过,中医一道,练到极致,可达‘洞悉’之境。 彼时,医者凭借望闻问切,便能如亲眼透视般明了病人体内的一切症结,无需借助任何外物,便能洞察病源,直指核心。 难道……她现在就摸到那个门槛了? 是因为重生一次,灵魂力量变得更强大,所以感知也敏锐了? 还是因为死过一次,对生死病痛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谢冬梅来不及细想,病人一个接一个。 轮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小脸涨得通红。 “谢大夫,您快给看看,俺家娃儿这是咋了?上吐下泻,烧得跟火炭似的!”妇人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谢冬梅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又翻开眼皮看了看,随即搭上了孩子细弱的手腕。 脉象细数,舌红苔黄腻。 “食积化热,兼夹外感暑湿。”谢冬梅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判断。 “这孩子是不是前两天吃了什么不干净的,或者贪凉了?” 妇人一拍大腿:“可不是嘛!前天他爹从外面买了些西瓜回来,他就嚷嚷着要吃,吃了不少,晚上就闹肚子了!” “我先给他推拿退烧,再开点清热化湿、消食导滞的药。”谢冬梅说着,便让妇人将孩子放在诊床上。 她挽起袖子,沾了点水,便开始在孩子特定的穴位上推拿。 按、揉、推、运,她的手指灵活而有力,速度比以往快了不少,但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无比,力道也恰到好处。 原本在她记忆中给小儿推拿虽然熟练,但总要凝神聚气小心翼翼。 可现在,那些穴位仿佛在她指下活了过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气血在指尖的引导下缓缓流动,朝着正确的方向汇聚。 不过十几分钟,那孩子原本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哭声也小了,额头上的热度也退了不少。 妇人惊喜地看着这一幕,连声道谢。 谢冬梅开了药方,叮嘱了几句,妇人便千恩万谢地抱着孩子抓药去了。 郑明礼在一旁看得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以前也见过谢冬梅看诊,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这样神乎其技! 无论是诊断的速度,还是用药的精准,甚至是刚才那手推拿都透着一股子行云流水般的从容和自信! 谢冬梅仿佛不是在看病,而是在进行一场完美的演练,每一个步骤都恰到好处,每一个判断都直击要害。 他想起刚才在楼上,谢冬梅将那些珍贵的医书交给他时的郑重,想起谢冬梅那含泪的拥抱,再看看眼前谢冬梅这般举重若轻,如同神助的医术…… 郑明礼的心脏怦怦直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崇拜和激动在他胸腔里激荡。 原来,这才是母亲真正的实力! 这才是谢氏医馆真正的底蕴! 现在,他亲眼见证了母亲的‘神技’,那点自卑被一股强烈的渴望所取代。 他也要像母亲一样! 母亲给了他这么好的机会,把谢家的心血都交给了他,他要是再不争气,那他郑明礼就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窝囊废了! 郑明礼捏紧了拳头,眼神灼灼地看着谢冬梅的背影,在心里暗暗发誓:妈,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学!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我郑明礼,从今天起,这条命就交给医馆了! 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医馆里终于清净下来。 谢冬梅捶了捶有些僵硬的后腰,看着郑明礼眼里满是血丝却依旧精神亢奋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欣慰。 “明礼,去把你爸那辆永久牌自行车推出来,我们回家。”谢冬梅吩咐道。 “好嘞!”郑明礼应了一声,颠颠儿地跑去后院车棚。 这辆永久牌自行车,还是郑爱国当年托糕饼厂的关系,凭票买回来的宝贝,现在整个郑家,也就他有这么一辆。 平日里谢冬梅上下班,若是谢向阳那小畜生没被赶走前,都是他骑车接送以示孝顺。 至于郑明礼,他每天从家里到医馆,都是靠他那双结结实实的腿走过来的。 不是他不想买辆自行车,实在是舍不得那份钱。 在那个年代,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抵得上普通工人好几个月的工资,他宁愿把钱攒下来,给家里添置些吃的用的。 很快,郑明礼推着那辆永久牌的自行车出来了。 谢冬梅侧身坐在后座上,双手轻轻扶着郑明礼的腰。 郑明礼骑得很稳,夕阳将母子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妈,您坐稳了。”郑明礼憨声憨气地说。 “嗯。”谢冬梅应了一声,感受着儿子宽厚踏实的后背。 她想起老四郑明成,那小子一天到晚嚷嚷着要买辆嘉陵摩托车,说自行车太掉价,配不上他。 至于她其他几个孩子,大儿子郑明华,大女儿郑湘文,二儿子郑明安成家后都搬出去住了,十天半个月的才拖家带口回来吃顿饭。 每次来都跟巡查工作的领导似的,吃饱喝足抹嘴就走,半点不念着家里的好。 夕阳的余晖彻底隐没在西山后头,天色擦黑,郑明礼骑着自行车刚拐进自家小院的巷口,一股子浓郁的饭菜香味儿就跟长了腿似的,直往鼻子里钻。 谢冬梅深吸一口气,眼眶驀地又有些发热。 这熟悉的味道,算上前世,她得有小十年没闻着了! 堂屋里,老四郑明成正翘着二郎腿,歪在堂屋的竹躺椅上,手里还捧着本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的武侠小说,看得津津有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第24章 我心里有数 “回来了?”郑爱国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旧围裙,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从灶披间出来,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郑爱国的作息是雷打不动的,每天都是这个点儿做好晚饭。 “嗯,饿死了!”谢冬梅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她快步走到水缸边,舀了瓢水,仔仔细细地洗了手。 饭菜很快摆上了桌,一大盆喷香的白米饭,一盘蒜蓉炒青菜,一盘家常豆腐,还有一碗飘着葱花的鸡蛋酱。 都是些家常菜,但在谢冬梅眼里,却比山珍海味还要诱人。 她也不客气,拿起搪瓷大碗,先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冒尖的饭,夹起一块豆腐就往嘴里送。豆腐嫩滑,带着豆子特有的香气,混着鸡蛋酱的咸鲜,简直是人间美味。 谢冬梅吃得那叫一个风卷残云,腮帮子撑得鼓鼓的,眼睛却还盯着盆里的饭菜。 郑爱国和郑明礼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饭,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谢冬梅。 很快,第一碗饭见了底。谢冬梅意犹未尽,又盛了满满一大碗。 郑明成从武侠小说的江湖恩怨中抬起头,瞅见他妈这食欲,也愣了一下,“妈,您今儿个胃口不错啊?” 谢冬梅没理他,继续埋头苦干。 当谢冬梅放下空了的第二碗,又毫不犹豫地伸向饭盆,打算盛第三碗时,屋里的三个男人都停下了筷子。 爷仨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带着点儿不可思议。要知道,谢冬梅平时吃饭,顶多也就一碗,今天这是怎么了? 郑爱国冲着郑明礼挤眉弄眼,嘴巴无声地动了动:“你妈下午干啥了?咋饿成这样?” 那意思是问,是不是在医馆累狠了,还是受啥刺激了? 郑明礼也是一脸茫然,摇了摇头。 老四郑明成眼巴巴地瞅着空了一大半的饭盆,刚想伸手再来一碗,毕竟他也正是能吃的年纪,下午看书也耗费了不少‘脑力’。 “啪!”郑爱国一筷子敲在桌沿上,眼睛瞪着郑明成,带着无声的警告。 那眼神明晃晃地写着:你妈累一天了,你个大小伙子就知道吃!少吃一口能饿死你? 郑明成脖子一缩,悻悻地放下碗筷,狠狠咽了口唾沫。 他看着谢冬梅碗里剩下的小半碗饭,馋虫直往上拱,心想今儿个他妈是怎么了,比他还能吃! 得,今儿这饭是蹭不着了。 他眼珠子一转,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爸,妈,三哥,我出去溜达溜达,找周凯风唠唠嗑!” 周凯风是郑明成的狐朋狗友,也是周凤君的亲弟弟,是和郑明成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关系。 说完,不等谢冬梅发话,郑明成就脚底抹油似的溜了。 谢冬梅瞥了一眼他仓皇逃窜的背影,嘴角撇了撇也没拦着。这小子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就知道往外跑。 郑明礼也吃得差不多了,他放下碗筷,小心翼翼地捧起下午谢冬梅给他的那几本宝贝医书,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谢冬梅和郑爱国说:“爸,妈,我……我回屋看书去了。” 谢冬梅看着三儿子那股子钻研劲儿,欣慰地点点头:“去吧,有不懂的就记下来,明天问我。” “哎!”郑明礼应了一声,如获至宝般抱着医书,脚步轻快地回了自己那间简陋的小屋,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 堂屋里,只剩下谢冬梅和郑爱国夫妻俩。 郑爱国看着自家婆娘风卷残云般干掉三大碗饭,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顿时被一种莫名的踏实填满了。 他放下碗筷,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兮兮地开口:“冬梅,你让我盯着的事儿,我办妥了!” 谢冬梅撂下碗,擦了擦嘴,挑眉看他:“哦?说说。” “我趁着那姓李的孙子不在,把他办公室里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本子、单子,一股脑儿全兜出来,当着王厂长的面,全塞他柜子里锁起来了!”郑爱国比划着,脸上带着几分邀功的兴奋,“王厂长说了,这事儿他会找信得过的人好好查,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蛀虫!” 谢冬梅满意地点点头,这老实人,办事儿倒是利索。她拍了拍郑爱国的胳膊:“干得不错,爱国。” 郑爱国憨厚地笑了笑,他心里越发觉得自家婆娘变得……更厉害,也更让人安心了。 谢冬梅看着窗外渐渐浓稠的夜色,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压低声音道:“爱国,吃饱了没?吃饱了咱们去山上挖古董。” “现在上山?这黑灯瞎火的……”郑爱国倒是不怕,他从小在山里长大,他怕谢冬梅不习惯,毕竟谢冬梅采药都是早上采。 “别管那么多,带上家伙走!”谢冬梅起身,从墙角抄起一把磨得锃亮的铁铲,又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厚实的帆布包。 郑爱国虽默默拿起另一把铁锹,拿起两个手电筒跟在谢冬梅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借着稀疏的星光和朦胧的月色,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山摸去。 夜里的山路比白天难走多了,坑坑洼洼,时不时还有石子硌脚。 郑爱国毕竟是男人,体力好些,走在前面拨开挡路的树枝,谢冬梅紧随其后。 “冬梅,你慢点儿,这黑咕隆咚的,别摔着。”郑爱国不时回头叮嘱,声音里带着关切。 “放心,我心里有数。”谢冬梅应着,脚下却丝毫不停。 她这身体虽然是四十二岁,但灵魂里的经验和韧劲儿,可不是郑爱国能比的。 饶是如此,等他们翻过两个山头朝着记忆中那片槐树林子深处走去时,两人都已是气喘吁吁,汗湿了衣衫。 “冬梅……就在这!”郑爱国扶着一棵树干,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他指着不远处一棵格外粗壮的老槐树,那树冠在夜色中像一把撑开的巨伞:“就那儿!那树底下有个洞,被土埋着!” 谢冬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她走到老槐树下,借着微弱的光线,果然看到树根旁有一处土质与其他地方不太一样,微微有些下陷,上面还长着些杂草。 “就是这儿!挖!”谢冬梅一声令下,率先抡起铁铲。 第25章 算你命大! 郑爱国也不含糊,跟着一起动手。 “哐当!” “噗嗤!” 铁铲与泥土石块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洞口封得结实,泥土里还混着不少碎石。 两人轮换着挖,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浸湿了眼睫毛,涩得慌。 “冬梅,歇会儿吧,我看这也不像有啥啊,估计是我爸记错位置了。”郑爱国挖得膀子发酸,有些泄气。 “别废话!这还没到底呢,再挖挖看!”谢冬梅咬着牙,手上力道更重。 又挖了一阵,只听‘咔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断了。 紧接着,谢冬梅的铁铲往下一探,突然一空! “通了!”她惊喜地叫道。 郑爱国也精神一振,连忙凑过去。 两人合力扒开最后一些浮土,一个黑黢黢的洞口赫然出现在眼前,一股子陈腐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谢冬梅摸出手电筒,小心翼翼地探进洞里。 洞穴并不算深,大概也就一人多高,往里延伸了几米。 而让他们呼吸都为之一滞的,是洞穴深处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几个小箱子,还有一些散落的坛坛罐罐! 谢冬梅率先爬了进去,郑爱国紧随其后。 “我的老天爷!”当谢冬梅撬开第一个箱子的搭扣,映入眼帘的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金砖时,饶是她两世为人,心跳也漏了半拍! 郑爱国更是看得眼睛都直了,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想摸又不敢摸,嘴唇翕动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谢冬梅又接连打开了另外几个箱子。 一个箱子里是光彩夺目的各色珠宝玉器,在烛光下闪烁着幽幽的光芒。 一个箱子里是则是保存完好大洋,齐齐整整的看着俩人。 “冬……冬梅……”郑爱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这……这……爹当年跟我提过一嘴,我一直以为就是几块大洋,顶多……顶多一小块金子……没想到……没想到有这么多!” 他猛地蹲下身,双手抱住了头:“我的爸啊!这么多金疙瘩!那我从小吃的那些苦,挨的那些饿……算个啥啊!” 他这辈子,从记事起就在挨饿,他爹娘勒紧裤腰带供他念了几年书,可家里依旧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独生子? 在那个年月,独生子跟别人家孩子比,也就是少个人抢那半碗糠咽菜罢了,穷,那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也就他说想娶谢冬梅时,他爹娘不知道哪里拿出了非常丰厚的彩礼抢婚,毕竟当时排队想娶谢冬梅的人可是从巷头排到巷尾,那可是谢氏医馆继承人且模样也是一等一的…… 谢冬梅看着抱头的郑爱国淡淡开口:“算你命大!你就不想想,你爹为啥宁愿全家啃窝头喝米汤,也不动这些东西?” 郑爱国猛地一抬头,浑浊的泪眼里闪过一丝清明。 是啊,为啥? 他爹不是傻子! 在那个年月,家里突然冒出这么多金银财宝,那不是过日子,那是催命符! 被人知道了,举报上去轻则充公,重则…… 他不敢想。 郑爱国抹了把脸,“爹是怕招祸啊!那时候,谁家不是穷得叮当响,咱家要是突然阔了,那还不被人戳脊梁骨,被人惦记死?” 谢冬梅点点头,自己老伴总算回过神来了。 她弯腰,又去查看那几个坛坛罐罐。 “嚯,还是陈年老酒!”谢冬梅眼睛一亮。 又检查另外几个,大多是酒,只有一个大肚坛子里,用棉布细细包裹着一对青花瓷瓶,釉色温润胎骨细腻,一看就不是凡品。 郑爱国凑过来看了一眼,咂咂嘴:“这瓶子也值钱?” 在他眼里,这些瓶瓶罐罐远不如那黄澄澄的金子来得实在。 “比你那金疙瘩还不好找。”谢冬梅小心翼翼地把瓷瓶重新包好,放回坛子。 这些东西,以后都是底气。 郑爱国看着满地的金银珠宝,又看看谢冬梅,搓着手:“冬梅,那……那这些东西,咋办?总不能一直埋这儿吧?万一哪天被人刨了去……” 他现在是看哪儿都觉得不安全,生怕这财露了白。 “急什么。这些东西见不得光。咱们得分批处理。”她指着一箱金条, “今儿个,我们先弄一块金砖出来,找个隐蔽的地方熔了换成钱。有了钱咱们先去偷偷买个带院子的旧四合院。” “买房子?”郑爱国一愣。 “对,买房子!”谢冬梅斩钉截铁,“把剩下的这些连箱子带坛子,全都严严实实地埋到新房子的地底下!谁也想不到,谁也找不到!” 郑爱国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婆娘这脑子转得也太快了! 他用力点点头:“行!就照你说的办!冬梅,还是你脑子灵光!” 谢冬梅斜睨他一眼,语气严肃起来:“爱国,我可警告你,这事儿从今往后除了你我,天知地知,连你亲儿子亲闺女,一个字都不能露!听见了没?” 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这可是咱们俩以后养老的钱,保命的钱!” 郑爱国连忙举起三根手指头发誓:“冬梅你放心,这事儿烂在我肚子里!” 他知道这事的轻重,这要是传出去,郑家非得让人给拆了不可。 谢冬梅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郑爱国憨厚地应着,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似的,咚咚直跳。 他看着谢冬梅沉静果决的侧脸,在手电筒摇曳的光影下,显得有些陌生,又有些……高深莫测。 他忍不住小声嘀咕:“冬梅,你……你咋跟换了个人似的?这些道道,你都是从哪儿琢磨出来的?” 他以前的婆娘虽然也厉害,但更多的是管家理事的精明,哪像现在连这种挖宝藏藏金银的事儿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倒像是早就知道这儿有东西,也早就想好了后路似的。 夜风带着山林的凉意,吹得人汗毛直竖。 郑爱国那句‘你咋跟换了个人似的’,像根小刺儿,扎在谢冬梅心尖上。 她多想和他摊牌:“老娘是阎王殿里爬出来的!” 可这话说了,郑爱国这榆木脑袋能信? 不把她当成山上的‘脏东西’附身了才怪! 到时候别说发财,先得被他拉着找跳大神的驱邪。 谢冬梅眼皮一掀,瞥了郑爱国一眼:“咋?以前觉得你婆娘太好拿捏,现在脑子活泛点儿,不习惯了?” 她顿了顿,语气沉了几分,“爱国,我想活明白点儿不行啊?” 一番话说得郑爱国哑口无言,他挠了挠后脑勺,憨声道:“行,咋不行!只要你好好的,比啥都强。” 他媳妇这份厉害也是为了这个家。 这么一想,心里那点儿怪异感也散了不少。 第26章 谁吃亏了? 谢冬梅不再多言,弯腰从那箱金条里拿起一块。 在昏暗的手电光下,那黄澄澄的颜色,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她掂了掂,估摸着得有两斤重。 “就它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金砖放进随身带来的厚实帆布袋里,袋子瞬间就坠了下去。 郑爱国连忙帮着把剩下的箱子盖好,坛子口也重新封上。 “这些……还埋回原处?”他压低声音问,生怕惊动了山里的什么精怪。 “不,”谢冬梅摇头,指了指洞穴更深处,“往里挪挪,再用石头和土把原来的洞口堵死,外面也得恢复原样,不能让人看出半点痕迹。” “好嘞!” 郑爱国力气大,负责搬运那些沉重的箱子和坛子,谢冬梅则确保每一处都尽可能地恢复原状。 “哐当……哗啦……” 石头和泥土重新封堵洞口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们把挖出来的土仔细回填,又从旁边搬来些大小不一的石块,按照原来的样子堆砌,最后还撒上了一层落叶和枯枝。 忙活完这一切,两人都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谢冬梅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汗和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从外面看,这里跟山里任何一处普通的土坡没什么两样。 天边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山林间的鸟儿也开始零星地叫唤起来。 “快走,天要亮了。”谢冬梅催促道。 下山的路上,谢冬梅瞧见路边几丛茂盛的草药,顺手就掐了一大把,有益母草也有几株不起眼的止血消肿的野草。 她把这些草药一股脑儿塞进帆布袋的上层,正好盖住了底下那块沉甸甸的金疙瘩。 郑爱国看着她这番操作,心里佩服得不行,他这婆娘,心思就是细密! 两人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赶。 一夜未眠,又加上一番体力消耗和精神上的大起大落,俩人觉得有些腿软。 快到家门口时,晨曦已经勉强能照清路面。 郑爱国刚想松口气,眼角余光却瞥见自家院门外,似乎有个人影在那儿来回踱步。 他脚步顿住了:“冬梅,你瞧,那……那是谁啊?天还没亮透呢,杵咱家门口干啥?” 谢冬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眉头瞬间蹙了起来。 那人影背对着他们,身形有些熟悉。 随着他们走近,那人似乎也听到了动静,猛地转过身来。 清晨的微光照亮了他的脸。 “周凯风?!”谢冬梅和郑爱国几乎是同时低呼出声,语气里满是错愕。 大清早的,天刚蒙蒙亮,这周凯风杵在他们家门口,跟个游魂似的来回晃荡,确实诡异。 谢冬梅不动声色地将沉甸甸的帆布袋往身后挪了挪,挡住大半,这才扬起下巴:“周凯风?大清早的,你不在家睡觉,跑我们家门口溜达啥呢?” 郑爱国也回过神来,搓着手有些不自在地问:“是啊,凯风,你……你找谁啊?” 他心里还惦记着那袋子里的金疙瘩,生怕出什么岔子。 谢冬梅却眯了眯眼。 对周凯风,谢冬梅印象不算坏。 上辈子郑明成那群狐朋狗友里,也就这周凯风还算有点人情味儿。 郑明成蹲大狱那些年,逢年过节,也就他还会提着点东西去看看,哪怕后来他周凯风混出头,发了大财,也没忘了郑明成这个兄弟。 就凭这点,谢冬梅觉得周凯风这人能处。 周凯风抓了抓后脑勺,一脸的焦急和懊恼,还带着点儿没睡醒的疲惫:“婶儿,是这么回事。昨儿个晚饭后,明成来找我,说闷得慌,拉着我出去喝酒吹牛。”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俩在街边小馆子喝到大半夜,他说想去我家拿本武侠小说看,还说……还说顺便看看凤君,跟她说几句话。” 谢冬梅心里冷哼一声:武侠小说是假,想看周凤君才是真吧。 周凯风苦着脸继续道:“我俩晃悠到我家门口,刚要进去就瞅见……瞅见我姐跟个男的站在巷子口那儿。” “然后呢?”郑爱国忍不住追问,他现在最怕儿子在外面惹是生非。 周凯风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更是一言难尽:“两人靠得老近,我姐还仰着脸,那男的头都快凑到她脸上了,眼瞅着就要亲上了似的!” 他比划了一下,那姿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明成当时眼睛就红了!我姐想解释,说不是他想的那样,可明成哪儿还听得进去啊?直接就大吼了一声‘狗男女’,冲上去就打起来了!” “什么?!”郑爱国惊呼出声,脸都白了,“打起来了?明成那浑小子……” 谢冬梅倒是比郑爱国冷静,她更关心细节:“打得怎么样?谁吃亏了?” 周凯风声音都带着几分后怕和难以置信:“婶儿,明成那小子,平时跟人干仗,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那男的瞧着斯斯文文,戴个金丝边眼镜,下手可真他娘的黑!一拳就把明成嘴角打开了花,牙都给打掉了两颗!手腕子也好像折了,当时就耷拉下来了!” 郑爱国一听儿子被打得这么惨,急得直跺脚:“哎哟!这个浑小子!那……那凯风你呢?你没受伤吧?” 周凯风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我一看兄弟吃亏,哪还能袖手旁观?当场就冲上去帮忙了!结果,那男的还真有两下子,我也挨了几下闷的。” 谢冬梅心道这郑明成真是个不长脑子的,为了个女人,把自己搭进去。 她沉声问:“后来呢?” “后来?”周凯风脸上的表情更是一言难尽,像是吞了苍蝇似的,“我爸妈听见外头动静不对,也披着衣裳冲出来了。他们一瞧见我跟人撕扯,还以为我被人欺负了呢,二话不说就上来拉偏架,对着那男的就是一顿捶!我跟您说,婶儿,最气人的是我姐!” 他气得脸都涨红了:“她竟然护着那男的!跟老母鸡护崽子似的,张开胳膊挡在那男的前面,一个劲儿地喊‘别打!别打!他不是坏人!’真是气死我了!” 第27章 为什么要装 谢冬梅心里冷哼一声,看来周凤君是铁了心要攀高枝了。 周凯风喘了口气,继续道:“那场面乱的哟,我爸妈、我,还有那男的,我姐在中间尖叫。周围邻居听见动静都围上来看热闹,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是谁家手快,报了公安。” “结果呢?呼啦啦全给我们弄派出所去了!录口供录了大半夜!”周凯风一脸晦气,“我这不刚录完,寻思着明成那情况,就赶紧跑过来了。明成那犟驴还想拦着我,说他自己能解决,我呸!他都那样了,解决个屁!牙掉了,手折了,还在那儿死撑面子!” 谢冬梅盯着周凯风:“那个男的,什么来头?你姐怎么会跟他大半夜在巷子口拉拉扯扯?” 周凯风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忌惮:“婶儿,那男的,听口音,还有他那身打扮,衬衫西裤头发抹得油光锃亮派头十足。我姐说……说他是什么港商,来咱们这边考察投资的,可有钱了!” “这事确实是我姐办的不地道,哪能给明成戴绿帽呢!” 看来周凤君已经和港商勾搭上了,那她为什么还不与郑明成分手? 不至于为了钱吧? 1986年,港商这个名头,那可是金光闪闪的。 有钱,有背景,甚至可能还有些官方的渠道。 “我这不是怕明成吃亏嘛!万一那港商真有来头,记恨上了报复起来,明成哪儿扛得住啊?我得赶紧跟您和叔说一声,好歹有个准备。” 谢冬梅听完,心里对周凯风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这小子,虽然是他那个不省心的姐姐惹出来的祸事,但他能为了兄弟两肋插刀,事后还知道第一时间来报信,这份义气和脑子,比她那个恋爱脑的蠢儿子郑明成强多了。 就冲这份担当,周凯风这人,确实能处。 她瞥了一眼依旧忧心忡忡的郑爱国,“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歇着吧,这一晚上的也累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事儿,你做得对。” 得到谢冬梅一句肯定,周凯风心里踏实了不少,挠了挠头:“婶儿,那我先回去警察局了,我爸妈还在局里呢,有啥事儿您招呼我。” 周凯风那小子猴急猴急地蹿了,留下谢冬梅和郑爱国面面相觑。 郑爱国搓着手,急得在原地打转:“哎呀!冬梅,这可咋整?明成那孩子,别真出啥大事儿!” 谢冬梅她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周凯风的话,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计较。 眼下最要紧的,不是郑明成那点皮外伤,而是那刚到手的金疙瘩。 她当机立断,拉着郑爱国就往屋里走:“先别慌!天塌不下来!跟我来!” 进了卧房,谢冬梅反手把门插上,三两下掀开床板,露出底下藏着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暗格。她把那沉甸甸的金砖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又把床板恢复原状,拍了拍手,“行了,先放这儿。” 郑爱国这会儿也顾不上金砖的事了,满脑子都是儿子:“冬梅,咱们赶紧去派出所吧!” “放心吧!”谢冬梅懒懒地应了一声,“你儿子好着呢!” 郑明成哪有周凯风说的那么脆弱,那小子肯定憋着什么坏呢! 两人锁了门,直奔镇上的派出所。 一进那亮着昏黄灯泡的小院子,就听见一阵夸张的‘哎哟’声从一间办公室里传出来。 谢冬梅脚步一顿,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 这动静,这调门儿,她太熟悉了! 每次自家兄弟们打架,郑明成总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第一个躺下的是他,下手最狠的也是他! 郑爱国却是一颗心都揪紧了,三步并作两步就往那声音来源冲:“明成!你怎么样了?” 谢冬梅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踏进办公室。 只见郑明成半躺在一张长条木凳上,一条胳膊用不知道从哪儿扯来的布条歪歪扭扭地吊在胸前,另一只手捂着腮帮子,正哼哼唧唧,那叫一个凄惨。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肿得跟挂了俩香肠似的,隐约还能看见点血丝。 他一看见谢冬梅和郑爱国进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呻吟声陡然拔高了八度:“哎哟喂!疼死我了!妈!爸!你们可算来了!我……我快不行了……” 郑爱国急得拉着谢冬梅的袖子,恨不得让她立刻上手:“明成你伤哪儿了?冬梅,快给咱儿子瞅瞅,要不要紧啊?” 谢冬梅没理会郑爱国的咋呼,也没急着去看郑明成。 她首先不着痕迹地把办公室里的情形扫了一圈。 角落里坐着几个穿着制服的公安,正低头写着什么,偶尔抬头瞥一眼闹腾的郑明成,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耐。 周凯风的爹妈也在,一脸愁容地跟一个公安解释着什么。 而最扎眼的,是不远处另一条长凳上,坐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正是谢冬梅前几天在电影院门口周凤君身边的那个‘地中海’,而他脸上有着各种青紫不一的伤口,身上也有长短不一的抓痕,模样比郑明成好不到哪去。 此刻,周凤君正一脸谄媚地围着那地中海男人转悠,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捏肩捶腿,殷勤得跟个旧社会伺候大爷的小丫鬟似的。 自始至终,周凤君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不远处‘痛苦呻吟’的郑明成,仿佛他就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这周凤君为了攀高枝,连脸都不要了。 谢冬梅这才把目光重新投向还在那儿演大戏的郑明成:“行了,别嚎了!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郑明成听见他妈这熟悉的带着冰碴儿的语气,那夸张的呻吟声顿时卡了壳,他偷偷睁开一只眼,瞄了瞄谢冬梅又迅速闭上,声音却小了许多,还带着几分鬼祟:“妈,小声点儿……我是装的……” “装的?”郑爱国在一旁听见了,眼睛瞪得溜圆,“你个臭小子!吓死你老子了!你装什么装?!” 谢冬梅一个眼刀甩过去,郑爱国立刻噤声。 她盯着郑明成:“说清楚,为什么要装?” 第28章 让他赔钱 郑明成这才咧开嘴,露出一口缺了两门牙的豁口,嘿嘿一笑,只是牵动了嘴角的伤,又‘哎哟’了一声:“妈,我这不是想着……想着让周凤君和那地中海秃头吐点血嘛!他娘的,给我戴绿帽!他们别想舒坦!”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妈,您不知道,现在上头正在严打呢!他港商怎么了?再有钱,打伤了人,也得按规矩来!让他赔钱!狠狠地赔!” 谢冬梅见郑明成那张肿成猪头的脸上,一双眼睛却贼亮贼亮的。 看来,这蠢儿子还没蠢到家,至少在怎么坑人这件事上,无师自通。 她不再废话,伸手捏住郑明成那条歪歪扭扭吊着的胳膊,手指沿着骨头一寸寸摸下去。 “嘶——”郑明成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硬是咬着牙没再嚎。 谢冬梅心里有了数。 皮肉伤看着吓人,都是些拳脚印子,不打紧。 肋骨没断,就是这手腕,骨头错位了。 对她来说,手腕复位不过是一下的事。 她手上刚要发力—— “妈!别!”郑明成猛地把手往回一缩,急切道,“使不得!这钱没到我兜里,这手就得一直这么折着!不然他凭啥掏钱?没点真东西,那地中海能认账?” 这话一出,谢冬梅倒是真愣了一下。 有长进。 虽然这长进不是用在正道上,但总比一门心思扑在周凤君那样的女人身上强。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制服的国字脸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做记录的小公安。 原本嘈杂的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 周凯风的爹妈立刻站了起来,局促不安地喊了声:“王所长。” 王所长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哼哼唧唧的郑明成和一脸怒容的港商身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都别吵了!大半夜的,打打闹闹,像什么样子!传出去我们镇的脸还要不要了?” 他走到中间,拉了张椅子坐下,俨然一副青天大老爷升堂问案的架势。 “张先生是吧?”王所长先看向那港商,语气缓和了三分,“您是港商,来我们这儿是客,是来支持我们地方建设,我们举双手欢迎。但是,打架斗殴,这事儿的性质就严重了。尤其现在是严打期间,真要按规矩办,谁都讨不了好。” 这话软中带硬,敲山震虎。 那地中海脸色变了变,没吭声。 王所长又转向郑明成:“还有你,郑明成!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怎么?还知道礼让同胞?” 随即,他话锋一转:“我看这事儿,就不要再往上捅了。真捅上去,你们一个都跑不了,都得进去蹲几天冷静冷静!” 他清了清嗓子,做出最终裁决:“这样吧,张先生,你给郑明成赔付些医药费。毕竟,人是你打伤的。然后,周家,”他凌厉的目光扫向周家父母,“这事归根结底是你们女儿惹出来的,张先生脸上的伤,你们家也得给个说法赔付张先生。大家两清,握手言和,这事就到此为止!谁也别再追究了!” 让港商出大头,周家出小头,郑明成不用负责。 谢冬梅心下了然。王所长怕影响招商引资的大局,又不能让本地人吃了哑巴亏。 然而,地中海却不干了。 他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被周凤君捏肩捶腿也消不下去,此刻一听这调解方案,当场就炸了! “赔钱?我赔他?!”他一口蹩脚的港式普通话因为激动而更加滑稽,“你们搞什么名堂!我才是受害者!” 他指着自己的脸,又指了指自己身上被抓破的地方:“你们看看我!我才是伤得最重的那个!这个扑街仔,他装的!他根本就是装的!” 地中海越说越激动,指着郑明成的手都在哆嗦:“他冲过来的时候,看着凶得像要杀人!可拳头落到身上,根本没用力!他就是故意让我还手,故意激怒我,好让我把他打伤,然后讹我的钱!我被他摆了一道!他就是个烂仔!” 他猛地转向早已吓得脸色发白的周家父母和周凤君:“还有你们!你们一家人合起伙来算计我!让你女儿先勾引我,再让你女儿的男朋友来演一出捉奸的戏码!你们这是什么?这是仙人跳!是敲诈勒索!” “我不服!我一个字都不会赔!我要去市里告你们!我要找我的律师!我要让你们赔偿我的医疗费!精神损失费!” 地中海气急败坏地咆哮着,哪还有半分有钱人的派头,活脱脱一个吃了大亏又无处说理的冤大头。 一片死寂中,只有郑明成还在病床上‘哎哟哎哟’地哼唧,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给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添上了一把火。 周凤君推开挡在身前的母亲,几步走到地中海面前,仰起一张挂着泪痕却更显楚楚可怜的脸。 “张先生!您误会了!天大的误会啊!” 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带着一丝颤音,瞬间就将那股子火药味冲淡了几分。 “我跟郑明成根本就没有处对象!”她急切地解释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往下掉,“他今天来找我,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们真的不是一伙的!您千万别误会!” 说完,她猛地转身,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死死盯着病床上的郑明成,眼神里不容置喙的命令。 “郑明成!你快跟张先生解释清楚!你今天就是个疯子,跑来胡搅蛮缠!你快说啊!” 周凤君的心在狂跳。 但她有十足的把握。 郑明成这个蠢货,从小就是她屁股后面的跟屁虫。 她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小时候,她让他去河里摸田螺,他二话不说就跳下去,差点淹死; 长大了,她说想吃市里国营饭店的点心,他能骑着自行车跑三十里地,就为了给她买一包桃酥。 他郑明成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没个正经的地痞流氓,除了对她死心塌地,一无是处! 当初要不是看他把赚的钱都上交给她,并拍着胸脯保证,以后挣的钱一分不留全上交,她周凤君能看得上他? 他配吗? 也就是个临时的钱袋子罢了。 第29章 配不上 周凤君心里冷笑,脸上却愈发显得委屈无助。 她太了解郑明成了,这个男人就是一头被驯服的笨牛,只要她掉几滴眼泪,勾勾手指,他就会乖乖地按照她说的做。 周凤君那番梨花带雨的控诉,精准地扎进了郑明成的心窝。 整个嘈杂的办公室,在他耳朵里瞬间静得只剩下嗡鸣。 他直勾勾地盯着周凤君那张我见犹怜的脸,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句话—— “你就是个疯子”。 他觉得自己的整个青春,此刻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真他娘的是把一腔热血喂了狗! 周凤君的爹妈见状,立刻心领神会,一唱一和地帮腔起来。 周妈一把拉住女儿,对着那地中海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张先生,您瞧,这事跟我们家凤君真没关系!她是个好姑娘,都是这郑明成!他死缠烂打!” 周爸也跟着附和,指着郑明成义愤填膺:“就是!一个街溜子,配不上我们家凤君!今天这事,就是他寻衅滋事,他自己负责!” 一直沉默的周凯风看不下去了,他张了张嘴刚想说句:昨天郑明成还给咱家送了半扇排骨,就被周妈眼疾手快地从背后捂住他的嘴。 周凤君见郑明成只是死死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她心中暗喜,以为他这是被自己说动了,准备服软。 于是,她又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愈发柔弱,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悲悯:“明成,你看现在这情况,你就认了吧,好不好?你就跟王所长说,是你一时冲动,是你不对。医药费的事你放心,你先担下来,以后……以后我慢慢还你。” 以后? 还有他妈的什么以后! “呵。”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角落里一直没说话的谢冬梅。 只见她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角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竟是气笑了。 她先是扫了一眼那地中海港商,随即,目光如刀直直地射向周家那三张脸。 “疯子?”谢冬梅的语调很平,却带着一股子让人心头发毛的寒意,“街溜子?” 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在周凤君面前,个子不高,气场却把对方压得死死的。 “是每个月的工资六十三块七毛钱全塞给你的疯子?” “还是你爸生病住院时,他骑着车子每天跑二十里地忙上忙下的街溜子?” 周凤君的脸一下白了。 谢冬梅没理她,转头看向周妈,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大妹子,你刚才说,是我家明成死缠烂打?上礼拜过节,你说你家没钱买肉,是谁大半夜买了五斤肥膘给你们送去的?当时你怎么说的?谁家女婿能有明成这么孝顺?” “我这个当妈的,一年到头吃不上他几顿孝敬饭。你这个‘看不上他’的未来丈母娘,倒是隔三岔五就能使唤动他。怎么,我养的儿子,是专门给你家当长工的?” 谢冬梅每说一句,周家三口的脸色就白一分。 周围看热闹的所里小公安,看他们的眼神都变了,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最后,谢冬梅的目光落回周凤君那张煞白的小脸上,声音陡然转厉: “周凤君,做人不能这么不要脸!” “吃我们郑家的,用我们郑家的,把我儿子当牛做马使唤的时候,你‘明成哥’长‘明成哥’短,叫得比谁都亲热!” “现在傍上大款,就把他一脚踹开,说他是‘疯子’,是‘街溜子’?” “你这算盘打得,我在药铺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想让我儿子一个人把所有事都扛下来,给你们一家子擦屁股,然后你好继续攀你的高枝儿?” 谢冬梅冷笑一声,“我告诉你,做你的清秋大梦!” “今天这事,谁的责任谁就得担着!” 周凤君恨得牙根痒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恨不得扑上去撕烂谢冬梅那张嘴。 可她知道,关键还是郑明成这头蠢牛。 只要他一天离不开她,就算谢冬梅是天王老子,也拿她没辙! 她心底飞快地盘算着,径直又朝郑明成挪了两步。 一瞬间,那张因怨毒而扭曲的脸又变回了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明成……”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你别听你妈的……她一直就不喜欢我……” “我们俩的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了吗?你说过会一辈子对我好,保护我,不让我受一点委屈的……” 她死死地盯着郑明成,试图从他那双死寂的眼睛里,重新找到往日那种痴迷和顺从。 “明成,你就跟大家说,这事跟我家没关系,只要你今天帮我,以后……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她的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每一个字都带着精心设计的钩子,企图再次把他牢牢钩住。 整个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郑明成身上。 周家爹妈则满眼期盼,等着郑明成再次为他们家鞍前马后。 王所长皱着眉,手里的搪瓷缸子半天没送到嘴边。 终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郑明成动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竟扯出了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比哭还瘆人。 “周凤君,”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又干又冷,“我这两年交给你保管的工资,加上我自己的存款,一共是一千三百二十一块五毛。你现在还给我。” “轰——!” 这句话,在周凤君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她整个人都懵了,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崩塌、碎裂。 什么? 还钱? 他怎么敢的? 他怎么敢跟自己提钱? 他难道不怕自己以后再也不理他了吗? 这个男人不是没有她就活不下去吗! “你……你说什么?”周凤君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脸上的柔弱瞬间被震得粉碎,只剩下赤裸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我说,”郑明成一字一顿,“把我的钱还给我。现在,立刻,马上。” 第30章 你太幼稚了 郑明成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 他转向王所长,指了指自己脸上青紫的伤,又指了指胳膊上的擦痕。 “王所长,从头到尾,都是我单方面挨打。” “他脸上的那几道抓痕,跟我没半点关系。街坊邻居当时都在门口看着,谁动的手,谁没动手,一问便知。” 郑明成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一直高高在上的地中海身上。 “最后,关于赔偿,”他再没有一丝往日的浑不吝,“我的医药费、养伤期间的营养费、还有我的误工费,你一分都不能少。” 他嘴里尝到了血腥味,咧嘴一笑露出缺了两的门牙。 “这笔钱,你要一直赔直到我痊愈为止。” “你个扑街!”地中海一脚踹翻旁边的椅子,指着郑明成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以为我张天华是吓大的?我告诉你,在香江你这种小瘪三,我一巴掌能拍死十个!” 周凤君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 她心里委屈得像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涨又重。 我有什么错? 女人想找个条件好的男人过一辈子,不是天经地义吗? 他郑明成自己没本事,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难道还要怪我? 他不是口口声声说,只要我过得好,他做什么都愿意吗? 现在这算什么? 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靠不住! 周凤君飞快地在心里盘算着。 她瞟了一眼暴怒的张天华,又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郑明成,瞬间做出了决定。 郑明成一定是真的生气了,但……他肯定只是一时赌气! 他那么爱我,怎么可能真的跟我一刀两断? 他这是在用这种方式,逼我回头,逼我更在乎他! 对,一定是这样! 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张天华这条大鱼! “张先生,您消消气,消消气!”周凤君连忙凑上去,“这事跟您没关系,都是他脑子不清醒。” “砰!” 一声巨响,王所长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桌子上,震得搪瓷缸子里的茶叶末都跳了起来。 “都给我闭嘴!”王所长脸色铁青,眼珠子一瞪,活像庙里的怒目金刚,“这里是派出所!不是你们家的菜市场!吵什么吵?!” 他指着张天华,又指了指周家三口,最后目光落在郑明成身上:“调解,是看在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不想把事闹大。既然你们给脸不要脸,那就按规矩来!” “今天这事,要么现在就在调解书上签字,该赔钱赔钱,该认错认错!要么,就都别走了!”王所长一指门外,“都跟我去后面的号子里蹲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张天华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他这次来内地是谈生意的,一分一秒都金贵得很。 真要是被关进去几天,别说这点医药费,耽误的生意损失够他买几百个郑明成的命! 他恶狠狠地瞪了郑明成一眼,那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 但他终究是个生意人,利弊权衡之下,只能自认倒霉。 “妈的!算我倒霉!”张天华骂骂咧咧地从兜里掏出一沓大钞,数也没数就摔在桌上,抓起笔在调解书上龙飞凤舞地划拉下自己的名字。 签完字,他指着郑明成,阴恻恻地警告:“扑街,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说完,理了理自己那头地中海,头也不回地抬腿就走。 “张先生!张先生您等等!” 周凤君见状,急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也顾不上郑明成了,拔腿就追了出去。 轮到周家了。 王所长的目光扫向周家,周爸周妈吓得脸色煞白,一个劲儿地往后缩,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上前。 “看什么看?赔钱!”王所长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 周妈哆哆嗦嗦地开口:“王所长……我们……我们没钱啊……” 谢冬梅冷眼看着这一家子丑态,抱臂站在一旁。 从郑明成喊出那句‘还钱’开始,她这个儿子,就已经从泥潭里出来了。 派出所门外,周凤君死死拉住张天华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极力解释着:“张先生,您别走啊!您听我解释!这真的不关我的事,都是郑明成他……” 张天华厌恶地甩开她的手:“滚开!” 眼看张天华就要上车,周凤君急得满头大汗。 她追着车跑了几步,嘴里还在徒劳地喊着‘张先生’,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了派出所门口。 她看到郑明成在母亲谢冬梅的搀扶下,正一步一步地走出来。 晨曦的阳光下,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破裂,那双曾经只装着她的眼睛,此刻却冷漠地越过她望向了远方。 周凤君浑身一颤,如坠冰窟。 不,不可能! 郑明成怎么可能忽略她,他不是说过她是天上的月亮,是他的命吗? 张天华那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已经绝尘而去,卷起一阵灰土,呛得她眼泪都流了出来。 可她顾不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 她几步冲到郑明成面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郑明成!”她的声音尖利,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你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差点毁了我的一切!” 郑明成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周凤君慢慢冷静下来,心里一直强调这是郑明成欲擒故纵的把戏,声音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得意。 “你别以为用这种法子就能让我回头!郑明成,我告诉你,男人要有担当!你看看你今天闹的这叫什么事?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就敲诈张先生?你太幼稚了!” 她伸出涂着蔻丹的指甲,差点戳到郑明成的鼻子上:“我劝你好好回去反省反省!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说完,她抱起双臂,下巴一扬,摆出一副我给你机会的恩赐姿态。 “噗嗤。”一声极轻的笑,从旁边传来。 谢冬梅像看一个跳张小丑一样,看着眼前这个自作多情的女人,然后,那道目光缓缓移到了自己儿子脸上。 仿佛在说:瞧瞧,大傻子。 第31章 剧本不一样 郑明成脸上一股滚烫的热气从脖子根直冲天灵盖! 他被亲妈一个眼神看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也觉得自己是个傻子,还是个眼瞎的。 舔了这么个玩意儿这么些年,真是猪油蒙了心! 郑明成深吸一口气,胸口被打的地方还有些疼,他朝着周凤君喊道:“周凤君,我的钱呢?” 周凤君愣住了:“什么钱?” “我从上班第一天起,每个月交给你保管的工资,一共一千三百二十一块五毛。还给我。” 郑明成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颗冰雹,砸得周凤君心惊肉跳。 她彻底慌了,这跟她想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你……你疯了?那些钱不都花了吗?” “少废话。”郑明成打断她,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一分不少地还给我。不然,我们就派出所见。” 说完,他再也不看她一眼,扶着谢冬梅的胳膊,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走了两步,他从怀里掏出那沓被梁天华摔在桌上的大钞,看都没看直接塞到谢冬梅手里。 “妈,拿着,这是伙食费!”他声音闷闷的。 这一千块钱,对于80年代的普通家庭来说,是一笔巨款。 谢冬梅直接就伸手接了过去,利索地往自己大口袋里一揣。 郑明成:“……” 他本以为他妈怎么也得推辞一下,说几句‘儿啊,妈不要你的钱’之类的客套话。 结果就这么收了? 连个磕绊都不打? 他心里莫名有点后悔,给得是不是太快了点? “手。” 谢冬梅突然停下脚步,吐出一个字。 郑明成不明所以,还是把刚才折了的右手伸了过去。 只见谢冬梅一手托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捏住他的指骨,眼睛一眯,手腕猛地一错一拉! “咔嚓!”一声清脆的骨节复位声响起。 “啊——!” 郑明成疼得嗷一嗓子,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可他再活动手腕时,那股钻心的疼劲儿已经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点酸麻。 “行了,骨头接上了。”谢冬梅松开手,掸了掸衣角,“死不了就赶紧滚去上班。” “上……上班?”郑明成有点懵,他这副尊容怎么上班? 谢冬梅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怎么,家具厂是你家开的?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去了厂里,给我盯紧点你二哥郑明安。” 郑明成心里一凛。 他能进家具厂,还是他二哥,当时已经是车间主任的郑明安给安排的。 他二哥那人,平时挺老实,唯一爱好就是喜欢打麻将,二嫂没少为这事和他吵架。 “他要是敢再踏进牌馆半步,你先把他腿打断,再回来告诉我。” 郑明成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反驳:“妈,你说啥呢……那可是我二哥,我……我怎么下得去手?” 再说了,二哥郑明安那犟驴脾气,一旦牌瘾犯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家里谁没劝过?谁没拦过? 可他什么时候听过? 别说他一个当弟弟的,就是他爸郑爱国拿着擀面杖追着打,郑明安都能梗着脖子往麻将馆里冲! 打断他的腿?说得轻巧! 郑明成心里嘀咕,脸上却不敢露出来。 谢冬梅看到郑明成为难的样子也知道他是不可能阻止的了郑明安去赌的。 前世,郑明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满足于跟街坊邻居打几毛钱的小麻将,开始去那些乌烟瘴气的地下赌场。 输了钱,就回家偷。 先是偷谢冬梅放在抽屉里的零钱,后来是偷郑爱国藏在床板下的存折。 最后,他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席卷一空,连老婆李英花陪嫁的那台蝴蝶牌缝纫机都给卖了。 家里被他闹得鸡飞狗跳,李英花整日以泪洗面,两个孩子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再后来……他欠了还不上的高利贷,扔下老婆孩子,一个人跑了。 从此人间蒸发。 直到郑爱国出事,办丧事那天,所有人都回来了,唯独没有他郑明安。 郑爱国走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 是不是……也在等那个不孝子回来? 郑明安会变成那个六亲不认的赌鬼,根子,不在他自己身上。 而在她那个弟弟,谢建军身上! 那时候她和郑爱国一个忙着医馆,一个忙着糕饼厂,脚不沾地。 大儿子明华可以自己背着书包上学,可二儿子明安才刚会走路,正是淘气的时候。 当时谢建军拍着胸脯,主动把这活儿揽了过去。 “姐,你跟姐夫忙你们的,孩子我给你们看着,保证饿不着冻不着!” 他说得情真意切,谢冬梅当时还感动得不行,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她弟弟更贴心的人了。 可他所谓的‘看孩子’,就是抱着还在牙牙学语的郑明安,一头扎进镇上最嘈杂的麻将馆里! 等她后来发现时,一切都晚了。 小小的郑明安,话还说不利索,就已经对那哗啦啦的麻将声比对任何童谣都熟悉。 别的小孩还在玩泥巴,他已经会煞有介事地抓起两张麻将牌,在桌上学着大人的样子,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碰!胡了!” 为了这事,她跟谢建军拍过桌子,摔过碗。 可谢建军嬉皮笑脸,总有说辞:“姐,你这是干啥?小孩子家家的,就是看个热闹,能学坏啥?你别大惊小怪的。” 就因为她的疏忽,郑明安这棵苗,彻底被谢建军给浇歪了。 从几毛钱的麻将,到几块钱的牌九,再到后来她不知道的更大赌局…… 谢冬梅的手指在袖子里微微蜷缩,指甲掐进了掌心。 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上一世,差不多这个时候,谢建军就火急火燎地找上了门。 不是为了别的,还是为了钱。 而且那一次,他借的金额是前所未有的巨大。 他说他跟人合伙的生意亏了本,急需一笔钱周转,不然就要被人卸了胳膊腿。 哭天抢地,就差跪在她面前了。 她记得,老实了一辈子的郑爱国,那次是铁了心不让她给钱。 “冬梅,那是个无底洞!我们有多少钱够他填的?!” “他是你亲弟弟,可明安也是你亲儿子!你看看明安被他带成了什么样?这钱要是给了,就是害了他,也是害了我们自己家!” 那是郑爱国第一次反对她,两口子吵得不可开交。 第32章 山人自有妙计 最后,她拗不过郑爱国,没给。 然后,没过几天,糕饼厂就发生了煤气爆炸。 过去,她只当那是意外,是命运无常。 可现在想来…… 一个因为没借到救命钱而怀恨在心的赌徒,会不会……做出点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压都压不下去。 冷汗,顺着谢冬梅的脊梁骨,一瞬间就冒了出来。 人心里的鬼,比这世上任何东西都可怕! 这一世,谢建军还没来得及张那张血盆大口,糕饼厂的煤气隐患已经被她提前扼杀了。 也许,郑爱国的死劫,已经被她无意中解了? 上一世,她就是太相信所谓的亲情,太不把钱当回事,才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一世,她要钱!要很多很多的钱! 钱,就是她的底气,是她保护家人的刀枪! 夜晚,她翻了个身,黑暗中将声音压得极低:“睡了吗?” 郑爱国迷迷糊糊地回答,“咋了,冬梅?” “起来,我们有正事要干。” 郑爱国一个激灵,他不敢怠慢,麻利地披上衣服。 “啥事啊?这么晚了。” 谢冬梅没说话,只是走到床边弯下腰,从床底下那个不起眼的暗格里,吃力地拖出那块金砖。 郑爱国的眼皮狠狠一跳,“冬梅,你这是……” “把它熔了。”谢冬梅的眼神在跳跃的灯火下,亮得吓人,“这么大一块金砖,目标太大了。我们得把它化整为零。” 郑爱国舌头都打了结,“在屋里?这……这能行吗?让邻居听见……” “听见什么?听见我们烧蜂窝煤?”谢冬梅白了他一眼,手脚麻利地从墙角拖出小煤炉,又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小号黑砂锅,那是她平时熬药用的。 她把那块足有2斤重的金砖塞进砂锅里,架在烧得通红的煤炉上。 “你,去把门窗都关严实了,再拿块湿布把门缝堵上。”她指挥着郑爱国。 火焰舔舐着黑色的砂锅,锅里的空气被烧得扭曲起来。 郑爱国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他死死盯着那扇门,仿佛外面随时会有人破门而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里的温度越来越高,两个人都热得满头大汗。 终于,那块凹凸不平的金砖开始有了变化。它的棱角慢慢变得圆润,表面泛起一层金色的光泽,像一汪正在融化的浓稠蜂蜜。 “化了!冬梅!”郑爱国压低了声音惊呼。 谢冬梅没理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锅里。 等到整块金砖都化成一锅金灿灿的液体时,她才示意郑爱国:“把那个装煤饼的铁模子拿过来,倒扣在地上。” 郑爱国手忙脚乱地照做。 谢冬梅戴上一双厚厚的棉手套,用火钳夹起滚烫的砂锅,将那锅金色的液体,稳稳地倒进了铁模子的凹槽里。 “滋啦——” 金液遇冷,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刺眼的光芒瞬间迸发,晃得人睁不开眼。 等光芒散去,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圆形金块,静静地躺在那里。 第二天开始,夫妻俩就像勤劳的蚂蚁搬家。 “记住,一家店只出一小块,问价就说家里老人传下来的,急用钱。价格合适就卖,不合适扭头就走,别多废话。”谢冬梅把金块用布包好,分给郑爱国一小半,自己留了大半,反复叮嘱。 郑爱国揣着那几块沉甸甸的金子,手心直冒汗,走路都觉得腿软。 一连三天,两人下班就分头行动,跑遍了所有能找到的金店和首饰店,甚至还有几家当铺。 第三天晚上,当所有的金块都出手后,两人再次关紧了房门。 郑爱国从怀里、口袋里、裤腰里,掏出一卷又一卷用橡皮筋捆得结结实实的钞票。 谢冬梅也把自己的那份拿了出来。 当所有的钱都堆在床上时,那张老旧的木板床,仿佛都承受不住这惊人的财富,发出轻微的呻吟。 一沓,两沓,十沓…… 厚厚的一大堆,散发着油墨和旧钞特有的味道。 郑爱国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他厂里一个月的工资才八十多块,眼前这堆钱,他得不吃不喝干多少年? 他不敢想! 他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哆哆嗦嗦地点了好几遍,才终于算清了总数。 “冬……冬梅……”他的声音都在发颤,喉结上下滚动,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只是用手指着那堆钱。 “多少?”谢冬梅倒是平静。 “四……四万……两千……七百三十二块……五毛……”郑爱国说完这个数字,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一屁股跌坐在床沿上。 四万多! 我的老天爷!这就是万元户吗? 在八十年代,万元户这个词,是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谢冬梅点完最后一沓,她看着郑爱国那副快要魂飞魄散的样子,心里好笑又有些心酸。 她拍了拍那堆钱,眼神里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大局在握的沉稳。 “爱国,你听我说。”她把钱重新分成几摞,“明天,我们去市里最大的那几家银行,用你我的名字,一人开几个户头把钱都存进去。记住,每个存折上数额都不要一样,零头打乱。” 她顿了顿,从里面数出两万块钱,单独放在一边。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个道理你得懂。这剩下的两万块,我们留着去市里买房。” 天刚蒙蒙亮,郑爱国就睁开了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昨晚的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钞票,还有妻子那双在灯下亮得吓人的眼睛,在他脑子里反复冲撞。 他翻了个身,想跟谢冬梅说点什么,却发现身边已经空了。 “醒了?”谢冬梅的声音从外屋传来。 郑爱国一骨碌爬起来,披上衣服走出去,只见谢冬梅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桌边喝着一碗稀饭。 “你……你起这么早?”郑爱国喉咙有点发干。 “心里装着事,睡不着。”谢冬梅放下碗,用毛巾擦了擦嘴,“吃快点,吃完我们去办正事。” 郑爱国紧张兮兮地问:“去银行存钱?冬梅,要不……我们再等等?这风头……” “等什么?”谢冬梅抬眼看他,“等钱长毛发霉?还是等贼惦记上门?” “晚点去存钱,”谢冬梅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先去市里买房。” 郑爱国晕乎乎的,“这么快?为什么去市里买?咱们对那又不熟……” “你傻啊,镇里大多数都认识咱俩,在镇里买房不是都知道了吗?再说从山下来去市里还比回镇里更近一些。” “至于咱们对市里不熟……”谢冬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抓起桌上的布包,“山人自有妙计,走,我带你见识见识。” 第33章 有缘人 八十年代的市里,还没有后世那种窗明几净的房产中介公司。 所谓的房屋买卖,大多靠口耳相传,或者去一些半官方性质的房屋介绍所。 谢冬梅轻车熟路地带着郑爱国,拐进了政府旁边的一条小巷子,巷子口挂着一块斑驳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便民房屋介绍所’。 屋里很小,就一张桌子,一个年轻人正翘着二郎腿,一边喝茶一边听收音机。 见有人进来,他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 谢冬梅直接开门见山:“同志,买房。” 那年轻人呷了口茶,慢悠悠地问:“想买个啥样的?多大面积?预算多少?” 这派头,跟后世的中介一模一样。 谢冬梅没理会他的套话,往前一步:“要四合院,院子要大,能种树能晒被子。地段要好,交通方便,不能太偏。最重要的一点,” 她顿了顿,“要挨着公安局。” 这话一出,那年轻人翘着的二郎腿一下放了下来,收音机的声音都仿佛小了。 他那双原本懒散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了精光。 “大姐,您这要求……可真够特别的。”他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妇女,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挨着公安局? 这是什么路数?家里有当官的? 还是……得罪了什么人,想求个平安? 郑爱国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他搞不懂妻子为什么非要提这种要求,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自己有事吗? 谢冬梅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个中介:“有没有?” “有!还真就有一处!”那年轻人一拍大腿,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大姐,您可真是问对人了!我跟您说,这地儿,全城都找不出第二处比这更安全的了!” 他来了精神,凑近了些:“就在公安局家属大院的隔壁!一墙之隔!您说,住在警察同志眼皮子底下,哪个不长眼的敢去闹事?” 谢冬梅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院子,原本是市里退下来的老干部的。人家儿子在省城出人头地了,接他过去享福。老人家舍不得这住了几十年的院子,就想找个有缘人,好好待它。”中介说得眉飞色舞, “交通就更别提了,出门就是主路,去哪儿都方便!绝对是中心地段的清静宝地!” 谢冬梅的心‘砰砰’直跳,但面上依旧平静如水:“带我们去看看。” “好嘞!” 中介麻利地锁上门,领着他们穿过一条安静的胡同。 一边是公安局家属院整齐划一的灰色围墙,透着一股肃穆之气。 另一边,一座古朴的青砖灰瓦院门静静伫立,门前有两棵老槐树,枝繁叶茂。 “就是这儿了。”中介指着那院门,脸上带着一丝得意。 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郑爱国的呼吸都停滞了。 眼前是一个宽敞得不像话的院子,青石板铺地,打扫得干干净净。 院子正中有一棵石榴树,上面挂着几个泛红的石榴。东厢房的窗下,种着一架葡萄,绿油油的叶子爬满了整个墙壁。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和老房子的味道。 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正拿着一把大剪刀,细心地修剪着一盆兰花。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动作不急不缓,自有一股沉静的气度。 “陈老,有客人来看房了。”中介笑着上前打招呼。 陈老抬起头,目光在谢冬梅和郑爱国身上扫过,温和却有分量。 谢冬梅没有急着说话,她绕着院子走了一圈,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廊柱上那历经风雨的木纹,又走到墙角,看了看砖石的根基。 她的眼神,不像是在看房子,倒像个老中医在给人切脉,沉静而专注。 郑爱国跟在她身后,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觉得这院子好,太好了,好得让他感觉像在做梦。 “老同志,”谢冬梅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种由衷的欣赏,“您这院子,养得真好。” 陈老放下剪刀,淡淡一笑:“不是我养它,是它养我。” 他看着谢冬梅,问道:“听小王说,你们想买个院子?” “是。”谢冬梅点点头,迎上他的目光,“想找个安稳的窝。”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这满院的阳光:“一个家,就像一棵树,枝叶再多,也得有条扎得深的根。根要是扎不稳,风一吹就散了。我瞧着您这院子,就是那条能扎百年的老根。住在这儿……心里踏实。” 这番话,没有提钱,没有讲价,却说到了陈老的心坎里。 他一辈子在机关工作,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有的人买房,看的是地段,想的是升值;有的人,看的是气派,想的是炫耀。 可眼前这个女人,她看的是踏实。 陈老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他看着谢冬梅,像是看到了年轻时同样为家庭操劳的妻子。 他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这院子,跟了我大半辈子了。卖给别人,我不放心。卖给你……我踏实。” 一句话,定了乾坤。 旁边的中介小王眼睛都直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谈房子的,三言两语,没问价格,就成了? 谢冬梅朝陈老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陈老。” 然后,她转过头,对已经愣住的中介和郑爱国说道:“陈老,中介同志,我们今天就办手续。” “钱,我们一次付清。” 中介小王脸上的笑堆得像一朵绽放的菊花,搓着手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大姐!您……您是说真的?一次性付清?”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谢冬梅反问,目光却转向了一旁始终沉默的陈老,“陈老,我们是真心实意想买您这院子,也是真心实意想跟您交个朋友。您给个实诚价。” 陈老那双看过世事沧桑的眼睛,看出了这个女人眼里的坚定。 他缓缓点了点头,对中介小王说:“小王,这院子,挂了两万块。我看跟这位大姐有缘,人家也爽快,就……一万八千八吧。” “一万八千八?!”中介小王惊得差点跳起来,这可直接砍了一千多块! 第34章 让他闹去 这在1986年,是普通工人不吃不喝好几年的工资! “不过我也有个条件,”陈老看着谢冬梅,语气温和却不容商量,“合同今天签,房本今天过户,钱,你们也今天给。但是得让我这把老骨头,再在这里住上一个星期。我得……好好收拾收拾,跟这老伙计告个别。”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身边那张磨得发亮的八仙桌,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眷恋。 “没问题。”谢冬梅想都没想,一口应下,“陈老,您放心。这院子以后,我们给您养着,您随时都能回来看看。” 这话,暖了陈老的心。 接下来的手续,快得像一场旋风。 在房屋介绍所和房管所之间来回跑,谢冬梅雷厉风行,条理清晰,该说什么话,该找什么人,她心里门儿清。 当谢冬梅从布包里,当着陈老和中介的面,点出厚厚的大钞时,中介小王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郑爱国更是紧张得生怕哪儿突然窜出个贼来。 办完这一切,走出房管所的大门,郑爱国却觉得腿肚子发软,脚下像是踩着棉花。 “冬梅……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他恍恍惚惚地问。 “这不是梦。”谢冬梅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又稳又快,“走,去把剩下的钱存了。” 夫妻俩又马不停蹄地跑了几家大银行,按照谢冬梅的计划,用两个人的名字开了好几个活期存折,每本上的数额都存得有零有整,绝不引人注目。 当最后一笔钱存进银行,郑爱国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力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看天色,已经临近下班。 谢冬梅拍了拍郑爱国僵硬的肩膀,嘴角难得地勾起一丝笑意:“忙活了这几天,也该犒劳犒劳自己。去红星饭店搓一顿好的。” “红星饭店?”郑爱国又是一惊,“那地方贵得吓人!” “钱是王八蛋,花了还能赚。”谢冬梅白了他一眼,“钱放在银行里能下崽儿吗?人活着,该享受的时候就得享受。走!” 拗不过妻子,郑爱国只能被她拉着,半推半就地走向了镇里最气派的红星饭店。 正是饭点,饭店里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谢冬梅特意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既能看到街景,又相对安静。 “来个红烧肉,一个干煸豆角,再来个鱼香肉丝,一个番茄蛋汤。”谢冬梅熟练地点着菜,又对服务员说,“再来二两白酒。” 酒菜很快上来,郑爱国给自己倒了杯酒,刚要感慨两句,就听见窗外传来一阵喧哗。 谢冬梅夹菜的筷子一顿,抬眼朝窗外望去。 此刻,电影院门口围了一小撮人,正对着一对年轻男女指指点点。 那男的,不是他们家那个混小子郑明成是谁? 而他对面的,正是周凤君。 此刻周凤君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眼圈也红了,正用力拽着郑明成的胳膊,似乎在低声哀求着什么。 郑明成却一脸不耐烦,用力甩开她的手,梗着脖子,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出息了,”谢冬梅冷哼一声,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郑爱国也看见了,有些坐立不安:“这……这混小子!又在闹什么幺蛾子!我去把他叫回来!” “坐下!”谢冬梅筷子往桌上一拍,“让他闹。自己的屁股自己擦,你管得过来吗?” 就在这时,窗外的郑明成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个铁皮大喇叭,就是学校里开运动会用的那种。 他把喇叭往嘴边一凑,深吸一口气,那架势,让周围看热闹的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郑明成!你敢!”周凤君尖叫道。 郑明成压根不理她,对着喇叭就吼开了,声音通过铁皮的共振,变得又大又刺耳,半条街都听得清清楚楚: “各位走过路过的叔叔阿姨、大哥大姐!麻烦都给评评理啊!” “电影院售票员周凤君!就是她!”他用喇叭指着脸色惨白的周凤君。 “当初跟我处对象,说要我把工资存款全部上交给她,她来帮我保管。” “现在!她勾搭上了有钱人踹了我,我让她还我血汗钱!她却跟我哭说没钱!你没钱你身上这身新衣服哪来的?你没钱你脚上这双小白皮鞋哪来的?” “一千多块钱呐!同志们!还钱!周凤君!今天你要是不把钱还我,我就天天拿着这喇叭,在你电影院门口给你搞宣传!”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别当老赖!” 这几嗓子吼出来,效果是爆炸性的。 看热闹的人群瞬间扩大了一倍,对着周凤君指指点点,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来。 “哎哟,这姑娘看着挺体面的,怎么还干这事儿?” “一千多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小伙子也是个狠人啊,直接拿大喇叭喊,这下全镇都知道了……” 周凤君站在人群的漩涡中心,只觉得天旋地转,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郑明成,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以前那个对她百依百顺、她勾勾手指头就什么都愿意给的郑明成,会变得这么狠! 这么绝! 这不是在要钱,这是在要她的命!是要把她的名声彻底搞臭! 他……他是真的不想要她了。 饭店窗边,郑爱国看得目瞪口呆:“这……这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谢冬梅却放下了筷子,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她看着窗外那个把无赖劲儿发挥到极致的小儿子,眼底深处,竟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丢人?”她淡淡地开口,“我倒觉得,他这脑子总算是开了点窍。知道怎么快刀斩乱麻,怎么给自己止损了。” 她转过头,看着已经快要气出心梗的郑爱国,语气平静,“让他闹去。闹完让他进来付饭钱。” 窗外,周凤君被围在人群中央,一张俏脸血色尽失,只剩下惨白。 “郑明成……我求你了……你别喊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钱……钱我会还你的……你先把喇叭放下,我们好好说……” 第35章 神神秘秘的 周凤君试图伸手去拉郑明成的衣袖,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换做以前,郑明成早就心软得一塌糊涂了。 可现在,郑明成只是冷漠地侧身一躲,避开了她的手。 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眼神里没有半分怜惜。 “好好说?我跟你好好说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郑明成把喇叭又往嘴边凑了凑,“现在觉得丢人了?晚了!” “别!”周凤君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 她知道,郑明成要是再喊下去,她以后在镇里就真的不用做人了。 售票员这个体面的工作,也可能保不住了。 “我还!我现在就还你!”周凤君急得满头是汗,手忙脚乱地去翻自己的小皮包。 她抖着手,从里面掏出两张崭新的大钞,这钱原本是晚上准备请梁老板吃饭道歉的。 “我……我身上就这么多了!二百块!你先拿着!”她把钱硬塞到郑明成手里,“剩下的……剩下的我明天!明天一定给你凑齐!你快走!你快把那破喇叭扔了!” 郑明成掂了掂手里的两张大钞,塞进裤兜,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松动。 他没再说话,只是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周凤君,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就在周凤君以为他还要继续闹下去时,郑明成却突然把喇叭往地上一扔。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钱还没在兜里焐热乎,郑明成的后脖领就被人一把揪住。 “混账东西!你还嫌不够丢人现眼?!”郑爱国气得脸涨成了猪肝色,手上使了大力,几乎是拖着郑明成进了红星饭店。 “爸!爸!你撒开!我自己会走!”郑明成挣扎着。 郑爱国直接把他摁在谢冬梅对面的空位上,指着他的鼻子,气得手直哆嗦:“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你这是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你被人戴了绿帽子!我们老郑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郑明成被摁在椅子上,却一眼就看见了桌上那盘油光锃亮、香气扑鼻的红烧肉。 他也顾不上跟郑爱国争辩,抄起筷子就夹了一大块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嚼着。 “唔……好吃!”他含糊不清地赞了一句,又去夹干煸豆角。 那没心没肺的样子,更是把郑爱国气得七窍生烟。 “你还吃得下?!” 郑明成咽下嘴里的肉,这才抬起眼皮,满不在乎地瞥了郑爱国一眼:“我为什么吃不下?做错事的又不是我,凭什么是我丢人?” 他理直气壮地反问,“是她周凤君水性杨花,贪慕虚荣,脚踩两条船在先。我把我的钱要回来,天经地义。该丢人的是她,是那个想骗我钱还想给我戴绿帽子的女人!我这是让她知道,我郑明成不是她想捏就捏的软柿子!” “说得好。” 谢冬梅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放进郑明成碗里,脸上竟是难得的赞许。 “这事,你办得不错。” 郑爱国愣住了:“冬梅,你……你怎么还夸他?这……” “为什么不夸?”谢冬梅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以前我觉得他是个混不吝的,现在看来,至少脑子是活的。知道用什么法子对付什么人,也知道疼了就要喊出来,而不是打落牙齿和血吞。这叫及时止损。” 她看向吃得正香的郑明成,话锋一转:“既然你这么能耐,自己把钱要回来了。” 郑明成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夹菜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谢冬梅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狐狸般的笑容:“你这刚要回来二百块钱,热乎着呢。这顿饭……” 她用筷子点了点桌上的菜,慢悠悠地道:“就当是庆祝你讨债成功,顺便给你去去晦气。这顿饭,你请客。” 郑明成夹着红烧肉的筷子猛地一僵,刚塞进嘴里那块肥瘦相间的肉,瞬间就不香了。 他费劲地把肉咽下去,灌了一大口茶水,才把那股油腻劲儿压下去。 “妈,”他耷拉着眼皮,一脸的委屈,活像一只被抢了食的狗崽子,“你这不是敲竹杠吗?” 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账:“我那刚上交的一千块伙食费,钱给了,这几天我连口热乎饭都没在家吃上。” 他越说越来劲,目光在谢冬梅和郑爱国之间来回扫着,“说,你们俩这几天跑哪儿去了?神神秘秘的。” “你……”郑爱国被他这没大没小的话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老脸涨得通红。 “说什么呢?”谢冬梅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地用茶水涮了涮杯子,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没规没矩的。我跟你爸忙活了大半辈子,连口喘息的功夫都没有?现在想出来清静两天,放松放松,还得跟你个小兔崽子报备?” 她抬起眼:“怎么,这家轮到你来管你老子老娘的闲事了?” 郑明成被她怼得一缩脖子,但眼珠子一转,脸上那股子委屈劲儿瞬间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意味深长的暧昧笑容。 他把身子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挤眉弄眼地看着两人:“行了行了,我懂,我懂!” 他嘿嘿一笑,那表情活像个抓住了大人秘密的小孩子,“我早就跟你们说了,别一天到晚那么节省。该花就花,该享受就享受,看,现在想通了吧?” 郑爱国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嘴里含糊不清地骂着:“混账东西……” 谢冬梅却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她审视着这个小儿子,发现他确实变了。 以前是混,是愣头青,现在这混里,多了几分看透人心的机灵劲儿。 她话锋一转,语气严肃起来:“行了,少贫嘴。你二哥郑明安,最近怎么样?” 听到正事,郑明成也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坐直了身体,表情认真了几分。 “放心吧,妈。这两天我看得死死的,”他回答得干脆利落,“家具厂那边我托人盯着呢,他是一步都没敢踏出厂门,下班就老老实实回家,别说去搓麻将了,连跟那些狐朋狗友多说一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谢冬梅点了点头,这小子,办事还算牢靠。 “行了,吃吧。”她重新拿起筷子。 第36章 真的没事了? 郑明成得了令,立刻眉开眼笑,刚才还嫌腻的红烧肉,这会儿又变得香气扑鼻。 他风卷残云一般,把剩下的饭菜扫荡得干干净净,连盘子里的汤汁都恨不得用米饭给刮干净。 吃饱喝足,他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往椅子上一靠,拍了拍自己滚圆的肚皮,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吃完了?”谢冬梅看着他。 “吃完了!”郑明成答道。 “那就结账。” “得嘞!” 郑明成站起身,从裤兜里掏出那刚从周凤君手里要回来的二百块钱。 他朝着不远处的服务员高高举起手,嗓门洪亮地喊道:“服务员!结账!” 他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像是生怕饭店里有人听不见。 那服务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被他这么一喊,先是一愣,随即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同志,您好,一共是四十一块五毛。” 郑明成拿着那两张还带着余温的大钞,豪气干云地拿出一张,张开缺了两的门牙的嘴:“给!” 服务员小姑娘的眼睛看着漏风的大牙强忍住笑:“好的,收您一百,麻烦您在这里稍等一下。” 出饭店后,谢冬梅用下巴点了点郑明成那张漏风的嘴,“你这牙,龇着不嫌难看?怎么不去补补?” 郑明成嘿嘿一笑,满不在乎地说:“急什么。等周凤君把剩下的钱还清了,我立马就去镶个金的!让她看看,没了她,我过得更好!” 他嘴上说得硬气,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黯然,却没有逃过谢冬梅的眼睛。 谢冬梅静静地看着他:“真的没事了?周凤君……你不是从小就跟在她屁股后头转悠吗?”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一直闷头生气的郑爱国,此刻也察觉到了儿子的不对劲。 他默默地从兜里掏出烟盒,磕出一根递到了郑明成嘴边,又划着一根火柴凑了过去。 火光映亮了郑明成那张年轻却写满故作坚强的脸。 郑明成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一向对他非打即骂的父亲会有这个举动。 他低头就着火,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劣质烟草辛辣的气味呛得他猛地咳嗽起来,眼圈瞬间就红了。 “咳……咳咳……”他狼狈地别过头,肩膀微微耸动。 “谢了,爸。”他含糊地说了一句,再转过头时,已经重新挂上了那副吊儿郎当的笑容。 他夹着烟,故作成熟地吐出一个烟圈,冲着谢冬梅咧嘴一笑:“妈,你说啥呢,不就是一个女人嘛,天涯何处无芳草。我郑明成还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早没事了!” 可他这个笑容,牵动着嘴角的伤,咧开的嘴又正好露出那缺了两的门牙,怎么看都比哭还要难看。 谢冬梅没再追问,有些坎终究得自己迈过去。 回到家,一进门,郑爱国就仔仔细细地把门从里面插好,还觉得不放心,又把窗户都检查了一遍。 谢冬梅则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用手绢包了好几层的东西。 一层层打开,露出崭新的红色房契,和几本不同颜色的存折。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压抑不住的激动。 这可是他们家如今最大的秘密。 “放哪儿?”郑爱国压低了声音问。 谢冬梅环顾了一下这间住了几十年的老屋,最后目光落在了床底下那个上了锁的樟木箱子上。那是她的嫁妆,沉重结实,藏在最里面,轻易不会有人去翻动。 她走过去,从抽屉取下一把小钥匙,打开了铜锁。 箱子里全是些压箱底的旧衣物和棉被。 谢冬梅将房契和存折塞进一床旧棉被的夹层里,反复掖好,确认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异样,这才重新锁上箱子,把钥匙贴身收好。 做完这一切,两人才松了口气,并排坐在床沿上。 屋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灯泡,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安静了许久,郑爱国才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又紧紧地锁了起来:“冬梅,新院子是买下了,可后山那些东西,怎么办?” 他一想到埋在山里那些金灿灿沉甸甸的宝贝,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那可不是一星半点,又重又显眼。” 谢冬梅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床单上划着圈。 “不能一次性搬。”她缓缓开口,声音笃定,“得分批,得想个万全之策,还得找个合适的由头,不能让任何人起疑心。” 她的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山货。”谢冬梅突然吐出两个字。 “山货?”郑爱国没反应过来。 谢冬梅眼神里带着一丝看自家傻儿子的无奈:“医馆里那些炮制药材的矿石,像龙骨、牡蛎,哪个不沉?咱们光明正大的搬进四合院,然后搁在新院子里显眼处晾晒炮制。”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咱们用麻袋装,上面铺一层真正的药材,中间放金子,底下再铺一层药材。谁家没事会去翻别人家又脏又沉的药材袋子?就算有好事的想看,扒开上面一看,全是土坷垃和草根,他自己都嫌晦气。” 郑爱国眼睛瞬间亮了,紧锁的眉头豁然开朗:“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法子好,这法子绝了!” “到时候,我跟你分几次,白天去用板车拉,光明正大的,有邻居问就说是去村子里收的货。越是坦荡,越没人怀疑。” 一夜的密谋,直到窗外天色泛起鱼肚白,夫妻俩才和衣躺下。 第二天,谢冬梅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了医馆。 今天,是她亲自指导郑明礼针灸的日子。 针灸室内,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正趴在诊疗床上,他是附近街道的老病号,常年受肩颈疼痛的折磨。 郑明礼站在一旁,手里捧着针盒,脸色有些发白,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这是谢冬梅第一次正式放手让他对病人施针,虽说只是最基础的穴位,他还是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他偷偷瞟了一眼谢冬梅,谢冬梅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茉莉花茶,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 可这平静,却比疾言厉色更让他感到压力。 第37章 奇才 “怕什么?”谢冬梅的声音淡淡传来,“针在你手里,病人在你眼前,你脑子里有穴位图,心里有分寸,还怕它能飞了不成?” 郑明礼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眼里的慌乱褪去了大半。 谢冬梅看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郑明礼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走到病床前,捻起一根细长的银针。 就在他捻起针的那一瞬间,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 原本那个因为紧张而略显木讷的青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心无旁骛的医者。 他垂下眼帘,手指在病人的肩颈上轻轻按压、游走,寻找着穴位。 那动作,轻柔而精准,像是最熟练的琴师在调试自己的琴弦。 找到了。 郑明礼停了下来,屏气凝神。 下一秒,他手腕一沉,一抖,那根银针便稳稳地刺入了‘肩井穴’,针身微微颤动,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嗡鸣。 快、准、稳! 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仿佛那根针本就是从他指尖生长出来的一部分。 谢冬梅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顿住了。 她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郑明礼的手。 别人看到的,是郑明礼施针的果断利落。 可在她臻于‘洞悉’之境的眼睛里,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在郑明礼凝神的那一刻,她能清晰地看到,一股平和、纯净的气从他丹田升起,顺着手臂,源源不断地汇聚到他的指尖。 当银针刺入穴位的瞬间,那股气便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精准无误地顺着针身注入病人的经络,与病人淤堵的病气悍然相撞,然后轻柔地将其包裹、疏导。 那不是一个新手该有的气韵! 甚至,比她上辈子巅峰时期,还要纯粹,还要富有灵性! 这分明是天生的针灸奇才! 郑明礼并不知道他娘内心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一针功成,信心大增,不再有丝毫犹豫,手指翻飞,一根根银针如飞燕投林,精准地落在了风池、天宗、大椎等各个穴位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于道的韵律感。 趴在床上的病人,甚至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谢冬梅端着那杯早已失了温度的茶,久久没有动弹。 郑明礼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取下所有银针,用酒精棉球给病人擦拭干净针孔,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一转头,就对上了谢冬梅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郑明礼刚刚因为施针成功而涌起的些许自信,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 他的后背瞬间就绷紧了,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声音都有些发干:“妈……我,我是不是……有哪个穴位扎错了?” 谢冬梅终于动了。 她将那杯凉透的茶放在桌上,声响不大,却让郑明礼的心跟着一颤。 她站起身,走到郑明礼身边,目光并没有看他,而是落在了那位刚刚坐起来的病人身上。 “还行。”她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火候差了点,但路子是对的。第一次对人下针,没手抖,算是有出息了。” 她不敢多夸。 这孩子是块好料,但性子太实,得慢慢来。 郑明礼那颗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回了肚子里。 虽然只是还行两个字,但从他妈嘴里说出来,已经不亚于旁人的一通夸赞了。 他刚想咧嘴笑笑,床上的病人却先一步动了。 那是个在码头扛大包的汉子,叫胡大刚,四十来岁,一身腱子肉,常年累月的重体力活,让他落下了一身毛病,尤其是这双肩膀,阴雨天就疼得像有无数蚂蚁在啃骨头。 胡大刚小心翼翼地转了转右边的肩膀,起初动作还很僵硬,可转了两圈后,他脸上的表情从试探,变成了惊愕,最后化为狂喜。 “哎哟!哎哟我的娘欸!”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地像庙里的大钟,“松快了!真的松快了!跟卸下来一块铁板似的!” 他激动地从床上跳下来,也顾不上穿鞋,光着脚就冲到郑明礼面前,一双长满老茧、砂纸般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了郑明礼的手。 “小同志!不,小大夫!”胡大刚眼眶都有些泛红,“我这肩膀,疼了快十年了!膏药贴了没一百张也有八十张,汤药喝得我打嗝都是一股药味儿,就没今天这么舒坦过!你这几针下去,我感觉里头那根拧巴着的筋,‘噌’地一下就给理顺了!” 他上下晃着郑明礼的手,力气大得让郑明礼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谢馆长!”胡大刚转头,对着谢冬梅,嗓门依旧不减,“下回我再来,还让这位小大夫给我扎!我认准他了!” 谢冬梅看着儿子被一个壮汉攥着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局促和一丝丝的骄傲,她板着的脸,嘴角终于是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打发走了感恩戴德的胡大刚,针灸室里又恢复了安静。 刚才那股子兴奋劲儿一过,郑明礼只觉得一阵排山倒海的疲惫涌了上来。 他眼前微微发黑,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诊疗床,才没让自己晃倒。 谢冬梅这才注意到,自己这个三儿子,脸色白得有些吓人,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眼底下挂着两圈浓重的青黑。 这哪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倒像是被掏空了身子。 “昨晚又熬到后半夜了?”谢冬梅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郑明礼被问得一愣,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嗯……想把那本《针灸大成》再看一遍,有些穴位的配伍还记不太清。” “记不清?”谢冬梅哼了一声,“我看你是想把自己的命先记到阎王爷的册子上去!” 她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指,毫不客气地戳了戳他的脑门:“学医是救人的,不是让你拿自己的命去换本事!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脸白的跟医馆里磨的石膏粉似的,风一吹就倒。你连自己都保不住,还想给别人治病?” 郑明礼被说得头都抬不起来,呐呐道:“妈,我就是……想早点学出来,给你分担分担。” 谢冬梅心头一软,但话到嘴边,又硬邦邦地弹了出去:“想给我分担,就先把自己的身子骨养利索了。医道一途,欲速则不达,靠的是水磨工夫,不是你这样不要命的猛火硬攻。” 她看着儿子那副既委屈又不敢反驳的模样,终究是没再往下说重话。 这孩子,是真心想学,也是真下了苦功。 第38章 拿捏 “走,跟我来。”谢冬梅转身朝外走去。 郑明礼不明所以,连忙跟了上去。 谢冬梅将他带到另一间诊室,里面已经有一位病人等着了。 “你站边上看。”谢冬梅吩咐了一句,便净了手,开始准备施针。 这一次,她的动作似乎比平时要慢上一些,每一个步骤都清晰无比地展现在郑明礼眼前。 “看清楚了。”谢冬梅的声音传来,沉稳而有力,“行针,靠的不光是手上的准头,更是心里的意念。意在针先,气随心动。” 她捻起一根银针,并未立刻刺下,而是闭了闭眼。 郑明礼能感觉到,就在那一瞬间,他娘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那股平日里不怒自威的压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的平和与专注。 “针,是手的延伸,更是你意念的延伸。”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手腕轻动,银针悄无声息地刺入穴位,稳得像生根发芽。 “你刚才那一套针法,有形无神。”谢冬梅一边行针,一边讲解,“你只是在复刻书上的穴位,而没有去感受病人身体里气的流转。真正的针灸,是你的气,通过针,去和病人的气做一场商谈,是疏导,是引流,而不是硬碰硬的冲撞。” 谢冬梅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郑明礼心中一扇扇从未触及过的大门。 他呆呆地看着母亲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看着那些银针在她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带着一种玄之又玄的韵律。 他这才明白,自己和母亲之间的差距,根本不是记住多少穴位图那么简单。 谢冬梅瞥了他一眼,看到他那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中暗暗点头。 她谢家有本记录着‘神枢九针’的独门秘籍传给了谢向阳这个小畜生,谢向阳已经融会贯通了。 这本秘籍谢冬梅不打算现在给郑明礼看。 郑明礼这孩子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天赋异禀,得让他自己先去撞、去悟。 靠自己琢磨出来的门道,才能真正刻进骨头里,成为他自己的东西。 秘籍给早了反而会像个框子,把他这天马行空的灵性给框死了。 得等他自己走出一条路来,再用秘籍为他画龙点睛。 她端起那杯凉透了的茶,正准备倒掉,医馆厚重的木门被人粗暴地推开。 “姐!你在不在?” 一道粗犷又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男声划破了诊室的宁静,刺耳得很。 谢冬梅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底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温情,瞬间被冻结成冰。 谢建军, 她那个一辈子都只会扒着她吸血的亲弟弟。 紧接着,一个身影踉跄着跟了进来,不是谢向阳又是谁? 只见他眼眶通红,脸色煞白,那张平日里最会装乖卖巧的脸上,此刻挂满了委屈和惊惶,活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流浪狗,看得人心头发软。 可惜,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重活一世的谢冬梅。 “妈,”谢向阳一看到谢冬梅,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他哽咽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个药真的不是我干的!我发誓!您打我骂我都行,可您不能不要我啊……” 他说着,就朝谢冬梅这边扑过来,想去抓她的衣袖,上演一出浪子回头的苦情戏。 谢冬梅不着痕迹地侧身一避,让他扑了个空。 “是不是你,”她冷冷地开口,声音里没有半分波澜,“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谢向阳被她看得心头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旁的谢建军见状,立刻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来,一把将谢向阳护在身后,眉头紧锁,语气里充满了责备和不解。 “姐,你这是干什么?向阳这孩子哭着跑到我那儿,说你把他从家里赶出来了,我还不信!这孩子打小就在你身边长大,多乖巧懂事,你平时最疼他不也跟亲儿子一样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就算孩子犯了错,你好好说啊,怎么能说赶就赶呢?” 谢冬梅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她将那杯冷茶砸在桌上,动静不大,却让谢建军和谢向阳的心都跟着狠狠一颤。 “误会?”她终于抬眼,目光直直地射向谢建军,“谢建军,你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本事,倒是越发长进了。” 一句话,让谢建军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其实这几天,他已经把事情盘算过一遍了。 谢向阳哭着跑来他家,说谢冬梅像是中邪了一样,突然就翻了脸,不仅把他赶出医馆,还说他心术不正。 最让他心惊的是,谢向阳说,谢冬梅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知道了他往她药里下毒的事。 谢建军当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 他这个姐姐,虽然嘴巴毒,但心软,尤其对谢向阳,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如果不是抓到了铁证,她绝对不可能光凭猜测就这么对待一个自己疼了这么多年的孩子。 可她要是真有证据,以她的脾气,早就该拿着证据砸到自己脸上,甚至直接报警把向阳抓起来了。 但她没有。 她只是把人赶了出来。 这就说明,她手里没证据!她只是在怀疑! 想通了这一层,谢建军的胆子又壮了起来。 他笃定,谢冬梅心里对他是有愧的。 当年谢家医馆,父亲最后把医馆和那本祖传的医经都留给了姐姐。 为了这事,谢建军离家出走好几年,谢冬梅为了平息他的怨气,这些年没少接济他,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 这份愧疚,就是他拿捏谢冬梅的王牌。 只要他打着亲情的旗号,再大的事也能化小。一个没凭没据的怀疑,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里,谢建军清了清嗓子,又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面孔:“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向阳是你养大的孩子,他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让你这么不留情面?” 谢向阳也立刻反应过来,躲在谢建军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用哭腔帮腔:“是啊妈,您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给我定了罪啊!” 第39章 无耻的父子 父子俩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谢冬梅看着眼前这两张丑陋的嘴脸,只觉得一阵反胃。 上辈子,就是这对无耻的父子,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口一口把她的家产、她的心血,全都吞噬殆尽。 “不明不白?”她轻轻吐出两个字,一步一步走到谢向阳面前。 谢向阳被她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骇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墙,退无可退。 谢冬梅伸出手,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打人,连谢建军都下意识地想上前阻拦。 可她的手,却只是轻轻地,落在了谢向阳的肩膀上,帮他掸了掸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她的动作很轻,声音更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谢向阳最恐慌的地方。 “向阳啊,你说得对。凡事,都得讲证据。” 她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等我找到证据的那天……你猜,我会把你身上的骨头,一根一根,拆成多少块?” 那声音,温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可里面的内容,却让谢向阳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整个人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是了!她知道了! 她真的知道了! 谢建军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看到自己儿子瞬间面如死灰,他心里一慌,连忙道:“姐,你……” 话音未落,谢冬梅已经懒得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径直走向诊桌。 谢建军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搞得心头火起,刚想跟上去理论,却见谢冬梅不急不缓地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对着诊桌最底下那个上了锁的黄铜老锁头,咔哒一声,拧开了。 在谢建军和郑明礼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谢冬梅从抽屉深处,拿出了一个用牛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她解开绑着的细麻绳,露出来的,是一个边缘已经磨得发毛的深棕色牛皮账本。 “姐,你这是干什么?”谢建军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声音都有些发干。 谢冬梅没理他,只是用指尖轻轻拂去账本上的微尘,她翻开账本,一股陈年纸墨的味道弥漫开来。 “一九六七年三月,你媳妇陈金花生娃,你跑来跟我说她奶水不够,要买老母鸡炖汤,从我这拿走了二十块钱,外加供销社的五斤粮票。”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谢建军的耳朵里。 谢建军脸色一变:“你提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嘛?那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的?可我后来托人去问了,你媳妇当天就回了娘家,你拿着钱和票,当天晚上就去了城南刘瘸子的赌桌上,不到半宿,输了个底朝天。” “你……你胡说!”谢建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眼神开始躲闪。 谢冬梅看也不看他,继续念。 “一九六八年冬天,你说家里屋顶漏了,要买油毡和木料,借走五十。结果,你家屋顶的瓦片,还是隔壁王大爷看不过去,帮你捡了几块补上的。那五十块,你在镇里新开的棋牌室里,给人当了‘学费’。” “这几十年间,你断断续续找我要了多少钱,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谢冬梅每念一条,谢建军的脸色就白一分。 那些他以为被他用亲情和谎言掩盖过去的龌龊事,此刻被他姐姐一桩桩一件件地翻了出来。 他浑身发抖,指着谢冬梅,嘴唇哆嗦着:“你……你血口喷人!我没有!都是你记错了!” 一旁的郑明礼已经彻底看傻了。 他只知道舅舅手脚不干净,爱占小便宜,却从不知道,这些年,他竟是这样像水蛭一样,趴在自己母亲身上吸血! “我记错了?”谢冬梅终于抬起眼,用力合上账本,那巨大的声响让谢向阳都吓得一哆嗦。 “谢建军,你打的好算盘!”她一步步逼近,气势凌人,“让你的种管我叫妈,让他装乖卖巧,哄得我团团转,你在背后不停地伸手要钱,一点点掏空我,是想等爱国不在了,把我们郑家整个吞下去?” 他脸色惨白如纸,连连后退,语无伦次地大喊:“我没有!姐!你冤枉我!我怎么会那么想?向阳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啊!” “冤枉?”谢冬梅的怒火已经烧到了顶点,她一把揪住谢建军的衣领,那力道大得让他一个趔趄。 “你这个畜生!” 她另一只手闪电般伸出,连带着把躲在后面的谢向阳也揪了出来。 “你们父子俩,给我滚!” 谢建军前几天刚在王麻子那儿的赌局上输了二千块,还指望着今天能从谢冬梅这儿再磨点出来,哪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谢冬梅拖着这两个男人,几步就走到了医馆门口,在外面纳凉闲聊的街坊邻居惊愕的目光中,她用尽全身力气,将两人狠狠地推出了大门! “砰!砰!” 父子俩狼狈地摔在医馆门口的青石板上,灰头土脸。 “大伙儿都听着!”谢冬梅站在门里,指着地上的两个人,“从今往后,我谢冬梅,跟这个狼心狗肺的谢建军,恩断义绝!他不再是我弟弟,这个小畜生,也不再是我养子!他们要是再敢踏进我医馆半步,我亲手打断他们的腿!” 这话一出,四下哗然。 谢建军又惊又怒又怕,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谢冬梅:“你疯了!谢冬梅,你连亲弟弟都不要了?!” “亲弟弟?”谢冬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嫌脏!” “还有,谢建军,你现在住的那个谢家老宅,房本上写的可是我谢冬梅的名字!当初你赌红了眼要卖祖宅还债,是我不忍心谢家基业断送在你手里,才掏钱买了下来让你住着!” “我给你三天时间!把你那些破烂玩意儿收拾干净,给我滚出去!不然,我就叫派出所来清人!” 医馆门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决裂,成了街坊邻居们未来半个月最好的下酒菜。 等到了约定时间,谢冬梅拉着郑爱国气势汹汹的去谢家。 第40章 给我滚出去 谢家老宅离医馆不远,就在巷子深处。 那是一座破败的院子,灰墙黑瓦,木门上的红漆早就斑驳得看不出原色。 谢冬梅还没走到门口,门就从里面拉开了。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花布衫,烫着一头劣质卷发,身形粗壮的女人叉着腰堵在门口,正是谢建军的老婆,陈金花。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家的大姑奶奶吗?怎么着,在医馆里发完了威风,又跑到我们这穷家破院来显摆了?”陈金花上下打量着谢冬梅,语气尖酸得能拧出水来。 郑爱国刚开口:“我们……” “你闭嘴!”陈金花眼一横,“这没你说话的份儿!一个大男人,被老婆管得死死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郑爱国被噎得满脸通红,气得直哆嗦,要不是谢冬梅特意嘱咐说先假装不知道女儿被换,怕影响亲女儿招娣高考,不然他高低得给这陈金花两巴掌。 谢冬梅将丈夫拉到身后,目光冷冷地落在陈金花身上,连半句废话都懒得说。 “我昨天在医馆说的话,谢建军没告诉你?” 陈金花嗤笑一声,腰叉得更起劲了:“说了又怎么样?谢冬梅,你别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这房子姓谢!是我们谢家的祖宅!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有什么资格来指手画脚?” “资格?房契上是我的名字,这房子就是我的。我昨天给了你们三天时间,今天,立刻,马上,带着你的男人和你的崽子,给我滚出去。” 陈金花当然知道这房子的事! 当年谢建军赌红了眼,要把祖宅卖了还债,是谢冬梅掏空了家底买下来的! 可这么多年,谢冬梅从来没提过这事,她以为这事早就烂在肚子里,这房子他们住一辈子都天经地义! “你……你放屁!”陈金花急了,声音陡然拔高,“你想抢我们家房子!你这个黑了心肝的毒妇!” 里屋的门帘一掀,一个二十出头头发油腻身形瘦长的年轻男人晃了出来,他打着哈欠,一脸不耐烦:“妈,大清早的吵什么呢?” 这是她和谢建军游手好闲的儿子,谢大宝。 “你个死东西,快出来!你姑要把我们赶出去了!”陈金花一把将儿子拽到身前。 谢大军一听,睡意全无,他斜着眼,吊儿郎当地看着谢冬梅:“我说大姑,你这就没意思了啊。我爸可说了,这房子是我爷爷传下来的,就算你当年出了钱,那也是帮衬娘家,哪有往回要的道理?传出去,人家不得戳你脊梁骨?” “说得好。”谢冬梅不怒反笑,点了点头,“既然你们这么喜欢讲道理,那我就不跟你们讲了。” 她转身,对着巷子口的方向扬声道:“派出所的同志!可以过来了!有人霸占我的房子,麻烦你们帮忙清场!” 这一声,让陈金花和谢大军的脸瞬间就白了! 他们以为谢冬梅只是来吓唬吓唬人,哪想到她玩真的,连派出所都叫来了?! “你敢!”陈金花彻底慌了,她那点泼妇的伎俩在派出所面前根本不够看! 眼看巷子口真的有穿着制服的人影朝这边走来,陈金花脑子一懵,使出了自己最拿手的绝活。 “哎哟喂——!没天理了啊——!” 她双腿一软,一屁股就坐在了自家门前的泥地上,双手开始用力拍打自己的大腿,那响声清脆又响亮。 “大家快来看啊!有钱的姐姐欺负穷弟弟了喂!不给我们活路了啊!这是要逼死我们一家老小啊!” 她的哭嚎声尖利刺耳,瞬间就吸引了左邻右舍探头探脑的目光。 几个闲着没事的老太太更是搬着小板凳,凑到了不远处,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 陈金花一边哭,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瞄谢冬梅,心里却翻江倒海。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前天谢建军回来把医馆的事一说,她就觉得不对。 她跟谢冬梅当了二十多年的妯娌,那个女人虽然嘴巴厉害,但心肠软得跟棉花一样,尤其是对谢建军这个亲弟弟,简直是有求必应,怎么会突然变得六亲不认? 她和谢建军合计了半宿,把谢冬梅从小到大所有事都扒拉了一遍,也想不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陈金花的目光转向了躲在屋里,从门帘缝里往外看的谢向阳。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让他去办点事,手脚都做不干净! 一想到这,陈金花哭得更来劲了,只是那骂声却变了调,指桑骂槐地喊了起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们全家都要睡大马路了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她一边嚎,一边狠狠地瞪向屋里的谢向阳。 哄了谢冬梅那么多年,眼看就要把整个郑家都哄到手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 把这么好一棵摇钱树,给彻底得罪死了! 陈金花的哭嚎声又尖又利,巷子里本就稀薄的空气,瞬间被她搅得浑浊不堪。 里屋的门帘猛地一掀,谢建军冲了出来。 他抬起一张写满了悲痛和委屈的脸,对着周围越聚越多的邻居们,声音嘶哑地控诉:“各位街坊邻居,你们给评评理!我姐,我亲姐!她现在是医馆馆长,有钱了,出息了,就看不上我们这门穷亲戚了!” 他伸出瘦得跟鸡爪子似的手,指着自己身上的补丁摞补丁的旧衬衫。 “她要我们滚!要把我们一家老小,从祖宗传下来的房子里赶出去!我承认,我没出息,我这辈子是没给祖上脸上添光,可我……我也是她一奶同胞的亲弟弟啊!血浓于水啊!她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这一番话,说得是声泪俱下,闻者伤心。 巷子里的风向,瞬间就变了。 “哎,这谢医生平时看着挺好个人,怎么对自家弟弟这么绝情?”一个拎着菜篮子的大妈小声嘀咕。 “就是啊,再怎么说也是亲弟弟,哪有往死里逼的道理?这房子就算是她买的,让弟弟住着不也是应该的吗?” “有钱人心肠就是硬,看她穿的那身料子,再看看她弟弟,啧啧……” 第41章 泼妇 指指点点的声音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郑爱国的身上。 他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和道理。 此刻听着众人颠倒黑白的议论,一张脸憋得通红,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了。 “不是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急得往前冲了两步,想跟人解释,“是他们……是他们这些年一直……” “你给我闭嘴!”陈金花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郑爱国的鼻子就骂,“我们谢家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外姓人插嘴?窝囊废!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嚷嚷!” 郑爱国嘴笨,被她这么一通抢白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她:“你……你这个泼妇!” 就在这闹剧推向高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又开始撒泼打滚的陈金花和一脸悲愤的谢建军身上时,谢冬梅终于动了。 她缓缓抬起手,将挡在身前的郑爱国轻轻拉回身后,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然后,在所有人惊疑的注视下,她从随身的军绿色帆布包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了一个用油纸包得方方正正的东西。 那油纸已经泛黄发脆,边缘都起了毛。 她一层,一层,不急不缓地剥开。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以为她是要掏钱出来息事宁人。 然而,露出来的却是一张本红色的房产证。 谢冬梅将房产证展开,高高举起。 “各位街坊邻居,都睁大眼睛看清楚了!” “这本,是谢家老宅的房产证!”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那本红彤彤的房产证上。 白纸黑字,上面清晰地写着房主的名字,末尾还盖着一个鲜红的印章。 “看清楚上面的名字是谁了吗?”谢冬梅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惊愕的脸,“是我,谢冬梅!” 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她冰冷的视线就落在了地上瘫坐着的谢建军身上。 “谢建军,你刚才说,这是祖宗传下来的房子?” 她冷笑一声,笑声里满是鄙夷和不屑。 “没错,这曾经是祖宅!可早在十八年前,你,谢建军,在外面赌钱欠了一屁股的债,人家要剁你的手!是你哭着喊着要把这祖宅卖了还债!” “是我谢冬梅,不忍心看谢家的根断在你这个败家子手里,才掏空了我跟爱国当时所有的积蓄,从你手上把这房子买了下来!还让你们免费住着,让你们一家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至于流落街头!” “我让你住,是情分!不是本分!我养着你们这一家子白眼狼,一养就是十八年!现在,我不想养了,要把我自己的房子收回来,有问题吗?!” 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离得最近的一个老街坊,忍不住往前凑了几步,眯着老花眼仔细辨认着那房产证上的字。 “没错……没错!房主那一栏,写的真是‘谢冬梅’!还有这手印,这公章……都是真的!”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风向,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瞬间逆转! “我的天!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住了人家十八年的房子,还反过来说人家心狠?这谢建军的脸皮是城墙做的吧!” “简直是畜生!亲姐姐这么帮他,他倒好,把姐姐当冤大头,把房子当成自己的了!” “我早就看他不是个好东西,整天游手好闲的,原来根子烂在这儿呢!” “白眼狼!一家子都是白眼狼!快滚出去吧!别脏了这条巷子!” 唾骂声、鄙夷声、唾弃声,瞬间将谢建军和陈金花夫妇淹没。 陈金花脸上的眼泪还挂着,嘴巴大张着,却一个字都哭不出来了。 那张平日里骂遍半条街的嘴,此刻像是被水泥封住了。 谢建军更是面如死灰,瘫在地上。 真相败露,颜面扫地。 可烂人之所以是烂人,就在于他们早已没有了脸皮。 “我不走!” 死寂中,陈金花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张开双臂死死堵住房门,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这是我们老谢家的房子!我嫁进来到现在住了二十几年!你休想把我们赶出去!谁敢动我一下试试!我今天就一头撞死在这门上!” 她这是要耍无赖了。 谢大宝见状,也立刻来了精神,学着他妈的样子,一左一右地护着门框,摆出一副地痞流氓的架势:“没错!想让我们走,除非从我们尸体上跨过去!” 几个刚走近的派出所同志看到这场景,也皱起了眉头。 这年头,最难处理的就是这种家庭纠纷,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还牵扯到房子,一不小心就要闹出人命。 “同志,有话好好说,别激动。”一个年长的公安试图上前调解。 巷子里的气氛再次凝滞。 众人虽然鄙夷谢建军一家,但也怕真闹出人命来。 谢冬梅早就知道他们会用这招,她对于这个调包自己亲生女儿的女人恨不得挫骨扬灰:“陈金花,你以为你今天最大的麻烦,是这栋房子?” 陈金花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回道:“你什么意思?” 谢冬梅盯着陈金花说道:“你守着这么一个男人,把他当成宝,替他生儿育女,跟我们郑家打秋风,你以为你抓住了什么?” “我告诉你,你什么都没抓住。” “你男人这播种的本事,可比他赌钱的本事大多了。除了那个养在我家的谢向阳,他在外面,至少还有两个,是你不知道的。” 巷子里瞬间鸦雀无声,连风都停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私生子?还不止一个?! “你……你胡说八道!你血口喷人!”陈金花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但那气势明显虚了下去。 谢冬梅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怜悯和嘲讽:“我是不是胡说,你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她终于将目光转向了地上的谢建军,“像他这种人,烂泥扶不上墙,一辈子的本事都长在裤裆里。我敢说,就算他活到六十岁,照样还能在外面给添一堆。” 前世,谢建军也确实在60多岁的时候又生了个私生女。 第42章 狗咬狗一嘴毛 陈金花猛地扭过头,死死地盯住地上的谢建军。 只见她那个刚才还声泪俱下控诉姐姐无情的男人,此刻正拼命地往后缩,满脸都是被戳穿后的惊慌失措。 陈金花那张涨得通红的脸,在一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难怪他这些年总有那么几天夜不归宿,说是去朋友家打牌! 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在家里当牛做马,为他跟所有人撕破脸,他却在外面花天酒地,连孩子都跟别人生了两个!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从陈金花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她猛地扑向了谢建军,尖利的指甲狠狠地朝着他的脸抓了过去! “谢建军!你这个天杀的畜生!王八蛋!我跟你拼了!” 谢建军的脸上瞬间多了五道深深的血痕。 “臭婆娘!你疯了!”谢建军吃痛大叫,本能地抬手去挡。 陈金花却已经失去了理智,对着他又抓又挠,又捶又打,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咒骂:“我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打死你!你在外面养女人!你还敢有野种!你对得起我吗!” “妈!你干什么!别打了!”谢大宝也懵了,反应过来后赶紧冲上去拉架。 可他哪里拉得开已经疯魔的陈金花。 “你也给我滚!你们老谢家没一个好东西!都是骗子!骗子!”陈金花反手一巴掌就甩在了自己儿子脸上。 场面彻底失控。 一家三口,就在自家门口,在全巷子街坊邻居和派出所同志的注视下,扭打成了一团,上演了一出年度最丑陋的闹剧。 邻居们都看傻了,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我的老天爷,这……这简直是没眼看啊!” “活该!真是报应!一家子都不是好人,狗咬狗一嘴毛!” “太丢人了,这以后还怎么在这镇上做人啊?” 谢冬梅迈开步子,从那扭打成一团的三人身边从容走过,径直踏入了家门。 “咣当!” 一个缺了口的搪瓷盆被她从屋里扔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刺耳的声响。 紧接着,是一床散发着霉味的破旧棉被。 然后是脏兮兮的碗筷、摇摇欲坠的板凳、塞满了破烂的竹筐…… 谢冬梅面无表情,动作利落,一件又一件全都清扫出门。 巷子里,谢建军一家还在丑态百出地厮打。 “别打了!都给我住手!” 派出所的两个年轻同志终于看不下去了,冲上前,一人一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已经彻底疯魔的陈金花和脸上挂彩的谢建军分开。 “像什么样子!当着这么多街坊邻居的面,你们还要不要脸了!”年长的公安同志厉声喝道。 陈金花被架着,头发散乱还在奋力挣扎,她嘴里嘶吼道:“放开我!我要撕了那个王八蛋!他在外面有野种!他骗了我一辈子!” 谢建军捂着被抓花的脸,疼得龇牙咧嘴,眼神里是对谢冬梅深入骨髓的恨意。 “都别在这儿丢人了!有什么事,跟我们回所里说清楚!”公安同志不耐烦地一挥手,“全部带走!” 陈金花还在撒泼,谢大宝护着他爹,一家三口被两个公安同志半推半搡地押着,在全巷子人鄙夷又看好戏的目光中,狼狈不堪地离开了。 谢冬梅将最后一件破烂一个漏了底的竹筐踢出门外,然后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 她转身,对上郑爱国那双写满了担忧的眼睛。 “冬梅……这以后他们会不会……”郑爱国欲言又止,他怕谢建军那样的滚刀肉会回来报复。 谢冬梅走到门边,从包里拿出带的黄铜老锁,将老宅的大门牢牢锁上。 她把钥匙揣进兜里,看着丈夫:“房子是我们的,房本上是我的名字,派出所有备案。他谢建军要是敢再来搞小动作,我就敢让他去吃牢饭。” --- 第二天,谢氏医馆。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得药柜上那些瓶瓶罐罐泛着温润的光。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和昨日巷子里的污浊形成了鲜明对比。 “哎哟……谢大夫,您这手艺真是绝了!我这老腰,昨天还跟要断了似的,您给扎了两针,今儿就活泛多了!”一个胖乎乎的大妈坐在凳子上,一边活动着腰,一边满脸堆笑。 正是住在隔壁巷子的王大妈,镇上有名的消息通。 她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脸上是憋不住的八卦神采:“谢大夫,昨天那事……可真是太解气了!那谢建军一家子,就不是东西!您就该早点把他们扫地出门!” 谢冬梅没接话,只是将消过毒的银针一根根放回针包里。 见她不搭腔,王大妈也不尴尬,自顾自地往下说,话题一转神秘兮兮地说道:“哎,您听说了吗?市里出大事了!” “哦?” “就是市里最有钱的那个顾家!开百货大楼的那个!”王大妈说得口沫横飞,“他们家顾老爷子,快不行了!市里所有大医院的专家都去看过了,都说没救了,让准备后事呢!” 谢冬梅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王大妈见她有了反应,说得更起劲了:“顾家现在放出话来了,满世界找神医呢!说是谁能把顾老爷子的病给治好,就悬赏一万块!” “一万块!”王大妈伸出一根手指头,“我的天爷!那可是万元户啊!咱们这镇子,谁家要是有这个钱,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谢冬梅捏着银针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出用力的白色。 上一世,就是这个顾家,把谢向阳那个白眼狼一脚送上了青云路! 前世的谢向阳就是凭着她亲手传授的‘回阳九针’和一张压箱底的古方,救了顾老爷子的命。 从此,他便成为满城争相传颂的‘小神医’。 他名利双收后,将她和整个郑家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吞得他们家骨头渣子都不剩! “谢大夫?谢大夫?”王大妈见她半天不说话,只盯着手里的针包发愣,不由得凑近了些,“您想什么呢?是不是也觉得这钱太多了,跟做梦似的?” 谢冬梅回过神,她将最后一根银针稳稳地插回针包,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是啊,一万块,够咱们这小镇上普通人家过一辈子了。顾家真是好大的手笔。” 王大妈咂咂嘴,意犹未尽地感叹:“可不是嘛!可惜啊,这天大的好事,也轮不到咱们。市里那么多大专家都束手无策,谁有那个金刚钻,敢去揽这个瓷器活哟!” 她絮絮叨叨地付了钱,又八卦了几句巷子里的闲话,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医馆里,阳光斜斜地照在红木药柜上,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和淡淡的药香。 谢冬梅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上一世,她将这天大的机缘拱手让给了谢向阳。 这一世,这泼天的富贵,这扬名的机会,她自己拿! 第43章 把腰杆挺起来 与此同时,镇子另一头,一家连招牌都油腻发黑的小面馆里。 谢建军狠狠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醋瓶子都跳了一下。 “那个毒妇!蛇蝎心肠的女人!她这是要逼死我们啊!”他捂着脸上还火辣辣疼的伤口,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满是怨毒。 昨天从派出所出来,他们一家三口就成了全镇的笑话。 房没了,脸也丢尽了,陈金花还在为那两个私生子的事跟他闹,要死要活的。 他现在身无分文,连住的地方都是问题。 “爸,您小点声。” 坐在对面的谢向阳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挑着碗里的面条,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阴沉。 他的脸上没有谢建军那样的狂怒,只有一片冰冷的屈辱和算计。 “小声?我怎么小声!”谢建军压着嗓子吼道,“再不想办法,咱们晚上就得睡大马路!还有陈金花那个疯婆子,早晚被她打死!” “哎,听说了吗?市里顾家老爷子快不行了,悬赏一万块找神医呢!”邻桌两个吃饭的工人正唾沫横飞地聊着。 “一万块?我的乖乖!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表哥就在市百货大楼上班,他们内部都传遍了!” 谢建军的骂声戛然而止,他猛地竖起了耳朵,一双贪婪的眼睛瞬间亮得吓人。 “一万块……”他喃喃自语,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随即一把抓住了谢向阳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向阳!你听见没有!一万块!你不是跟谢冬梅学了那么多年医术吗?这是老天爷给咱们的机会啊!” 谢向阳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顾家。 他当然知道。 但他想的,远不止是那一万块钱。 他抬起头,看向谢建军,眼睛里此刻竟翻涌着骇人的野心和狠戾。 “爸,这不止是钱的事。”他声音冰冷而清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我把谢冬梅狠狠踩在脚底下,让所有看不起我们的人都跪着来求我的机会!” 只要他治好了顾老爷子,他就是顾家的恩人! 到那时,他要钱有钱,要人脉有人脉,区区一个谢冬梅,他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 谢建军被儿子眼里的狠劲惊得一愣,随即狂喜起来:“对!对!儿子你说得对!咱们这就去市里!马上就去!” 谢向阳缓缓放下筷子,站起身。 “走,去市里!” --- 谢氏医馆。 谢冬梅走到后堂,对着正在埋头整理药材的身影,沉声开口。 “明礼!” “妈,怎么了?” “去,把你那个牛皮药箱收拾出来。” 郑明礼擦了擦手:“妈,这是要出远门问诊?” “妈带你去见识一次,什么叫真正的大场面。” 第二天,谢冬梅与郑明礼抵达市里一条栽满了法国梧桐的安静马路上。 高高的院墙,黑漆的铁艺大门,光是门口那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就足以让普通人望而却步。 郑明礼抱着那只死沉的牛皮药箱,手心紧张得直冒汗,他跟着母亲下了车,抬头看着这气派的院门,喉咙不由得发干。 这就是市里最有钱的顾家? 光看这大门,就比镇上所有人家加起来都气派。 “妈……”他下意识地想往谢冬梅身后缩一缩。 “站直了。”谢冬梅头也没回,“我们是来救人的,不是来要饭的。把腰杆挺起来。” 她说着,已经迈步上前,对着门口一个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不卑不亢地开口:“你好,我是谢氏医馆的谢冬梅,听说顾家老爷子病重,特来问诊。” 那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洗得发白的布衫和身后那个紧张局促的儿子身上停了停,眼神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和轻慢。 就在他准备开口询问时,大门里却传来一个油滑的声音。 “哎哟,这不是我那好姐姐吗?真是巧了,您也来市里看病啊?” 谢建军挺着肚子,满面红光地从门里走了出来,那得意洋洋的劲儿,仿佛昨天那个在巷子里被打得满地找牙的人不是他。 他身后,跟着一身藏蓝色卡其布新衣的谢向阳。 谢向阳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谦逊,对着谢冬梅微微躬身:“妈,您也来了。顾老爷子病情危重,向阳心急如焚,这才不请自来,希望能尽一份绵薄之力。” 他话说得漂亮,姿态也做得十足,不知道内情的人看了,只会觉得这是个心怀仁心的好后生。 门口那中年男人看谢向阳的眼神,显然就带着几分赞许。 谢冬梅只是看着那中年男人:“这位同志,我需要跟你澄清一件事。” 她直直指向谢向阳:“他,谢向阳,是我谢氏医馆的学徒。但因其心术不正,医德败坏,三天前,已经被我正式逐出师门。” 此话一出,谢建军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脸涨成了猪肝色:“谢冬梅!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这是嫉妒!你见不得向阳有出息!” 谢向阳那张谦恭的脸,也在一瞬间褪尽血色。 他望着谢冬梅,声音都在发颤:“妈……我知道您还在为家里的事生我的气,可人命关天啊!您怎么能因为我们之间的私怨,就如此污蔑我的声誉?” 好一招颠倒黑白,倒打一耙!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而疲惫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怎么回事?在门口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熨贴的白衬衫,眉眼间满是熬夜的倦色,但眼神却异常锐利。 他就是顾家如今的掌舵人,顾老爷子唯一的儿子,顾维。 谢建军一看到他,立马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点头哈腰地凑上去:“顾少爷,您别误会。这是我姐姐,她就是嫉妒我儿子青出于蓝。向阳的医术是我们镇上公认的!” 顾维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谢冬梅身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轻视,只有审视和探究。 “你就是谢冬梅大夫?” “是我。”谢冬梅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回答。 “你说,他是你弃徒?”顾维的视线又转向了谢向阳。 第44章 小神医? 谢向阳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梗着脖子,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却百口莫辩的样子:“顾少爷,我承认我跟妈之间有些误会,但救死扶伤,是我毕生的追求!我绝不敢拿顾老爷子的性命开玩笑!” 病房里,父亲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 顾维已经没有时间去分辨这其中的恩怨情仇了。 “够了。”顾维猛地一挥手。 “我不管你们是师徒还是仇人,我也不关心你们的家务事!”他在谢冬梅和谢向阳的脸上一一扫过,“我只认一件事,谁能让我父亲睁开眼,谁就是我顾家的恩人!” “你们,都跟我进来!” 谢向阳则垂下眼帘,遮住了那双翻涌着野心和势在必得的眸子。 谢冬梅,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 今天,我就要当着你的面,把你最引以为傲的医术,变成我平步青云的阶梯! 顾维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内院走去。 高大的院落里,寂静无声,只有一行人匆匆的脚步声。 穿过挂着鸟笼的回廊,绕过假山水池。 一扇厚重的红木门被推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巨大的卧房里,光线昏暗。 黄花梨木的雕花大床上,一个老人静静地躺着,面色灰败,胸口只有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起伏,床边的心电图仪器上,那条线拉得又平又长,只在偶尔,才无力地跳动一下。 整个房间,死寂得只剩下老人那游丝般的呼吸声,和仪器发出的‘滴滴’声。 谢冬梅和谢向阳的目光,在踏入病房的一瞬间,便同时落在了病床上的顾老爷子身上。 除了顾家的人,墙边还站着三四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看肩章,一个是市人民医院的主任,一个是军区医院来的专家。 此刻,他们个个愁眉紧锁,交头接耳,脸上都写满了束手无策四个大字。 “顾少爷,”一个年纪最大的老专家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揉着眉心,“老爷子这情况,我们能用的法子都用了,实在是……” 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就是让他们准备后事。 顾维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泛白,一双熬红的眼里满是绝望和不甘。 谢建军见缝插针,一把将谢向阳推了出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顾少爷!别急!让向阳试试!他可是年轻一代最有天赋的,且一手针灸术出神入化!” 谢向阳立刻上前一步,对着顾维深深一躬,姿态谦卑语气恳切:“顾少爷,请给我一个机会。晚辈不才,愿为老爷子一试。” 顾维此刻已是病急乱投医,他看了一眼这个态度诚恳的年轻人,又看了一眼旁边那几个摇头叹息的专家,哑着嗓子吐出一个字:“试。” 谢向阳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他走到床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从自己崭新的布挎包里,拿出一块洁白的丝帕,小心翼翼地垫在顾老爷子枯瘦如柴的手腕上。 这个讲究的动作,立刻让旁边几个老专家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谢向阳这才伸出三指,轻轻搭了上去。 他闭上双眼,眉头微蹙,神情专注得仿佛一尊雕塑。 整个病房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连郑明礼都紧张得手心冒汗,他看着谢向阳那副沉稳的模样,心里又嫉又羡。 他需要更加努力。 良久,谢向阳收回手,又俯身,仔细观察了顾老爷子的舌苔和面色。 他站直身体,胸有成竹地转向顾维,声音清晰而洪亮。 “顾老爷子是元气大泄,阴阳离决,导致阳气浮越于外,是典型的‘脱症’!” “其脉象沉细欲绝,舌苔白滑,面色虽有浮红,实则内里早已寒凉一片。此乃阴盛格阳之危候!若不立刻施以雷霆手段,固本回阳,恐怕……撑不过今晚!” 旁边那个市医院的主任听完,当即点头:“不错!小伙子诊断得非常精准!和我们的判断一样,就是脱症!只是我们西医的强心针已经不起作用了!” 军区医院的老专家也抚掌赞叹:“英雄所见略同!年纪轻轻,有此见地,了不得,了不得啊!” 顾维眼中黯淡的光,终于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他急切地抓住谢向阳的胳膊:“那……那有救吗?小神医,你可有办法?” ‘小神医’三个字,让谢向阳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他瞥了一眼角落里始终沉默不语的谢冬梅,眼神里充满了挑衅和炫耀。 “顾少爷放心,”谢向阳谦恭地垂下头,掩去眼底的得意,“我的‘回阳九针’专治此等危症。虽不敢说有十成把握,但七八成还是有的。” 谢建军在一旁听得心花怒放,腰杆挺得笔直。 一万块!顾家的座上宾!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的钞票在向他招手! 顾维大喜过望:“好!好!那就有劳小神医了!” “且慢。” 就在谢向阳准备取出针包,享受这万众瞩目的高光时刻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从进门起就一直被当成背景板的女人——谢冬梅。 谢冬梅缓步走到床前,她没有像谢向阳那样讲究,只是静静地看了看顾老爷子灰败的面容,目光在老人眼角和指甲上停留了片刻,随即,伸出两根手指,随意地搭在了老爷子的另一只手腕上。 她的动作简单、直接,甚至有些粗糙。 谢向阳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强压着火气,故作大度地开口:“妈,您也看完了?不知您对孩儿的诊断,可有什么高见?” 他特意加重了‘孩儿’两个字,像是在提醒众人他们的母子关系,暗示谢冬梅不过是长辈的嫉妒心在作祟。 谢冬梅收回手,甚至没看他一眼,只是平静地看着顾维。 “他的诊断,说对了一半。”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谢建军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急了:“谢冬梅!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见不得向阳好!当着这么多专家的面,你还想胡搅蛮缠不成?” 谢冬梅理都没理他,直直问谢向阳:“你说他是元气大泄,阳气浮越,这没错。但你只看到了病情的‘果’,却没看到致病的‘因’!” 谢向阳的心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第45章 从此封针,退出杏林 谢向阳强行压下那丝慌乱,脸上挤出惯有的谦恭笑容:“妈,您这是什么意思?还请您不吝赐教。” 他嘴上说着赐教,却恨不得当场封住谢冬梅的嘴。 顾维疲惫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他向前一步:“谢大夫,请讲。” 谢冬梅看都未看谢向阳一眼,她的视线落在顾老爷子枯槁的脸上。 “脱症是表,湿毒内蕴,瘀阻心脉是里。你们只看到阳气外泄,却没看到阳气为何守不住!” 她伸出干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指向顾老爷子的指甲:“你们看,老爷子指甲青紫,常人临终,指甲多是苍白。这紫色,是血瘀之象。” 她又轻轻翻开顾老爷子的下眼睑:“再看这里,血络深紫交错,这更是毒瘀攻心的明证!” “他这病,根子不在阳虚,而在湿毒盘踞中焦,气机升降失常,才导致清阳不升,浊阴不降,最后阴阳离决!” “你用回阳九针,用大辛大热之药,无异于抱薪救火!暂时是能催逼出一点残阳,让病人看着回光返照,可那点根气一旦被耗尽,就是大罗神仙也束手无策!” 此言一出,满堂皆寂。 那几个西医专家面面相觑,他们听不懂什么气机,但谢冬梅指出的指甲和眼睑的细节,他们是看在眼里的,只是没往这方面想。 谢向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怎么可能没看到那些体征! 只是他一心想着‘回阳九针’这个石破天惊的名头,想着一步登天,自动忽略了所有与脱症不符的细节! 他咬紧后槽牙,梗着脖子反驳:“一派胡言!阳气衰败,百脉瘀滞,这些本就是阳虚的附带之症!妈,我知道您看不惯我,但治病救人,当抓主干,岂能被这些细枝末节混淆视听,本末倒置?!” “主干?”谢冬梅终于斜睨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轻蔑和冷漠,比一记耳光还让他难堪,“树根都烂了,你只知给树叶喷水,也配谈主干?” “你!”谢向阳气得浑身发抖。 “够了!” 顾维低喝一声,打断了两人的针锋相对。 他猩红的眼睛在谢冬梅和谢向阳之间来回扫视,心中的天平剧烈摇摆。 一个说得头头是道,诊断结果与西医不谋而合。 一个另辟蹊径,言之凿凿,点出的细节又确实存在。 时间,不等人了。 顾维深吸一口气,做出决断:“既然二位各执一词,那就请各自开出药方和针灸之法,写下来!孰是孰非,我顾家自有判断!” 谢向阳眼底闪过一丝狠戾的决绝。 他抢先一步走到桌前,抓起笔,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在纸上写下一行行药名。 人参、附子、干姜、肉桂…… 他笔走龙蛇,每一味药都是大辛大热的纯阳之品。 更骇人的是他写的剂量,光是附子,就足足用了一两! 他这是在赌!用猛药建奇功! 写完,他将药方按在桌上,挑衅道:“我的方子好了!还请妈……不,谢大夫,赐教!” 旁边的谢建军看得是心花怒放,与有荣焉。 我儿子就是有魄力! 谢冬梅只是平静地走过去,拿起那张薄薄的药方。 她只扫了一眼,嘴角就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 “呵。” 她将药方轻轻放在顾维面前:“顾先生,他这方子,是一剂催命符。” 谢向阳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谢冬梅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说道:“老爷子如今,是即将燃尽的油灯。这碗药灌下去,就好比往灯里猛泼一瓢烈酒,火苗是能窜得老高,看着亮堂,可等那点灯芯和残油烧尽,就是神仙来了,也只能给老爷子准备后事了。” 这个比喻太过形象,顾维的脸色变得惨白,端着药方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谢冬梅说完,不再理会已经气到要爆炸的谢向阳,自顾自拿起另一支笔,蘸了蘸墨水,不疾不徐地在纸上写下自己的方子。 她的字迹,不像谢向阳那般张扬,而是沉稳有力,透着一股阅尽千帆的从容。 写完,她同样将药方递给顾维。 谢向阳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谢冬梅的鼻子怒吼:“谢冬梅!你血口喷人!我敬你是长辈,你却三番五次在此胡言乱语,阻挠我救人!你究竟安的什么心?!是不是非要亲眼看着顾老爷子咽气,你才甘心?!” 他声色俱厉,直接将一顶意图害死顾老爷子的大帽子扣了上来! 这恶毒的指控,让顾家的几个亲戚都变了脸色,看向谢冬梅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怀疑和惊惧。 病房里的气氛,一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直躲在人群后的谢建军挤了出来,他一脸悲愤交加,捶着胸口对顾维哭诉: “顾先生!你可千万别听谢冬梅胡说八道啊!她就是见不得我们向阳有出息!向阳这孩子打小就聪明,有天赋,她自己医术平平,就嫉妒!她这是存心要毁了向阳,顺便拉着顾老爷子一起啊!” 谢向阳立刻接上,他通红着眼,指着自己的胸口对着顾维发下毒誓:“顾先生!我谢向阳虽然年轻,但也知道医者仁心!我敢用我这条命担保,我的方子,我的针法,绝对能救回顾老爷子!若有半点差池,我当场自刎在您面前!” “对!我儿子敢拿命担保!”谢建军在一旁帮腔,唾沫星子横飞,“谢冬梅她敢吗?她只会耍嘴皮子功夫,耽误救命的黄金时间!” 一唱一和,颠倒黑白。 顾维看向谢冬梅。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刚才那番恶毒的指控和表演,都只是一场与她无关的闹剧。 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在顾维即将崩溃的目光注视下,谢冬梅终于缓缓开口:“我不用我的命担保。” 此话一出,谢向阳和谢建军脸上瞬间露出得意的狞笑。 然而,谢冬梅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 “我用我谢家三代行医的招牌,用我谢冬梅这三个字,向顾先生立个军令状。”她的目光直视顾维,没有丝毫闪躲,“老爷子,我来救。救不回,我砸了谢氏医馆的牌匾,从此封针,退出杏林。” 第46章 睁开了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赌咒发誓。 那是一种源于绝对自信的担当,是一种背负着家族荣辱的承诺。 这番话,比任何毒誓都来得更加沉重,更加震撼人心! 顾维剧烈起伏的胸膛,在这一刻,奇迹般地平稳了下来。 他死死地盯着谢冬梅,仿佛要从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看透她的灵魂。 “好!” “麻烦谢大夫……施救!” 谢向阳踉跄着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顾维,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建军脸上的得意笑容也僵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关头竟然被谢冬梅轻飘飘几句话就给翻了盘! 谢冬梅对他们的反应视若无睹,只是对始终站在她身后的郑明礼吩咐道:“明礼,方子在这里。” 她将那张写着药方的纸递过去。 “你,亲自去药房,盯着他们抓药,一味都不能错。然后,亲自守着药炉,三碗水熬成一碗,用文火,一刻都不能离人!听明白了吗?” 郑明礼重重地点头:“妈,我明白了!我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他攥紧药方,像揣着军令状一样,转身大步流星地跑了出去。 病房里,那几个西医专家和顾家亲戚,大气都不敢出。 谢冬梅走到病床边,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取出一个古朴的木盒。 打开盒盖,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在灯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冷光。 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用沾了酒精的棉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每一根即将要用到的银针,也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她的动作不快,却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让周围所有焦躁的心,都不由自主地跟着沉静下来。 准备就绪。 谢冬梅捏起一根三寸长的银针,看准了顾老爷子心口上方的膻中穴,眼中精光一闪。 没有丝毫犹豫! 手腕一抖,银针便稳、准、狠地刺入穴位,只留下一小截针尾在外面轻轻颤动。 紧接着,是内关、神门、气海…… 她的手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一根根银针在她指尖仿佛活了过来,精准无误地落在各个要穴上。 整个过程,她神情专注,呼吸平稳,仿佛进入了一个无人的境界。 满屋子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谢建军和谢向阳父子俩,更是死死地盯着,心中疯狂地诅咒着,期盼着意外发生。 就在第七根针落下时—— “唔……” 一声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呻吟,从一直毫无生气的顾老爷子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 虽然他依旧双目紧闭,没有苏醒,但这声呻吟,却像是一剂强心针,狠狠地注入了顾维几乎绝望的心脏! “爸!”顾维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激动得浑身颤抖,“爸!你听见了吗?!” 那几个西医专家也瞪大了眼睛,互相对视,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他们刚才用尽了各种仪器和手段,病人都毫无反应,这个中年女人,就凭着几根小小的银针?! 谢向阳脸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尽,最后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 他死死盯着谢冬梅运针的手法。 那不是他熟悉的‘回阳九针’! 起针、捻转、提插……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韵律和章法。 看似寻常的穴位,在她手下,却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隐隐构成一个锁阳固本、引气归元的阵势! 她藏私了! 这个老太婆,教他的时候竟然还留了一手! 她根本就没把真正的本事传给他!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顾老爷子发出的那声呻吟戛然而止。 整个病房,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燃起一丝希望的火焰,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 “爸?”顾维颤抖着声音,又喊了一声。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众人绝望之下产生的幻听。 “谢大夫……这……这是怎么回事?”顾维猛地回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谢冬梅,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慌和质问,“我爸他……他怎么又没动静了?!” “我当是什么神医呢,原来就是让老爷子回光返照一下啊!”一直没敢出声的谢建军,此刻终于找到了机会,“我就说嘛,我儿子那才是真本事,哪像某些人就是耽误事儿!” “你闭嘴!”顾维像一头暴躁的困兽,冲着谢建军低吼一声。 谢冬梅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拔下最后一根针,动作从容不迫。 “急什么?”她淡淡地开口,“你还指望我几根针下去,他就能跳起来跟你打拳?” 这话糙理不糙,让顾维一噎。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妈!药熬好了!” 郑明礼满头大汗地端着一个粗瓷碗跑了进来,烫得他两只手不停地倒换,浓烈而醇厚的中药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谢冬梅接过碗,用手指试了试温度,递给顾维:“撬开嘴,喂下去。” “这……能行吗?”一个西医专家忍不住小声嘀咕,“病人都昏迷了,强行灌药,很容易呛进气管,引起吸入性肺炎……” 谢冬梅一个冷眼扫过去:“那你是想让他现在就断气,还是想让他以后得肺炎?” 那专家被噎得满脸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顾维不再犹豫,接过药碗,在另一个家人的帮助下,用一把勺子费力地撬开了顾老爷子的嘴。 黑褐色的汤药,顺着嘴角,一滴滴艰难地往里喂。 大部分都流了出来,染湿了枕巾。 谢向阳和谢建军父子俩,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等着看笑话。 一碗药,连喂带洒,总算灌下去了小半碗。 就在众人以为不会再有任何奇迹发生时:“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而沉闷的咳嗽声,猛地从顾老爷子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他整个干瘦的身体都剧烈地弓起,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噗——” 一口乌黑腥臭,如同烂泥般的浓痰,被他从嘴里喷了出来,溅在雪白的床单上,触目惊心! 那股恶臭,熏得离得近的几个人都忍不住连连后退。 吐出这口黑痰后,顾老爷子剧烈的咳嗽渐渐平息,他粗重地喘息着,那张死灰色的脸,竟奇迹般地泛起了一丝微弱的血色。 然后,在满屋子人震惊的目光中,他那沉重如铁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地……睁开了! 虽然眼神还很浑浊,没有焦距,但那确确实实是睁开了! 第47章 骗子 “爸!” “醒了!爸醒了!” 顾维跪倒在床边,这个刚才还强硬如铁的汉子,此刻抓着父亲枯瘦的手,哭得像个孩子! 顾家的亲戚们也全都围了上来,喜极而泣,整个病房瞬间被巨大的狂喜所淹没。 那几个西服革履的专家,目瞪口呆地看着心电图上渐渐恢复平稳的波纹,又看看那口黑痰,再看看气定神闲的谢冬梅,感觉自己几十年的医学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 只有谢向阳和谢建军,脸上的笑容僵在嘴角,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两记无形的耳光,火辣辣地疼。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谢冬梅没有理会众人的狂喜,她只是静静地走到桌边,拿起了那张被遗弃的,谢向阳写的药方。 她的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狂喜中的顾维也抬起头,通红着眼睛看过来。 “顾先生,”谢冬梅将那张药方举到顾维面前,声音冰冷,“现在,我们可以谈谈这剂催命符了。” 她指着药方上那骇人的剂量:“老爷子的病,根在湿毒瘀阻,好比一间年久失修,木头里都生了蛀虫的屋子。阳气,就是屋里那点取暖的炭火。” “我的法子,是先开窗通风,把湿气排出去,再一寸寸地找出蛀虫,用药杀死,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添上好炭,让火慢慢重新旺起来。” 她的目光转向面如死灰的谢向阳。 “而他,”她用药方点了点谢向阳,“他不管屋子是不是要塌了,也不管里面全是蛀虫,他只做一件事——直接往那盆小小的炭火里,泼上一大桶油!” “火苗是能一下窜起三尺高,看着是热闹,是厉害!可等那桶油烧完了,屋子里的木头,连带着那点炭火的根,会一起烧成灰烬!到时候,别说救人,你们连块完整的骨头都捡不出来!” 此言一出,满堂死寂。 这个比喻太过形象,瞬间就能让人明白了其中的凶险! 顾维更是感到一阵后怕,他死死地盯着那张药方。 如果……如果他刚才选错了人…… 他不敢想下去! “骗子!”他一声怒吼,指着谢向阳的鼻子,“你们……你们这两个丧尽天良的江湖骗子!你们这不是治病,你们是谋杀!” 如果眼神能杀人,这父子俩早已被凌迟了千百遍! “不……不是的,顾先生,你听我解释!”谢向阳他彻底慌了,语无伦次地摆着手。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在疯狗一样地乱咬。 “我听你解释个屁!”一声清脆的爆喝,不等顾维发作,一个上了年纪的顾家亲戚冲上来,一巴掌狠狠扇在谢向阳脸上! “啪!” 这一巴掌用尽了全力,响亮至极! 谢向阳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瞬间高高肿起,嘴角渗出了血丝。 “你算个什么东西!”顾家亲戚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个小畜生,学艺不精,心术不正,差点害死一条人命,你简直是医界的耻辱!” 谢建军吓得腿都软了,他扑通一声就想给顾维跪下,嘴里哆哆嗦嗦地求饶:“顾先生,误会,都是误会啊!向阳他不是故意的……” “来人!” 顾维根本不听他废话,朝着门口低吼一声。 “把这两个东西,给我扔出去!” 话音刚落,两个身材高大的汉子立刻从门外冲了进来。 他们是顾家的护院,也是顾维最信得过的人,早就候在外面了。 “是!” 两人一左一右,一把就攥住了谢建军和谢向阳的胳膊。 “不!顾先生!你不能这样!”谢建军杀猪般地嚎叫起来,手脚并用地挣扎。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谢向阳也疯狂扭动着,他怨毒的目光死死剜着谢冬梅! 谢冬梅只是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个干净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用过的银针。 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更是将谢向阳刺激得几欲发狂! 两个护院手上力道极大,根本不容他们反抗,直接将人往外拖。谢建军的布鞋在挣扎中掉了一只,光着一只脚,在水磨石地面上拖出狼狈的痕迹,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叫骂。 “谢冬梅!你个黑了心的烂货!你不得好死!” “砰!” 门被重重关上,终于清静了。 顾维剧烈起伏的胸膛缓缓平复,他转过身,看了看床上呼吸虽然微弱但已然平稳的父亲。 他走到谢冬梅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大夫,今天,您救的不是我父亲一条命,是救了我们顾家一家子的命!”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大恩不言谢!” 他直起身,对身后的家人递了个眼色。 一个中年妇女立刻会意,从一个黑色的人造革提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和一本红色的房契本,双手捧着递到谢冬梅面前。 “谢大夫,这是我们之前悬赏的一万块诊金。”顾维指了指那个信封,“这里面,是我们在市中心百货大楼旁边,一个临街商铺的房契。铺子不大,但位置好。算是我顾家额外的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四五十块钱!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谢冬梅身上。 只见她伸出手,拿起了那个装着一万块钱的牛皮纸信封,掂了掂,坦然地放进了自己的布包里。 “诊金,我收下了。这是我凭本事挣的,天经地义。” 然后,她看都没看那本能让无数人眼红的房契,只是轻轻将它推了回去。 “但这铺子,我不能要。” 顾维急了:“谢大夫,您这是嫌少?还是……” “顾先生,”谢冬梅打断了他,目光平静而深远,“我们谢家祖上行医,传下来的第一条家训,就是‘医者仁心’。治病救人,是本分。趁人之危,漫天要价,那是趁火打劫的土匪,不是大夫。”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过来人的沧桑:“钱,是好东西,但有些东西,比钱更重要。这份厚礼,太重了。心意我领了,东西,请收回。” 没有故作清高,也没有虚伪推辞。 她坦然地收下该得的报酬,又坚决地拒绝了超出本分的馈赠。 那份从容和气度,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生敬佩。 第48章 朋友 顾维愣愣地看着她,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女人,身上仿佛有一种让人无法逼视的光芒。他心里的敬意,此刻已经攀升到了顶点。 他郑重地收回房契,再次深深地看了谢冬梅一眼:“谢大夫,您的高义,我顾维记下了!从今往后,您但凡有任何事,只要我顾维能办到,绝不推辞!” 这句承诺,比那个商铺,分量重得多! 谢冬梅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脸上那股子铁娘子的强硬,在此刻悄然褪去,换上了一抹属于母亲的柔和与忧虑。 “顾先生,既然你这么说,我确实有件事,想拜托你。” “您说!”顾维立刻挺直了腰板。 谢冬梅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也放低了些:“我有一个故人的女儿,叫冯招娣。今年十七岁,在乡下高中念书,马上就要高考了。” 她没有说那是她的亲生女儿,只用故人之女一词带过。 “那孩子,命苦。我离得远,实在是照应不到。就怕……就怕她一个女孩子家,在高考前后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意外。”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楚和担忧,“我想请顾先生,能不能托人……帮忙打听一下她现在的近况,如果可以,暗中照看一二,保她一个平安。” 顾维听完,没有丝毫犹豫:“谢大夫!您放心!” “这件事,从现在起,就是我顾维自己的事!我马上就派最得力的人去办!别说暗中照看,我保证,就是一只苍蝇,都别想在她考试前后去嗡她一下!” 顾维一诺千金,掷地有声。 谢冬梅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她眼眶微微发热,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一股尘埃落定的踏实。 “多谢。”谢冬梅的声音里,褪去了方才的锋利,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郑重。 “谢大夫您太客气了!”顾维赶忙摆手,脸上是发自内心的敬佩和感激,“跟我来,我先安顿您和……这位小兄弟住下。我爸这情况,刚稳住,还得您多费心观察几天。” 他看向一直默不作声跟在谢冬梅身后的郑明礼。 郑明礼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讷讷地点了点头:“应该的。” 顾家豪宅旁有一栋独门独院的小楼。 里面的陈设让郑明礼看直了眼。锃亮的水磨石地面,柔软的真皮沙发,墙角甚至还摆着一台夏普的彩色电视机! 顾家的保姆很快就端上了热腾腾的饭菜。谢冬梅是真的饿了,折腾了一下午,她也没客气,拿起筷子就吃。 “吃啊,愣着干什么?”谢冬梅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进郑明礼碗里。 她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反而让顾维更加高看一眼。 不卑不亢,收放自如,这才是真正有本事的人。 接下来的两天,谢冬梅每日都去病房为顾老爷子复诊,调整药方,施针巩固。 老爷子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已经能靠在床上喝点米粥了。 顾家的气氛也彻底从阴霾转为晴朗。 这天下午,谢冬梅给老爷子施完针,正在和顾维在客厅里喝茶。 顾维亲自给她续上水,状似闲聊地问道:“谢大夫,等我父亲出院,您有什么打算?说实话,您这手医术,窝在镇上那个小医馆,实在是太屈才了。” 谢冬梅端起搪瓷杯,吹了吹上面漂着的茉莉花茶末,眼皮都没抬一下。 “不满你说,我确实有打算在市里开一家谢氏医馆。” 顾维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 “哎呀!这不巧了吗!”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了两步,“谢大夫,您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要送您的那个商铺?” 谢冬梅点了点头。 “那地方,就在市中心百货大楼斜对面,人流量最大!三间门面打通的,敞亮!还有二楼,绝对是开医馆的黄金地段!”顾维越说越兴奋,好像要开医馆的是他自己,“您要是真有这个打算,那铺子您拿去用!” “我不是用。”谢冬梅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我是买。” 顾维脸上的笑容一僵,连忙摆手:“谢大夫,您这话就是打我的脸了!您救了我父亲的命,一个铺子算什么?就当我……” “顾先生。”谢冬梅打断了他,“人情归人情,买卖归买卖。你的人情,我已经用在了冯招娣身上,两不相欠。” 顾维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明明穿着最普通的蓝布褂子,脸上也带着岁月风霜的痕迹,可身上那股子顶天立地的气势,却比他见过的任何大人物都要强硬。 半晌,顾维才苦笑着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我明白了,谢大夫。是我唐突了。”他揉了揉眉心,对她的敬重已经攀升到了顶点,“那……您打算怎么买?” 他很清楚,那个地段的铺子市价至少要二十万块往上,而且有价无市。 “我手头现在只有一万块。”谢冬梅坦然地说道,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了那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放在了桌上,推到顾维面前。 “这是诊金,现在它也是定金。” “我知道这不够。但我想请顾先生行个方便,铺子,先按市价给我留着。剩下的钱我一个月内还清。” 顾维死死地盯着桌上那个牛皮纸信封,又看了看谢冬梅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他忽然笑了。 不是客套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激赏的笑。 “好!”他伸手,将那个信封收了起来。 “谢大夫,定金我收下了,”他站起身,对着谢冬梅郑重地伸出了手,“铺子,我给您留着!别说一个月,就算一两年只要您开口它就姓谢!” 他顿了顿,语气里满是真诚:“至于市价,就按十八万算。多一分,我顾维都不要。这不是打折,这是一个朋友该给的实在价。” 他用了朋友来形容。 这个转变,意义非凡。 谢冬梅看着他伸出的手,沉默了两秒,也伸出手,与他重重一握。 “好。” 第49章 黄金宝地 谢冬梅与顾维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截然不同。 不再是医患家属,不再是施恩者与被报恩者,而是一种建立在相互欣赏和绝对信任基础上的,平等的合作关系。 “顾先生,今天这桩买卖,是咱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我希望,不要有其他人知道。” 顾维一愣,随即有些不解:“谢大夫,这是好事啊!您凭本事救人,我心甘情愿卖铺,光明正大,为何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谢冬梅的眼神轻轻朝窗外一瞥。 顾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顾家大铁门外,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虽然离得远,看不真切,但那副急切又怨毒的神态,却清晰可辨。 正是之前被他赶走的谢建军和谢向阳。 顾维的眉头瞬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久经商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只一眼,他就明白了那两个男人眼神里的贪婪和不甘。 再联想到谢冬梅进门时,当众宣布将谢向阳逐出师门那份决绝,他心里瞬间通透了。 怀璧其罪。 若是让他们知道谢大夫转眼间就要在市中心盘下这么大一个铺子…… 顾维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他甚至能想象出那帮人会如何像蚂蟥一样扑上来,死死地盯住谢大夫不放,搅得她永无宁日! “我明白了。”顾维深吸一口气,“谢大夫,您放心!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铺子的事,我会处理得妥妥当当,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他看着谢冬梅,眼神里除了敬佩,又多了几分同情和理解。 身边却围着这样的亲人,真是……难为她了。 顾维从上衣的内侧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硬壳皮夹,从里面抽出一张制作精良的卡片,双手递了过去。 “谢大夫,这是我的名片。” 这玩意儿可是个稀罕物。 象牙白的硬卡纸上,用烫金的字体印着‘顾维’两个字,下面还有一串手机号码。 “以后您有任何事,无论大小,随时打这个电话找我。”顾维的语气无比真诚,“在省城这一亩三分地,我顾维说话,还算有几分薄面。” 谢冬梅没有客气,伸手接了过来看了一眼,便放进了随身的布包里。 顾维又交代了几句老爷子后续的调养事宜,这才起身告辞。 送走了顾维,谢冬梅一转身,就对上了郑明礼那双写满了震惊的眼睛。 郑明礼看看门口,又看看自己的妈,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才终于挤出蚊子哼哼似的声音。 “妈……” 谢冬梅没作声,她越是这样平静,郑明礼的心里就越是像被猫爪子挠一样。 他终于忍不住了:“妈!那……那是十八万!不是十八块钱啊!” “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咱们家……咱们家哪有那么多钱?” 郑明礼从上班那天起,每个月省吃俭用,连买瓶汽水都得掂量半天,这么多年下来,他自个儿存的钱,连五百块都不到! “十八万……”他念叨着这个数字,“妈,那得是多少钱啊?把咱们家那栋小楼卖了,把我们兄弟几个全都卖了,也凑不够一个零头啊!” 他觉得这个买卖简直亏到了姥姥家! 谢冬梅看着郑明礼焦急的模样,她知道郑明礼是替自己担心。 但她总不能告诉眼前这个傻儿子,他现在觉得是火坑的地方,是未来的黄金宝地。 她怎么跟他解释? 说这个如今看来是天价的铺子,再过十年,价值就能翻上十倍? 再过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会是百倍千倍,是普通人几辈子都挣不来的泼天富贵? 顾氏的百货大楼未来会成为寸土寸金的商业中心,而那个铺子,就是中心里的中心,是会下金蛋的母鸡? 重生最大的秘密,就是这无法与人言说的先知。 她收回目光:“钱的事,不用你操心。” “可是妈……” “把你的心,放在医术上。”谢冬梅打断他,“我让你背的《伤寒杂病论》,你背到哪儿了?‘回阳九针’的行针要诀,你可都记牢了?” 郑明礼被问得一个哆嗦,脑袋瞬间垂了下去呐呐道:“记是记住了,就是还不太熟。” “不熟就给我滚回去练!在我面前为钱的事咋咋呼呼,你能变出一分钱来?”谢冬梅声色俱厉,“记住,我们谢家的子孙,安身立命的根本是手里的本事,不是兜里的钱!钱没了可以再挣,本事丢了,就成了没根的浮萍,风一吹就散了!” 这番话,与其说是训斥郑明礼,不如说是说给她自己听。 她是有钱,但那些钱,都是一块块金灿灿的砖头,藏在谁也想不到的犄角旮旯里。 在这个年代,一次性拿出这么多现金,足以惊动半个市。 若是换成金砖直接给顾维…… 那更是嫌自己命长,生怕招不来豺狼。 必须想个万全之策,将金子悄无声息地换成钱,还得是光明正大的钱。 谢冬梅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郑明礼的脸上扫过。 这孩子,虽然木讷了些,却是她这几个子女里,心眼最实诚的一个。 从刚才到现在,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贪婪或是算计,只有纯粹担心。 谢冬梅在心里暗暗点头。 这桩买卖,让他知道也无妨,他不是多嘴的人。 被母亲一顿抢白,郑明礼彻底蔫了。 他知道自己妈的脾气,决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只能站在一旁,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裤腿,指节都捏白了,满心的担忧无处安放。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良久,郑明礼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鼓起勇气:“妈……” 谢冬梅抬眼看他。 “我想,”他不敢看谢冬梅的眼睛,头埋得更低了,“我想去趟王芳那儿,她的养猪场……离这里不算太远。” 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都绷紧了。 他知道,谢冬梅一向看不上王芳。 嫌她没文化,嫌她家里是养猪的,浑身一股子味儿,带出去都嫌丢人。 每次他提起王芳,谢冬梅的脸都会拉得老长。 果然,谢冬梅的动作顿住了。 郑明礼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然而,他预想中的雷霆暴雨并没有来临。 第50章 郑家都是恋爱脑? 谢冬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谢冬梅的思绪,早已飘回了那个凄风冷雨的上一世。 郑明礼死后,那几个巧舌如簧的儿媳妇,没一个真心为他掉过一滴眼泪。 大媳妇宋春仪怕沾上晦气,连葬礼都没露面。 二媳妇李英花倒是来了,可一双眼睛只在宾客送的礼金上打转。 那个她一直瞧不上的姑娘王芳。 前世在凄风冷雨里,在那座孤零零的坟茔前,总是能看到这个瘦弱的身影。 王芳瘦得像根风中的芦苇,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布衣,每次来,都提着一篮子自己养的鸡下的土鸡蛋,笨拙地擦拭着冰冷的墓碑,一坐就是一下午。 她不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那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滚烫地砸在泥土里,也烙在了谢冬梅的记忆深处。 那是一种最质朴也最深沉的悲恸,是任何花言巧语都无法伪装的。 直到后来,谢冬梅也没听说王芳嫁人了。 但每年郑明礼的忌日,她还是会来,风雨无阻。 这份情义,比金子还真。 而谢冬梅在上一世,嫌弃她,打压她,用最刻薄的话语逼着儿子和她分手,亲手掐断了自己儿子唯一的幸福。 谢冬梅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想去就去。” 清冷的声音响起,郑明礼满眼不敢置信。 他是不是听错了? 他妈同意了?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臭骂一顿,然后灰溜溜滚回去继续背药方的准备。 看着儿子那副傻样,谢冬梅心里的那点酸涩被一股没好气给冲散了。 “傻站着干什么?等我请你吃饭?” 她上下扫了他一眼,眉头一皱:“去看人家姑娘,就这么空着两只手去?我们老郑家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郑明礼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裤兜,脸瞬间涨得通红,嗫嚅道:“妈,我……我身上还有几毛钱,我等会儿去供销社买两块水果糖……” “水果糖?”谢冬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出息!” 她懒得再跟他废话,转身从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布包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票子。 她看也没看,直接抽出两张一把塞进了郑明礼还愣着的手里。 “拿着!” 那崭新的二十块钱,带着母亲指尖的温度,烫得郑明礼一个激灵。 “妈!这、这太多了!”二十块!他得在不吃不喝干上小半个月! “让你拿着就拿着,哪儿那么多废话!”谢冬梅的语气不耐烦到了极点,“去百货大楼,买点时兴的麦乳精、鸡蛋糕,再买件流行的衣服,别净买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人姑娘家里是养猪的,又不是要饭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速去速回,天黑之前必须给我滚回来!” 郑明礼紧紧捏着手里的钱,钱是硬的,可他的心却软得一塌糊涂。 那不是二十块钱,那是他妈亲口承认的,王芳的身份。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那点水汽冒出来。 当着他妈的面哭,是天大的没出息。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一个字。 “欸!” 那声音,又响又亮,带着压抑不住的狂喜。 他再也顾不上别的,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出了顾家的大门,脚步都带着一股急不可耐的风。 跑出老远,他才敢回头看一眼,见谢冬梅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他才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嘿嘿地傻笑起来。 得赶紧去! 得赶紧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王芳! 他妈同意了! 看着郑明礼那副魂都快飞了的激动样,谢冬梅站在原地,轻轻哼了一声。 她收回目光,只有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泄露了片刻的松动。 “瞧这没出息的样儿。”她在心里嘀咕。 “怎么我老郑家的儿子,一个两个骨子里都是恋爱脑?”谢冬梅摇了摇头,只觉得脑仁疼。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给顾家庄园这间沉静的卧房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艾绒燃烧后的独特气息。 谢冬梅不疾不徐地从顾老爷子头顶的百会穴捻出最后一根银针,动作轻缓而精准。 一旁的郑明礼立刻递上温热的毛巾。 经过这半周的调理,床上的顾老爷子早已不是初见时那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他靠着厚实的枕头半坐着,面色虽还有些苍白,但双颊已然泛起了健康的红晕,眼神更是清亮有神。 床头柜上,一碗小米粥已经见底。 “咳……咳咳……”顾老爷子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游丝一般,而是带上了一丝中气,“谢大夫,我这条老命,真是你从阎王爷的簿子上给硬生生划掉的啊!” 他看着谢冬梅,浑浊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感激和敬畏。 站在一旁的顾维也是满脸的激动,他扶着父亲的肩膀,对着谢冬梅深深一躬:“谢大夫,家父现在不但能进食,晚上也能睡个安稳觉了。您是我们顾家的大恩人!” 谢冬梅将银针一根根擦拭干净,放回针包:“顾老客气了。您身体底子好,求生意志也强,我不过是顺水推舟,扶了一把而已。” 顾老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床沿,对着儿子顾维道:“阿维,你跟我说的那事,我还不信。谢大夫,你这人……你这人真是!” 他似乎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最后只憋出四个字:“高风亮节!” 顾老爷子看向谢冬梅,眼神灼灼:“我听阿维说,你那天只收了一万块的诊金,我们顾家要送你的那间铺子,你硬是给推了回来?” 谢冬梅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顾老爷子的视线。 “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的天职。诊金是行规,我不能破。但诊金之外的,无功不受禄,我更不能收。” 这个年代,谁不爱钱?谁不图利? 尤其是在他们这种人家面前,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巴结上来,占点便宜。 顾老爷子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忽然朗声大笑起来,笑声震得胸膛都在起伏。 第51章 医者天职 第五十一章 “好!好一个‘医者天职’!” 他猛地收住笑,脸色一正,对着儿子顾维下了一道不容置喙的命令:“阿维,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往后,谢大夫,就是我们顾家的座上宾!见她如见我!家里上下,谁敢对谢大夫有半分不敬,你直接给我打出去!” “是,爸!”顾维立刻应声,看向谢冬梅的眼神里,敬重之外又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钦佩。 郑明礼站在母亲身后,看着母亲清瘦却挺拔的背影,只觉得那形象在自己心里又拔高了无数倍。 座上宾…… 这三个字的分量,他掂得清。 谢冬梅收拾好药箱,将针包递给郑明礼,这才起身告辞:“顾老安心修养,药记得按时喝。半个月后,我再来复诊。我们先走了。” “哎,等等!” 顾老爷子急忙叫住她,脸上露出一丝老顽童似的狡黠笑容。 “谢大夫,有件事……我这个老头子自作主张了,你可千万别怪我多事啊。” 谢冬梅客气地问:“顾老请讲。” 顾老爷子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地宣布:“阿维跟我说了你盘下市中心那间铺子的事。我就寻思着,你要行医救人,哪有闲工夫去管那装修的破事儿?” “所以呢,”他得意地一扬眉,“我干脆就让我手底下那支最好的施工队过去了!木料,给你用的都是从南边运来的好木头!师傅,都是跟了我几十年的老木匠!就按着咱们这最正统的老医馆样式给你改!保准给你弄得敞亮又气派!” 谢冬梅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人情,太大了。 她正要开口推辞:“顾老,这怎么使得?那铺子我还不急着用,怎好劳烦您……”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老爷子一口打断。 他把脸一板,佯装生气道:“哎!怎么使不得了?我顾某人这条命,难道还不值你一个铺子的修葺钱?谢大夫,你这是看不起我!” 他指着谢冬梅,语气霸道却又带着亲近,“你要是再跟我说一个不字,就是不把我当朋友!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什么都不用管,到时候直接领着你这傻小子,拎包进去坐堂开张就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推辞,就不是清高,而是不识抬举,是当面打顾家的脸了。 谢冬梅心里迅速盘算清楚,脸上那一点点的紧绷瞬间松开,反而露出了一抹极淡的无可奈何的微笑。 “既然是顾老的一片心意,冬梅要是再推三阻四,倒显得小家子气了。”她微微颔首,姿态大方得体,“那,就多谢顾老费心了。” 见她终于松口,顾老爷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的‘怒气’烟消云散,又变回了那个和蔼的老人:“这就对了嘛!” 谢冬梅拎起自己的布包,最后叮嘱道:“您安心养着,别操心太多。半个月后,我准时过来为您复查。” “好好好!阿维,替我送送谢大夫!” “谢大夫,明礼,这边请。” 顾维亲自将母子二人送到雕花铁门外,一辆擦得锃亮的黑色上海牌小轿车早已静候在旁。 司机见人出来,连忙下车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谢大夫,我让司机送您和明礼兄弟回去。”顾维的态度恭敬又周到,“天色不早了,路上也安全些。” 郑明礼看着那气派的小轿车,这辈子他还从没见过这种只有大老板才能坐的车。 谢冬梅拎着自己的布包,神色淡然:“顾老板费心了,不必麻烦。这儿离我一个老街坊家不远,我正好顺路过去看看他,聊两句。” 她口中的老街坊陈老,是前段时间买四合院的户主,谢冬梅想去找他唠唠嗑,她觉得陈老这人非常智慧,能从他身上学到不少东西。 顾维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强求,只得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强留了。家父这边,就全拜托您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铺子的事您尽管放心,我找的是全城最好的老师傅,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有劳。”谢冬梅客气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随着沉重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将那个富丽堂皇的世界隔绝在外,郑明礼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先回去。”谢冬梅冷不丁地开口。 郑明礼一愣:“妈,你不回去?我跟你一块儿吧?天都快黑了。” 谢冬梅转过头,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带着点嫌弃:“我一个老婆子,还能被人贩子给拐了去?你赶紧给我滚回去,医馆里那几本药方,今晚给我看完。明天早上我要考你!” “……哦,知道了妈。”他闷闷地应了一声,不敢再多话,转身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谢冬梅看着他那副耷拉脑袋的背影,直到他拐过街角不见了,才收回目光,朝着另一条幽深的胡同走去。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给青砖灰瓦的胡同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橘色。 空气里飘着各家各户炒菜的油烟味儿和蜂窝煤的呛人气儿,夹杂着孩子们的笑闹声,充满了这个年代独有的人间烟火气。 谢冬梅不急不缓地走着,她凭着记忆,很快就找到了胡同深处那个小小的四合院。 可她一走近,心就猛地往下一沉。 院门,竟然是虚掩着的,露出一条黑漆漆的缝。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加快脚步上前,抬手在厚重的门板上敲了两下。 “陈老?在家吗?我是冬梅!” 声音在安静的胡同里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 院子里静得可怕,连那只陈老养了多年的老猫的叫声都听不见。 谢冬梅的眉头死死地拧成了一个疙瘩,她不再犹豫,一把推开院门。 “陈老!我进来了!” 她一边喊着,一边快步穿过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小院,目光直直地锁定着正房。 正房的门,同样大敞四开。 一种不属于这个小院的烟草污浊气味,从门里飘了出来。 谢冬梅心头警铃大作,再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一个箭步就冲了进去! 第52章 死兆 屋里光线昏暗,谢冬梅一眼就看见一个只穿着白色跨栏背心、浑身肌肉的男人蹲在地上。 那男人的手臂和后背上,纹着大片青面獠牙的恶鬼刺青,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而在他的脚边,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地板上,正是陈老! 老人花白的头发散乱着,一张老脸惨白如纸,嘴唇憋得发紫,额头上全是豆大的冷汗。 他的一只手死死地抓着胸口,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地上,身体正小幅度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痛苦喘息。 那刺青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吓了一跳,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转过身,一张凶神恶煞的脸正对着谢冬梅,眉骨上一道狰狞的刀疤更添了几分戾气。 “你他妈谁啊?!”他下意识地吼了一句,声音粗噶,带着一股子街头混混的蛮横。 可吼完,他眼中的凶光却迅速被一种六神无主的焦灼所取代。 他搓着手,急得在原地团团转,目光不住地往地上蜷缩的陈老身上瞟,嘴里含混地嘟囔着:“咋办啊……这可咋办啊……” 那样子,哪有半分加害人的模样,分明就是个急坏了的毛头小子。 谢冬梅懒得废话,也根本没把这个虚张声势的男人放在眼里。 她两步上前,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膊,用了一股巧劲儿,猛地将他往旁边一扯! “别挡道!” 男人猝不及防,被她一个女人家扯得踉跄了两步,差点撞到旁边的桌上。 他稳住身形,脸上满是错愕,似乎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妇女有这么大的力气和胆子。 谢冬梅已经蹲下身,食指和中指闪电般地搭在了陈老冰冷的颈动脉上。 脉搏微弱、急促、紊乱! 再看陈老的面色,青紫一片,嘴唇发绀,典型的‘乌头马,嘴唇白,三阳吊,见阎王’的死兆! 这是心厥的重症,一口气上不来,几分钟内人就没了! 她前世见过太多这样的病人,死神就在门外候着,一分一秒都耽搁不得! 没有丝毫犹豫,谢冬梅一下拉开自己随身带的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从里面摸出一个用蓝布包裹着的针灸包。 布包摊开,一排长短不一、泛着森森寒光的银针赫然显现。 “你、你要干什么!”那刺青男人终于反应过来,见她拿出针,顿时急了眼,一个箭步冲上来,蒲扇大的手掌就朝着谢冬梅的手腕抓来,“不准乱动!你想害死他吗!” 他以为她是哪个江湖上来的骗子,想趁机对他爸下手。 谢冬梅手腕一沉,眼看就要被他抓住。 她没有躲,而是抬起头,直直地看向男人的脸。 那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普通女人该有的惊慌或恐惧,只有一种令人心头发颤的冷静和威严。那是一种见惯了生死,手握生杀大权的人才有的眼神! 刺青男人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他叫陈砚君,外号刀疤,陈老的小儿子,他在市里这片儿是出了名的狠茬子,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寻常人别说跟他动手,就是被他瞪一眼都得腿肚子发软。 可眼前这个女人…… 她竟然敢这么直视他! 那眼神,好像他才是那个躺在地上任人宰割的! 陈砚君眼中闪过一丝浓重的惊诧和不可思议。 “再耽误三秒钟,你就准备给他收尸吧!”谢冬梅的声音有些急促,“不想他死,就给我闭嘴,滚到一边去!” 一秒。 两秒。 陈砚君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手掌在半空中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粗重的呼吸声在死寂的屋里清晰可闻。 他可以跟全市的地痞流氓拼刀子,可以被人砍得浑身是血眉头都不皱一下。 可他爸是他唯一的命门! “艹!”陈砚君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字眼。 他猛地收回手,踉跄着后退了两大步撞在墙上,墙皮扑簌簌地往下掉灰。 他猩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谢冬梅手里的银针,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见的哀求和颤抖。 “你……你要是敢把我爸怎么样……我他妈把你剁了喂狗!” 话是这么吼着,人却老老实实地贴着墙根,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他让开了救命的道。 在谢冬梅眼里,这个只会放狠话的混混跟一只炸了毛的猫没什么区别。 救人如救火,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时间! 她左手食指和中指稳稳地按在陈老胸口的‘膻中穴’上,右手已经拈起一根三寸长的银针,看也不看,手腕一抖,银针就精准无误地刺入了穴位。 快、准、狠! 陈砚君瞳孔骤然一缩,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到那根森寒的银针没入了父亲的胸口,吓得差点当场叫出声来。 可下一秒,他却惊愕地发现,原本在他爸喉咙里致命痰音,似乎轻了一些。 谢冬梅神情专注,手指如飞。 第二针,人中穴。 第三针,内关穴。 …… 每一针下去,都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果决。 随着银针一根根落下,奇迹发生了。 地上蜷缩着的老人,那剧烈抽搐的身体渐渐平复下来,脸上那骇人的青紫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去,虽然依旧惨白,却已经有了活人的颜色。 他紧抓着胸口的手慢慢松开,急促的喘息变得悠长、平稳。 陈砚君靠在墙上,整个人都看傻了。 他浑身的肌肉不再紧绷,那股子凶神恶煞的戾气也散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茫然。 他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沉静的中年女人。 这……这是真有本事啊! 愧疚和悔恨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都怪我……都怪我……”陈砚君忽然抱着头,缓缓地蹲了下去,这个在道上砍人都不眨眼的汉子,此刻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爸……我不该跟你吵……我不该气你……” 他一拳砸在自己腿上,懊恼地嘟囔着:“你说要把这院子卖了,去大哥家住……你说我丢了陈家的脸……可我……我就是不想你走啊……” 第53章 磕头赔罪 陈砚君的父亲,陈老爷子最重脸面。 他们陈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读书人,是这片老街坊里有名的书香门第。 可偏偏到了他这儿,出了个异类。 他从小不爱念书,就喜欢跟人打架斗殴,长大后更是成了这片儿有名的‘刀疤’,把陈老爷子的脸都丢尽了。 这也是老爷子铁了心要把这唯一的祖产四合院卖掉,搬去跟当干部的大儿子住的原因之一。 而另一个原因,他妈去年没了。 这院子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留着他妈的影子。 他爸是怕睹物思人。 谢冬梅最后一针落下,又在几处关键穴位上轻轻捻转几下,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拔出所有银针,用布细细擦拭干净,重新卷好。 “人救回来了,死不了。”她站起身,淡淡地瞥了一眼蹲在墙角的陈砚君,“还不把他弄到床上去?想让他在地上躺一宿?” “啊?哦!哦!” 陈砚君如梦初醒,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冲过去,小心翼翼地将瘦小的陈老横抱起来。 他动作大,脚步却放得极轻,生怕一点颠簸惊扰了父亲。 他把陈老轻轻放在里屋的床上,又细心地掖好了被角。 谢冬梅跟了进去,再次伸手搭上陈老的手腕。 脉象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平稳有力,不再是之前那副乱麻似的死脉了。 心厥是救过来了,但病根还在。 老爷子常年郁结于心,气血亏虚,加上年事已高,这次是急火攻心,才引得旧疾爆发。 单靠针灸只能救急,想要固本培元,还得靠汤药调理。 谢冬梅心里瞬间拟好了一个方子,都是些益气活血、养心安神的寻常药材,药铺里就能抓到。 可她一转头,看见站在床边的陈砚君,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小子,就是个行走的火药桶。 看他刚才那副又悔又怕的样子,就知道他对他爸是真孝顺,但也正是因为这份孝顺,让他情绪极不稳定。 老爷子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经不起任何刺激。 万一自己前脚走,后脚这父子俩再吵起来…… 她不放心。 这刚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人,可不能再被他给折腾回去。 谢冬梅心里正盘算着,床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呻吟。 “嗯……” 声音虽小,却像一道炸雷在陈砚君耳边响起! 他猛地从墙角弹起来,两三步就扑到床边,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于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慌张。 “爸!”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爸!你醒了?你看看我!你睁开眼看看我啊!” 床上,陈老的眼皮颤了颤,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最初是一片茫然,过了好几秒,才慢慢聚焦。 看清了床边这张写满懊悔的脸。 “爸!” 陈砚君见他有了反应,再也绷不住了,双腿一软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凉的水泥地上。 那膝盖砸在地上的闷响,听得人心口一抽。 “爸,我错了!”这个在道上跟人拼刀子眼都不眨的汉子,此刻眼圈通红,“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吵,不该说那些混账话气你……你打我,你骂我,只要你别有事……” 他说着,抓起陈老垂在被子外的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扇。 可陈老的手却没有半分力气,只是任由他抓着。 老人没有看他。 那双缓慢转动的眼睛,越过了跪在床边的儿子,直直地落在了站在几步开外的谢冬梅身上。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种探究的审视。 陈砚君一愣,顺着父亲的目光回头看去,这才反应过来。 他爸根本就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爸,爸你听我说,”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解释起来,连称呼都变了,“刚才你一口气没上来,脸都紫了,是我没用,吓得都懵了……是这位大姐,不,是这位大夫!是这位大夫救了你!” 他指着谢冬梅,语气里充满了敬畏和感激。 “她就拿几根针,在你身上扎了几下,你就缓过来了!” 陈老的目光在谢冬梅身上停留了许久,这才缓缓地、费力地张开干裂的嘴唇。 “……多谢……谢大夫的……救命之恩……” 一句话,耗尽了他刚缓过来的一点力气。 陈砚君听见他爸道了谢,也彻底清醒了。 自己刚才都干了什么混账事? 人家是来救命的,自己却把人当骗子,又是吼又是拦,差点就耽误了! 要是他爸真有个三长两短…… 陈砚君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想都不敢想下去。 他猛地转过身,对着谢冬梅,就要把头往地上磕。 “大夫!对不住!我刚才……我不是人!我狗眼看人低,我混蛋!我给您磕头赔罪了!” “行了。” 在他额头碰到地面前,谢冬梅的声音响了起来,“用不着来这套,我受不起。” 她上前一步,避开了他要磕头的方向。 “治病救人,是医生的本分。你爸的命是我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你要是真孝顺,就别再把他气着送回去了。” 陈砚君跪在地上,仰着头,一脸羞愧和窘迫,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冬梅瞥了他一眼,又转向床上的陈老。 “老爷子,你这病根在心里,急火攻心才发的。针灸只能救急,想安稳过日子,还得喝汤药慢慢调理。” 她说着,从帆布包里摸出纸笔,刷刷刷写下一个方子。 “我出去给您抓药,顺便找个地方把药熬了。” 她把方子递给还跪在地上的陈砚君:“一个钟头后我回来,让你爸把药喝了。” 说完,她拎起自己的帆布包,转身就朝外走。 陈砚君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外,才回过神来。 他爬起来,把药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上,回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屋里,只剩下父子俩。 陈老一直看着门口的方向,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谢冬梅之前说自己是大夫时,他以为谢冬梅只是哪个小诊所的大夫。 可刚才那几针下去,那种把人从死亡线上硬生生拽回来的感觉,他自己最清楚不过! 他这老毛病,市里中心医院的专家都看过,结论都是一样的。 刚刚那一下,他自己心里明白,那是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就等着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可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女人…… 她的医术,何止是好? 简直是神乎其技! 第54章 油尽灯枯 “爸……” 跪在地上的陈砚君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搬了条板凳坐在床边,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后怕和沙哑,“这位大夫……到底是谁啊?咱们这片儿,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神医?” 陈老将目光从门外收回,缓缓地落在了儿子那张写满了困惑和敬畏的脸上。 “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买主。” “买主?”陈砚君一愣,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买什么?” 下一秒,他的瞳孔猛地一缩,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院子?” 陈老轻轻点头,算是回答。 他偏过头,避开了儿子灼人的目光,声音虚弱得像一缕青烟,“房子已经过户,我跟她约好了,一个礼拜后就搬。” 他猛地从板凳上站起来,因为动作太猛,板凳翻倒在地。 “爸,您就这么讨厌我?!” 他带着被深深刺伤的愤怒和委屈,眼圈瞬间就红了。 “讨厌到连祖宗留下来的房子都不要了?!宁可卖了这院子,跑到人生地不熟的省城去,也不愿意再看见我这张脸?!” 陈老看着情绪激动的儿子,浑浊的眼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悲哀和疲惫。 他没有回答那个尖锐的问题,只是用一种近乎于叹息的语气,轻轻地说: “砚君啊……爸……没多少日子了。” 一句话就浇熄了陈砚君所有的怒火。 他僵在原地,脸上的愤怒和委屈瞬间凝固,然后寸寸碎裂。 “……你说什么?”他的嘴唇哆嗦着。 陈老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忍,但还是说了下去:“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这次要不是那位谢大夫,我这会儿……早就凉透了。” “后面剩下的这点日子,”他顿了顿,“我想去省城跟你大哥他们住。你那小侄子、小侄女,都好几年没好好见过了……我想看着他们……” “不!你胡说!” 陈砚君再也听不下去了,这个在街面上跟人拼刀子都没皱过一下眉头的汉子,此刻又重重地跪了下去! 膝盖砸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爸!你别吓我!你不会有事的!” 他抓着父亲枯瘦的手,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接一颗地砸在被面上,洇开一团团深色的痕迹。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气你,不该跟你顶嘴……我改!我什么都改!” 他哽咽着,肩膀剧烈地一抽一抽的,哭得像个三岁的孩子。 “我们不去省城!哪儿都不去!”他满是泪水的脸上写满了决绝,“我带你去看大夫!咱们去找全国最好的大夫!那个谢大夫不是把你救起来吗?她一定可以治好你,我求她!我跪下求她也一定把你的病治好!” 他语无伦次,只是本能地要把那个最可怕的结果推开。 “爸,你信我!一定能治好的!一定能!” 看着儿子这副样子,陈老那颗早已被岁月磨得坚硬的心,也软成了一滩水。 他颤巍巍地抬起手,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地放在了陈砚君此刻正因恐惧而颤抖的头顶上。 “傻小子……”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无奈。 “别……白费那个劲儿了。” 陈老看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映着儿子狼狈又无助的脸,也映着这个儿子所有不省心的过往。 “砚君,”他像是嘱咐后事一样说着,“听爸一句劝,以后……别在外面瞎混了。” “找个正经事做,安安稳稳的,正正经经地……” “……成个家吧。” 谢冬梅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回来时,院子里静得只剩下秋虫的鸣叫。 里屋那盏昏黄的灯泡,将一个高大又颓丧的影子投在窗纸上。 她脚步放得很轻,可刚一踏进门槛,那个影子就从板凳上弹了起来。 陈砚君几步冲到门口,双眼通红,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她手里的那碗黑乎乎的药汁。 那眼神,不是在看药,是在看救命的仙丹。 谢冬梅没理他,径直绕过他走进里屋。 陈老已经睡着了,呼吸虽然浅,但很平稳,脸上那种吓人的青紫色已经褪去,只是依旧苍白得像一张纸。 陈砚君就跟个影子似的,一步不落地跟在她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谢冬梅把药碗搁在床头柜上,腾出手,再次将两根手指轻轻搭在了陈老干瘦的手腕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陈砚君的喉结上下滚动,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肌肉紧绷到了极点。他盯着谢冬梅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恨不得把她脸上的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都抠下来,掰开揉碎了看个究竟。 终于,谢冬梅收回了手。 陈砚君几乎是整个人都扑了上去,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只能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绝望又期盼地看着她。 谢冬梅瞥了他一眼,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外。 “出来说。”她的声音很轻。 陈砚君僵硬地转身,跟着她走到了院子里。 院风一吹,带着几分凉意,让他滚烫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点。 谢冬梅站定在院中的那棵树下,也不看他,只是淡淡地开口。 “你爸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 “是心病,常年郁结,五脏六腑都亏空了。这次是急火攻心,把他身体里最后那点底子都给掏空了,是油尽灯枯的相。”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狠狠砸在陈砚君的心上。 “油尽灯枯……”他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身体晃了晃,高大的身躯像是随时都会垮掉。 ‘扑通’一声! 这个在道上跟人拼刀子都没眨过眼的汉子,再一次,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这次不是羞愧,不是后悔,是彻彻底底的绝望。 “大夫!”他往前膝行了两步,一把抓住了谢冬梅的裤脚,那力道,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你一定要救救我爸!” 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嘶哑、破败,带着浓重的哭腔。 “我不是人,我混蛋,我畜生!都是我气的他!只要你能救他,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给你当牛做马!我给你磕头!我把命给你都行啊!” 第55章 大哥大 陈砚君一边说,一边就把头往地上磕,一下,一下,砸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磕头声。 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谁家在办丧事,孝子贤孙在哭丧呢。 谢冬梅被他这副样子弄得皱紧了眉头,脚往后撤了半步,想挣开他,却没挣动。 “哭什么丧?”她冷声喝道,“人还喘着气呢!” 陈砚君的动作猛地一顿,抬起那张又是土又是泪的脸,愣愣地看着她。 谢冬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更多的是一种医者特有的冷静。 “他这病,确实严重,伤了根基,离鬼门关也就一步路。” 陈砚君刚刚燃起一点星火的眼睛,瞬间又黯了下去。 “但是,”谢冬梅话锋一转,“也不是完全不可逆。” “只要用汤药把亏空的底子一点点补回来,再用针灸疏通他郁结的气血,慢慢调养着,多活几年,不成问题。” “什么?!” 陈砚君跪在地上,仰着头,傻傻地看着谢冬梅,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绝望的死灰被一点点吹散,一簇狂喜的火苗一下就蹿了起来! “大……大夫……您是说……我爸他……他还能活?” “好好调理,死不了。”谢冬梅的语气依旧平淡。 这几个字,对陈砚君来说,不亚于纶音佛语!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动着,想笑,眼泪却先一步涌了出来,和着脸上的泥土,糊得一塌糊涂。 他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身上的土,因为激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他搓着手,绕着谢冬梅走了两圈。 “大夫!神医!您就是活菩萨!” 他终于站定了,看着谢冬梅。 “您说!您要什么好处?钱?要多少您开口!还是东西?金子?古董?只要您说得出名字,我陈砚君保证给您弄来!” “只要您能救我爸的命!我这条命都是您的!” 听着陈砚君这番赌咒发誓,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的表态,谢冬梅头一次仔仔细细地,从头到脚地把他打量了一遍。 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件牛仔外套,脚上一双回力鞋,头发有点长,看人的眼神带着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横劲儿。 这股子混不吝的痞气,倒是跟自家那个小儿子郑明成有几分相似。 但不一样。 郑明成是浮在面上的咋咋呼呼,眼前这个,是沉在骨子里的狠。 谢冬梅看着他,那张因激动和涕泪而涨红的脸,心里某个念头一闪而过。 “你的命,对我没什么用。”她声音淡淡的,一下就吹散了陈砚君心头的狂热。 “我救你爸,是因为我是个大夫。你要是真有心,倒还真有件事或许你能帮上忙。” 陈砚君一听有门儿,立马跟打了鸡血似的。 “您说!大夫您尽管开口!别说一件,就是一百件,一千件,我陈砚君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人养的!” 谢冬梅没理会他的豪言壮语,只是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在这片儿混得开,路子野,应该知道……哪里有地方,能出手一些不太方便变现的东西?” 她话说得很慢,字斟句酌。 “你也知道有些家里传下来的老物件儿,拿出去卖容易遭人眼红。我一个行医的,不想惹那个麻烦。” 陈砚君愣了一下。 “不太方便变现的东西?”他咀嚼着这几个字,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瞬间就闪过了一丝了然。 刚才那股子哭爹喊娘的颓丧劲儿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 找到了用武之地的兴奋和熟稔。 “嗨!大夫,您可问对人了!” 他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那股子街头霸王的自信又回到了身上,“您说的,不就是黑市嘛!” 陈砚君往前凑了半步,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得意:“咱们这块儿,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所有的黑市交易,都得经我老大‘豹哥’点头。而我,” 他伸出大拇指,往自己胸口上一戳,“就是替豹哥管着这摊子事儿的!不光是黑市,还有那放贷的地下钱庄,都归我管!” 他生怕谢冬梅不信,又补充道:“您别看我年轻,我在这道上混了快十年了,豹哥手下第一号打手,就是我!” 说完,他脸色又郑重起来。 “大夫,不是我多嘴,您这样的……一个人可千万别往那地方钻。” 他看着谢冬梅,眼神里满是真诚的劝阻,“里面龙蛇混杂,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看您是个女同志,又是外行,不把您连皮带骨吞了才怪!” “您要是信得过我陈砚君,您有什么东西要出,或者想淘换点什么稀罕玩意儿,您就列个单子给我!我给您跑腿!价钱、路子,我门儿清,保管给您办得妥妥帖帖,还不会脏了您的手!” “不管是金条、银圆、古董、外国手表,只要您说得出,我就给您弄得来!” 这番话,说得是底气十足。 谢冬梅看着他,看着这个前一秒还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这一秒就切换成黑市大拿的年轻人,嘴角几不可察地,轻轻勾了一下。 真是…… 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陈砚君一拍脑门,“大夫,您瞧我这脑子!光顾着跟您吹牛了,还没给您留个联系的法子呢!” 他拉开牛仔外套的拉链,小心翼翼地从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黑家伙。 那玩意儿跟块黑砖头似的,又大又沉,顶上还戳着一根天线。 “大哥大!” 这年头,别说见,就是听过这玩意儿的人都不多。 整个市,怕是都找不出三五部来。 陈砚君献宝似的把那黑砖头捧到谢冬梅面前,手指在上面笨拙地按了几下,然后报出一串号码。 “大夫,这是我们老大的电话,平时都搁我这儿。您有什么事,随时打这个号就能找到我。要是占线,您就隔会儿再打,我肯定给您回过去!” 谢冬梅心里吐槽,这年代联系真是不方便,可她又不想天天拿个坨大的砖头。 陈砚君见谢冬梅看着自己的大哥大发呆,感叹道:这神医也是一般人啊。 第56章 多活几年 “以后有需要,我会联系你。”谢冬梅回过神,有些嫌弃的看着黑砖头。 这样看来这陈砚君背后的势力确实不小,连大哥大都搞得到。 不过人心隔肚皮,不能尽信。 先想办法熔一小块金子出来,拿去试试水,探探这个陈砚君的底细和路子。 只是…… 她眼角的余光扫过病房里间。 陈老头这口气虽然吊住了,但看这架势能不能在说好的期限内把老宅的房子腾出来,还真不好说。 看来,后山上埋着的那些东西,暂时是动不得了。 陈砚君见谢冬梅答应下来,心里一块大石头轰然落地。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太好了!能帮上谢大夫的忙! 他虽然混,但也懂道理。 人跟人之间的交往,说白了就得各取所需,有来有往这关系才能处得长久。 要不然,光靠人家发善心,能管你一回,还能管你一辈子? 当然,就算这位谢大夫没提这要求,他就是把家底全掏空,也得求着她把老爹的命给救回来!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的当口,里屋突然传来一阵压抑而虚弱的咳嗽声。 “咳……咳咳……” “我爸!”陈砚君脸色一变,拔腿就要往里冲。 “别慌。” 谢冬梅拦住陈砚君先一步走进房间,陈砚君紧随其后。 床上的陈老爷子已经睁开了眼,眼神浑浊,但总算有了点活人的生气。 谢冬梅没说话,径直走到床边,伸出三根手指,不轻不重地搭在了老爷子的脉门上。 片刻后,她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开。 “脉象虽然还弱,但比刚才有力多了,是好事。” 她收回手,转向一脸紧张的陈砚君。 “去,把药端来,我看着你喂下去。” “哎!好!好!” 陈砚君连滚带爬地跑出去端药。 很快,一碗黑乎乎的中药被端了进来。 在谢冬梅的指导下,陈砚君小心翼翼地扶起父亲,一勺一勺地将汤药喂了下去。 等一碗药见了底,陈老爷子苍白的脸上似乎也泛起了一丝血色。 他看着站在床边的谢冬梅,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话。 谢冬梅看出了他的意思,主动开口,声音清晰而平静: “老爷子,你这病,是心郁气结,伤了根本。刚才我用针给你吊着一口气,但那只是治标。” “想活命,就得治本。”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老爷子脸上,不带一丝玩笑。 “接下来,就得靠这汤药,把你亏空的底子一点点补回来。一天三次,一次都不能断。另外,每隔三天,我来给你行一次针,疏通你堵死的经络。” “只要你听话,配合我,我保你……还能多看几年这太阳。” “还能多看几年这太阳……” 这几个字,让床上的老人浑浊的眼珠猛地一颤,那双几乎已经看不见光亮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两行老泪,顺着他深刻的皱纹,无声地滑落,没入花白的鬓角。 “爸!”陈砚君看到父亲这副模样,心疼得一抽,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陈老爷子却没看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谢冬梅,那双流泪的眼睛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是对生命的无限渴望。 他伸出一只枯柴般的手,颤巍巍地,似乎想抓住什么。 “多……多活几年……” 他终于挤出了几个字,他一边说,眼泪流得更凶了。 谁不想活? 谁不想看着儿孙满堂,享受天伦之乐? 他以为自己没这个命了,可现在,希望就站在眼前。 谢冬梅看着这对父子,一个哭得像个孩子,一个激动得像个孩子。 她等陈老爷子情绪稍稍平复了些,才缓缓开口:“想享天伦之乐,就得有个好身板。” 陈老爷子用力地点头,他喘匀了气,目光郑重地看着谢冬梅:“谢……谢大夫……您开个价。救命的恩情,我陈老头子这辈子是还不清了。” “我这儿……还有点棺材本,加上卖这院子的钱,本来是想着……留给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分的。现在看来,阎王爷不收我,这钱就该花在续命上。” 他说到这,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沧桑和无奈。 人呐,什么都没了,都不能没了钱傍身。 “至于这套四合院,我卖了,不后悔。” 陈老爷天看着房梁,悠悠地说道:“要不是急着卖房去省城,哪能碰上您这位活菩萨?再说了……” 陈老叹了口气,目光转向旁边一脸紧张的陈砚君。 他那大儿子从小就瞧不上砚君这个弟弟,觉得他是个混子,丢人现眼。 他要是哪天真两腿一蹬,为了这套院子,这兄弟俩……非得闹出人命来不可。 “房子卖了一了百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能走得安心点。” 谢冬梅没接话,只是公事公办地说道:“我出诊,跟在医馆坐堂不一样,价钱自然也不同。” 她伸出两根手指。 “诊金,上门一次十块。药费另算。” 接着,又加了一根手指。 “针灸疏通经络,一次二十。三天一次,直到你气血通畅为止。” 这价格可以说是非常平价了。 “不行!”旁边的陈砚君叫了起来。 “太少了!谢大夫,这太少了!” 他急得满脸通红,一把从兜里掏出一大叠大钞,看那厚度,少说也有一两千块。 “我爸这条命,别说二十五十,就是三百五百,三千五千也换不来!” 陈砚君也顾不上失礼,捧着那叠钱就往谢冬梅手里塞。 “谢大夫!我先给您一千!就当是定金!不够您再说!求求您,千万别嫌少……” 他害怕谢冬梅因为钱的事不尽心。 在他看来,这么点钱,怎么能请得动活神仙尽全力? 一沓大钞被硬塞进手里,谢冬梅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没说话,只是抬起眼,冷冷地看向陈砚君。 陈砚君被她看得心里一毛,捧着钱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那股子急切和讨好凝固了,慢慢爬上一抹不知所措的红。 “我……” 他刚想再解释点什么,谢冬梅面无表情地将那厚厚一沓钱从手里抽出来,不轻不重地拍在旁边的八仙桌上。 第57章 混账东西 “陈先生。我救人凭的是医术不是价钱。” 她扫了一眼桌上的钱,“你拿钱砸我,是觉得我这身本事,就是用来换你这几张纸的?” 这话一出,陈砚君此刻却像个做错了事的学生,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不……不是,谢大夫,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结结巴巴,急得满头大汗,“我就是……我就是怕您……” “咳咳……” 里屋病床上,传来陈老爷子虚弱却含着一丝威严的咳嗽声。 “砚君!混账东西!还不快给谢大夫道歉!” 陈砚君不敢再犟,对着谢冬梅深深地鞠了一躬,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口:“谢大夫,对不住!是我混账,是我狗眼看人低!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种粗人一般见识!” 床上的陈老爷子缓过一口气,这才转向谢冬梅:“谢大夫,让您见笑了。我这儿子从小就在外面野惯了,不懂规矩。他……他也是一片孝心,只是用错了法子。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谢冬梅的脸色缓和了些。 她注意到,陈老爷子道歉的时候,眼神闪烁,几次看向这屋子的房梁和门框,一副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样子。 命是保住了,可房子卖了,这老头子又能去哪儿呢? 拖着这么一副破败身子,挪个窝都得要半条命。 她本就没打算立刻赶人,既然如此,不如顺水推舟卖个人情。 “行了。”谢冬梅摆了摆手,打破了房里的尴尬,“钱,我按我说的收。这事就这么定了。”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陈老爷子:“你这身体,现在就是个瓷器,一碰就碎,经不起半点折腾。这院子,你们先安心住着。” 这话一出,陈家父子俩都愣住了。 陈老爷子最先反应过来,挣扎着想坐起身:“这……这怎么使得?谢大夫,房产证都给您了,我们哪能白住您的房子?这不成占人便宜了吗?” “对对对!”陈砚君也回过神来,连连点头,“谢大夫,您救了我爸的命,我们不能再给您添麻烦!” 谢冬梅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市里医馆那摊子事还没弄利索,光是装修就还得些日子。你们安心住着,等老爷子身子骨养硬朗些了,再搬房子也不迟。” 她这话说得坦然,既给了自己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也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 陈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可像眼前这位谢大夫这样,医术通神,却又如此有风骨、有章法,还懂得体谅别人难处的,真是头一回见。 “谢大夫,大恩不言谢。我这把老骨头也没什么能报答您的。不过……”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我在体制里混了一辈子,虽然退下来了,但总还认得几个人,说过几句话。我的大儿子在省里,比我这不成器的强百倍。但日后您要是有什么事,需要跑动跑动,只要我这老头子说得上话的,您尽管开口。” 谢冬梅知道,陈老爷子的大儿子在省厅当领导。 这才是今天最大的收获。 钱财是死的,人脉是活的。 她点了点头,“行,老爷子有这份心,我记下了。真有需要的时候,我不会跟您客气。” 谢冬梅瞥了眼墙上挂着的老式摆钟,时针已经指向了下午五点。 “行了,老爷子你好好歇着,我得赶最后一班车回去了。”谢冬梅站起身,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干脆利落。 陈砚君赶忙道:“谢大夫,我找车送您!” “不用。”谢冬梅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有那闲钱,不如多给你爹买二斤肉补补。” 话音落地,人已经出了院门,留下陈家父子面面相觑。 一路紧赶慢赶,颠簸的客车晃晃悠悠,等谢冬梅回到自家胡同口时,天色已经擦黑。 远处几户人家的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空气里飘散着各家晚饭的香气。 她推开自家院门,堂屋的灯亮着,人影晃动。 还没等她看清,一个尖细又透着过分热情的嗓门就响了起来。 “哎哟,妈!您可算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只见二儿媳李英花一个箭步就从屋里窜了出来,脸上堆满了笑,那热乎劲儿倒像是盼了她一整天似的。 紧跟着出来的,是她的二儿子郑明安。 “妈,您累了吧?快屋里坐。”郑明安也是一脸殷勤,上来就要接谢冬梅手里那个装药材的布兜。 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安好心。 她嗯了一声,径直走进堂屋。 饭桌边,李英花的两个孩子,龙凤胎正埋头扒饭,嘴里塞得鼓鼓囊囊。 “小军,小红!叫奶奶!”李英花扯了一把儿子的胳膊,眼睛却瞟着谢冬梅的脸色。 两个孩子这才从饭碗里抬起头,含含糊糊地叫了声:“奶……” 然后又迅速把头埋了回去,筷子使得比谁都利索。 谢冬梅也没计较,在饭桌旁的主位上坐下,刚一落座,郑明安的手就搭上了她的肩膀。 “妈,我给您捏捏,您这天天坐诊,累一天了。”他一边说,一边力道适中地揉捏起来。 李英花更是手脚麻利,转身就进了厨房,嘴里还嚷嚷着:“我去给妈盛饭!这饭都快凉了!”不一会儿,就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出来了,上面还卧着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 “妈,您快吃,趁热。”她把碗筷仔细的摆在谢冬梅面前。 丈夫郑爱国从厨房里探出头,看见这阵仗,憨厚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闷声闷气地问:“冬梅,回来了?饿了吧,锅里还温着菜。” “嗯。”谢冬梅淡淡应了一声,拿起筷子。 这一家子,突然这么献殷勤摆明了是有事求她。而且看这架势,事儿还不小。 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欠赌债那回事了,但谢冬梅已经派郑明成看着,郑明安是怎么去赌的?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 谢冬梅慢条斯理地吃着,偶尔夹一筷子菜,不出声,也不看他们。 第58章 窝囊废 郑明安和李英花两口子,哪有心思吃饭,一双眼睛跟探照灯似的,就没离开过谢冬梅的脸。 好不容易等谢冬梅放下了碗筷,郑爱国起身收拾碗筷:“我去洗碗。” 堂屋里,气氛瞬间就变了。 郑明安搬了个小板凳,紧挨着谢冬梅坐下,搓着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英花则坐在郑明安旁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丈夫,见他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急得在桌子底下,用脚尖狠狠地踢了他一下。 郑明安身子一哆嗦,对上媳妇那几乎要杀人的眼神,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终于鼓足了勇气,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个……妈……” 郑明安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去市里给人瞧病,顺利不?” 谢冬梅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喝了口水,水有些凉了,她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还行。” 两个字,就把天给聊死了。 郑明安他心里那叫一个急啊,高利贷那帮人说好了,三天,就给三天时间,再还不上钱,卸他一条腿。 在他一筹莫展时,听见了谢冬梅揭榜治病成功拿到1万块悬赏的传闻。 他下班后连忙带着老婆孩子来家里找谢冬梅,打算打亲情牌,他这个老妈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舅舅的赌债她都能帮,更何况自己儿子的。 如若实在不给,看见自己那对龙凤胎的面子,也会帮忙的。 郑明安正在酝酿如何卖惨。 李英花却在旁边看得直翻白眼,自己这男人,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关键时刻屁用没有! 她清了清嗓子,直接抢过话头:“妈,明安他不会说话!我的意思是,我们都听说了!” 她说着,身子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了些,却透着一股子压不住的兴奋:“今天下午,明安他们家具厂都传遍了!说您神了,揭了市里大人物的榜,把一个快死的人给救活了,人家当场就拍出了一万块钱感谢您!” 一万块! 李英花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眼睛里冒出的光,比堂屋里那盏昏黄的电灯泡还亮。 郑明安见媳妇开了头,也赶紧接上:“是啊妈!厂里杨主任、赵师傅,见着我就给我道喜,说我郑明安有出息,有个这么厉害的妈!我当时听着,腰杆子都挺直了!” 他脸上堆着笑,好像那笔钱已经进了他的口袋,“我当时就寻思着,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得赶紧回来跟您庆祝庆祝。这不,拉着英花和孩子就过来了。” 李英花撇了撇嘴,抢着补充道:“可不是嘛!我们下了班饭都没顾上在家吃,就带着孩子过来了。结果您倒好,左等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 她瞟了一眼从厨房里默默收拾完走出来的郑爱国,“问爸,爸就跟个闷葫芦似的,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就让我们干等着。” 郑爱国听见了,浑浊的眼睛看了儿子儿媳一眼,默默地拿起桌上的抹布,擦起了桌子,离他们远远的。 屋子里的气氛,因为郑爱国的沉默,显得越发诡异。 郑明安和李英花两双眼睛,跟长在了谢冬梅身上似的,巴巴地等着她开口证实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可谢冬梅,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她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目光从郑明安那张写满贪婪和焦急的脸上,滑到李英花那张掩不住算计和刻薄的脸上。 李英花终于憋不住了。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理所当然的嘴脸,往前一探身,几乎要戳到谢冬梅的鼻子。 “妈!您就别跟我们藏着掖着了!到底是不是一万块?” 见谢冬梅还是不说话,她索性把手一伸,摊在了谢冬梅面前,那架势不是来商量的是来索要的。 “妈,明人不说暗话。明安在外面欠了笔债,您也不是不知道你儿子的德行。您是他亲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打断腿吧?” 她的声音尖利起来,“您发了这么大一笔横财,这就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要帮我们家一把!您先拿五千块出来,把明安的窟窿填上!” 她顿了顿,又觉得五千太少,眼珠子一转,补充道:“不,拿六千!剩下的,您再给我们一千,我们也不能总让孩子跟着我们吃糠咽菜,得给他们买两身新衣裳,买点肉吃!” 她话音刚落,旁边一直埋头玩手指的两个孩子,立刻开始哭闹起来。 “奶奶!我要吃肉!我要吃大块的红烧肉!” “奶奶,同学都有新玩具,我也要!我要那个会跑的铁皮小汽车!” 两个孩子一唱一和,抱着谢冬梅的腿又哭又闹,鼻涕眼泪蹭了她一裤子。 整个堂屋里,充斥着李英花尖酸的索取和孩子们刺耳的吵闹。 谢冬梅看着眼前这张牙舞爪的一家子,贪婪、愚蠢、自私,一张张嘴脸,和上一世别无二致。 她缓缓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 不等李英花再次开口,一直沉默的郑爱国,突然把手里的抹布摔在了桌上。 水渍四溅。 “胡闹!” 郑爱国憋着一口气,他指着儿子儿媳:“你们两个,想都不要想!那钱是你们妈豁出命去,从阎王爷手里抢人换来的!不是给你们拿去填赌博那个无底洞的!” 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失望和痛心,死死盯着郑明安:“你舅舅是个什么东西,你还不知道?你还要跟他学?那钱是能让你这么糟蹋的吗!” 郑爱国是真的急了。 这段时间谢冬梅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但他怕自己这个老婆子一看到孙子孙女哭,心就会软得跟棉花似的,最后还是把钱掏了出去。 他今天必须把这口子堵死! 郑明安从小跟着谢建军,学着谢建军没把他这个爹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这个爹就是个闷葫芦,窝囊废,在家里没半点主意,全靠他妈撑着。 家里来钱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他爹说话了? 他脖子一梗,斜着眼睛瞥了郑爱国一眼,“我说爸,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他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靠,两条腿抖了起来,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他舅舅谢建军的翻版。 第59章 什么叫孝顺 “我跟我妈说话呢,你插什么嘴?家里的钱,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你要是能耐,你给我挣一万块回来啊?” “你——”郑爱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郑明安的手指都在哆嗦,“你这个……你这个畜生!” 他猛地扬起了那只布满老茧和青筋的手,就要朝着那张混账的脸扇下去。 可巴掌挥到一半,他的视线却撞上了两个孩子挂着泪珠的大眼睛。 孙子孙女正仰着头,愣愣地看着他。 那高高扬起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终究,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郑爱国别过头,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在孙子孙女面前下不去这个手。 李英花见状,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 她就知道,这个公公就是个纸老虎。 然而,就在郑明安也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的时候,一道冰冷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响起。 “你爸舍不得。” 郑明安一愣,下意识地转过头。 迎接他的,是谢冬梅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和一道快如闪电的黑影!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郑明安的左脸上! 力道之大,让他整个人都从板凳上摔了下去,脑袋嗡的一声,半边脸瞬间就麻了,火辣辣地疼。 所有人都懵了。 郑爱国愣住了。 李英花脸上的得意凝固了。 两个孩子的哭声都停了。 郑明安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亲妈,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还没反应过来,谢冬梅已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缓缓开了口,“我舍得。” 话音未落,她反手又是一巴掌! “啪!” 第二声耳光,比第一声更响,更狠! 结结实实地扇在了郑明安的右脸上! “这一巴掌,是替你爸教训你,什么叫孝顺!” “前一巴掌,是教你做人,别当个只知道赌,还管爹妈要钱的废物!” 谢冬梅站在那儿,身板挺得笔直,那眼神仿佛要将眼前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从里到外剐一遍。 “啊——你疯了!” 李英花终于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疯了似的扑向谢冬梅,“你凭什么打我男人!我跟你拼了!” 她还没冲到跟前,一直呆愣着的龙凤胎突然爆发了。 “坏奶奶!打我爸爸!你是坏人!” “打死你!打死你这个坏奶奶!” 两个七八岁的孩子,猛地扑了上来,抱住谢冬梅的腿,张开嘴就狠狠地咬了下去! 小拳头雨点般地捶打在她的膝盖上,又抓又挠。 腿上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是牙齿刺破皮肉的疼。 谢冬梅想都没想,抓着两个孩子的后衣领,猛地往旁边一甩! “哎哟!” 两个孩子骨碌碌滚到了地上,摔得不轻,愣了两秒后,爆发出震天响的哭声。 “哇——奶奶打人!奶奶是坏蛋!” “妈!我的宝啊!”李英花看得心都碎了,尖叫着扑过去抱住一双儿女,看到孩子胳膊上蹭破的油皮,她怒火攻心,张牙舞爪地就要往谢冬梅脸上挠去! “你个老不死的,敢动我孩子!我今天跟你拼了!” 眼看那涂着劣质指甲油的爪子就要抓到谢冬梅的脸上,郑明安从斜里伸出手来,死死地攥住了李英花的手腕。 “你干什么!放开我!她打你还打你孩子,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李英花气得直跺脚。 郑明安却死死拉住她,压低声音吼道:“你给我闭嘴!想不想拿钱了?!” 这一声,瞬间让李英花冷静了下来。 郑明安一把将她推到旁边,让她去看孩子。 他自己则深吸一口气,捂着火辣辣的脸,转过身直挺挺地跪在了谢冬梅面前。 地板被他膝盖砸得一声闷响。 “妈……” 郑明安的声音带着哭腔,刚才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悔恨和痛苦。 “妈,我错了……我不该跟我爸顶嘴,更不该对您不敬……我混蛋,我不是人!” 他说着,抬起手,竟是左右开弓,往自己那本就红肿的脸上扇了两下。 声音不响,但姿态十足。 “我也不想的啊妈……”他声泪俱下,鼻涕都流了出来,“我就是……我就是被我舅那个杀千刀的给骗了!他说带我挣大钱,让英花和孩子能吃香的喝辣的,我一时鬼迷心窍……我哪知道那是高利贷啊!” “妈,您就再信我一次,救我这一次!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他拽住谢冬梅的裤脚,仰起那张又红又肿又挂着眼泪鼻涕的脸,“我给您发誓!我郑明安要是再碰一下那玩意儿,就让我出门被车撞死,天打雷劈!” 这一套哭穷卖惨求饶发毒誓的流程,他使得炉火纯青。 过去二十多年,每次他闯了祸,只要这么一跪一哭一发誓,他妈那颗心就会软成一滩水,最后总会一边骂一边给他收拾烂摊子。 百试百灵。 李英花也极有眼色地配合着,抱着两个孩子在一旁抽抽搭搭,嘴里念叨着:“我苦命的娃啊……跟着我们这对没用的爹妈受苦了……” 一时间,整个屋子都充斥着他们一家人的哭声和哀求声。 院门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红娟最积极的往里探头,恨不得扒进院里来看。 郑爱国也不管门口的街坊四邻,他在一旁又气又急,他太了解自己这老婆子了,最看不得孩子这样。 他紧张地看向谢冬梅,生怕她下一秒就松了口。 然而,谢冬梅只是垂着眼,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表演得无比投入的儿子。 那眼神,没有心疼,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在看街边一个拙劣的耍猴戏。 许久,她缓缓开口,“演完了?” 郑明安的哭声一滞。 谢冬梅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演完了就滚。我一个子儿都不会给。” “什么?”郑明安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李英花的哭声也戛然而止,她尖声叫道:“妈!你什么意思?明安都给你跪下了!他是你亲儿子!” “亲儿子就能当吸血的蚂蟥,趴在我身上敲骨吸髓吗?”谢冬梅冷冷地反问,“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钱,没有。一分都没有。” 第60章 都给我滚出去 郑明安脸上的悲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戏耍后的恼羞成怒。 “没钱?”他从地上一跃而起,眼神变得阴狠,“妈,你别逼我!这家里的钱你一个人说了不算!这老宅子,当年翻新的时候我也出了力的!你信不信,你今天不给我钱,我明天就找人来把这房子卖了!” “对!卖房子!”李英花立刻附和,像找到了新的突破口,“这房子卖了,我们也能分一份!到时候我看你住哪儿去!” 郑明安见威胁没能吓住谢冬梅,索性心一横,眼露凶光:“钱肯定被你藏起来了!就在你屋里!我今天自己找!” 说着,他竟像一头蛮牛,直接就要往谢冬梅的房间里冲! “你敢!”郑爱国怒吼一声,想去拦,却被郑明安一把推开,踉跄着撞在了桌角上。 就在郑明安的手要碰到房门门帘的瞬间—— “二哥!你干什么!” 一声断喝从大门口传来。 郑明礼手里提着一包刚买的红糖,风尘仆仆地挤进门口,正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父亲扶着腰,母亲冰冷的脸,二嫂怀里哭闹的孩子,还有二哥那副要抢劫的凶恶模样,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老三?你滚开!这里没你的事!”郑明安见好事被搅,更加烦躁,挥手就要把郑明礼推开。 “爸妈都在,你这是要干什么?要动手抢吗?”郑明礼死死地站在了房门口。 “我抢我妈的东西,关你屁事!”郑明安彻底撕破了脸,猛地一拳就朝郑明礼的脸上挥去! 郑明礼侧身躲过,两人瞬间扭打在了一起! “砰!” “哐当!” 板凳被踢翻,搪瓷缸子摔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别打了!你们别打了!”李英花尖叫着。 两个孩子吓得哭声更大了。 “畜生!畜生啊!” 郑爱国看着两个互殴的儿子,他这辈子老实本分,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玩意儿! 郑爱国抄起立在墙角那把用了多年的高粱扫帚,发出了一声压抑半生的怒吼:“都给我滚——!” 他抡起扫帚,劈头盖脸地就朝着郑明安和李英花身上抽了过去! “哎哟!” “爸你疯了!” 郑爱国像是没听见,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抽打着。 “滚!带着你的婆娘和孩子,都给我滚出去!” 扫帚将这一家四口连推带打,硬生生从堂屋里,一路赶到了大门外。 “砰!” 大门被他狠狠地甩上,又用门栓死死插住。 门外,传来李英花不堪入耳的咒骂和孩子们的哭喊。 门内,郑爱国拄着扫帚,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在发抖。 那把挥舞了半生,用来扫院子、打粮食的高粱扫帚,被郑爱国重重地扔在了水泥地上。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佝偻着身子,一只手死死地按住了自己的后腰,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 “爸!” 郑明礼一步抢上前,赶紧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您怎么样?是不是刚才撞到腰了?” 郑爱国摆了摆手,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插上了门栓的大门。 门外,李英花的咒骂声刺破了院子里的死寂。 “谢冬梅!你个老太婆!老不死的!你今天敢这么对我们,你等着!我们跟你没完!” “还有你个死老头子!为了点钱打自己亲儿子!你不得好死!” “郑明安!你个窝囊废!怂包!就这么让人给赶出来了?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你!” 门外围着的街坊四邻听得直皱眉头。 “这李英花的嘴也太脏了,怎么什么话都骂得出口?” “就是,有这么当儿媳妇的吗?对着公公婆婆就这么骂?” “要我说,冬梅嫂子今天打得好!这种儿子儿媳,就该狠狠地教训!一天到晚就知道伸手要钱,跟个无底洞似的!” 李英花的咒骂声,在邻居们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显得越来越刺耳,也越来越心虚。 郑明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本来就火辣辣疼的脸,现在更是臊得无地自容。 他一把拽住还在撒泼的李英花。 “嚷嚷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吗?走!” “我不走!钱还没要到……” “要个屁!走!”郑明安压低声音吼了一声,几乎是拖着李英花,抱着还在哭闹的孩子,灰溜溜地往胡同外跑。 临走前,他还是不甘心地回头,冲着紧闭的大门撂下一句狠话:“你们给我等着!这钱早晚得给我!” 声音里,满是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 看着这一家四口落荒而逃的背影,邻居们都摇了摇头。 “唉,这叫什么事儿啊。” “热闹看完了,散了散了。” 人群渐渐散去,但三三两两的议论声还在胡同里飘着。 “你们说,这郑家是不是撞了什么邪?怎么一出接着一出的?” “还不是那些个讨债鬼一样的儿女闹的。” “最不是东西的就是这个老二郑明安,纯粹一个白眼狼!” “可不是嘛,爱国大哥和冬梅嫂子,多好的人啊,一个老实本分,一个医术好,心也善,怎么就摊上这么一群孩子?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 门内,屋外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郑爱国粗重的喘息。 他终于缓过一口气,转过身,看着一地狼藉和站在屋子中央的谢冬梅。 他心里一揪,走过去安慰道:“冬梅,你……你别往心里去,就当没生过那个畜生……” 话没说完,谢冬梅却径直走到他面前,二话不说,伸手就掀起了他身上那件半旧的蓝色衬衫的下摆。 “哎,你干啥?我没事。”郑爱国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躲。 可他的动作哪有谢冬梅快。 衬衫被撩起,只见他右侧的后腰上,赫然印着一大块乌青,边缘已经开始泛紫了,正是刚才被郑明安推搡时撞在桌角上的地方。 谢冬梅的眸色沉了下来。 “还说没事?”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骨头都快被撞断了。” 郑爱国看着那块淤青,自己也愣了愣,嘴里还犟着:“没事,不碍事,皮糙肉厚的……” 第61章 镶金牙了 谢冬梅理都没理他,对还扶着父亲的郑明礼吩咐道:“老三,去我房里,床头柜第二个抽屉,把那瓶药油拿来。” “欸,好!”郑明礼应了一声,赶忙去了。 谢冬梅的目光这才落到郑明礼的脸上,他嘴角破了皮,渗着血丝,脸上还有一道被拳头擦过的红痕。 “你也过来,坐下。” 郑明礼拿着药油回来,听到这话,连忙摆手:“妈,我没事,一点皮外伤,不疼。” “让你坐下。”谢冬梅的语气不重,却让郑明礼不敢再多说一句,老老实实地在旁边的板凳上坐下了。 郑爱国也被她按着坐在了椅子上,嘴里还在嘟囔:“多大点事,还用上药……” 谢冬梅拧开那股子刺鼻味道的药油瓶盖,倒了一些在自己温热的掌心,搓了搓,然后不由分说地按在了郑爱国后腰的伤处。 “嘶——”郑爱国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你轻点!谋杀亲夫啊!” 谢冬梅手上力道不减,一边给他用力地揉着活血化瘀,一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现在知道疼了?刚才拿扫帚打人的劲儿呢?” 接着,她又看向一旁坐得笔直的郑明礼,声音里,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暖意,“把脸转过来。这个家里,也就你还像个人样。” 郑明礼的脸被那句‘也就你还像个人样’说得一阵发烫,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尴尬。 他看着母亲冰冷的面容,忍不住替家里其他人辩解,想让她心里好受点。 “妈,您别这么说……大哥大姐,他们也都是孝顺的。大哥在法院,工作忙,大姐那不是一大家子忙不过来嘛,还有明成,明成他也长大了。” 不说郑明华还好,一提起这个大儿子,谢冬梅手上为人活血化瘀的动作骤然一顿,力道重得让郑爱国‘哎哟’了一声。 “孝顺?”谢冬梅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他要是孝顺,这会儿就该跪在这儿,而不是在岳丈家里摇着尾巴。” 前一世,郑明安那副斯文败类的嘴脸,她到死都记得清清楚楚。 “妈……”郑明礼被母亲眼里的寒意刺得一哆嗦,呐呐地不敢再说话。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街坊邻居的嘴比电报还快。你等着吧,”谢冬梅收回手,用布擦了擦掌心的药油,眼神幽幽地瞥了一眼大门的方向,“你那位‘孝顺’的大哥,收到风声,也该上门来了。” 郑明礼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谢冬梅的脸上没有半点即将见到长子的欣慰,反而是一种近乎刻薄的冷漠。 他聪明地把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屋子里的空气再次凝固,只剩下郑爱国还在轻轻地抽着气。 就在这时,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 一道身影闪了进来,随手就将门给带上了。 来人穿着一件时髦的黑色夹克,下面是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上一双回力鞋,嘴角还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可当他看清屋里的景象时,那点笑意瞬间就消失了。 “我艹!”郑明成低骂了一句,三两步跨了进来,“这怎么回事?家里遭贼了?爸,老三,你们这脸……” 他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还有父亲和三哥脸上的伤,最后落在了谢冬梅身上。 郑明礼叹了口气,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 “……二哥跟二嫂被爸给打出去了。” “王八羔子!”郑明成的火气一下就顶上了脑门,他眼睛里瞬间布满了凶光,“反了天了他!人呢?他现在在哪儿?老子今天不把他第三条腿打断,我就不姓郑!” 说着,他转身就去抄墙角那把被郑爱国扔下的高粱扫帚。 “站住。”谢冬梅冷冷地开了口。 他动作一僵,回过头有点不服气:“妈!郑明安都敢动手抢东西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谢冬梅没理会他的叫嚣,反而将目光落在了他的嘴上,在他张嘴说话时,一点金光一闪而过。 “行了,”她淡淡地转移了话题,“镶金牙了?哪来的钱?” “啊?”郑明成下意识地用舌头舔了舔那颗新镶的门牙,气势顿时弱了半截,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苦笑。 “就……周凤君,她把之前欠我的钱还了。” “她哪来的钱?”谢冬梅追问道。 郑明成脸上的表情更不自在了,他躲开母亲的视线含糊地说道:“就那地中海帮她把欠的债还了……” “地中海?”谢冬梅有些疑惑不解,“她俩不是闹掰了吗?” “我哪知道!”郑明成被问得心烦意乱,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烦躁地从夹克口袋里摸出一包‘大前门’,磕出一根叼在嘴上,又掏出个打火机点燃了。 一缕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那张带着几分痞气,又透着几分茫然的年轻脸庞。 那缕青白色的烟雾才刚升起,就被一只手挥散了。 郑明成叼着烟,不耐烦地抬眼,正对上谢冬梅那的眼睛。 她的目光没停留在他那张痞气的脸上,而是直直地落在了他掏烟时带出的裤兜上。 裤子右边的口袋整个翻了出来,白色的衬布上,一道长长的口子赫然在目,线头都毛了边像一张咧开的嘴。 “过来。”谢冬梅缓了缓语气。 “干啥?”郑明成含糊地应着,下意识地想把裤兜塞回去。 “裤子脱了。” “噗——”郑明成一口烟没吸稳,呛得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出来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妈,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笑意彻底僵住,换上了一抹荒诞的红晕,“妈!你没说错吧?当着我爸和我三哥的面,这……这不好吧?” 他嬉皮笑脸地想把这事儿糊弄过去。 “让你脱你就脱,哪来那么多废话。还是想让我帮你?”郑爱国在一旁看着,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后腰的伤都跟着一抽一抽的。 郑明礼则是低着头,假装在研究地上的裂缝。 郑明成脸上的血色涌了上来,比刚才被呛到时还红。 他狠狠地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用脚尖碾灭,嘴里嘟囔着:“行行行,我怕了你了……” 他几乎是逃一样地冲进了自己那间小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第62章 老子不干了 没一会儿,门又开了。 郑明成没出来,倒是先扔出来一团东西。 接着又是一团,一团又一团。 深蓝的劳动布裤,军绿色的运动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眨眼间,堂屋地上就堆起了一座小山。 每一条,不是膝盖磨出了洞,就是屁股后面开了线,再不然就是裤脚被什么东西给刮烂了。 屋里三个人都看傻了。 谢冬梅看着那堆破烂,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个最小的儿子,从小就混不吝,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她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见他不听索性眼不见为净。 她竟然从不知道,他连一条像样的裤子都没有。 郑明成从门后探出个脑袋,只穿着条四角裤衩,两条光溜溜的腿在门板后面晃荡。 他见他妈不说话,有点讪讪地挠了挠头:“妈,您随便挑一条补补就行,其他的我自己……我……” “都拿过来。”谢冬梅打断了他,声音听不出喜怒。 她没再多说,弯腰捡起最上面那条牛仔裤,借着昏黄的灯泡光,熟练地开始运针。 一时间,屋里静得只剩下针尖穿过布料声。 郑明成换了条还算完整的裤子,靠在门框上,没再点烟。 他就那么看着他妈在灯下低垂的眉眼。 灯光给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张总是紧绷着的脸,此刻竟显出一种奇异的安宁。 她的手指算不上纤细,常年摆弄草药和银针,指腹上都有一层薄茧,但此刻捏着那枚小小的针,却灵活又稳定。 一针一线,密密匝匝,很快就把膝盖上那个破洞给严严实实地堵上了。 这种感觉很陌生,又很熟悉。 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他还很小的时候,摔破了头,她也是这样,一边骂他‘小王八蛋’,一边用蘸了酒精的棉花给他擦伤口。 郑明成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周凤君那张总是涂着口红、巧笑倩兮的脸,和那个港商递给她钞票时谄媚的笑,忽然间就在脑海里变得模糊起来。 那些虚情假意的温柔,那些用金钱和利益交换来的亲密,在这盏昏黄的灯光下,在这密密的针脚里,被映照得廉价又可笑。 他心底里那点最后一丝的留恋,就像被风吹散的烟,彻底没了踪影。 “行了。”谢冬梅把线尾打了个结,咬断,将补好的裤子都扔给他,“去把地扫了,看着心烦。” “欸!”郑明成响亮地应了一声,一把接住裤子,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又回来了,但眉眼间却多了几分踏实。 他抄起墙角的另一把扫帚,和郑明礼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开始收拾屋里的一片狼藉。 郑明礼拿着抹布擦桌子,擦到一半,动作却停了下来。 他蹲下身,看着地上被踩得一片狼藉的麦乳精,那结晶混着灰尘,黏糊糊地粘在水泥地上。 他伸出手指,想把那些还算干净的捻起来,可捻起的,更多的是地上的脏污。 郑明成扫地过来,见他对着一地垃圾发呆,用扫帚把捅了捅他:“三哥,发什么愣呢?” 郑明礼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和心疼。 “这是……我给王芳买的。” 他低声说,“供销社新到的,说是能补气血。她最近帮家里抬猪饲料,累得脸都白了……” 郑明成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他看着自己三哥那张老实巴交的脸上流露出的难过,心里莫名地也跟着堵得慌。 郑明礼找来家里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茶缸,又拿了张干净的报纸铺在桌上,然后用一把小勺,一点一点把那些还算干净的麦乳精粉末从脏污里挑出来,放进茶缸里。 他的动作那么专注,那么轻,可忙活了半天,茶缸里也只装了个浅浅的底。 “不就一罐麦乳精么,回头再去买就是了。”郑明成大大咧咧地说道,想让他三哥宽心。 “买?”郑明礼苦笑了一下,那笑比哭还难看,“你说得轻巧。这是上海牌的,供销社一个月就来这么一回货,我排了两个钟头的队才抢到这么一罐。就这一罐,我半个月的工钱就没了。” 郑明成的脸上那点轻松的表情僵住了。 他知道麦乳精贵,却没想到这么难买,这么贵。 “……行,行,”他有点结巴地应着,胸膛一拍,把事儿揽了下来,“明天!明天我陪你再去抢!我就不信了,还能抢不着?” “你明天不用去家具厂上班?”郑明礼抬头看他。 “上个屁!”一提起这个,郑明成的火气又上来了,他把扫帚往地上一戳,发出一声闷响,“老子不干了!” 这下不止郑明礼,就连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郑爱国都睁开了眼。 “胡闹!”郑爱国低喝了一声,“好端端的工作,说不干就不干?” “那也得看是谁给的工作!”郑明成脖子一梗,眼睛都红了,“那工作是郑明安托关系给我找的!他今天敢回来抢妈的东西,明天就敢把咱家房子卖了!我他妈还要领他的情,吃他赏的饭?我呸!我郑明成就算去街上要饭,也不受他这个畜生的恩惠!” 郑明礼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这个平时吊儿郎当的小弟,此刻的背影却显得异常挺拔。 屋子很快被兄弟俩收拾得干干净净,郑明礼把抹布洗干净挂好,郑明成把垃圾撮出去倒掉。 “都弄完了?”谢冬梅终于开了口,让两个儿子同时站直了身子。 “弄完了,妈。”郑明礼老实地回答。 谢冬梅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那扇刚刚被郑明成重新关好的大门上。 “别以为他今天挨了打,这事就算完了。” “郑明安那种人,不见兔子不撒鹰,今天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郑明成不服气地接话:“他还能怎么着?难不成还敢再杀回来?爸,你下次下手再狠点,直接把他的腿打断,看他还敢不敢!” 谢冬梅在心里冷笑一声。 前一世,她也是这样,一分钱没给。 第二天,她去医馆坐诊,郑爱国和郑明礼、郑明成他们都去上了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郑明安就撬开了门锁,把她锁在柜子里的金首饰,还有家里所有的现金和存款,全都偷了个一干二净。 等她发现的时候,他早就带着钱跑得没影了。 第63章 恨你一辈子 想到这里,谢冬梅看着眼前两个还蒙在鼓里的儿子开口:“他今天没拿到钱,明天,就会回来偷。” “偷?” 郑明成第一个反应过来,嗤笑一声,两只手把指节捏得作响:“他敢!妈,你放心,我明天哪儿也不去,就在家等着他!我看他那两条腿是铁打的还是肉长的!” “这个畜生!反了天了他!”郑爱国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刚一用力脸色就白了,整个人又跌坐回椅子上。 “哎哟……我的老腰……”他捂着后腰,疼得龇牙咧嘴。 “爸,您别动气,当心身子!”郑明礼赶紧绕到他身后,熟练地给他揉捏起来。 郑明成看着他爸那副样子,梗着脖子嚷嚷:“爸!他今天就敢上门抢,明天就敢撬门偷!再不管,下回他就该拿刀子回来了!我明天一定要削断他的腿!” “打断腿有什么用?” “腿打断了,躺床上养着,还得我们伺候。等伤养好了,他欠下的赌债一分没少,只会变本加厉地去捞钱。到时候,偷的就是别人家了。” 谢冬梅目光扫过三个男人,说出自己的想法:“明天,我们不打他。” 郑明成愣住了:“那怎么办?就这么看着他把家搬空?” “我们带着孙卫民,在门口等着。”谢冬梅淡淡地说道,“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此话一出,屋里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郑爱国忘了腰疼,郑明礼停了手上的动作,郑明成都瞪大了眼睛,三个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谢冬梅。 “妈!”郑明成最先叫出来,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没说胡话吧?孙卫民?抓我二哥?” “冬梅!”郑爱国也急了,顾不上腰,撑着身子激动地喊,“那可是明安!是我们的亲儿子!让公安抓自己的儿子,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我们郑家的脸还要不要了?街坊邻居戳脊梁骨都能把我们戳死!” “是啊妈,”郑明礼也小声劝道,“不……不至于吧?我们好好说说他……” “说?”谢冬梅冷笑一声,“你们是第一天认识郑明安吗?这些年,好话歹话,哪句没说过?他听过一个字吗?” 她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三个面色各异的男人脸上。 “他明天一定会来。而且,会挑我们都不在家的时候来。” 郑明成满脸不解:“妈,您怎么就这么肯定?万一他今天被爸打怕了,不敢来了呢?” “是啊,冬梅,”郑爱国也跟着问,“你怎么知道他准来?” 谢冬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那眼神看得人心里发毛。 “他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他那点花花肠子,撅个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她说着,眼神幽幽地从老实巴交的郑明礼脸上,滑到桀骜不驯的郑明成脸上。 “你们俩,也一样。” 郑明成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不敢与她对视。 兄弟俩,大气都不敢出。 回到房间,郑爱国把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动静。 他没开灯,只借着堂屋透进来的微光,在屋里烦躁地来回踱步,鞋底摩擦着水泥地。 终于,他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正坐在床边脱外套的谢冬梅。 “冬梅……咱……咱再想想别的法子行不行?” “真要让公安来抓他?他才二十六岁,要是留了案底,这辈子……这辈子就真的毁了啊!” 谢冬梅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她将外套工工整整地叠好,放在床头,动作利落又沉稳。 她抬起头,黑沉沉的眸子在昏暗中对上丈夫焦灼的视线。 “毁了?”她平静地反问,“你现在出去看看他那个人样,跟毁了有什么区别吗?” 她拍了拍身边的床沿,示意郑爱国坐下。 “爱国,他那是病,赌瘾是病,得治。” “好言相劝,我们劝了多少年?棍棒伺候,我也没少打。可用处呢?只能管一时,管不了一世。这种病根已经烂在骨子里了,不下猛药,刮骨疗毒,根本治不好。” 谢冬梅伸出手,覆在他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不堪的手上,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温度,却也带着一丝残忍的清醒。 “你以为我是要害他吗?” “不,我是在救他。再这么放任下去,他今天偷家里的,明天就敢去偷外面的。到时候,不是被抓进去,就是哪天被人打死在哪个臭水沟里。” “让他进去,在里面好好清醒清醒,把那身赌鬼的臭毛病彻底戒了。爱国,长痛不如短痛,这个道理,你比我懂。” 郑爱国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昏暗中无意识地绞着,发出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我懂长痛不如短痛。可冬梅,我怕……我怕他出来以后,会恨你一辈子啊!” “恨我?”谢冬梅轻轻重复了一遍,“那就让他恨。是恨我这个想让他活命的妈,还是爱那个把他往死路上拖的赌鬼谢建军,让他自己选。” “爱国,你记住。我们的儿子,要么恨着我堂堂正正地活;要么烂泥扶不上墙地过。没第三条路给他走。” 郑爱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有为人父的心疼,有对儿子的失望,还有对现实的无力。 这个儿子,他管不住,只能让铁面无私的规矩来管。 “那……咱新存的那些存折,该收一收吧。”郑爱国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声音低了下去。 “我知道。你把新存折拿出来,我放包里随身带着。家里之前的旧物就让他翻个底朝天。” 郑爱国没再说话,只是翻了个身,背对着谢冬梅。 他只能在心里祈祷,祈祷那个不孝子明天别真的昏了头……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郑家堂屋里的气氛,比屋外清晨的寒气还要凝重几分。 郑明礼和郑明成两兄弟眼圈都带着青黑,显然一夜没睡好。 郑爱国更是闷着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着劣质的旱烟,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疼。 谢冬梅利落地收拾好一个布包,把郑爱国用手绢包得严严实实的存折塞进了内袋,然后往老孙家走去。 第64章 别手软 开门的是刚准备去上班的孙卫民,孙卫民见到谢冬梅惊喜道:“谢姨,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会。” “哎,卫民啊,你这是去上班吗?” 谢冬梅拉家常道:“我就不进去坐了,没别的事,就是想请你帮个小忙。” 孙卫民显然有些受宠若惊:“谢姨?您说,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的,绝不推辞!我爷爷上个月犯的老毛病,还多亏了您那几服药,现在下地都能走两步了!” 老孙家一家子都受过谢冬梅的恩惠,尤其是孙卫民的爷爷,多年的老风湿,是谢冬梅用针灸和汤药一点点给调理过来的。 这份人情,孙家一直记着。 “客气了,举手之劳。”谢冬梅淡淡一笑,“是这么回事,我家里今天可能要进贼,想请你过来给做个见证,免得日后说不清楚。” 她没提贼是谁,也没说要抓人,只说是做个见证。 孙卫民一听,立刻警觉起来:“进贼?谢姨,要不要我先带两个人过去?” “不用兴师动众。”谢冬梅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你跟我去我家斜对面的李记早点那儿坐会,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好嘞!谢姨,那咱们走!”孙卫民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跟着谢冬梅走。 郑家斜对面的李记早点摊,是这一片的老字号。 滚烫的豆浆冒着白气,刚出锅的油条金黄酥脆。 可桌上的四个人,谁都没什么胃口。 郑爱国端着豆浆碗,眼睛却死死盯着自家那扇紧闭的院门,碗沿凑到嘴边好几次,又放了下去。 郑明礼捏着半根油条,手指都快把油条捏碎了,眼神里满是焦灼和不安。 郑明成则是不停地抖着腿,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被一种说不出的烦躁所取代。 他心里一半盼着郑明安别来,一半又狠着心希望他赶紧来,省得他在赌桌上越陷越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八点一刻。 八点二十。 郑爱国心里的那点侥幸越来越大,他刚想开口说“要不咱回去吧”,眼角余光就瞥见了一个熟悉又鬼祟的身影。 郑明安穿着昨天那身衣服,头发乱糟糟的,贼眉鼠眼地缩在巷子口,探头探脑地往郑家大门的方向张望。 确认了周围没人,他才猫着腰,像只耗子一样,贴着墙根溜到了自家门口。 他从兜里摸出一截细铁丝,熟练地插进锁眼里,捣鼓起来。 郑爱国手里的豆浆碗落在桌上,温热的豆浆洒了他一裤子,他却毫无所觉。 他的肩膀彻底垮了下去,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 “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里是彻骨的失望和心痛。 郑明礼和郑明成两兄弟,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们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想过郑明安会良心发现,可他们万万没想到,他真的敢! 他真的敢像个贼一样,撬开自己家的门! 郑明成捏着筷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谢冬梅放下筷子,抬起眼,平静地看着那个溜进院子,然后小心翼翼带上院门的身影。 孙卫民端着豆浆碗的手悬在半空,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他心里直打鼓。 这郑明安,街里街坊谁不知道? 出了名的赌鬼,三天两头被谢姨拿着扫帚追着满街跑。 可谢姨把他叫来,是让他穿着这身警服去抓人,还是脱了警服当个邻居去劝劝?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板正的公安制服,布料的硬挺触感让他心里更没底了。 “畜生!” 郑明成一脚踹开身下的长凳,凳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尖啸。 他作势就要往家门口冲。 “站住。”谢冬梅的声音不大,瞬间钉住了郑明成的脚步。 郑明成转过头,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妈!” “别激动。”谢冬梅用筷子尖将碗里最后一点豆渣拨到一边。 然后施施然站起身,将几枚硬币拍在桌上,看也没看目瞪口呆的摊主,径直朝自家大门走去。 “走,我们去门口等。” 四个人,就这么站在自家紧闭的院门外,像四尊沉默的塑像。 院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大。 先是堂屋的柜子门被粗暴地拉开,发出巨响。 紧接着,是卧室里木箱子被拖动的声音,还有瓷碗、瓦罐被胡乱扒拉到地上,摔得粉碎的声音。 每一个声响,都像一把小锤子,狠狠地敲在门外几个男人的心上。 郑爱国的脸,已经从铁青变成了灰败。 他靠着院墙,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筋骨,顺着墙壁慢慢滑坐下去,双手捂住了脸。 郑明礼死死地咬着下唇,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目光投向谢冬梅。 郑明成那股子冲天的怒火,也被这摔得稀碎的声响浇灭了,只剩下一种浸入骨髓的无力和悲凉。 他看着瘫坐在地的父亲,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母亲,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说。 这已经不是家丑了。 这是在挖他们郑家所有人的心。 孙卫民站在一旁,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一个外人,听着这家人心破碎的声音,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他清了清嗓子,凑到谢冬梅身边,压低了声音:“谢姨,待会儿……怎么处理?” 谢冬梅的目光依旧锁着那扇门,仿佛能穿透木板,看到里面那个利欲熏心的不孝子。 她缓缓吐出几个字:“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顿了顿,她侧过脸,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对上孙卫民探寻的视线,补充了一句:“别手软。” 孙卫民彻底明白了。 今天这事,没情面可讲。 谢姨这是铁了心要用国家的法度,来给儿子刮骨疗毒。 他看着谢冬梅那张没有丝毫波动的脸,知道这次郑明安是真栽了,谁求情都没用。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默默盘算起来。 偷盗自家财物,这事可大可小。 就盼着这小子糊涂归糊涂,下手能有点分寸,别把那些值钱的家当都给顺走了。 不然…… 这招呼,就真得去牢里打了。 第65章 凭什么 院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郑明安的呼吸又粗又急,眼里布满了贪婪的血丝。 他像一头闯进米仓的耗子,兴奋得浑身发抖。 堂屋里那个老旧的五斗柜,被他一下拽开。 几件郑爱国的旧汗衫、几双纳好的布鞋底,被他毫不留情地扒拉到地上。 “妈的,钱呢?死老太婆把钱藏哪儿了?” 他一边翻,一边压着嗓子咒骂,唾沫星子喷在翻乱的衣物上。 他先冲进了谢冬梅和郑爱国的卧室。 床上的被褥被他一把掀开,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 他记得清楚,老太婆有时候会把钱缝在被角里。 一无所获。 他一脚踹开床头柜,里面只有几本发黄的医书和一瓶红花油。 “艹!” 郑明安的火气更大了,胸膛剧烈地起伏。 他怨毒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在了那个上了锁的樟木箱子上。 他从兜里掏出撬锁的铁丝,没两下锁就开了。 箱子里是谢冬梅几件压箱底的衣服,还有郑爱国那块舍不得戴的上海牌手表。 郑明安眼睛一亮,一把抓过手表塞进自己兜里,又把那几件新簇簇的衣服卷成一团,准备待会儿一并带走。 衣服底下,是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铁盒。 他心头狂跳,手忙脚乱地打开。 里面没有成沓的大钞,只有一叠零零碎碎的毛票、角票,加起来顶多十几二十块。 “老太婆肯定不止这些家当。”郑明安狠狠地把铁盒摔在地上,里面的硬币叮叮当当地滚了一地。 凭什么? 凭什么老大郑明华可以从小待在妈身边! 还有老三那个闷葫芦,老四那个小流氓,还有郑湘仪,都是在妈身边长大的! 只有他! 只有他郑明安,从小就被扔给了舅舅谢建军那个老赌鬼! 他到现在都记得,小时候他哭着喊着不想去舅舅家,谢冬梅是怎么说的? “妈妈和爸爸实在太忙了,你先去舅舅家,过几天妈妈就来接你。”结果一个多月了才想起他这个儿子。 而他在谢建军身边学会了赌钱,是他妈亲手把他推到赌桌边的! 他觉得自己就像地里的野草,没人疼没人问,只有在他们需要的时候,才会被想起来。 这个家,有他没他,一个样! 郑明安喘着粗气,又翻找了一下,终于在床底下找到了一些存折与大钞,加起来差不多有四千多块。 郑明安狂喜,连忙收起来,然后又冲进了郑明成和郑明礼的房间。 郑明成的床底下有个破皮箱,里面是他攒了许久才买的几盘港台明星磁带,还有一件崭新的牛仔外套。 “小王八蛋,也学会赶时髦了?”郑明安狞笑着,把磁带踩得粉碎,抓起牛仔外套就往自己身上比划。 不大不小,正好。 他转头又去翻郑明礼的铺。 那个老实头的东西最简单,枕头底下压着一个信封。郑明安抽出来一摸,薄薄的几张票子。 他倒出来数了数,一张十块,两张五块,还有几张一块两块的。 总共二十三块五。 郑明安嗤笑一声,把钱揣进兜里,信封随手一扔,一张女人的照片从里面飘了出来。 照片上的女人梳着两条大辫子,对着镜头笑得一脸明媚。 郑明安的脑子里忽然闪过郑明礼当时也是拽着这个信丰,对自己说谢冬梅被谢向阳下药了。 谢向阳那个小白脸,居然敢给老太婆下药! 郑明安那时心里没有半点替他妈担心的念头,反而涌上一股扭曲的快意。 活该! 谁让她眼瞎心盲,把一个外人当成宝,把亲儿子当成草! 他郑明安早就看出来谢向阳那小子心术不正,一肚子坏水。 他不止一次跟谢冬梅提过,让她防着点谢向阳。 “妈,那小子看你的眼神不对,跟狼崽子似的,你别什么都教给他!” 结果谢冬梅骂他烂泥扶不上墙,自己不学好,还嫉妒人家向阳有出息! 从那一刻起,他就彻底死了心。 这个妈,心里早就没他这个儿子了。 既然她不仁,就别怪他不义! 郑明安把那张照片捡起来,对着女人明媚的脸吐了口唾沫,又用脚尖狠狠碾了碾:“老三这穷鬼还想找这么水灵的媳妇呢?肯定是老太婆给他花大钱了!” 他发泄完,目光再次变得贪婪而疯狂,转身扑向了最后一个他没搜过的地方——堂屋里那个挂着毛主席像的墙壁后面。 他记得,小时候,他看见过他爸偷偷往那儿塞过一个铁皮盒子。 郑明安搬来一条板凳,站上去,小心翼翼地取下那副有些年头的画像。 墙上,一块砖头有松动的痕迹。 他用手指抠了抠,那块砖头应声而落,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陈旧的、带着泥土和铁锈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郑明安的心跳得像擂鼓,他把手伸进去,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铁皮盒子。 他费力地把盒子从墙洞里拖了出来。 盒子沉甸甸的。 他跳下板凳,迫不及待地在地上撬开了锈迹斑斑的锁扣。 盒盖打开一瞬间,郑明安的呼吸停滞了。 一抹黄澄澄、白花花的光,晃得他眼晕。 满满一盒子,全是金银首饰! 一对雕着龙凤的黄金手镯,几根沉甸甸的银簪子,一副小巧的玉石耳坠,还有块金砖,底下还压着一沓用红绳捆着的银圆! 这些东西……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不止一次听谢冬梅对着他们几个孩子诉说当年的风光。 “想当年,追老娘的人,从咱们这条巷子头能排到巷子尾!有干部,有工人,还有个读大学的!” “你爸那个闷葫芦,锯了嘴的葫芦,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家里居然能拿出这么一盒子金银财宝来下聘!” “就这一下,把所有人都给镇住了!你姥爷当场就点了头,说这家人实诚,有家底!” 这是郑爱国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娶回谢冬梅这个十里八乡都有名的女中医的本钱! 一瞬间,郑明安的手像被滚油烫了一下,猛地缩了回来。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这不一样……这和偷钱不一样…… 这是他爸的根,是他妈的脸面,是这个家最初的基石。 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第66章 你还真敢偷 一边是债主凶神恶煞的脸,扬言再不还钱就要卸他一条腿。 一边是父亲郑爱国那张憨厚老实的脸,他好像能看到父亲把这个盒子塞进墙洞时,那份对妻子的珍重。 这些东西……怕是能把他欠的赌债还清十次都不止! 只要有了它们,他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可是…… “可是什么!”郑明安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回过神来,眼里的挣扎瞬间被怨毒和疯狂吞噬。 “她心里就没有考虑过我,没有把我当过儿子!” “我郑明安算什么?我是她亲儿子!她把我扔给舅舅那个老赌鬼,毁了我一辈子,她管过吗?” “她昨天还打我耳光,骂我是废物!她心里有过我这个儿子吗!” “没有!从来没有!” 他越想越恨,越想越觉得理直气壮。 这个家欠他的!谢冬梅欠他的! 这不叫偷,这叫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对,是她逼我的! 郑明安的呼吸变得粗重,他死死攥着那个铁皮盒子,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青筋暴起。 他不再犹豫,把盒子盖合上紧紧抱在怀里。 怀里的铁皮盒子冰冷而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抱着盒子,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咬牙切齿地发誓。 “最后一次……就这一次!” “只要让我过了这道坎,把钱还上,我发誓!我郑明安这辈子再也不赌了!” “我一定改!我一定重新做人!” 他的声音在颤抖,与其说是在发誓,不如说是在哀求,哀求一个虚无缥缈的神明,也像是在催眠自己,给自己寻找一个可以原谅的借口。 堂屋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得郑明安一个激灵。 他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冰冷的铁皮盒子,另一只手拎着鼓鼓囊囊的旧布包。 做贼心虚的脚步又轻又快,他几乎是贴着墙根溜到了大门口。 他侧耳听了听,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安全了。 他长舒一口气,反手将院门的大门虚掩。 这样一来,就算被发现也只能说是遭了外贼,谁也赖不到他头上。 他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刚一转身,那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巷子对面的阴影里,几个人影直挺挺地站着。 为首的,正是他那个刚刚还在心里咒骂了千百遍的亲妈,谢冬梅。 她身边,是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的父亲郑爱国,还有一脸震惊的老三郑明礼。 最前面,是攥着拳头,眼珠子红得像要滴血的小弟,郑明成。 “你们……”郑明安的脑子一片空白,手脚冰凉,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狗东西!你还真敢偷!” 郑明成根本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一个箭步就冲了上来,伸手就去抢郑明安手里的布包。 “把东西拿来!” “滚开!”郑明安被这一下激得回过神,求生的本能让他死死护住怀里的东西,那是他的命,“你他妈的给我松手!”郑明成破口大骂,手上的劲儿更大了,“家里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子今天打死你!” “这是我的!我的!”郑明安也急了眼,用肩膀狠狠撞开郑明成,嘶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花的钱哪一分不是老子的?你穿的牛仔裤,你听的录音带,要不是老子把你弄进家具厂,你现在还在打流浪!你凭什么管我!” “你他妈那是赌!是偷!是抢!” 兄弟俩像两头红了眼的公牛,在狭窄的巷子里撕扯起来,布包里的硬币叮当作响,刺激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郑爱国那张憨厚老实的脸上,满是痛心疾首。 郑明礼站在一旁,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两个哥哥,想上前拉架,又不知该从何下手。 “够了。”谢冬梅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在郑明安面前。 郑明成和郑明安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不约而同地松了手,喘着粗气瞪着对方。 “郑明安。”谢冬梅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把东西,给我。” 郑明安下意识地把怀里的铁皮盒子和布包又抱紧了几分,梗着脖子:“不给!” “我再问一次。”谢冬梅的声音冷了下来,“给,还是不给?” “我说不给!”郑明安像是豁出去了,抬起头,怨毒的目光直视着她,“凭什么谢建军赌债你给钱!凭什么到我这儿不肯给?我是你儿子!” “明安!”一直沉默的郑爱国终于爆发了,他指着郑明安的鼻子:“你这个孽障!你怎么能偷家里的东西?那盒子里的东西,难道你不知道是什么吗?” 郑明安凄厉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爸!你现在跟我说这个?当初你们把我扔给舅舅那个老赌鬼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想过我是你们的儿子?” 他通红的眼睛扫过谢冬梅和郑爱过,声音里的委屈和恨意像是积攒了二十年的洪水,一朝决堤。 “当我哭着跟你们说我不想去舅舅家!妈,你是怎么说的?” 他死死地盯着谢冬梅,一字一顿地模仿着当年的语气:“‘明安乖,妈妈太忙了,你先去舅舅家,过几天就来接你!结果呢?你们谁管过我?” “是你们!是你们亲手把我推下火坑的!” “现在你们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我偷?我没错!我只是拿回你们欠我的!这个家,欠我的!” 一连串的指控像重锤一样,砸在郑爱国心上。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惨白。 他只记得当年医馆忙,确实是把老二送去了小舅子家,可他不知道就几个月的时间会对郑明安影响这么大! 郑明成和郑明礼也听傻了,他们从不知道,二哥还有这样一段过去。 整个巷子,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谢冬梅身上。 良久,谢冬梅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和沉重。 她看着眼前这个被怨恨扭曲了面容的儿子,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沙哑。 “你说得对。” 第67章 我可是你亲儿子 三个字,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郑明安也愣住了,他准备好了一肚子的恶毒言语,准备好了迎接劈头盖脸的咒骂,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一句‘你说得对’。 “在你的事情上,”谢冬梅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继续说道,“我确实对不起你。把你交给谢建军那个烂人,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决定之一。” 她的坦然,让郑明安所有的怨气都像打在了棉花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但是,”谢冬梅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穿透了二十年的光阴,“你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那年,整个地区都在闹一场很厉害的急性的痢疾,来势汹汹。” “不光咱们镇,连周边几个镇的人都拖家带口地跑到我们谢氏医馆门口,跪着求我救命。” “那段时间,我忙到什么地步?我沾不了床,吃饭都是你爸把窝窝头掰碎了塞进我嘴里。医馆里,院子里,甚至门口的街上,都躺满了病人。呻吟声,哭喊声,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停不下来。” “你爸,白天要去糕饼厂上班,下了班就跑到医馆来帮我。熬药,喂药,清理秽物。” 谢冬梅的目光缓缓扫过郑明安,又落在他身后那扇紧闭的院门上。 “我不敢让你待在我身边,你又还太小需要人照顾。我把你送到谢建军那里,是想让你有个安生地方……是我,是我高估了他的人性。” 郑明安抱着铁皮盒子的手臂微微一松,眼里的疯狂褪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空洞。 那年的惨状……他怎么会不记得。 街坊邻里,谁家没在那场灾祸里受过罪? 就在这时,一个一直站在阴影里,让人几乎忽略的身影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光亮下。 孙卫民看向郑明安,语气带着几分劝解的诚恳。 “明安哥,谢阿姨没说假话。那年的事,我听我爷爷说过好几回。” 孙卫民挠了挠后脑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继续说道:“我爷爷说,当时他烧得不省人事,被我爸和我叔抬到谢氏医馆,门口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要不是谢阿姨硬是在病床上给加了个板子,让他躺了三天,这会儿我坟头的草都比我高了。” 郑明安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声冷嗤,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我知道。” 他低着头,视线落在怀里那冰冷的铁皮盒子上。 “我当然知道。为了这事,她不是好几年都没跟谢建军那个老王八蛋来往吗?”他抬起眼,目光里重新燃起怨毒的火苗,直勾勾地射向谢冬梅,“直到陈金花接生了郑湘仪,你们两家才又跟亲戚似的走动起来。” 这番话,像是在提醒所有人,他不是不讲理,他什么都记得。 记得当年的疫情,也记得母亲为此和谢建军的决裂。 可记得,不代表能原谅。 “那又怎么样?”郑明安的音量陡然拔高,积攒的委屈和愤恨再次冲垮了理智的堤坝,“知道这些,就能把我欠下的赌债一笔勾销吗?!” 他往前踏了一步,几乎是把怀里的铁皮盒子和布包当成了武器,直挺挺地杵到谢冬梅面前。 “我不管当年有什么理由!我只知道,我的人生被毁了!现在,我欠了一屁股债,那些人要剁了我的腿!” 他眼中布满血丝,面目狰狞。 “今天,就两条路!” “一,你现在就给我钱!把我欠的债都还了!” “二!”他晃了晃怀里的东西,铁皮盒子发出沉闷的碰撞声,“让我带着这些东西走!从此以后,我郑明安是死是活,跟你们郑家再没半点关系!” 郑明成又想冲上去,却被郑明礼死死拉住。 “明安哥!你疯了!这是敲诈!”孙卫民脸色一变,语气也严肃了起来,“你赶紧把东西还给谢阿姨!偷窃,数额要是巨大,是要坐牢的!你别犯糊涂!” 他特意加重了坐牢两个字的读音,希望能点醒这个已经走到悬崖边的人。 偷窃?坐牢? 郑明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的目光从孙卫民那张焦急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在他那身笔挺的公安制服上。 绿色的警服,红色的领章。 那么刺眼。 一个念头,轰地一下劈开了他的脑子。 他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孙卫民会在这里。 为什么他妈谢冬梅从头到尾都这么冷静。 原来……原来她早就做好了准备。 郑明安脸上的狰狞和疯狂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和绝望。 他看着谢冬梅,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孙卫民……” 他笑了,笑声很轻,却比哭声还要凄厉。 “呵呵……哈哈哈哈!” “谢冬梅,你可真行啊!” 他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字字泣血。 “你居然连公安都找来了!” “你这是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准备亲手……把我送进局子啊!” “我可是你亲儿子!”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郑明安粗重的喘息声,和他怀里铁皮盒子偶尔发出的轻微碰撞声。 “明安,你这是干啥呀!” 郑爱国脸上写满了痛心和焦急,往前挪了两步。 “你妈不是那个意思!你先把东西放下,就不算偷!有啥事,咱一家人关起门来,坐下慢慢说,总有办法的!” 郑明安却像是没听见,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钉在谢冬梅脸上,不挪动分毫。 他只要一个答案,从他妈嘴里说出来的答案。 谢冬梅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她的亲儿子。 那个小时候会抱着她腿撒娇,会把省下来的糖偷偷塞进她口袋的儿子。 可这股心软,只是一瞬。 上辈子,她就是心软,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填窟窿。 结果呢? 他在外面欠的债越来越多,胆子越来越大,偷完钱后便不知所踪。 她重生回来,不是为了重复那样的悲剧。 救他,有时候,就得下狠手。 如果这次拉不回来,这个儿子,就真的废了。 “我再说一遍。”她迎着郑明安那怨毒的目光,“把东西放下。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但是你欠的赌债,你自己还。” “……” 第68章 你还是不是人啊你 郑明安听完,忽然笑了。 那笑声开始还很低,接着,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笑得他抱着铁皮盒子的身体都在发抖。 “哈哈……哈哈哈哈!” “你自己还……”他重复着这几个字,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那张原本还算俊朗的脸,此刻扭曲得如同恶鬼。 “原来是这样……”他猛地止住笑,死死盯着谢冬梅,眼神里的最后一丝希冀,彻底被碾成了齑粉,“原来,你真的找了公安来抓我!” “你不是要给我机会,你不是要跟我谈!你是早就挖好了坑,就等着我往下跳!” 他猛地把怀里的布包和铁皮盒子往身前一递,那架势,像是要把自己的心也一并掏出来摔在地上。 “好……好啊!说得真好!” “谢冬梅!”他赌气似的嘶吼起来,“你赢了!” “没错!”他冲着孙卫民的方向咆哮,“老子就是偷了!偷自己家的东西,还赌博!你们要抓就抓,要关就关!别他妈在这儿跟我演什么母子情深!” 郑明成气得眼珠子都红了,又要冲上去:“你个王八羔子,你跟谁俩呢!” 郑明礼死死抱住他,自己也是气得浑身发抖。 孙卫民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一个刚穿上这身皮没几年的年轻人,哪儿处理过这种亲妈抓儿子的事。 谢冬梅看着儿子那张被绝望和疯狂彻底吞噬的脸,眼底最后一点温度也熄灭了。 她缓缓地,转过了身,背对着他。 一个字都懒得再说。 这个动作,比任何一句咒骂都来得更决绝。 孙卫民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没得选了。 作为公安,接到报案,又是人赃并获,他不可能视而不见。 他上前一步脸色一沉,语气变得公事公办。 “郑明安!别动!”他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就去扣郑明安的手腕。 郑明安没想到他来真的,下意识地一挣,抱着东西就想往后退。 孙卫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手上的力道极大,反手一拧,就将郑明安的胳膊别在了身后。 “啊——!” 郑明安痛呼一声,怀里抱着的布包和铁皮盒子再也抓不住。 只听一声巨响,那沉甸甸的铁皮盒子,摔在了冰冷的石板路上。 盒盖被震开,黄澄澄的金首饰和一块块泛着柔光的银圆,撒了一地。 孙卫民的瞳孔猛地一缩。 乖乖…… 他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这郑明安是真下了死手,连这种压箱底的老货都敢往外搬。 就地上这点东西,别说还赌债,怕是够他结结实实地喝一壶了。 谢冬梅慢慢地、平静地蹲下身,将那些沾了灰尘的金银首饰,一件一件地捡回铁皮盒子里。 郑明成和郑明礼的眼睛都直了。 他们从不知道,家里竟然藏着这么一笔…… 兄弟俩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无法置信的眼神。 “咳。”孙卫民清了清嗓子,他松开对郑明安的钳制,但人依旧挡在他身前,以防他再有异动。 他看向谢冬梅,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严肃:“谢阿姨,你们得跟我回所里一趟,做个笔录。”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谢冬梅捧在手里的铁皮盒子上:“这个……是证物,按照规定,得先登记封存。” 派出所里,空气比巷子里的风还要冷。 郑明安被安排坐在一张掉漆的木椅子上,脑袋垂着,一头乱发遮住了眼睛。 他从进门到现在,一言不发。 郑家其他人坐在对面的长条凳上,也是一片愁云惨雾。 孙卫民拿着笔,在笔录本上写写画画,例行公事地问了几个问题,郑明安全当没听见。 问询陷入了僵局。 孙卫民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毕竟年轻,又是和郑明安一起长大的,办这种案子,心里总归不是滋味。 他放下笔,犹豫了一下,还是看向了坐在长凳上的谢冬梅。 “谢阿姨……您看这事……”孙卫民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毕竟是家里人……如果,我是说如果,您要是愿意出具一份谅解书,明安哥他……或许可以从轻处理。” 谅解书三个字一出口,一直低着头的郑明安,那被头发遮住的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他没抬头,但僵直的脊背,却泄露了一丝紧张的期盼。 谢冬梅的目光,冷冷地落在了儿子那颗低垂的头颅上。 “想让我写,可以。” 郑明安的肩膀,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谢冬梅看着他:“答应我两个条件,谅解书我马上就写。” “第一,你欠下的赌债,一分一毫,都由你自己想办法去还。家里不会再给你掏一个子儿。” “第二,”她的声音陡然加重,“你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发个毒誓,从今往后,要是再敢碰一下牌九、麻将,任何跟赌有关的东西,就自己剁了这双手!” “只要你答应,谅解书我马上写。” 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留半分商量的余地。 郑明安缓缓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嘲讽和怨毒。 让他自己还? 那跟现在就把他送进去有什么区别? “呵。” 一声冷笑从他喉咙里溢出,充满了自暴自弃的疯狂。 他索性往椅背上一靠,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得,这是铁了心要进去蹲着了。 孙卫民心里叹了口气,刚准备说些什么,派出所的门被撞开了。 “我的天爷啊!冤枉啊!公安同志!” 一道女声嚎着冲了进来。 李英花一手拽着一个孩子,头发乱得像个鸡窝,脸上还挂着两道没擦干净的泪痕,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郑明安。 她眼睛一红,也顾不上别的,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一把抱住还没反应过来的孙卫民的大腿,哭天抢地。 “公安同志!你们抓错人了啊!我们家明安老实本分,他怎么会偷东西呢!这都是冤枉的啊!” 她那对龙凤胎被这阵仗吓得大哭了起来,一时间,派出所里鸡飞狗跳。 孙卫民一个头两个大,想把腿抽出来,又怕伤到她,急得满头是汗:“这位同志,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李英花哪里肯听,哭嚎了一阵,见公安不为所动,她猛地一转头直挺挺地看向了长凳上的谢冬梅。 “是你!你这个黑心肠的老太婆!” 她指着谢冬梅的鼻子,破口大骂。 “虎毒还不食子!他可是你亲儿子啊!你怎么能这么狠的心把他往死路上逼,亲手送他坐牢!” “你还是不是人啊你!” 第69章 又是这样 郑爱国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又羞又气,冲上去想把儿媳妇拉起来:“李英花!你给我闭嘴!闹什么闹!” 李英花哪里肯听,反而像找到了宣泄口,一把甩开郑爱国的手,整个人跟疯了似的,双手在地上捶得砰砰响。 “我闹?我怎么闹了?”她抬起那张涕泪横流的脸,目光死死盯在谢冬梅身上,“妈!你倒是说句话啊!明安可是你儿子!你眼睁睁看着他被抓,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谢冬梅坐在长凳上,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就是这样! 又是这样! 这段日子,这个老太婆就像换了个人! 李英花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昨天晚上的情形,一幕幕地在眼前闪过。 “明安,你听我的,咱家那老太婆最近邪乎得很,”她压低了声音,在枕边吹风,“你看她把向阳都赶出去了,那可是她当眼珠子疼了二十年的!还有你舅她的亲弟弟,说断就断,一点情面不留!” “你想想,她把钱都捏在手里,一分不给。你的债怎么办?咱俩的龙凤胎以后怎么办?你要不明天乘着他们不在家去拿点救救急?” 当时郑明安还烦躁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别说了!” 李英花不依不饶,凑过去继续说:“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你忘了?你小时候她怎么对你的?二话不说就把你扔给你那烂赌鬼舅舅带!她心里有过你这个儿子吗?她要是有,能让你染上这臭毛病?” “你给我闭嘴!”郑明安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眼睛通红。 小时候被送去谢建军家里,这是郑明安心里最深的一根刺,谁碰谁死。 李英花被他吼得一愣,随即也来了气:“我闭嘴?我说错了吗?之前家里就你跟老三最不受待见!现在老三得宠不待见的只剩你一个!咱们再不为自己打算,以后连口汤都喝不上!” “砰!” 郑明安一拳砸在床板上,翻身下床,摔门而出。 李英花没想到他真的去拿了。 更没想到,他竟然失手被抓了! 这个老太婆,竟然报警抓亲儿子! 李英花本以为,就算被发现,母子哪有隔夜仇? 闹一闹,骂几句,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谁家会把这种丑事捅到派出所来? 看着谢冬梅那张冷得像冰的脸,李英花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恐惧和愤怒瞬间淹没了她,她唯一的念头就是把水搅浑,把所有责任都推到这个狠心的婆婆身上! “公安同志!你们不能听她的!”李英花手脚并用地爬到孙卫民脚边,哭得更凄惨了,“她就是偏心!她不喜欢我们二房!她想把我们一家逼死啊!” “她有钱!她有的是钱!她藏着金条银圆,就是不肯拿出来给儿子还债!非要看着儿子去坐牢!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娘啊!” 她一边嚎,一边去拽那对龙凤胎,“宝儿,快,给你奶奶磕头,求求她放过你爸爸!快啊!” 两个孩子被她拽得东倒西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整个派出所,成了李英花一个人的戏台。 一直沉默着的郑明安,身体在椅子上绷成了一张弓。 他低着头,乱发遮住了脸,但那双紧握的拳头,指节已经捏得发白。 “够了。” 李英花一愣,停下了动作,茫然地回头。 郑明安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身形晃了晃,椅子被他带得向后倒去,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抬起头,那张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片死寂的,令人心悸的绝望。 他看着李英花,“我叫你,闭嘴。” 李英花被他眼里的神色吓住了,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随即,一股被冒犯的怒火又涌了上来:“郑明安你什么态度!我不是为了你……” 话音未落。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李英花的脸上。 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孙卫民惊得瞪大了眼睛。 所有人都呆住了。 李英花捂着火辣辣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郑明安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看着眼前的女人,那眼神,陌生得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一脚踹开脚边的椅子,冲着她咆哮出声。 “滚!” 郑明安这一声咆哮,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得声带都撕裂了。 李英花捂着脸,耳朵里嗡嗡作响,那火辣辣的疼,远不及心里的屈辱和震惊。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一向被她拿捏得死死的丈夫。 他竟然敢打她?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短暂的死寂过后,是更猛烈的爆发。 “郑明安!”李英花的声音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你敢打我?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她也不哭了,也不装可怜了,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指着郑明安的鼻子破口大骂: “好啊你!长本事了是吧!你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赌债,现在偷东西被抓,你自己倒好,拍拍屁股进去蹲大狱,烂摊子全留给我跟孩子?那些要债的找上门,我是不是要把孩子卖了给你还债啊!” “我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没用的东西!” 这话骂得又毒又狠,把郑明安最后一点血色也骂得褪得干干净净。 孙卫民皱紧了眉头,他办案多年,这种家庭烂账见得多了,只觉得头疼。 他敲了敲桌子,厉声喝道:“肃静!这里是派出所,不是你们家菜市场!” 李英花被这一声吼,气焰稍稍压下去一点,但那双怨毒的眼睛,依旧死死剜着郑明安,仿佛要在他身上剜下两块肉来。 而自始至终,谢冬梅都只是静静地坐在那条冰冷的长凳上,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说她无动于衷,那是假的。 看着李英花此刻撒泼的样子,与上一世何其相似。 前世,郑明安他卷走了家里全部积蓄,从此人间蒸发。 没过三天,李英花就带着一双龙凤胎跪在了郑家大门口。 她也是这样哭,哭得比现在还要凄惨,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抱着她的腿不撒手。 “妈!明安他不是人!他把钱都偷走了,把我们娘仨扔下了!我们以后可怎么活啊!您要是不管我们,我们只有死路一条了!” 第70章 你给我闭嘴 那时候的自己,心一软,就把她们娘仨接进了门。 她总觉得,是儿子郑明安对不起人家,是郑家亏欠了她们。 她这个当婆婆的,理应补偿。 于是,李英花和小军小红就在郑家住了下来。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李英花自己那点工资,一分不往家里交,全都偷偷摸摸地寄回了乡下,接济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 家里的所有开销,孩子的吃穿用度,全都是谢冬梅一力承担。 她忍了。 她觉得,养着就养着吧,谁让她生了那么个不孝子。 可李英花不知足,她把孩子当成了最大的筹码。 “妈,小军的鞋破了,该买双新的回力鞋了。” “妈,小红看见邻居家孩子吃大白兔奶糖,馋哭了。” “妈……” 孩子们也学得有模有样。 要钱的时候,嘴比蜜甜,‘奶奶’长‘奶奶’短地叫着,亲热地往你怀里钻。 钱一到手,或者稍有不顺,那张脸说变就变。 “死老太婆!” “小气鬼!” 她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有一天下雨天路滑不小心崴了脚,脚肿得像个馒头。 她躺在床上口渴得厉害,便喊龙凤胎给她倒杯水。 “小军小红,给奶奶倒杯水。” 孙子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洋洋地回了一句:“给钱。” “什么?”谢冬梅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给钱!”小军不耐烦地转过头,“给我五毛钱,我就给你倒水,不然你自己去。” 谢冬梅当时气得浑身发抖,骂了他几句‘没良心的小王八蛋’。 然后,她那个孙女,端着一杯水走进来。 谢冬梅心里刚升起一丝暖意,以为这孩子还有点人性。 可下一秒,一整杯冰冷的凉水,从头到脚浇了她一身。 深秋的天气,那寒意瞬间刺透了骨髓。 孙女那张肖似李英花的脸上,满是恶毒和快意:“死老太婆!咒我们是王八蛋?你怎么不去死啊!你死了,这房子这钱就都是我们的了!” 说完,两个孩子就在她目眦欲裂的注视下,冲到她的床头柜拉开抽屉,抢走里面准备过年用的几十块钱,大笑着跑了出去。 …… 回忆的冰锥狠狠扎进心脏,谢冬梅猛地回过神来。 她抬起眼,落在李英花那张又哭又骂的脸上。 那张脸,和记忆里孙女泼她冷水时的脸,渐渐重合。 一样的自私,一样的贪婪,一样的理所当然。 谢冬梅冰冷的目光,让正在撒泼的李英花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骂声也卡在了喉咙里。 李英花被看得浑身一哆嗦,那股子撒泼的劲儿瞬间就泄了一半。 可骨子里的那点泼悍又不甘心就这么认输,她梗着脖子,声音反而拔得更高更尖。 “你看什么看!我说错了吗?郑明安是你儿子!他要是坐了牢,你这个当奶奶的就别想甩开我们娘仨!”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干脆一屁股又坐回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 “我告诉你,谢冬梅!到时候我就带着小军小红住到你家去!吃你的喝你的!你得养着我们!你儿子造的孽,就得你这个当妈的来还!你欠我们的!” “养着你们?”谢冬梅的声音很轻,很平,却让李英花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李英花,从你嫁进我们郑家那天起,我哪天没养着你们?” 谢冬梅的目光从她脸上,挪到了那对龙凤胎身上,又挪了回来,嘴角勾起一抹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怜悯的弧度。 “你,纺织厂挡车工,一个月工资四十二块五,一分不少。我们大院里谁不羡慕你有个铁饭碗?” “可你呢,每月十五号发了钱,十六号人准保就出现在邮局。一张汇款单,三十块,四十块,眼皮都不眨一下就汇给你乡下那个游手好闲的弟弟。” “你弟弟娶媳妇,彩礼钱一千,你哭着喊着说娘家逼你,从我这儿连哄带骗拿走五百。你弟弟盖房子,你把自己的工资、把明安给你的家用,掏得一干二净。然后到了二十几号,孩子没饭吃了,你就抱着孩子跑到我屋里,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家里揭不开锅了。” 轰! 李英花的脑子像是炸开了一样,这些事她做得天衣无缝,这个老太婆她是怎么知道的?! 孙卫民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看向李英花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你说我心狠,说我的心是石头做的。”谢冬梅的身子微微前倾,眼里泛起了一丝尖锐的寒芒,“李英花,我今天也想问问你,你的心,又是什么做的?” “去年入秋,十月份,小红半夜里发高烧,烧到抽风,浑身滚烫。” “护士说情况危险,惊厥可能伤到脑子,让赶紧先交三十块钱押金办住院。三十块钱,” “你李英花,口袋里就揣着你刚发的四十几块工资,揣得鼓鼓囊囊,你愣是一分钱都没往外掏!” 这一下,不光是孙卫民,连旁边做笔录的小公安都惊得抬起了头。 谢冬梅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继续说道,“你就让孩子在急诊室那张冰冷的铁皮床上躺着,任她烧得说胡话,硬生生拖了快一个钟头,等到我跟你爸拿着钱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 “那个姓王的护士长,指着你的鼻子骂你,问你到底是不是孩子亲妈!你是不是都忘了?” “要不要我现在就打电话到医院,把王护士长请过来,跟你当面对一对质啊?!” “不——!” 一声尖厉的嘶吼,从李英花喉咙里迸发出来。 她像是被踩中了最痛的痛脚,整个人都疯了。 “你别说了!你胡说!你给我闭嘴!” 那张惨白的脸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哭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疯狂地四下扫视,最后,恶狠狠地定格在了的郑明安身上。 一定是这个挨千刀的! 李英花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个箭步冲过去,颤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郑明安的脸上。 第71章 一家子黑心烂肝的 “郑明安!是你!一定是你这个王八蛋告诉她的!” 她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唾沫星子横飞。 “我把工资给我弟的事,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你为了让你妈心软放了你,你就把我卖了是不是?!你这个杀千刀的窝囊废!你怎么能这么不是东西啊!”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李英花。 “英花……”郑爱国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我一直觉得是明安对不住你,是我们郑家亏了你。” “小红住院那次,我跟你妈骂明安,骂他没本事,没担待,连自己闺女的救命钱都拿不出来。我还跟你说,别往心里去,以后家里有我跟你妈一口吃的,就短不了你们娘仨。” 郑爱国每说一个字,拳头就攥紧一分,手背上青筋暴起。 “可我哪能想到啊!你兜里揣着钱,揣着娃的救命钱,眼睁睁看着娃烧得抽风,你却想着汇给你那个好吃懒做的亲弟弟!” “你那是救你弟弟吗?你那是推自己的亲闺女进火坑啊!你的心是肉长的吗?!”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眼眶都红了。 “哟,二嫂,这下不嚎了?” 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插了进来,郑明成斜靠在门框上,嘴角挂着一丝讥诮的笑,“怎么着?戏唱不下去了?我爸说得没错,你这心,怕不是铁打的,是石头做的,还是捂不热的那种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你——!你个小流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李英花瞬间把炮火对准了郑明成。 “都给我闭嘴!” 孙卫民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这里是派出所!要吵滚回家吵去!” 他凌厉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谢冬梅和郑爱国身上,语气稍缓:“郑明安涉嫌偷盗,依法要拘留审查。你们其他人,做完笔录,就可以走了。” … 郑家人走出派出所大门,晚风带着一股子燥热,黏糊糊地吹在人身上,更添烦闷。 李英花一出来,就像是挣脱了束缚的疯狗,拽住小军小红,转身就冲着谢冬梅的背影尖声叫骂。 “谢冬梅!你个老不死的!你今天把明安送进去了,你称心如意了是吧!” 她见谢冬梅脚步不停,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吼道:“我告诉你!郑明安是我男人,他进去了,你们郑家就得养着我们娘仨!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不把我们安顿好,我就……” 她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我就带着小军小红睡在你家医馆大门口!我看你这谢氏医馆的脸往哪儿搁!我看你明天还怎么开门做生意!” 小军有样学样,梗着脖子喊:“对!睡你家门口!吃你的喝你的!你不给钱,我们就不走!” 小红也跟着尖叫:“死老太婆!你害我爸!你不得好死!” 郑明成双手插在裤兜里,晃悠悠地走到李英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行啊,你来。” 他懒洋洋地掏了掏耳朵,“我明儿一早就去供销社,买把新的竹扫帚,再打一桶水,就在门口等着你。你来一个,我扫一个,来一双,我泼一双。” “我倒要看看,是你这张脸皮厚,还是我的扫帚硬!” “你……你个杀千刀的!”李英花被他这副滚刀肉的模样气得浑身发抖,一时间竟想不出更恶毒的话来骂。 郑明成却不再看她,而是走到小军和小红面前。 龙凤胎出生时,郑明安抱着小军,而他抱着小红,当时郑明成看着手里的小肉团就想着要对自己侄子侄女很好。 结果这对龙凤胎长大越来越像李英花,现在还敢咒骂自己亲奶奶! 郑明成哪里能忍这口气,直接每人一巴掌,他这巴掌可没有留手,直接把两个娃打倒在地上鼻血都打了出来。 郑明成看着捂着鼻子的龙凤胎道:“你这两小畜生再敢对我妈吠一句,看我的打死你们。” “还有你李英花,你不是想带着娃来郑家住吗,有我在一天,你觉得你们能在家里呆几分钟?” 李英花紧张的查看龙凤胎的伤势,她看着郑明成凶神恶煞的样子,知道自己在郑明成这绝对逃不了好,这小叔子可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她得想其他办法。 郑明成看着李英花不再吭声,又警告了几句后拉着郑家几人离开了。 李英花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的背影,最终只能不甘心地从地上爬起来,拽着两个孩子,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地消失在街角。 “没良心的东西……一家子黑心烂肝的……你们给我等着……等着……” 谢冬梅当然知道,李英花不会就这么算了。 今天这场闹剧,不过是个开场。 她不从郑家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肉来,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郑家一行人拖着沉甸甸的步子,拐进了自家那条熟悉的巷子。 郑爱国一路唉声叹气,眉头拧成个疙瘩,心里头全是刚被拘进去的二儿子郑明安。 郑明成则揣着手,嘴里跟嚼着火药似的,还在为李英花那一家子来气。 刚走到自家门口,几人脚步都是一顿。 门前站着个男人,穿着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着结实的小臂,手里还大包小包的领着东西。 他正抬手,看样子是准备敲门。 “王、王厂长?” 郑爱国眼尖,瞬间认了出来,腿肚子都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他怎么找到家里来了? 郑爱国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坏了!今天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从上午折腾到现在,自己光顾着焦头烂额,压根忘了跟厂里请个假! 但无故旷工,也不至于让厂长亲自来吧? 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一张老实巴交的脸涨得通红,双手紧张地在裤子上搓了搓。 “王厂长,您怎么来了?哎呀,您看我这事儿办的!家里头今天出了点急事,我这一着急,就忘了跟您打个电话销假了,我这……” “老郑,说什么呢。” 王典洲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脸上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甚至还带着一丝郑爱国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王典洲的目光越过局促不安的郑爱国,直直地落在了后面那个妇女身上。 第72章 这可使不得 王典洲看着谢冬梅,心里翻江倒海。 今天下午,厂里所有人都跟被雷劈了一样。 纪委的人开着吉普车直接冲进厂区,二话不说,就把李长升给带走了。 那手铐锁上的时候,李长升那张平时油滑得能刮下二两油的脸,瞬间就白得跟墙灰一样。 而他王典洲,就站在办公室窗户边,后背的冷汗把衬衫都浸透了。 纪委的同志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话说的意味深长:“老王,这次做的不错,如果不是你主动提供让人来查,恐怕你也不好过啊。” 他当时还懵着,直到纪委的人走了,他才缓缓坐下,当时郑爱国塞给他李长升的资料时,他还特意看了没什么特别。 但是郑爱国嘱咐说一定得保存好,他媳妇谢冬梅特意叫他的拿的。 王典洲一听是谢冬梅的意思,也不管看不看得懂,一股脑的全部仔细收起来放进保险柜,然后让人来查。 李长升当时把这事说得天花乱坠,拍着胸脯跟他保证,这批机器是九成新的好东西,价格便宜,能给厂里省一大笔钱。 事实证明郑爱国拿来的这些资料里,真的藏着魔鬼。 一张不起眼的货运单,一个模糊的编码,都清清楚楚地指向一个事实——李长升吃了天价的回扣! 这还不算完。 纪委的人告诉他,那批所谓的九成新机器,根本就是一堆从报废厂里淘换出来的翻新次品! 如果他不主动举报,他这个签字拍板的厂长,就算不跟李长升一起进去,也得背个玩忽职守的处分,这辈子都别想再抬头了! 他想起郑爱国当时把东西交给他时,那副憨厚又为难的样子。 “厂长,这是我爱人让我给您的。她说这些东西您最好亲自收着,对厂里好。” 一个在家开医馆的女人,是怎么知道供销科采购单里有猫腻的? 王典洲想不明白,但他知道一件事。 今天,是谢冬梅,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医大夫,隔空把他从悬崖边上给拽了回来。 这已经不是一个人情了,这是救命之恩! “王厂长,您、您快里边请!家里乱,您别嫌弃。”郑爱国连连搓着手,侧身把门拉开。 王典洲却没立刻进去,他把手里拎着的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往前一递,直接塞向郑爱国。 “老郑,别客气。这个是给你和嫂子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郑爱国一碰到那袋子,就感觉到了里面的分量,两个硬邦邦的圆柱体,还有一盒方正的东西。 “哎哟,王厂长,这怎么使得!您人来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关心了,还带什么东西!快拿回去,快拿回去!”他急得脸都红透了,连连摆手。 就在他要把东西推回去的瞬间,一只干净利落的手伸了过来,稳稳地接住了那个布袋。 谢冬梅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爱国,既然是王厂长的一片心意,那就收下吧。”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局促的丈夫:“愣着干什么?去给王厂长倒杯热水。” 郑爱国转身就往屋里冲:“对对对……” 王典洲看着谢冬梅,眼神里的敬意更深了。 “嫂子,请。” “王厂长请。” 郑明成没进来,就那么懒洋洋地斜靠在门框上,双手插兜,眼神跟看戏似的,在王典洲和自己爸妈身上来回打转。 王典洲在桌边坐下,郑爱国拿着个搪瓷缸子从暖水瓶里倒水,热水冲进缸里,腾起一片白蒙蒙的水汽。 王典洲没碰那杯水,他看着好整以暇地将那个布袋放在桌上的谢冬梅,开门见山。 “嫂子,李长升的事……多亏了你。” 谢冬梅抬起眼皮,淡淡一笑。 “王厂长言重了。我们家爱国是糕饼厂的老工人,在厂里干了二十多年,厂子就是他的家。看着有人拿蛀虫的勺子,一勺一勺地蛀空自己的家,他能不心疼吗?” 她慢条斯理地把话圆了回来,“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不过是听他念叨多了,帮他把话说出来而已。”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把功劳推回给了郑爱国,保全了男人的面子,又不动声色地表明了,这事,就是她谢冬梅做的主。 王典洲心里跟明镜似的,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嫂子深明大义!”他感叹一声,随即脸色一沉,“李长升……已经被纪委的人拷走了。他胃口太大,胆子也太大,这次是栽了个结结实实的。” 他停顿了一下,“他这一走,厂里主管生产的副厂长位置,就空出来了。” 郑爱国刚把水杯放到桌上,听到这话,立刻义愤填膺地接了口:“抓了好!那种厂里的蛀虫,就该抓!这个副厂长,可得找个靠得住的来当!” 王典洲看着他这副憨厚又正直的模样,郑重的宣布。 “老郑,经过厂委会开会研究决定,”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而官方,“从明天起,由你来接替这个位置,担任糕饼厂主管生产的副厂长。” “哐当——” 郑爱国屁股下的长板凳被他站起来的动作带翻,重重地砸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啥?!” 他眼睛瞪得像铜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着自己的鼻子,声音都变了调。 “厂、厂长……您,您没开玩笑吧?我?我当副厂长?!” “不行不行不行!”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哪是当官的那块料啊!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王典洲看着郑爱国,“老郑,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是在通知你。” 他站起身,走到郑爱国面前,伸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是组织上的决定,是厂委会的一致意见。明天早上八点,厂里会开全体职工大会,当场宣布任命。这是命令,不容拒绝。” 郑爱国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整个人都懵了。 王典洲办完了正事,整个人都松快下来。 他又跟谢冬梅寒暄了几句,说的都是些“以后厂里的担子重了,要多辛苦嫂子在家里支持老郑工作”之类的场面话。 谢冬梅只是不咸不淡地应着,直到把王典洲送到门口。 “王厂长慢走。” 王典洲点点头,转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巷口的夜色里。 第73章 一点心意 郑爱国还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眼神发直,显然还没从那‘副厂长’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谢冬梅走回桌边,不慌不忙地打开那个布袋,从里面拿出了两瓶用棉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茅台酒,和一个铁皮装的茶叶罐。 “嘶——” 门口,一直看戏的郑明成倒抽一口凉气,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痞气的眼睛里,露出了真正的震惊。 这手笔,可真不是‘一点心意’那么简单了。 “妈……” 郑明成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把目光从那两瓶酒上挪开。 “这……这是茅台?” 他不是没见过好东西,可这两瓶货真价实的茅台,那不叫酒,那叫硬通货!比钱都好使! 厂长亲自登门,送这么重的礼,还让他爸当个副厂长?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透着邪乎。 谢冬梅拿起那两瓶酒,用手里的布袋子重新小心翼翼地包好,动作不紧不慢,仿佛只是在收拾两瓶普通的酱油。 “妈,这……这玩意儿可金贵。”郑明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门,凑了过来。 郑爱国目光从那袋子东西上移开,落在了自己媳妇脸上,“冬梅,我……我真当那副厂长?” “当,为什么不能当?”谢冬梅把袋子口系好,拎起来往里屋走,“可你得想明白,这个副厂长,没那么好当。” 她把东西放进柜子里锁好,“你以为这副厂长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你头上了?” “王典洲今天为什么要提拔你?因为李长升倒了?别傻了,他是在给自己找个挡箭牌。” “挡箭牌?”郑爱国喃喃地重复着。 “没错。”谢冬梅坐回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李长升倒了,那个位置就空出来了。厂里盯着那个位置的人,少说也得有一个巴掌。个个都比你有背景,比你会说话,比你会来事儿。王典洲为什么不提拔他们,偏偏提拔你这个锯嘴葫芦?” “因为你没根基,没靠山,可以为他所用。你以为他今天送来的这两瓶酒是谢礼?” “嘶——”郑明成又抽了口凉气,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凝重。 他这才明白过来,这顿饭,烫嘴! 郑爱国听着妻子的话,他不是傻子,只是老实。 在糕饼厂干了二十多年,从一个毛头小子干到老师傅,单位里那些弯弯绕绕,他哪能一点都看不明白? 就凭他这种见了领导就嘴笨,不懂拍马屁,更不会请客送礼的木讷性子,别说副厂长,就是提大组长都论资排辈好了几年。 王典洲这是被李长升的事吓破了胆,不想再在自己身边安插一个不知根底的野心家,腹背受敌。 提拔自己,恰恰是因为自己安全。 自己老实,没野心,更重要的是,这次扳倒李长升,自己算是跟他绑在了一条船上。 王典洲这是想找个靠谱的盟友,安安稳稳地干到退休。 而自己,就是他眼里最合适的人选。 想通了这一层,郑爱国心里的惶恐褪去大半,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冬梅,我明白了。”他抬起头,眼神不再迷茫,“这个副厂长,是把双刃剑。用好了,能为厂里做点实事。用不好,就得割伤自己。” 他看着谢冬梅,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从明天起,我多看,多听,少说。不该我碰的事,我绝不伸手。该我管的生产,我一个钉子一个眼地钉死。谁也别想再从我手底下钻空子!” 谢冬梅看着丈夫满意地点了点头。 老实人有老实人的智慧,只要点透了,就不会犯糊涂。 她看了一眼还在旁边若有所思的郑明成,对他摆了摆手:“行了,你也累一天了,回你屋去吧。我和你爸还有点事要说。” 郑明成识趣地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谢冬梅站起身,那扇木门关上,还插上了门栓。 “冬梅,你这是……” 谢冬梅走回桌边,压低了声音,“爱国,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是关于陈老的事。” “陈老?”郑爱国一愣,那不是市里四合院的卖家吗? “嗯。”谢冬梅点了点头,“我回来那天去四合院发现陈老晕倒在地,情况紧急我也没管那么多救了再说,现在他人倒是救回来了,但身体状况不允许他走动,所以我让陈老继续在四合院住着。” 郑爱国听得点点头,这事媳妇做的地道:“没事啊,反正我们没这么快去市里,可……这跟关门有什么关系?” “金子。” “金子找到路子了。”谢冬梅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只有两个人能听见,“陈老的儿子陈砚君刚好是黑市管事的,我在想可以让他帮忙消化一些。顾家其实除了那1万块诊金,还给了我市百货大楼斜对面的铺子,不过我没收,但是我要买。” “轰——” 郑爱国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个炸雷响过,他忍不住站起身。 “冬、冬梅!”他声音都在发颤,“市百货大楼对面的铺子那得多少钱啊?咱们虽然有那些金子,但不能这么露富啊!而且咱买铺子干嘛?” “你慌什么!”谢冬梅低喝一声,一把将他拉住,按回板凳上,“我打算去市里开家医馆,至于店铺买下来大概18万,现在已经开始装修了,顾家出的装修。” 她看着惊魂未定的丈夫,缓缓说道:“咱们家市里那套四合院,一时半会儿要不回来。我的意思是,先去弄点金子找陈砚君试试走黑市的路子换点钱,把顾家的店铺拿下。” “这……这能行吗?”郑爱国还是不放心,这时候拿出18万的金子,不是惹人眼红吗? “怎么不行?”谢冬梅眼神沉静,“我没打算全给陈砚君换。” 她盯着丈夫的眼睛,语气放缓了些。 “爱国,这件事你听我的。你只要记住,我是你媳妇,我不会害你,更不会害这个家。” “你听我的,就没错。” 郑爱国粗糙的手掌在裤腿上用力搓了搓,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才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句话。 “冬梅,你……你是想把爸的招牌,重新立起来。” 他想起过世多年的老丈人,那个一辈子悬壶济世,却总念叨着没能把‘谢氏医馆’发扬光大。 那是他心里头最大的遗憾。 自己这媳妇,脾气是硬,嘴巴是毒,可骨子里,跟她爹一模一样。 第74章 天理难容 谢冬梅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随即恢复了平静,“你知道就好。” “干!”郑爱国猛地一拍大腿,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这事儿,得干!砸锅卖铁也得干!爸的念想,不能断了。” 他像是扛上了新的使命,整个人精气神都不同了。 “不过……”他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哼,“那金子……咱啥时候去弄?如果放家里,我这心里头,跟揣了个火炉子似的,日夜烧得慌。” “你当我心里不慌?”谢冬梅瞥了他一眼,“后山那棵老槐树底下,得去找陈砚君时去挖点。” 郑爱国听得直点头,后背一层冷汗。 “还有,”谢冬梅计划早已在心中盘算百遍,“等明安的事定了,市里再去买个院子,然后咱们挑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去。一次性,全挖出来。” 她看着丈夫,目光灼灼,“卖黑市的金子你用麻袋背着,我挎着药箱跟在后头,咱俩连夜去市里,天亮到市里后直接去找陈砚君。” 快刀斩乱麻。 郑爱国重重地点头:“行!就这么办!我听你的!”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院子里,谢冬梅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去医馆。 老三郑明礼跟在她身后,手里默默地拎着母亲的药箱,另一只手提着个暖水瓶。 “妈,我跟您一块儿去。” 就在两人准备出门时,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从西厢房传来。 郑明成打着哈欠,趿拉着布鞋,睡眼惺忪地跟了出来。 他头发乱得像个鸡窝,身上的睡衣皱巴巴的,扣子还扣错了一个。 谢冬梅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你属膏药的?一天到晚黏着。家具厂的工作真不去了?” “嘿嘿,”郑明成浑不在意,跑到井边用凉水胡乱抹了把脸,一咧嘴,露出一颗在晨光下格外显眼的大金牙。 “家具厂那边我早就辞了。” 他屁颠屁颠地跟到谢冬梅身边,一脸的讨好,“妈,我这不是寻思着,咱们家最近事儿多,我得在您跟前听候差遣嘛。” 谢冬梅眉毛一挑,根本不吃他这套:“你要是真闲得发慌,就去找点正经活干。别一天到晚东游西逛,不务正业。” “哪能啊!”郑明成叫起了撞天屈,“我本来都跟周凯风那小子说好了,过两天就南下,去深市闯一闯!都说那边遍地是黄金,咱也去捡两块回来。” “哦?”谢冬梅有些意外。 这小子倒不是全无打算。 郑明成叹了口气,瞬间又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可家里这不……又是二哥又是二嫂的,乱七八糟的事儿一堆吗?我这当儿子的,哪能拍拍屁股就走人?不孝啊!” 谢冬梅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这小子嘴里跑火车,没一句靠得住。 她抬脚就走,权当身后跟了个嗡嗡叫的苍蝇。 郑明礼闷不吭声地跟在母亲左侧,郑明成则嬉皮笑脸地跟在右侧,一步三晃,嘴里还哼着不着调的流行小曲,引得早起路过的街坊邻居频频侧目。 还没走到巷子口,一阵喧闹声就顺着风灌了过来,其中夹杂着女人高亢的哭嚎,听着分外耳熟。 郑明成耳朵一动,脸上的嬉笑瞬间收敛,探着脖子往前面瞅:“妈,你听这动静,怎么跟二嫂似的?” 谢冬梅脚步没停,脸色却一寸寸冷了下去。 她当然听出来了。 这哭腔,这调门,化成灰她都认得,就是她那个惯会撒泼演戏的二儿媳妇李英花。 拐过巷子口,谢氏医馆门口的景象赫然映入眼帘。 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的全是人头,把医馆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央,李英花正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条腿伸得笔直,双手拍着大腿,哭得惊天动地:“没法活了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啊!婆婆心狠,眼睁睁把亲儿子送进派出所!我苦命的明安啊!” 她怀里,那对龙凤胎也有样学样,扯着嗓子干嚎,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却不见一滴泪掉下来。 而在李英花身后,更扎眼的一幕出现了。 谢冬梅的亲弟弟谢建军,和他老婆陈金花,一人扯着一头,拉开了一条刺眼的白布横幅。上面用黑墨写着两行歪歪扭扭的大字: ‘黑心医生谋夺亲弟弟家产,报警抓亲儿子,简直天理难容!’ 围观的街坊邻居看见谢冬梅,像是摩西分海一般,窃窃私语着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谢医生来了……” “啧啧,这闹的是哪一出啊?亲弟弟和弟媳妇都找上门了。” “听着是为她二儿子的事,说是送亲儿子进了派出所。” “不能吧?谢医生看着不像那种人啊,平时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她不都挺热心的吗?” “那可说不准,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谢冬梅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目光直直射向场中那几个跳梁小丑。 陈金花一见她,立马跟点了火的炮仗似的炸了,指着谢冬梅的鼻子就开骂:“谢冬梅!你还有脸出来!你看看你把明安一家逼成什么样了?还有我们一家现在无家可归都是拜你所赐,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李英花立刻接上话茬,哭声拔高了八度,捶着地哭喊:“妈!我求求您了!您就发发善心吧!明安要是真被抓去坐牢,我们娘仨可怎么活啊!您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坐牢?”谢冬梅终于开了口,带着一丝嘲讽的冷意,“那也是他自找的。” 这话一出,李英花和谢建军的脸色都是一僵。 没等他们想好怎么往下接,郑明成已经蹿了出来,他那颗大金牙在晨光下闪着挑衅的光。 “我说舅舅,舅妈,还有二嫂,你们这戏唱得可真热闹啊!”他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绕着几人走了一圈,“一大早不睡觉,跑到我家医馆门口拉白布条子,怎么着?想改行当孝子贤孙,在这儿哭丧呢?” “你个小兔崽子,胡说八道什么!”谢建军气得脸都紫了,“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没大没小!你妈就是这么教你的?” 第75章 我委屈 “我妈教我做人要有良心,别当喂不熟的白眼狼!”郑明成猛地一收笑脸,眼神变得又冷又狠,“我二哥欠赌债,是舅舅你带的头吧?现在窟窿捅大了,你倒有脸跑来我妈这儿闹?” “还有你们,那谢氏祖宅房产证上可是我妈的名字,之前让你们住是看你们可怜,没想到你们还想鸠占鹊巢?” 李英花被戳到痛处,一口气没上来,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 她指着谢冬梅,上气不接下气地骂道:“你们一家子都合起伙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我……我跟你拼了!” 她骂到激动处,使了个眼色。 那对龙凤胎立刻跟接到指令尖叫着从地上一跃而起,张牙舞爪地就朝谢冬梅扑了过去! “坏奶奶!打死你!你欺负我妈!” 眼看那脏兮兮的小手就要抓到谢冬梅的衣服,一道沉默的身影瞬间横在了她面前。 郑明礼一言不发,只是伸出结实的手臂,稳稳地将那对龙凤胎拦了下来。 两个孩子撞在他身上,被反作用力弹得一屁股坐回了地上,愣了两秒,随即爆发出更加响亮的哭嚎。 “哇——” 震耳欲聋的哭嚎,狠狠扎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那对龙凤胎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扑腾着,哭得鼻涕泡都冒了出来。 原本还在捶腿干嚎的李英花,连滚带爬地扑到两个孩子身边,一把将他们搂进怀里。 “我的心肝啊!我的肉啊!你们怎么样了?有没有摔疼啊?” 她一边给孩子拍着背,一边抬起那张挂满泪痕和泥土的脸,目光怨毒地死死盯住一言不发的郑明礼,然后又转向了谢冬梅。 “妈!你怎么能这么狠的心啊!” 李英花抱着孩子,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根头发丝都在表演着委屈与绝望。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嫁给郑明安,他是什么德性,您不是不知道!他就是个赌鬼!烂泥扶不上墙的赌鬼!” 她像是要把积压了多年的苦水一口气全倒出来,声音里带着泣血般的悲鸣。 “可他再混蛋,他也是我男人,是我孩子的爹!我李英花从嫁进你们郑家那天起,给他洗衣做饭,给他生儿育女,他欠了赌债,我跟着担惊受怕,被人上门指着鼻子骂!我委屈,我能跟谁说?” “可我认了!我认命了!我想着,只要我好好跟他过,好好把这对孩子拉扯大,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她说到这里,话锋猛地一转,矛头直指谢冬梅,哭声也从凄厉变成了字字泣血的控诉。 “可您呢?您是他的亲妈啊!您怎么能……怎么能亲手把他送进那地方去啊!” 李英花松开孩子,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对着谢冬梅的方向就磕起头来,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妈!我求求您了!我给您磕头了!您就当可怜可怜我,可怜可怜您这两个亲孙子女!明安要是进去了,我们娘仨就真的活不下去了啊!您这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她一边磕头,一边哭喊,姿态放得低到了尘埃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戳向围观人群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放过他吧……妈,您就放过您的亲儿子吧……” 这番表演,不可谓不成功。 人群中,已经有心软的大娘开始抹眼泪了。 “哎哟,这……这也太可怜了……” “是啊,男人不争气,最苦的就是女人和孩子。这当婆婆的,怎么能这么铁石心肠?” “虎毒还不食子呢!再怎么说也是亲儿子,送到派出所,这一辈子不就毁了吗?” 谴责的声音像是潮水一般,一波一波地涌向谢冬梅。 当然,也有脑子清醒的。 一个抽着旱烟的老爷子,眯着眼睛吐出一口烟圈,低声对旁边的人说:“要我说,这事儿邪乎。谢医生那脾气,咱们街坊谁不知道?要不是她那二儿子真犯了什么天大的事,她能下这个狠手?” “就是,哭得凶,不一定就有理。等着看吧,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谢建军一看风向开始对自己这边有利,立刻抓紧时机,把手里的白布条子又往高了举了举,一脸的悲愤交加。 “各位街坊邻居,大家给评评理啊!” 他嗓门洪亮,中气十足,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我谢建军,是谢冬梅的亲弟弟!我们爹,谢桢老先生,当年在这条街上开医馆,谁不竖个大拇指?我爹临终前,亲口说的,这谢家的祖宅,是要留给我这个儿子传宗接代的!” 陈金花立刻在旁边帮腔,声音又尖又利:“没错!我们家建军才是谢家的根!这房子就该是我们的!” 谢建军痛心疾首地指着那‘谢氏医馆’的牌匾,“可我这个好姐姐,她有钱了,出名了,就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她拿着我爹留下的医术到处赚钱,却把我爹留下的祖宅给霸占了!前几天,更是狠心地把我们一家老小,从我们自己的家里,给硬生生赶了出来!” 他捶着胸口,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模样。 “我们现在无家可归,只能住在桥洞!我今天来,不是来闹事的!我就是想问问她,问问我这个亲姐姐!你心里还有没有一点亲情?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你把亲弟弟一家赶出家门!你把亲儿子送进大牢!谢冬梅,你这么有钱,为什么就容不下我们这些穷人?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给你丢脸了?!” 这一番煽风点火,比李英花的哭闹更具杀伤力。 不孝、霸占家产、嫌贫爱富、心狠手辣…… 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几乎要把谢冬梅当场钉死在道德的耻辱柱上。 所有的目光,或同情,或鄙夷,或愤怒,或好奇,全都聚焦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女人身上。 风,吹动着她灰白相间的发丝。 谢冬梅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她冷冷地扫过地上磕头的李英花,又扫过那慷慨激昂的谢建军。 郑明成在一旁气得脸都青了,那颗金牙咬得咯咯作响,拳头捏得死紧,要不是谢冬梅一个眼神递过来,他早就冲上去把那条白布给撕了。 就在这喧嚣的顶峰,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暴怒的时候。 谢冬梅,终于缓缓地,开了口。 “说完了吗?” 第76章 一唱一和 李英花磕头的动作一顿,谢建军高举白条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陈金花眼中精光一闪,她绝不能让谢冬梅有机会开口辩解! 这种时候,就是要趁她病,要她命!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指着谢冬梅的鼻子,声音比刚才还要刻薄,“说完了?你还有脸问说完了吗?谢冬梅!你看看你把人逼成什么样了!亲儿媳给你跪在地上磕头,头都快磕破了,你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转身面向人群,张开双臂,声泪俱下地控诉:“大伙儿都看看啊!这就是我们镇上最有名的谢医生!心比石头还硬,血比冰还冷!她不光把我们赶出家门,把亲儿子送进大牢,她这是要逼死我们全家啊!” “这种狼心狗肺、六亲不认的人,她怎么配当医生?她开的医馆,你们谁敢去看病?今天她能这么对亲弟弟亲儿子,明天就能这么对你们这些街坊邻居!” 这番话极具煽动性,瞬间点燃了人群中本就摇摆不定的情绪。 人群里,一个穿着汗衫贼眉鼠眼的瘦高个突然振臂高呼:“这名大姐说得对!这种人不配留在我们镇上!” 他身边一个矮胖子立刻应和:“对!把她赶出去!我们镇里不能有这种败类!” “赶出去!” “赶出去!” 一时间,群情激奋,零星的喊声汇成一股洪流,直冲着谢冬梅而去。 郑明成气得眼珠子都红了,一把就要冲上去揪住那个领头喊话的瘦高个,却被谢冬梅一只手轻轻按住了肩膀。 “妈!”郑明成急道。 谢冬梅没理他,她的目光,始终钉在地上那个还在颤抖的李英花身上。 “李英花,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李英花浑身一抖,下意识地抬起头,对上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心头猛地一跳。 “你说我把你男人送进了派出所,”谢冬梅缓缓开口,“你倒是说说,是我用绳子把他捆去的,还是用枪指着他去的?” 李英花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他郑明安,是不是在外面跟人聚众赌博,还欠了人家五千块钱?” “我……”李英花眼神躲闪。 “那五千块钱,我让他自己去还,他倒好,打主意打到我这个亲妈身上来了。乘着我和你爸去上班时来家里偷!他可真是一点也没手软啊,一分钱也没给家里留,我这亲儿子管我们死活了?” 李英花的脸色,由红转白。 “这一次,人赃并获!从头到尾,是我把他送进去的吗?” 谢冬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回答我!” “你……那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啊,偷了家里的家里处理好了,为什么不能与警察说清楚?而是一定要让他蹲大牢?”李英花彻底慌了,只能用哭声来掩饰自己的心虚,“他是我男人,是孩子的爹啊!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牢里毁了一生!” “所以你就跑到我这里来闹,让所有人都以为是我这个当妈的心狠手辣?”谢冬梅冷笑一声,那笑意里全是嘲讽,“你跪我,求我。那你男人欠钱的时候,那些债主找上门要砸你家锅的时候,你怎么不跪他们?你怎么不抱着孩子跟他们哭,说你们活不下去了?” “你不敢。因为你知道,他们是真敢动手。而我,是你婆婆,是郑家的长辈,你拿捏准了我顾及脸面,不会把你怎么样,所以你才敢在这里撒泼打滚,对不对?” 李英花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抱着孩子,发出无意义的呜咽。 人群的叫骂声,不知不觉间已经停了。 那些刚才还义愤填膺的街坊,此刻面面相觑,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和怀疑。 就在这时,医馆那扇紧闭的木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拄着梨花木拐杖、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爷子,在郑明礼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了出来。 来人正是这医馆里的老中医,也是谢冬梅父亲的至交好友,赵德全。 赵伯浑浊但锐利的眼睛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谢建军那张写满‘悲愤’的脸上,手里的拐杖重重往地上一顿! “咚!” 一声闷响,像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谢建军!”赵伯的声音嘶哑,却带着雷霆之怒,“你这个不肖子孙!你还有脸在这里提你爹?提谢家祖宅?” 谢建军脸色一变:“赵伯,这事跟您没关系,是我跟我们家的家事……” “放屁!”赵伯气得胡子都在抖,“你爹要是还活着,今天非得亲手打断你的腿!你跟我说祖宅?是谁在外面赌红了眼,把祖宅的地契拿去黑市抵押,想换钱翻本?”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什么?把祖宅都拿去赌了?” “我的天,这可是祖宗留下的根啊!” 谢建军和陈金花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赵伯指着谢建军,手都在发抖:“要不是冬梅知道了,连夜找上我,东拼西凑,还从我这儿借了不少钱,火急火燎地把地契赎回来,这谢家的祖宅,早就成了别人的了!你现在有脸站在这里,说冬梅霸占你的家产?你的家产,早被你自己这个败家子给卖了!” “我……”谢建军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爹把医术传给冬梅,没传给你,就是看透了你这好逸恶劳的德性!冬梅让你住在祖宅,是念着姐弟情分,你倒好,恩将仇报,带着一家子白眼狼,想把恩人的房子给昧了去?” 赵伯越说越气,举起手里的拐杖,就朝着谢建军的腿上抡了过去! “我今天就替谢桢老哥,教训教训你这个畜生!” “赵伯,慢点!”郑明礼眼疾手快,跟着老爷子护着他。 就在这混乱的当口,人群里那个贼眉鼠眼的瘦高个又跳了出来,试图挽回局面。 “哎,大家别听他的!他们都是一伙的!谁知道是不是串通好了骗我们呢?这当媳妇的还跪在地上呢,多可怜啊!” “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肯定都有错!”他旁边的矮胖子也跟着嚷嚷。 这几个人一唱一和,又想把水搅浑。 第77章 烂肚肠的玩意儿 “我当是谁呢,”郑明成斜睨着那个瘦高个,嘴角勾起一抹痞气的笑,“这不是张二狗吗?” 那个叫张二狗的瘦高个表情一僵。 郑明成掏了掏耳朵,慢悠悠地道:“上个礼拜,我还在文化宫后头的台球室,看见你跟我那好表弟谢小宝凑在一起,商量着怎么从哪个傻子身上弄点钱花花。怎么着,今天这趟活儿,我舅舅给了你们多少钱啊?够不够你们一人搓一顿羊肉串的?” 此话一出,张二狗和那几个帮腔的脸色急变。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张二狗色厉内荏地吼道,眼神却不住地往人群外瞟,已经准备开溜了。 周围的街坊邻居又不是傻子,一看这架势,哪还有不明白的? “好啊!原来是花钱请来的托儿!” “我说怎么跳得那么欢呢!感情是来演戏的!” “不要脸!滚出去!” “就是!拿钱办事,坏人名声,烂肚肠的玩意儿!” 人群的怒火一旦有了宣泄口,便如决堤的洪水,将张二狗那几个托儿淹没。 一个大妈啐了一口浓痰,差点吐到张二狗脸上,骂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谢医生在我们镇上行医多少年了,我们信不过她,还能信你这个二流子?” “打他!让他知道我们街坊不是好糊弄的!”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立刻把张二狗和他那几个同伙从人群里揪了出来,你一拳我一脚,推搡着往巷子口赶。 那几人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街角,只留下一片哄笑和唾骂声。 风向彻底变了。 “谢医生,我们都信你!” “对!这种白眼狼弟弟,就不能惯着他!” “赵老都出来作证了,这事儿还能有假?这家伙就是个败家子!” 赵伯的拐杖一下下地往谢建军腿上砸,谢建军抱着腿左右躲闪,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嚷嚷着。 被街坊邻居指指点点,又被老爷子当众教训,他脸上火辣辣的,恼羞成怒。 “你打!你打死我算了!”谢建军一瘸一拐地跳开,指着谢冬梅,眼睛赤红地嘶吼,“你们都合起伙来欺负我!说我败家?要不是她谢冬梅先抢走了我爹的医馆,我能去赌钱吗?我那是心里有气!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凭什么霸占谢家的产业!她先抢了医馆,现在又想把老宅也吞了!没这个道理!” 他这是破罐子破摔,开始胡搅蛮缠了。 “赵伯,”谢冬梅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赵德全还在发抖的手腕,“您歇歇,别为这种人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她和郑明礼扶着赵伯坐下,这才转过身,冰冷的目光直直射向谢建军。 “你说,我抢了你的医馆?” 谢建军梗着脖子:“难道不是吗?爹最疼我这个儿子!” “是啊,爹是疼你。”谢冬梅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可他还没老糊涂。谢建军,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爹让你跟着学医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她往前逼近一步,“你十六岁,学徒的医书还没翻热乎,就学会了往牌桌上凑。十七岁,你敢偷了药柜里给妈补身子的老山参,拿出去换了钱,一夜输个精光!爹拿着藤条抽你,你跪在地上哭着喊着说再也不敢了,结果第二天,你连家里的米缸都给搬空了!” 谢建军的脸色,从涨红变成了惨白。 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他以为早就没人记得了! 谢冬梅的眼神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剜着他。 “爹为什么不把医馆传给你?因为他怕啊!他怕谢家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名声,会毁在你这个不肖子的手里!他怕你把医馆当成你的赌坊,今天卖药材,明天就敢卖地契!他把衣钵传给我这个女儿,是他这辈子最无奈的决定!因为他知道,谢家,指望不上你了!” 周围的街坊邻居恍然大悟,看向谢建军的眼神,鄙夷中又多了几分了然。原来根子在这儿! 怪不得! 谢建军被堵得哑口无言,嘴唇哆嗦着,只能用怨毒的眼神死死瞪着谢冬梅。 而谢冬梅的目光,却缓缓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了他身旁的陈金花身上。 就是这个女人,在产房里,亲手换掉了她的女儿! 让她和亲生骨肉分别了一辈子! 滔天的恨意在胸中翻涌,谢冬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陈金花,”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你这么护着他,是不是觉得他虽然好赌,但对你还算有情有义?” 陈金花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强撑着道:“我们夫妻间的事,用不着你来挑拨!” “挑拨?”谢冬梅笑了,“你以为,谢建军在外面,就只有谢向阳这一个私生子吗?” 轰! 这句话,比刚才赵伯揭露他卖地契还要震撼!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不止一个?我的天!” “我的妈呀,这谢建军是种猪吗?” “陈金花这日子过得……头顶上都绿成青青草原了吧!” 陈金花猛地扭头看向谢建军,眼神里全是震惊和不敢置信:“你……她说的是真的?” 最震惊的,反而是当事人谢建军自己。 他瞪大了眼睛,像看鬼一样看着谢冬梅,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怎么知道的?! 她怎么可能知道?! 这件事,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前些年在外面胡混,跟那个纺织厂的女工…… 还有下乡时候认识的那个寡妇…… 到底有没有留下孩子,他自己都一笔糊涂账! 前世时谢冬梅还记得他一天到晚嘴上总念叨着想要个贴心小棉袄,结果60岁时小棉袄出来,他又觉得女孩麻烦。 简直就是个禽兽不如,禽兽还知道要养娃! “金花!金花你别听她瞎说!”谢建军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抓住陈金花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解释,“她……她那是为了抢房子,故意埋汰我!挑拨我们夫妻关系呢!我……我哪有那个胆子!” 陈金花没有挣扎,甚至没有看他。 她的目光直愣愣地落在谢冬梅那张脸上。 她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那是一种被彻底掏空了的灰败。 她看着谢建军,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第78章 一并算清楚 半晌,陈金花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笑比哭还难看。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撒泼打滚,没有歇斯底里地去撕打谢建军。 她只是觉得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无休无止的疲惫。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对谢冬梅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只是缓缓地垂下了眼皮,将所有的屈辱、震惊和绝望,都死死地关在了那双眼睛里。 原本瘫在地上的李英花,手脚并用地爬到了谢冬梅的脚边,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嚎啕大哭。 “妈!”她涕泪横流,把鼻涕眼泪全蹭在了谢冬梅的裤腿上,“我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就是一个没文化的农村妇女!我只知道我男人被抓进去了,我和孩子眼看就要没饭吃了!妈!” “没办法?”谢冬梅轻轻开口,让李英花的哭声瞬间卡了壳,“上个月,我让明礼给你们送去二十斤白面,十斤猪肉,还有给孩子买饼干的钱。你转过天,就让你弟弟用自行车驮了半扇猪肉、一袋白面回了娘家,是不是?” 李英花抬起头,眼神里全是惊慌。 谢冬梅根本不给她辩解的机会,语气森然地继续道:“前段时间,你抱着孩子来医馆,说孩子病了没钱看,我分文没取给你抓了药。你临走的时候,顺走了我放在桌上给病人切药用的一整版‘人参健脾丸’,是也不是?” “你哭着喊着养不活孩子,”谢冬梅缓缓蹲下身,与李英花平视阴森森地盯着她,“那好,我这个当奶奶的,帮你养。” 她越过李英花,看向那对愤恨看着她的龙凤胎。 她刻意放柔了声音,脸上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小军,小红,来,到奶奶这儿来。以后跟着奶奶过,奶奶天天给你们买肉吃,买新衣裳穿,好不好啊?” 那对龙凤胎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他们看着谢冬梅那双幽深得不见底的眼睛,感觉就像是被山里的老狼盯上了一样,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不……我不去!”小军哭了出来,死死地抱着他妹妹,“打死我也不去!她是坏人!” 小红也跟着哭喊:“我不要跟这个死老太婆走!我要妈妈!” 谢冬梅直起身子,对着周围的街坊说:“你们看,是他们自己不肯跟我。我这个做奶奶的,总不能硬抢吧?不然这种目无尊长的孩子我倒想拿来惩戒一番。” 李英花被堵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哎哟喂!我当是谁在这儿演大戏呢,原来是你啊,李英花!”一道洪亮又爽利的女声从人群外传来。 谢冬梅回头一看,是住在隔壁的红娟嫂子。 她拎着个菜篮子,叉着腰,一脸鄙夷地从人群里挤了进来。 “你还有脸说养不活孩子?”红娟走到李英花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就骂开了,“你看看你身上穿的,还烫着这个鸡窝头,你再看看咱们谢医生身上穿的。快别卖惨了,以前没少扣谢医生的东西吧。” “还有!”红娟越说越气,“每次你们来郑家有拎过什么东西吗?脸皮厚的过年过节都空手来白吃白喝的,每次你们一大家子来吃饭咱谢医生又是肉又是蛋的招待。吃完你倒好意思跟人说谢医生抠门,连瓶橘子罐头都舍不得给你孩子开!李英花,做人得要点脸!你男人的赌债是谢医生帮你还的,你吃穿用度是谢医生接济的,现在你男人自己作死进去了,你反倒跑来门口挂白布条,你这是人干的事吗?你这心肝,是黑的吧!” 红娟一不做二不休,上前一步,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李英花脸上,“咱们这片儿谁不知道,郑大哥老实巴交一个人,在厂里兢兢业业,谢医生更是菩萨心肠!老实人就活该被你们这群蚂蟥趴在身上吸血吗?我红娟今天就把话撂这儿,我看不惯!” 她越说越气,指着不远处面如死灰的谢建军,“还有你!自己亲姐姐家,你也下得去手!你老婆孩子吃穿嚼用,哪样少了你姐的帮衬?现在倒打一耙,你还是个人吗?” 李英花被骂得狗血淋头,她从地上弹起来,尖着嗓子反驳:“你算哪根葱!我们家的事用得着你一个外人来多嘴!我男人都被抓进去了,你们还想逼死我们孤儿寡母不成!” “呸!”红娟的战斗力哪是她能比的,“孤儿寡母?你男人是死了还是断气了?自己赌钱把自己作进去的,活该!你手脚齐全,不能自己挣钱养活孩子?就知道趴在婆婆身上当寄生虫!你看看你这烫的鸡窝头,再看看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样儿,哪里像个活不下去的?” “就是!前两天还看见她去百货大楼扯新布料呢!” “还不起赌债,倒有钱打扮自己!” 人群里立刻有人附和,对着李英花指指点点。 “滚出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不要脸的东西!耽误谢医生看病救人!” 一个买菜回来的大爷,气得把手里刚吃完的香蕉皮朝着谢建军脚下就扔了过去,“滚!赶紧滚!” 香蕉皮打着旋儿落在谢建军的鞋边,黏糊糊的。 陈金花和李英花被街坊们的唾沫星子淹没,狼狈得像两只过街老鼠。 “大家静一静。” 就在场面快要失控的时候,谢冬梅的声音响了起来。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 谢冬梅的目光扫过面色惨败的谢建军一家,最后落在人群里:“今天既然把话说开了,我这还有一笔账,咱们当着街坊邻居的面,一并算清楚。”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还有事? 只见谢冬梅对着身旁的郑明礼递了个眼色。 郑明礼会意,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医馆。 没过一会儿,他就揪着一个人的胳膊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人头发抹得油光锃亮,正是谢建军的小舅子,在医馆里帮忙的邹瀚海。 邹瀚海被拽出来的时候还一脸不耐烦,可一看到门口这阵仗,腿肚子当场就软了。 黑压压的人群,满地的狼藉,还有缩在角落里的姐夫谢建军和姐姐陈金花。 第79章 我待你不薄吧 邹瀚海瞬间就明白了大概,目光和谢建军在空中飞快地碰了一下,谢建军向他投来求救的眼神,他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立刻把头扭向了一边。 下一秒,他挣开郑明礼的手,一个箭步冲到谢建军面前,抬手指着他的鼻子就破口大骂:“谢建军!你他娘的还是不是人!我姐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种白眼狼!大姐对我们家多好啊,让我在医馆里帮忙,她给你吃给你喝,你倒好,恩将仇报,带着人来堵门闹事!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这一通操作,把所有人都看傻了。 连谢建军自己都懵了,指着邹瀚海,嘴唇哆嗦着:“你……瀚海……你……” “你什么你!”邹瀚海一脸的痛心疾首,“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要不是看在我姐的面子上,我一天都不想跟你这种人待在一起!你简直就是我们家的耻辱!” 骂完,他屁颠屁颠地跑到谢冬梅面前,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大姐,您别跟这种人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我……我这就把他给您赶走!” 谢冬梅看着他这副变色龙似的嘴脸,瞥了一眼郑明礼。 “明礼,去街口的电话亭,给派出所打个电话。” “是,妈。”郑明礼点头就要走。 派出所?! 邹瀚海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声音都变了调:“大……大姐,报……报警干什么?抓谢建军这个王八蛋也不用劳动警察同志吧?” 谢冬梅没理他,而是转身从医馆的门后,拿出了一个泛黄的牛皮纸账本,当着所有人的面举在头顶。 “邹瀚海,”她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来我医馆帮忙这么久,我待你不薄吧?” “不薄,不薄!大姐您对我恩重如山!”邹瀚海头点得像捣蒜,冷汗却顺着鬓角滑了下来。 “好。”谢冬梅翻开账本,修长的手指点在其中一页上,念道:“去年八月三号,你从药柜里拿了三两当归,账上没记。十月十二号,你私自卖了五盒‘安宫牛黄丸’给后街的李瘸子,钱,进了你自己的口袋。还有这个,今年开春,你用给医馆进药材的名义,虚报了三十五块钱的账……” 她不疾不徐地念着,每一笔,都清清楚楚,时间、地点、经手了什么东西,一字不差。 邹瀚海的脸色,从僵硬到惨白。 她……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算了一下,”谢冬梅合上账本,目光如刀直刺他的心脏,“零零总总,你从我这医馆里拿走的,折合成钱,一共是三千三百二十七块六毛。” “邹瀚海,我给你两条路。要么,你现在把钱拿出来,然后滚出我的医馆。”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要么,你跟着马上就到的派出所同志回去,好好跟他们聊一聊,你这个‘监守自盗’的罪名,够判你几年。” 报警?监守自盗? 这年头,因为几百块钱被抓进去判个十年八年的,都不是稀罕事! 他这可是三千多块!枪毙都够了吧?!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不!不是我!”邹瀚海猛地抬起头,声音尖利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大姐!你这是冤枉我!你不能因为我姐夫……因为谢建军他得罪了你,你就拿我来开刀啊!我哪有那个胆子!” 他眼珠子骨碌一转,立刻找到了脱罪的由头:“你这是迁怒!你对谢建军有气,就拿我这个没用的亲戚撒!街坊邻居们,你们给评评理啊!有这么当大姐的吗?这不就是想找个借口把我赶走嘛!” 有些不明就里的街坊,眼神里开始露出一丝疑虑。 是啊,这姐弟俩刚闹翻,当姐姐的就立刻拿弟弟的小舅子开刀,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谢冬梅冷眼看着他拙劣的表演,还没开口,一直沉默寡言的郑明礼却上前一步,挡在了邹瀚海面前。 “舅舅,”郑明礼的声音异常清晰,“我妈没冤枉你。” 邹瀚海强撑着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懂什么!大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我怎么不懂?”郑明礼毫不退让,眼里满是清明和坚定,“我一直在医馆,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你以为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贵的人参,你趁着盘点的时候顺走一根;便宜的甘草,也抓一把塞自己兜里。你以为没人知道?” 邹瀚海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平时闷声不响,跟个木头桩子一样的郑明礼,居然把他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谢冬梅轻轻拍了拍三儿子的肩膀,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她看向面如死灰的邹瀚海,声音冷得掉冰渣:“本来,我是想等你下次再伸手的时候,抓你个人赃并获,让你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可既然今天你们一家子非要上赶着把脸伸过来让我打,那索性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她扬了扬手里的账本,“你们不是喜欢闹吗?不是喜欢挂白布条吗?今天我就让你们把这些年从我这里占去的,一分不少,连本带利地全都给我吐出来!” “吐出来!必须吐出来!”红娟嫂子第一个响应,她叉着腰,对着人群喊道,“还跟他废什么话!明礼,别愣着了,赶紧去给派出所打电话!这种手脚不干净的蛀虫,就该让警察同志来办!” “对!报警!” “让警察抓他!坐大牢去!” “吃里扒外的东西!谢医生真是养了好多白眼狼!” 街坊们的情绪彻底被点燃了,群情激奋,唾沫星子恨不得把邹瀚海给淹死。 眼看着郑明礼真的抬脚就要往街口的电话亭走,邹瀚海彻底慌了神。 他知道,谢冬梅说到做到,只要郑明礼这个电话打出去,他就全完了! 求饶?没用!眼前这个大姐,心肠比石头还硬! 跑?更没用!这么多人围着,他插翅也难飞! 电光火石之间,求生的本能让他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他跪倒在地,却不是朝着谢冬梅,而是一把抱住了旁边已经吓傻了的谢建军的大腿! 第80章 明天就明天 “不是我!姐夫!你快跟大姐说啊,不是我的主意!” 邹瀚海涕泪齐下,指着谢建军,声音凄厉地喊道:“大姐!你别找我!我就是个小喽啰!我哪有那么肥的胆子,敢贪你三千多块钱!都是他!都是谢建军的主意!” 谢建军浑身一僵,血液都凉了半截,他想一脚踹开邹瀚海,却被他死死抱住。 “是他!”邹瀚海豁出去了,指着谢建军,“还有谢向阳!是他们俩合起伙来算计你的家产!谢建军说,医馆迟早是他儿子谢向阳的,现在拿一点,以后从他的份里扣就行了!他还说,让我多拿点,拿出来的卖钱,我们三个平分!” 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把所有的脏水都泼了出去:“大姐!这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们策划的!我就是被他们拖下水的!你要钱,别找我!你找谢建军,找谢向阳要去啊!” 人群里彻底炸开了锅。 有震惊,有鄙夷,有恍然大悟。 谢建军被邹瀚海死死抱着大腿,那张惯会伪装的老实人面孔上,头一次出现了真正的龟裂。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条平日里跟前跟后,摇着尾巴的狗,居然会反口咬人! 但他毕竟是在外面混了多年的老油子。 最初的震惊过后,他反倒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 庆幸自己留了一万个心眼。 他猛地一甩腿,想把邹瀚海这个瘟神给甩开,嘴里怒喝道:“邹瀚海!你他妈血口喷人!你自己手脚不干净被抓住了,就想拉我下水?我谢建军是混蛋,是爱赌,可我什么时候干过这种算计自家姐姐的事!” 他这一声吼,中气十足,充满了被冤枉的愤怒,倒真有几分唬人。 邹瀚海被他甩了个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却依旧不依不饶地指着他:“就是你!就是你和谢向阳!你说医馆是你的,早拿晚拿都一样!” “好啊!”谢建军不怒反笑,他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邹瀚海,那眼神,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你说是我指使的,行,证据呢?” 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街口:“人证呢?物证呢?” 邹瀚海一下子噎住了。 证据? 他上哪儿找证据去? 谢建军这个老狐狸,每次找他都是在没人的犄角旮旯,给钱也从来都是给的现金,连个字条都没留下过! “我……我……”邹瀚海急得满头大汗,“他……他每次都……” “每次都什么?”谢建军咄咄逼人,往前又逼近一步,“是我给你写条子了,还是当着别人的面收你给的钱了?你说我们三个平分,钱呢?分赃的钱在哪里?拿出来给大家伙看看!” 谢建军这个人,吃喝嫖赌样样都沾,烂泥扶不上墙,可偏偏在这些歪门邪道上,脑子转得比谁都快。 否则,他也不可能在外面养了那么多不清不楚的关系,老婆陈金花却几十年都被蒙在鼓里。 这一点,他那个宝贝儿子谢向阳,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前世,她谢冬梅不就是被这对父子俩用这种滴水不漏的阴谋骗得团团转,最后落得个被锁在地下室活活等死的下场吗? 就在这死寂之中,谢建军那双阴沉的眼睛,隔着人群,死死地钉在了邹瀚海身上。 那眼神里充满了赤裸裸的警告,认了,不然大家一起完蛋! 邹瀚海浑身一个激灵,瞬间读懂了那眼神里的意思。 让他一个人扛?凭什么! 可……要是不扛,派出所的同志马上就到,到时候就不是三千块钱的事了,是坐牢! 是吃枪子儿!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邹瀚海心里把谢建军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脸上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我是拿了点东西……” 他立刻话锋一转,抬高了声音,对着街坊们哭诉道:“可我就是猪油蒙了心,顺了点不值钱的药材!哪有大姐说的三千多块那么多啊!她这是恨我姐夫,故意往我身上泼脏水,想把我往死里整啊!” “哦——” 人群里发出一阵意味深长的拖音。这反转,比戏台上的大戏还精彩。 谢冬梅抱着胳膊,冷眼看着他最后的挣扎。 郑明礼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抬腿就朝着街口的电话亭大步走去。 那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像重锤砸在邹瀚海的心口上。 “哎!别!别打电话!” 邹瀚海魂都吓飞了,也顾不上装可怜了,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窜起来,一把拉住郑明礼的胳膊:“我给!我给钱!别报警!” 郑明礼停下脚步,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邹瀚海喘着粗气,竖起三根手指,咬着牙发誓:“三天!给我三天时间!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把钱给您凑齐!” “三天?”郑明成他慢悠悠地开口,上下打量着邹瀚海。 “我妈心善,给你三天。我可没那么好说话。”郑明成走到他面前,比他高了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明天。” 邹瀚海的瞳孔骤然一缩。 “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郑明成伸出一根手指,几乎要戳到邹瀚海的鼻尖上,“钱要是没到我妈手上,我亲自送你去派出所喝茶,顺便跟警察同志聊聊,监守自盗三千多块,够不够在里头缝一辈子麻袋。” 这话说得又狠又绝,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邹瀚海愤恨地瞪着郑明成,又求助似的看向谢建军。 谢建军却像是生怕沾上什么晦气,早就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别开了脸,假装在看天边的云彩。 “好!”邹瀚海只觉得一口血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 他从牙关里迸出这个字,眼神怨毒地扫过谢家每一个人,“明天就明天!我一准把钱还上!” 说完,他一把推开人群,狼狈不堪地钻了出去。 邹瀚海离开后,众人把谢建军一家与李英花一家一起轰走,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一场闹剧,终于收场。 第81章 成交 谢冬梅环视了一圈还没散去的街坊邻居,脸上那冰冷的表情终于融化了些许。 她走到红娟嫂子面前,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嫂子,今天多亏了你仗义执言。” “哎!你说的这是哪里话!”红娟嫂子爽朗地一摆手,“我们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谁是谁非,大伙儿心里都有杆秤!看不惯那起子白眼狼罢了!” “对!谢医生,我们都信你!” “以后那帮人再敢来闹事,我们第一个不答应!” 街坊们纷纷附和。 谢冬梅点了点头,朗声道:“各位街坊的情义,我谢冬梅记在心里。空口白牙的感谢就不说了,今天下午,我这医馆,给大家伙儿免费义诊一次!谁家有个头疼脑热、腰酸背痛的,尽管来!” 这话一出,人群瞬间沸腾了。 “真的?谢医生,那可太好了!” “我这老寒腿正愁没地方看呢!” “谢谢谢医生!” 一时间,道谢声、欢呼声响成一片,刚才的乌烟瘴气一扫而空,整个街口都洋溢着一股喜气洋洋的氛围。 与此同时,拐过街角的僻静墙根下。 “啪!” 一声闷响,谢建军被一股大力狠狠地掼在斑驳的墙壁上,后背撞得生疼。 他还没反应过来,衣领就被人死死揪住。 “谢建军!”邹瀚海那张因愤怒和屈辱而扭曲的脸凑了过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压低了声音咆哮,“你他妈的把我当枪使?!三千多块!你让我上哪儿给你弄去!” “放手!”谢建军又惊又怒,想挣开他,“是你自己贪心不足,关我屁事!” “放屁!”邹瀚海的手勒得更紧了,那股狠劲,像是要将他活活掐死,“要不是你跟谢向阳在背后撺掇,说医馆早晚是你们的,拿点东西就当提前分红,我敢动那么大的数额?!” 他把脸凑得更近,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我告诉你,谢建军,明天中午之前,这笔钱,你得给我想办法!” 谢建军眼珠子转了转,拍了拍邹瀚海的手示意他放开自己,“别激动,钱的事好解决,我家向阳已经找到大老板给他投资去市里开医馆,你在医馆这么些年对那些供货商熟门熟路了吧?你如果能撬动他们给我们供货,断了谢冬梅的补给,这钱我全出了。” “不仅钱我出,到时候你跟着我去市里的医馆干,但前提是你得帮我哄好你姐,我那些糊涂事都那么久了,让她别再计较,老夫老妻了还闹什么?” “你出?”邹瀚海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信和浓浓的讥讽,“你拿什么出?你家里那点家底,陈金花看得比眼珠子还紧!” 谢建军被他勒得有点喘不上气,却不慌不忙地把邹瀚海的手拨开。 谢建军扯了扯被弄皱的衣领,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忘了?向阳傍上大老板了,预付款都付了不少数。你只要哄好你姐再断了谢冬梅的补给就行。” 邹瀚海和陈金花虽然是亲姐弟,但陈金花从小就被抱出去养,所以陈金花自小就对他爸妈言听计从,甚至对他都带着几分讨好。 哄陈金花这事儿,简直是手拿把掐! 一瞬间,邹瀚海心里那块大石头,轰然落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兴奋和底气。 他松开了谢建军的衣领,往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着他,冷笑一声:“行啊,谢建军。想让我帮你撬谢冬梅的生意?可以。不过光这三千块钱,可不够。” 他伸出五根手指:“断了她的供货商,我起码要这个数的好处费。到时候,你儿子谢向阳在市里开医馆,我还能给他搭桥,介绍几个跑药材的老路子。” “成交!”谢建军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两个各怀鬼胎的男人在阴影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熟悉的贪婪。 …… 医馆门口。 郑明礼默默地拿起扫帚,清扫着门口被踩踏得乱七八糟的地面。 郑明成点了一根烟,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冬梅看着两个儿子,心里微微一暖。 前世,她满心满眼都是那个机灵会讨巧的养子谢向阳,对这几个亲生的,总觉得木讷、不中用。 可到头来,真正站在她身边的,反而是这些她从来看不上眼的孩子。 “妈。” 郑明礼打扫完后,忍不住走到谢冬梅面前,脸上写满了不解。 “为啥不直接让派出所来抓人?”他闷声问道,“邹瀚海贪了三千多块,这数额,够他进去待好几年了。就这么放他走了,太便宜他了!” 郑明成也掐了烟,走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同样的疑问。 她环视了一圈,确定四周再没有外人,才压低了声音对两个儿子说:“进来,我有话说。” 母子三人进了谢冬梅的办公室。 谢冬梅关上门,转身看着眼前两个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儿子,脸上的那层坚冰终于慢慢融化,露出了底下深藏的疲惫和伤痛。 “现在……你们的亲妹妹,就在邹瀚海他们村里住着。” “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郑明成有些激动。 “她叫什么?她……她在哪儿?”郑明礼也激动地追问。 看着儿子们急切的脸,谢冬梅的眼眶一热,差点没忍住。 她稳了稳心神,将那段不堪的往事缓缓道来:“当年我生你们妹妹的时候难产。接生的人是陈金花。” “是她在产房里,将招娣和郑湘仪调换了。” “而你们的亲妹妹,被他们送到了邹家村,给一户姓冯的人家养着。”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谢冬梅心头剜下的一块肉,鲜血淋漓。 郑明成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旁边的药柜上,咬牙切齿地骂道:“谢建军!陈金花!他们怎么敢!” “他们就是为了拿捏我,拿捏我一辈子。” “那……那妹妹她……”郑明成急切地问,“我们现在就去把她接回来!” “不行!”谢冬梅断然拒绝,“现在不行。” 她看着冲动的儿子,解释道:“邹家村那个地方,民风彪悍,抱团得很。我们这样贸然上门去要人,不但要不回来,反而会惊动了他们,对你妹妹不利。” 第82章 你让妈让我回家吧 谢冬梅顿了顿,补充道:“这件事,我们得从长计议。到时候,可能还得去省城请顾家的人帮帮忙。” “顾家?”郑明成一愣。 谢冬梅没有多解释,只是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柔情:“最重要的是,你们妹妹她……叫冯招娣。她今年十七,正在读高三,马上就要高考了。” 谢冬梅的目光望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层层阻碍,看到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儿,“这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一道坎,是能决定她一生命运的大事。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去打乱她的生活。” “妈,但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郑明成的眼睛此刻猩红一片。 “等把妹妹接回来,我跟明礼找个没人的巷子,拿麻袋把谢建军那王八蛋的头一套,不把他腿打断,我他妈跟他姓!” 旁边的郑明礼,这个平日里闷声不吭的老实人,此刻也是一脸的狠戾。 他攥紧了拳头,骨节捏得作响,重重地点了点头:“这口气,必须得出!还得让妹妹亲眼看着,让她自己痛快痛快!” 谢冬梅坐在老旧的藤椅上,静静地听着两个儿子的‘复仇大计’。 开瓢?打断腿? 太便宜他了。 上一世,她那个好弟弟谢建军,儿孙满堂,风光无限。 这一世,她要的,可不仅仅是让他断条腿那么简单。 她要让他也尝尝,被人踩进地里,永世不得翻身的滋味! 想到这里,谢冬梅眼底的寒意更甚。 重生这么久,前世的谢向阳与郑湘仪都被他赶出家门,只有老大郑明华还没见到他的身影。 不过…… 顾家给的一万块的诊金,这风声怕是差不多传到他耳朵里了。 郑明华那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这会儿,也该闻着腥味儿找上门了。 …… 傍晚,谢冬梅刚回到家,脱下外套,屁股还没把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凳坐热。 “咚!咚咚!” 院门被人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来了。 果然,没等她出声,门被推开。 “妈!您在家呢!” 大儿子郑明华,一身崭新的干部服,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能照出人影。 他手里拎着一个装着红富士苹果的网兜,另一只手还提着两瓶麦乳精和一包桃酥,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殷勤笑容。 他一脚跨进门槛,目光飞快地在屋里扫了一圈,像是在评估什么。 “我这段时间在单位忙,这不刚忙完就赶来看您二老?您和爸最近身体都还健朗吧!” 他说着,就把手里的东西往八仙桌上一放,发出一声响,生怕别人看不见。 他话音未落,郑湘仪就从他高大的身躯后面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脑袋,鬼鬼祟祟地往屋里瞟。 这丫头被谢冬梅赶出去后,显然是跑到她大哥那里去哭诉了。 当她的视线和谢冬梅那冰冷淡漠的眼神在空中相撞时,郑湘仪浑身一颤,又触电般地缩了回去,死死地抓着郑明华的衣角。 谢冬梅的目光,在那网兜里的红富士苹果和两瓶麦乳精上淡淡扫过,这种全然的漠视,比任何疾言厉色都让郑明华心里发毛。 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堆了起来,语气更加热络:“妈,您看这是我孝敬您的……” “孝敬我?”谢冬梅终于开了口,“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个大孝子,不是你媳妇娘家办寿,就是你女儿过生日,什么时候轮到我这个当妈的了?” 她说着,眼神越过郑明华,直勾勾地钉在他身后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上。 “还有你,”她下巴微微一扬,对着郑湘仪的方向,“回来做什么?滚回学校去!” 郑湘仪被她看得浑身一哆嗦,死死地攥着郑明华的衣角,喉咙里挤出蚊子哼哼似的哭腔:“哥……” 郑明华连忙转身护住郑湘仪,皱着眉头对谢冬梅说:“妈!您这是干什么?湘仪她还是个孩子,您把她赶出去,让她一个人在学校怎么过?您就这么狠心?” “狠心?”谢冬梅嗤笑一声,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我那是让她静下来去读书。她被我赶出去,第一个找的就是你这个大哥吧?在你单位门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我这个当妈的怎么虐待她了,是不是?” 今天下午郑湘仪真的就是那样,穿着满身污渍的校服,站在法院大门口,也不进来,就那么眼巴巴地等着。 一看到他,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都止不住。 “哥!妈她……妈她不要我了!她把我和向阳哥都赶出来了!” 郑湘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在学校受的委屈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以前那些被她呼来喝去的同学,现在都敢当着她的面趾高气昂。 “哟,这不是郑大小姐吗?怎么没回家住啊?” “听说被赶出来了,啧啧,真是可怜。” “她妈是医生,她哥是法院的,有什么用?还不是得跟我们一样啃窝窝头,住那透风的破宿舍!” 那些嘲讽的话像针一样,扎得郑湘仪浑身疼。 平时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哪里轮的到别人来说她,最可气的是平常跟在自己身边的小跟班反而蹦跶的更狠。 她哭着求他:“哥,你跟妈说说好话,妈最听你的了!我不想在学校待了,被子又薄又冷,食堂的饭也难吃……我求求你了,你让妈让我回家吧!” 当时,郑明华只觉得是妹妹小孩子脾气,夸大其词。 他印象里的母亲,虽然严厉,但对孩子们都是真心实意的疼,尤其是他这个最有出息的大儿子,向来是有求必应,言听计从。 可现在,他发现湘仪没有夸大。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那份长久以来的优越感和掌控感,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在这个家里,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他是第一个吃商品粮的,第一个穿上干部服的,是全家人的脸面。弟妹们都要敬着他,父母更是把所有好东西都紧着他。 可他,打心底里看不上这个家。 尤其是娶了宋春仪之后。 他岳父是局里的领导,岳母家更是在尖尖上。 第83章 三瓜俩枣 每次郑明华提着东西上门,岳母那眼神都像是在审犯人。 “明华啊,你妈那个小医馆,一个月能挣几个钱?春仪从小可没吃过苦。” “你家那几个弟弟妹妹,都是干什么的?可别上我们家来打秋风啊。” 就连他老婆宋春仪,也总是在他耳边念叨。 “郑明华,你能不能让你爸妈别老往我们这儿跑?我同事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家是什么收容所!” “下次回去,让你妈把那身土布衣服换换,看着就来气!丢我的人!” 要不是他长了一张还算英俊的脸,当初宋春仪根本不可能看上他。 这份屈辱,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 他拼了命地往上爬,就是想摆脱这个让他感到羞耻的原生家庭。 可现在,这个他一直看不起的家,这个他一直以为能随意拿捏的母亲居然嘲讽他。 郑明华强行压下心头那股陌生的烦躁,硬生生挤出一个笑脸,试图把话题拉回自己熟悉的轨道。 “爸呢?这么晚了,还没从厂里回来?” “你爸啊,”谢冬梅手里慢悠悠地剥着一个蒜瓣,“在厨房给你这个大孝子炒菜呢。知道你这尊大佛难得回庙里一趟,不得杀只鸡给你接风洗尘?” “哦,忘了,咱家的鸡都被黄鼠狼给吃了。” 郑明华脸上的笑意彻底挂不住了。 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每一次的示好,都被母亲用一把无形的巴掌狠狠扇了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索性撕破了那层温情的伪装。 “妈,我跟您说点正经事。”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耐烦,那种在单位里对下属说话的命令口吻,不自觉地就流露了出来。 “春仪……她想着一个月拿那点死工资,都不够给孩子买几罐麦乳精的。现在不是都说改革开放,鼓励搞活经济嘛,她就寻思着,想再做点小买卖。” 谢冬梅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等着他的下文。 郑明华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所以我就想着,看家里能不能先支援一下?” “支援?”谢冬梅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我没听错吧,郑明华?你媳妇宋春仪,她妈一件衣服都能顶你几个月工资,你那眼高于顶的媳妇要钱,能找到我这个天天闻着药草味儿的穷婆婆头上?” “还是说,她宋大小姐,看得上我这三瓜俩枣了?” 郑明华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就在这时,厨房的门帘一挑,郑爱国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西红柿炒鸡蛋走了出来。 昏黄的灯光下,那盘菜冒着诱人的香气。 “哎,明华回来了!正好,菜刚出锅,快,坐下吃饭!”郑爱国看到大儿子,脸上立刻堆满了笑。 郑明华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站起来拉住郑爱国:“爸,您来得正好!我正跟妈商量呢,等春仪的生意做起来了,一准儿把您二老接到市里去住楼房!到时候天天吃肉,顿顿有酒!再给他们兄弟三人,都安排上好工作!” 他口若悬河,唾沫横飞,仿佛那美好的未来已经摆在了眼前。 郑爱国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看着谢冬梅的脸色,就知道不好,这个儿子难道也是个讨债鬼? 谢冬梅冷眼看着他画大饼,一言不发。 角落里的郑湘仪,从头到尾都没听他们在说什么。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桌上那盘颜色鲜亮的西红柿炒鸡蛋给吸走了。 在学校宿舍,天天不是啃窝窝头就是喝清汤寡水的菜叶子,她已经好久没见过油腥了。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她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盘菜。 趁着大人们说话的间隙,她终于忍不住,悄悄地伸出了手,想去捏一块炒得金黄的鸡蛋。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谢冬梅不知何时抄起了桌上的筷子,狠狠打在了郑湘仪的手背上。 一道清晰的红印子立刻浮现出来。 郑湘仪猛地缩回手,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谁让你动筷子了?”谢冬梅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这桌上有你吃的份吗?滚回你的学校去,啃你的窝窝头!” 这一幕,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郑明华的脸上。 他所有的耐心和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妈!”他猛地站了起来,因为愤怒声音都在发抖,“你到底想怎么样?!湘仪她还是个孩子!” “还有我从小到大,考学,进法院,结婚!哪一件事家里给我出过力?全都是靠我自己!现在,不过是想让家里帮衬一点,就这么难吗?你就这么容不下我们?” 他把积压了多年的委屈和不满,一股脑地吼了出来。 郑湘仪捂着手背,压抑地啜泣着。 谢冬梅却依旧稳稳地坐在凳子上,甚至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她迎着郑明华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缓缓地开口。 “钱,我倒是有。” 郑明华的呼吸一滞,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希冀。 谢冬梅看着他那副样子,嘴角的讥讽更深了。 “所以,你这个大孝子,是闻着钱味儿来的?顾家给的一万块诊金……” 她停顿了一下,享受着儿子脸上那由惊转喜的表情,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将最残忍的刀子捅了过去。 “我宁可把这一万块钱全扔到护城河里听个响儿,也绝不会给你那个眼高于顶的媳妇,去糟蹋一分一厘。” 郑明华脸上的血色一下全褪光了,他死死地瞪着谢冬梅,嘴唇哆嗦着,那股巨大的羞辱和愤怒堵住了喉咙。 谢冬梅下巴朝着门口的方向微微一扬,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寒冰。 “门在那边,不送。” 郑明华被那句‘不送’钉在原地,那股巨大的羞辱感在他胸膛里翻滚、发酵,最终化为一股怒火。 他非但没走,反而往前踏了一步,下巴绷得死紧,声音都因为竭力压制而变了调。 “走?我为什么要走?这个家我不能回了是吗?” 他赤红着双眼,死死瞪着谢冬梅,“妈,您知道我在宋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我岳母当着我的面,说我身上有股子中药味儿!说春仪嫁给我,是他们家扶贫!您知道我每次去他们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吗?” 第84章 我没别的意思 角落里,郑湘仪的哭声都小了下去,被这突如其来的争吵吓得不敢出声,只是蜷缩着,死死地捂着自己发红的手背。 郑明华越说越激动,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您那个医馆,看个病收几毛钱!您是活菩萨,您不在乎钱!可我呢?我要脸!您但凡把价格提一提,多赚点,我在他们家也能把腰杆挺直一点!可您听过我一次吗?” “现在这社会,要往上爬,哪一步不要打点?哪一步不要人情往来?我那些同事,今天给领导送两条好烟,明天请领导下馆子。我呢?我兜里比脸还干净!我拿什么去送?拿您医馆里的甘草片吗?” 他在小小的堂屋里来回踱步,言语间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您和我爸,一辈子就知道守着那点死工资,守着那个破医馆!你们要是但凡有点本事,多赚点钱,我至于像现在这样,在单位看人脸色,在岳丈家当孙子吗?你们没本事,还不许我们想办法!这个家,但凡你们能帮我一点,我至于这么卑微吗?” “啪!”一声巨响。 不是巴掌,是郑爱国把那盘还冒着热气的西红柿炒蛋重重地砸在了八仙桌上。 滚烫的菜汤溅出来,洒了一桌,鲜红的西红柿和金黄的鸡蛋狼狈地混在一起。 “你给老子闭嘴!” 郑爱国一声怒吼,震得屋顶的灰都仿佛要掉下来。 郑明华被这声吼吓得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在他印象里,他爸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你……你吼什么?”郑明华下意识地回嘴。 “我吼你这个没良心的畜生!”郑爱国指着他的鼻子,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你读了那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脸面?脸面是靠自己出去挣的!不是在家里冲你爹妈耍横要来的!你嫌我们没本事?你嫌我跟你妈是累赘?!” 郑爱国气得眼睛通红,往前一步,逼近郑明华。 “从小到大,这个家亏了你什么?你弟弟妹妹啃着玉米窝头的时候,你碗里是不是白面馒头?家里卧个鸡蛋,是不是头一个就进了你的嘴?你说!是不是!” 郑明华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娶宋春仪,人家是城里干部家庭,要‘三转一响’,要全新的凤凰牌自行车!还要新房子!那时候一台自行车要一百多块钱!而买新房子要多少钱?我一个月的工资才多少?你妈为了给你凑齐那份彩礼,废了多少劲你知道吗!你小子倒是穿着新衣服,骑着新车去接媳妇风光无限了!” “你考法院,最后一个月冲刺,是谁天天晚上陪你熬到后半夜?是你妈!怕你熬坏了身子,她借了街坊的票,给你买麦乳精冲水喝!夏天蚊子多,她就在你旁边给你打着蒲扇,一坐就是一晚上!她自己被咬得满身是包,愣是没让你被叮一口!你说全靠你自己?啊?!” 郑爱国越说越气,声音都嘶哑了,他一把揪住郑明华崭新的干部服领子,几乎是把脸贴到了他脸上。 “老子是少你吃了,还是少你喝了?你现在出息了,在法院上班了,就嫌你爹妈给你丢人了?” 他另一只手指着郑明华的心口,字字泣血。 “你摸着你自个儿的良心说,郑明华!它就不会痛吗?!” 郑明华感觉自己的脸颊上,还沾着父亲咆哮时喷溅出来的唾沫星子。 衣领被揪得死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还是那个平日里在妈面前温吞得像个闷葫芦,见了他只会‘哎,哎’傻笑的爹吗? 以前不是这样的。 每次他从岳母家受了气回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苦,说自己怎么被看不起,说宋春仪的妈又怎么给他脸色看。 爹妈哪个不是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他妈会一边骂着‘那什么狗屁亲家,瞧不起谁呢’,一边把家里攒的鸡蛋、肉票悄悄塞给他,让他拿回去撑场面。 他爸呢,只会闷着头抽烟,然后第二天默默地把自己的那份好烟省下来,让他带去孝敬岳父。 怎么今天,就全变了? 就因为他要点钱,就因为他说了几句实话,那个一向把他当眼珠子疼的爹,竟然会动手砸了盘菜,还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畜生? 不对! 应该下午他在法院听同事闲聊,说起他那个不争气的二弟,手脚不干净,想偷家里的钱去还债,被他妈抓了个正着。 当时他听了,心里还暗暗叫好。 对,就该这样!妈这事儿办得对!大义灭亲! 要是真被郑明安那个赌鬼把家底掏空了,他这个当大哥的怎么办? 长子为大,这家里的一切,将来不都得是他的? 他妈的医馆,他爸的工资,还有这套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哪一样不是他郑明华应得的? 那笔一万块的巨款,更应该是他的! 他拿去打点关系,往上爬,将来成了大领导,这个家不也跟着沾光吗? 想到这里,郑明华心里那股被父亲痛骂的火气和委屈,诡异地平复了不少。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把胸口那股翻腾的屈辱压下去。 今天这趟,来得不是时候。 肯定是老二那件事,把爹妈的心伤透了,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自己撞枪口上了。 他这么一想,心里顿时通透了。 不急,不急于这一时。 反正那笔钱,他妈也舍不得花,他爸更是不敢动。 那钱就放在家里,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 等二老这股气消了,他再回来好好孝敬孝敬,到时候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郑明华缓缓地,从郑爱国几乎要戳进他胸膛的手指下挣脱出来。 他整理了一下被抓得皱巴巴的干部服领子,动作斯文,仿佛刚才那个嘶吼咆哮的人不是他。 他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 “爸,您别生气,别气坏了身子。” 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来的委屈和后怕,“是我说话太冲了,我不该跟您和妈那么嚷嚷。” “我就是……在宋家受了气,心里憋得慌,没地方说,才跟您二老倒了苦水。我没别的意思,真的。” 第85章 开挖吧 郑明华小心翼翼地挪动步子,绕过桌子走到蜷缩的郑湘仪身边。 “湘仪,走,哥送你回学校。” 他甚至没敢再看谢冬梅一眼,只留给父母一个写满了‘委屈’和‘懂事’的背影,拉起还在发抖的妹妹,几乎是落荒而逃。 堂屋里,郑爱国像一头耗尽了力气的老牛,颓然地跌坐在长凳上,看着满桌狼藉,眼圈红得吓人。 谢冬梅看着大儿子仓皇离去的背影,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卖力演完了一出蹩脚的独角戏。 直到门口传来关门声,她才缓缓收回目光。 想等她气消了再来拿钱? 天真。 这辈子,她手里但凡有一分钱,都得牢牢攥着,谁也别想动!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挫败,从郑爱国嘴里吐了出来。 刚才还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此刻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他手肘撑在油腻的桌面上,死死盯着那盘被他亲手砸烂的西红柿炒蛋。 红的汤,黄的蛋,糊了一桌子,就跟他此刻的心一样,乱成了一锅粥。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养儿子我以为是养来防老的,怎么一个个……都成了上门讨债的活阎王?” “冬梅啊,你说,是不是我太没用了?我不会教孩子……我这个当爹的,当得太失败了……” 说着,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眼圈红得像兔子,肩膀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 谢冬梅没说话,默默地转身去厨房,端了一杯温水递给郑爱国。 “行了。为那种没良心的东西生气,气坏了身子,谁给你疼?是他郑明华,还是他那个眼高于顶的媳妇?” “记住我今天说的话,人这一辈子,什么最重要?是命!是健健康康地活着!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你要是没钱,就得处处看人脸色,就活得没个人样!” 她的话敲进郑爱国的心里:“以后这家里的钱,咱俩死死攥在自己手里。兜里有钱,腰杆子就硬。只有别人求咱们的份儿,没有咱们求别人的理儿!” 郑爱国重重地点了点头:“冬梅,你说的对!我听你的!” 他端起那杯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抹了把嘴,“还是你脑子清楚。幸亏你没让把后山那些东西说出来,不然这家里头,更是没个安宁日子了。” “对了,”她话锋一转,看向郑爱国,“今天头一天当副厂长,什么滋味?” 一提到这个,郑爱国那张布满愁云的脸,总算有了点活泛气。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嗨,别提了,浑身不得劲儿。”他咧了咧嘴,想笑又笑不出来,“就跟屁股底下垫了块砖头似的,硌得慌。” “平时厂里那些人见了我,也是郑主任、郑哥地叫,客客气气的。今天可倒好,那热情得……跟见了亲爹似的,一个个笑得脸上都开了花。” 郑爱国来了兴致,忍不住绘声绘色地比划起来:“就那个车间的刘胖子,离着老远就跑过来,非要给我点烟,那打火机都快杵到我鼻子眼儿里了!还有几个,偷偷摸摸往我这塞东西,这个塞烟,那个塞酒。嘿!把我当什么人了?” 他脸上带着一股子被冒犯后的正直和骄傲。 “我当场就给他塞回去了!拿我老郑当什么人?咱们是工人阶级,要凭本事吃饭,不兴搞这种歪门邪道!” “王厂长当时就在旁边看着呢,一个劲儿地点头!” 可那股子气势很快就又泄了下去。 他看着满桌狼藉,和角落里那张空荡荡的椅子,眼神黯淡下来。 “好好的一个家,这闹的像什么样!” “老郑,别想这事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现在当上副厂长,咱俩去市里庆祝一下!” 郑爱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搞得一愣:“咋贺?” “我们去就去市里最好的饭店!吃个痛快!” 郑爱国下意识地就想摆手:“那得花多少钱……” “钱?”谢冬梅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你忘了,咱们有钱。” 她朝后山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郑爱国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嘘——”谢冬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等会儿夜深了,你跟我去挖点金子把门店的款结了。然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好!我听你的!” …… 午夜刚过,万籁俱寂,只有几声零星的狗吠从远处传来。 郑爱国和谢冬梅一人拿着一把铁锹,背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借着朦胧的月色,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山摸去。 山路崎岖,郑爱国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用手电筒给谢冬梅照着路,嘴里还小声念叨:“你慢点,小心脚下。” “放心,这山路我闭着眼都能走。”谢冬梅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沉稳。 两人很快就到了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 谢冬梅没急着动手,而是先绕着四周走了一圈,仔细观察着。 “没人来过。”她拍了拍手。 郑爱国也蹲下身,借着手电光查看那片土地,泥土平整上面还落着枯叶,确实没有一丁点被翻动过的痕迹。 “开挖吧。”谢冬梅选定了一个位置,用脚尖画了个圈。 “好嘞!” 郑爱国应了一声,抡起铁锹就挖了下去。 夫妻俩谁也没说话,夜色里只听得见铁锹切入泥土和两人微微有些急促的喘息声。 挖了约莫半米深,铁锹的尖端碰到了一个硬物,发出一声沉闷响。 郑爱国手上的动作更快了。 郑爱国哪怕惊喜过一次,也抵不过再次看见这么多金砖! 谢冬梅伸手进去,从中取出了三块金砖。 “够了。”她把三块金砖用布仔细包好,然后将箱子重新盖好,放回坑里。 两人又花了十几分钟,才把土坑恢复了原状,甚至还从别处移了几块带着草皮的土块盖在上面,不留一丝痕迹。 谢冬梅拿起一块,塞进自己的帆布包里,然后又拿起两块,放进了郑爱国的包里。 “这块,找陈砚君换成钱。这两块,你收好,是给顾家那位顾维同志抵账的。”她条理清晰地安排着。 第86章 您是明白人 郑爱国看着包里的金砖,既兴奋又担忧,他忍不住问道:“冬梅,咱们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金子,还是去找陈砚君那种人换钱,会不会太招摇了?万一被人盯上……” “你当我傻?”谢冬梅白了他一眼。 她胸有成竹地解释道:“去找陈砚君的时候,什么都不用说,让他猜。” “让他猜?” “对,一块金砖不算什么,而且我救顾老的事人尽皆知,他就算不往这边想,也不会想到我们有其他家当。” “对顾家我就说,这是金子是我压箱底的嫁妆,现在是家里急用钱才忍痛拿出来。” 谢冬梅嘴角一撇,眼神里透着几分狡黠:“到时候我再装出那副肉痛得跟割了心头肉一样的表情,他也只会觉得我是守着点祖产过日子的老娘们。” 郑爱国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反应过来,对着自己媳妇竖起了大拇指。 “冬梅,还是你脑子灵光!这么一来,谁都不会怀疑这金子的来路了!” …… 从山脚到市里,是一段漫长得能把人腿走断的土路。 夫妻俩一人背着一个帆布包,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疲色。 两人谁都没说话,只有鞋底踩在碎石声与越来越沉重的喘息声。 等终于走到陈家四合院对面的早餐铺子时,天光已经大亮。 街上人来人往,自行车铃声清脆,混合着油条刚出锅的香气和豆浆的热气,充满了鲜活的人间烟火味。 谢冬梅和郑爱国找了个角落的空桌坐下,几乎是同时瘫在了长凳上,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弹。 “两碗豆浆,四根油条。”谢冬梅有气无力地冲着灶台后的老板娘喊了一嗓子。 郑爱国累得眼皮都快黏在一起,他趴在桌子上看着自己媳妇。 热腾腾的豆浆和金黄酥脆的油条很快端了上来。 谢冬梅什么也没说,拿起一根油条,掰成两段,泡进豆浆里,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滚烫的食物下了肚,总算驱散了些许后半夜留下来的寒意和疲惫。 一顿风卷残云,两人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谢冬梅用袖子擦了擦嘴,站起身,目光投向街对面那扇院门。 “走吧。” 郑爱国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马路,站在了四合院门口。 郑爱国抬手敲了敲门环。 “吱呀——” 门很快就开了,陈砚君的刀疤脸探出来让郑爱国吓一跳。 陈砚君看到门外站着的谢冬梅时,眼里的冷冽瞬间化开,换上了一副恭敬的神色。 “谢大夫,您怎么这么早过来了?快请进!”他侧身让开,热情地将两人迎了进去,“叔也来了。” 郑爱国有些拘谨地冲他笑了笑。 陈砚君把谢冬梅俩人带进陈老的房间。 “爸,谢大夫她们来了。”陈砚君高声喊道。 陈老闻声在床上抬起头,看到谢冬梅,脸上立刻堆满了笑:“谢大夫来了!快,快屋里坐!” 谢冬梅几步走到陈老跟前,眼神自然而然地落在他手腕上。 “老爷子,今儿感觉怎么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搭上了陈老的脉搏,指尖轻轻按压,神情专注。 “好,好多了!”陈老中气十足地回答,“这腿脚都感觉利索了不少!你那针,真是神了!” 谢冬梅收回手,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针灸包。 “你如果能起来活动就尽量多活动,对您身体有好处。药也要按时吃,不能断。” 她熟练地捻动银针,刺入穴位。 陈老闭着眼,一脸享受。 郑爱国和陈砚君就站在一旁,谁也不敢出声打扰。 施完针,谢冬梅才直起身,擦了擦额头的薄汗。 “行了。我等会儿还得去一趟顾老那边,给他复诊。”她看向陈砚君,“砚君,这趟来还有个事想麻烦你。” “谢大夫,您说,跟我还客气什么。”陈砚君立刻应道。 谢冬梅这才从自己的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蓝布层层包裹的东西。 她当着陈老和陈砚君的面,一层层揭开,露出一块黄澄澄的金砖。 “我这手头有点紧,”谢冬梅把金砖推到陈砚君面前,“家里现在急用钱,想让你帮忙给换了。” 陈砚君的目光在金砖上停留了一瞬,又看了看谢冬梅,什么都没问。 他伸手拿起金砖,在手心里掂了掂。 “谢阿姨,您稍等。” 他转身进了里屋,再出来时,手里只拿着一个半旧的红色塑料皮存折。 他把存折递到谢冬梅面前。 谢冬梅接过打开一看‘伍万元整’。 “砚君!这太多了!”谢冬梅合上存折,急忙要塞回去,“这一块金子,哪值这么多钱!” “谢大夫,您听我说。”陈砚君按住她的手,神色认真,“这东西在我们这道上走,价钱本来就比外头官价高一些。您是明白人,这点不用我多说。” 他顿了顿,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陈老,继续说道:“再说了,这钱里头,也算上了您给我爸瞧病的诊金,还有这四合院的房租。您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陈砚君。” “可是,这用不上这么多,我还是自己去黑市换吧!”谢冬梅还想推辞。 “谢大夫,我去黑市与你去黑市不一样的价。”陈砚君赶紧拦住谢冬梅,他态度坚决,“我确实没有多给您。您再推,我可要生气了。” 两人推托了几个来回,谢冬梅才终于长叹一口气才把存折重新收进怀里。 “你这孩子……真是……”她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几分感叹,“行吧,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陈砚君看着谢冬梅那副心有不安的模样,他知道,这事儿要是不说明白,以谢大夫的脾气,这存折她拿着也烫手。 “谢大夫,您别多想。我陈砚君走南闯北,做的是黑市的买卖,靠的就是眼力跟人脉。您这块金子,是老货,成色顶尖,不是市面上那些掺了东西的玩意儿。我给您的价,是我能给到信得过的人的最高价。” 他顿了顿继续道:“再说了,我拿着这金子,转手就能送到省里的大主顾手上,里头的门道,能让我再赚一笔。所以您看,我一点不亏。” 第87章 大问题 床上的陈老撑起身子,冲谢冬梅摆摆手:“谢大夫,你就安安心心收着。我这儿子,精得跟猴儿似的,打小就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谢冬梅听着这父子俩一唱一和,心里那点疙瘩总算是解开了。 她只是不想欠下人情,既然陈砚君把话说到这份上,她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 她把那本半旧的红色存折往怀里揣了揣。 这年头的存折,不像后世又是密码又是身份证的,谁拿着存折钱就是谁的。 “那成,老爷子,砚君,这情我记下了。”谢冬梅不再扭捏,坦然道。 陈老满意地点点头,浑浊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精光,他状似无意地问道:“谢大夫啊,你这急用钱的,可是家里遇上什么过不去的坎了?” 谢冬梅摆了摆手:“嗨,能有啥坎啊。就是我在市里准备开家医馆,位置就在百货大楼斜对面。”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既解释了用钱的缘由,又没露半点口风。 “哦,是这样啊。”陈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你这医术来市里开医馆那可是照拂市民啊!不过你记住,真要有事,别自己硬扛着。我这把老骨头虽然不中用了,但在市里头,多少还有几分薄面,说句话还是有人听的。” “哎,我记下了,谢谢老爷子。”谢冬梅心里一暖,这陈家父子,倒是能处。 告别了陈家,郑爱国跟在谢冬梅身后,走在去往顾家庄园的路上。 他捏着帆布包的带子,手心都出了汗,那可是2块金砖! “瞧你那点出息!”谢冬梅不用回头,都知道自己男人什么德行,“腰杆挺直了!又不是偷的抢的,你怕什么?” 不得不说顾家庄园着实气派,大老远就看见了顾家庄园门口的两座石狮子。 跟陈家那充满烟火气的四合院比起来,这里处处透着一股肃穆和威严。 通报之后,顾维快步迎了出来。 “谢大夫,您来了!”顾维脸上带着客气又真诚的笑,主动伸出手,“家父这两天还念叨您呢。” “顾总客气了。”谢冬梅同他握了握手,便直入主题,“我来看看老爷子恢复得怎么样。” 进了屋,顾老爷子正坐在藤椅上听收音机,看到谢冬梅,立马笑得合不拢嘴。 谢冬梅也不多寒暄,径直走过去,手指搭上顾老的手腕,闭目凝神,细细诊脉。 片刻后,谢冬梅睁开眼,神色轻松了不少:“恢复得不错,气血顺畅多了。我再给您行次针,然后调整一下方子,以温补为主,固本培元。” 她说着,便从包里拿出纸笔,刷刷点点写下一张新的药方,递给顾维,又仔细叮嘱了几句煎药的注意事项。 然后捻动银针,刺入穴位。 做完这一切,谢冬梅才办起了自己的正事。 她从郑爱国一直紧紧抱着的帆布包里,取出了那两块同样用蓝布包裹的金砖。 “顾总,”谢冬梅将金砖放到桌上,推了过去,“这是我家里压箱底的东西,您看能不能抵那笔钱?还有这些钱。” 谢冬梅把陈砚君的存折也一并推到顾维眼前,加起来18万只多不少。 顾维看着桌上的两块金砖与存折,却没有立刻去接。 他的目光从金子上移开,落到谢冬梅的脸上,一向温和的眉头,此刻却紧紧地锁了起来。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有些凝滞。 谢冬梅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只听顾维沉声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凝重:“谢大夫,钱的事不急。”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是招娣那孩子……她那边,出了点棘手的事。” “招娣……” 前世,她是从郑湘仪嘴里断断续续听说的,冯招娣那孩子,是在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以为自己终于能跳出农门的时候,才被那对狼心狗肺的养父母给卖掉的。 可现在……离高考还有几天时间,怎么就出事了? 难道因为她重生回来,改变了什么,反而害了那孩子? “顾总,招娣她怎么了?”谢冬梅的声音绷得紧紧,“你说明白点,什么叫棘手的事?” 郑爱国本来还沉浸在还钱的踏实感里,一听这话,脸上的憨厚笑容也僵住了。 他看看自家媳妇紧绷的侧脸,又看看顾维凝重的神情,一颗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是啊,顾总,”他急急地凑上前,语气里带着几分恳求,“那孩子……是不是病了?还是在学校跟人闹矛盾了?” 顾维看着两人焦灼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往下压了压。 “谢大夫,郑叔,你们先坐,先别急。”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两块沉甸甸的金砖和两本存折,眼神复杂,却没有去碰。 “事情……比我们想的要麻烦。” “按照您的嘱咐,我派人去招娣在的那个邹家村打探情况。为了不打草惊蛇,我特地找了几个靠得住的,装扮成不同身份,想混进村里去看看。” 他敲了敲光滑的桌面,发出两声轻响。 “第一个,扮成走街串乡收山货的,挑着担子,想进去换点土鸡蛋。结果人还没走到村口,就从里面冲出来好几条大狼狗,龇着牙,那凶狠劲儿,跟要扑上来咬断人脖子似的。” 郑爱国听得一哆嗦。 顾维继续说道:“村口守着两个壮汉,二话不说,抄起扁担就把我的人往外赶,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他们村不欢迎外人。” “后来我们不死心,又换了个人,让他扮成迷了路的,想进村讨口水喝问个路。” 顾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结果还是一样,人直接被堵在村口,连村子的土地都没踩上。对方就三个字:‘赶紧滚’。” 谢冬梅的指甲已经深深陷进了掌心,她一言不发,但眼神里的寒意却越来越重。 一个普通的村子,至于这样吗? 这根本不是排外,这是在心虚,在害怕什么东西被发现! “进不去,我的人就只能在村子外围的山头上,用望远镜远远地看着。”顾维的声音压低了几分,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这一看,就看出了大问题。” 第88章 极限 “那个村子,只有一个出入口。村口盖了一座青砖大瓦房,瞧着跟个哨所似的,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轮班守着,旁边还拴着那几条狼狗。” “一个村子,守得跟个铁桶一样,图啥?”郑爱国想不明白,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防贼也不是这么个防法啊!”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顾维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的人在那守了五天,发现每隔一两天,一到后半夜,四周都黑灯瞎火的时候,就有车……不是一辆,是好几辆解放牌的大卡车,悄无声息地开进村里去。” “车?!”谢冬梅和郑爱国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呼出来。 一个偏僻山村,三更半夜有车队进出,这背后藏着的事,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非同小可! “车开进去,天亮之前,又会悄悄开出来。”顾维的脸色愈发凝重,“我让他们记车牌,可对方警惕性很高,车牌不是用泥巴糊了,就是查不到来路的套牌。线索一到这,就断了。” 谢冬梅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追问道:“除了这些,还查到了什么?” “剩下的,都是些面上的东西。”顾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歉意,“比如,那个邹家村,明明地处偏僻,但家家户户都推了土坯房,盖起了气派的砖瓦房,日子过得比城里人都舒坦。” “但最诡异的是,村里大片的田地都荒着,根本没几个人正经下地干活。村里人也很少出来,就算到镇上赶集,也是行色匆匆,买完东西立刻就走,从不跟外人多说一句话,看人的眼神都带着一股警惕和……凶狠。” 顾维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看着谢冬梅,神情十分坦诚,甚至带着几分惭愧。 “谢大夫,说实话,我能动用的,都是些明面上的关系。对于这种藏在水底下的事……我的人脉,多在白道上,对黑道那些门路,实在是不熟。” 他苦笑道:“查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 郑爱国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来回踱步,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这可咋办?这可咋办啊?连顾总这样的大能人都没有法子……那可是个村子啊,咋就成了龙潭虎穴了呢?” 他搓着手,急得额头上的汗珠子一颗颗往下滚,最后六神无主地停在谢冬梅面前:“冬梅,你快想想办法!你主意多!” 谢冬梅坐在那,那双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已经捏得发白。 她也没想到,事情会棘手到这个地步。 她只知招娣是被养父母卖了。 可现在听顾维这么一说,她后背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戒备森严的村口,凶狠的狼狗,半夜进出的神秘卡车…… 这哪里是普通的村子? 这分明就是一个组织严密、见不得光的犯罪窝点! 她以为自己重生回来,能将一切都牢牢掌控在手里,能轻而易举地把女儿从火坑里拉出来。 可现实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顾维看着眼前这对夫妻,一个急得团团转,一个面色惨白,那份焦灼和绝望,根本不像是在为一个朋友的孩子担忧。 他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道:“谢大夫,郑叔,恕我多嘴问一句……这位冯招娣,到底……是你们什么人?” 谢冬梅缓缓抬起头,迎上顾维探究的目光。 事到如今,再瞒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靠她和老郑两个人,就像两只蚂蚁,根本撼动不了那座大山。 她需要盟友,一个有实力且值得信任的盟友。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千斤重,吐出来时声音沙哑得厉害。 “顾总,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了。”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慌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冯招娣……是我的亲生女儿。” “什么?!”顾维猛地站直了身子,脸上温和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彻彻底底的震惊。 郑爱国也是一愣,他没想到冬梅会把这么大的秘密说出来。 谢冬梅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当年我生湘仪的时候,孩子被人掉了包。我那苦命的闺女,被人抱走,塞给了邹家村冯户人家。我也是最近才查到蛛丝马迹,但没想到我的招娣,居然在狼窝里头!” “混账!”顾维听完,一拳砸在桌上,上好的红木桌面发出一声闷响。 他脸上满是怒意,看着谢冬梅的眼神,也从之前的客气和感激,变成了深深的敬佩和愧疚。 “谢大夫!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不早说!”他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但更多的是心疼,“您救了我父亲的命,就是我们顾家的大恩人!您的女儿,就是我的亲妹妹!我……” “这是我们顾家欠您的情!我顾维要是连恩人的女儿都护不住,以后还怎么在市里立足!” 这话说得让一旁的郑爱国听得眼眶都红了。 顾维在屋里走了两步,迅速冷静下来,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谢大夫,您先别急,千万不能自乱阵脚。”他停下脚步,目光锐利,“明着进不去,咱们就换条路子。邹家村再邪乎,它也归乡里管,归派出所管。我这就托人去打听,看看能不能从上头,直接找到管着那片儿的领导,旁敲侧击地问问情况。一条村子搞得跟个军事要塞一样,总得有个说法!” 谢冬梅看着斗志昂扬的顾维,心里涌过一阵暖流,但她那颗因为重生而变得无比清醒的脑子,却在冷静地分析着。 顾维走的是白道,是正经路子。 可对付邹家村那种藏在阴沟里的老鼠,正大光明的法子,打草惊蛇的可能性太大了。 万一那边察觉到有人在查,想救招娣可就更难了! 陈砚君! 那个在黑市和地下钱庄里游刃有余的男人。 这种盘根错节、藏污纳垢的事,或许他有他自己的门路。 还有邹瀚海! 谢建军和邹家村脱不了干系,邹瀚海作为谢建军那边的人,又是邹家村出来的…… 这种人贪财怕死,说不定能从他身上撕开一个口子! 至于当年亲手换掉她女儿的陈金花…… 谢冬梅想都没想过要去找她。 一个能干出调包孩子这种丧尽天良之事的女人,心早就黑透了,良心也早就被狗吃了。 从她嘴里,别想撬出半个字的实话! 第89章 双管齐下 谢冬梅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点了点头,语气里透着一股沉甸甸的认可:“顾总,你说得对,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顾维:“你这条路子是正道,是阳关道,必须走。但为了保险起见,我寻思着,咱们还得备一条小路,一条能在暗处使劲儿的独木桥。两条路一起走,万一阳关道上打草惊蛇了,咱们的独木桥还能出奇制胜。”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既肯定了顾维的办法,又顺理成章地引出了自己的打算。 郑爱国听得一愣一愣的,却也觉得冬梅说的在理,连连点头:“对对对,得有两手准备!” “谢大夫深谋远虑。”顾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是个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谢冬梅的意思,“您是想……动用一些咱们不方便出面的人?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嗯。我也得先去确认下。”谢冬梅不再绕弯子,神情变得无比凝重,“顾总,没几天了,再过几天,就是高考的日子了。” “高考?”顾维愣了一下,没跟上她的思路。 谢冬梅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等高考考完那一天我必须要把她接出来!她在那多待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 高考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鲤鱼跳龙门,意味着一个农村孩子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如果不是知道冯招娣会考一个不错的大学,她谢冬梅不会等这么久。 顾维的心也揪紧了,他看着谢冬梅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大夫。时间紧迫,我们双管齐下!” “好!”谢冬梅整个人都透出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 她站起身,将桌上那两本存折和用布包着的金砖,毫不犹豫地往前一推,推到了顾维面前。 “顾总,这是欠你们顾家的钱,你务必收下。今天这事,算我谢冬梅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日后一定还。现在,我得走了!” 她话说完,转身就走,步子又急又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哎,谢大夫!”顾维急忙起身想留,可谢冬梅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刮到了门口。 郑爱国也懵了,一边追一边喊:“冬梅,冬梅你慢点!你这是想到法子了?” 谢冬梅头也不回,声音从前面传来,又急又清楚:“想到了!快,跟我走!” 郑爱国小跑着跟上,气喘吁吁地问:“咱……咱们去哪啊?” “找陈砚君!顾总走的是白道,人情关系都在明面上,查邹家村那种黑窝子,束手束脚。可陈砚君不一样,他这种人,黑白两道都有门路,在阴沟里捞鱼,他比咱们在行!” 夫妻俩一前一后,步履匆匆地穿过市区。 等他们赶到那座四合院门口时,天色已经擦黑,最后一抹晚霞也消失在了天际。 “咚!咚!咚!” 谢冬梅抓起门上那冰凉的铜环,用力地敲了三下。 沉重的叩门声在安静的胡同里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 她心里一沉,又加重力气敲了几下。 “咚咚咚!咚咚!” 院里依旧静悄悄的,连一丝灯光都没有。 “坏了,”郑爱国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看样子他不在家。” “陈砚君……”谢冬梅懊恼地一拍脑门,“他之前给过我一个电话号码!我给忘了!就放在家里床头柜的抽屉里!” “那……那咱们现在回去拿?”郑爱国问。 “太慢了!”谢冬梅急得在门口直转圈,“这一来一回,黄花菜都凉了!” 她停住脚步,抬头死死盯着面前那堵半旧的青砖高墙。 她扭头看向郑爱国,命令道:“老郑,你,翻墙进去!” “啥?”郑爱国吓了一跳,脸都白了,“翻墙?冬梅,这可是私闯民宅啊!让人看见了,是要被抓起来的!” “抓什么抓!”谢冬梅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人命关天的时候了,你还管这些!陈老先生在里头住着,我上次见到他家有固话,他肯定有陈砚君的电话号码!你进去就说我找他有急事!快去!” 郑爱国看着妻子再想想还在狼窝里的亲闺女,心一横,牙一咬。 他搓了搓手,在墙根下找了个落脚点,笨手笨脚地往上爬。 他人老实,力气却不小,手脚并用地扒着墙头,吭哧吭哧地翻了进去。 没一会儿,院里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接着,厚重的院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陈老披着件外衣,手里还拄着拐杖,身后跟着一脸紧张的郑爱国。 “谢大夫?”陈老看到门口焦急万分的谢冬梅,有些惊讶,“这么晚了,这是出了什么事?” 谢冬梅一步跨进门槛,也顾不上客套了,语气急迫得像要烧起来:“陈老!救命的事,十万火急!我必须马上联系上砚君!他给我的号码,我给落家里了!” 陈老一看她这神情,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 他二话不说,拐杖往地上一顿,沉声道:“进来!用家里的电话打!” 谢冬梅一脚踏进门槛,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匀,直奔着堂屋里那张方桌上的红色电话机就去了。 那是一部当时顶时髦的按键电话,机身旁边就用透明胶带贴着一张发黄的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串数字,正是陈砚君的电话号码。 她也顾不上跟陈老客套,一把抓起话筒,指尖带着一丝颤抖,飞快地按下一连串按键。 “嘀…嘀…嘀…” 听筒里传来沉闷而规律的等待音,每一声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谢冬梅绷紧的神经上。 没人接。 她把话筒摁了回去,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不等郑爱国和陈老开口,又立刻抓起话筒,重新拨了一遍。 这一次,只响了两声,电话立马接通了。 与此同时,城西的‘梦巴黎’舞厅里,震耳欲聋的迪斯科音乐正轰炸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五颜六色的旋转灯球在烟雾缭绕的空气中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舞池里年轻的男男女女正随着节拍疯狂地扭动着身体。 第90章 黑窝点 角落的卡座里,陈砚君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根烟,正把一个烫着大波浪卷的女青年搂在怀里,手指勾着人家一缕头发,笑得一脸不正经。 “小美人儿,待会儿哥带你去吃宵夜,城南那家新开的馆子,味道绝了。”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大哥大疯了似的响了起来。 刺耳的铃声穿透了嘈杂的音乐,让他眉头猛地一皱。 他极不耐烦地掏出大哥大接通。 “妈的,哪个不长眼的……”他骂骂咧咧地推开怀里的女人,走到舞厅吧台,“喂?!谁啊?这时候打电话,找死是不是!” 电话那头,谢冬梅的声音又急又利:“陈砚君,是我,谢冬梅!” “谢……”陈砚君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凝固,酒意醒了大半。 谢大夫?他爸的救命恩人? 这个点从家里打电话来…… 一个可怕的念头窜进他的脑子,他浑身的血都凉了。 “操!”他猛地站直了身子,冲着吧台后面目瞪口呆的小弟声嘶力竭地吼道:“把歌给我关了!全他妈关了!快!” 小弟吓得一个哆嗦,手忙脚乱地按下了停止键。 震耳欲聋的音乐戛然而止,整个舞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舞池里上百号人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扭头看向吧台边上那个煞神。 陈砚君完全顾不上这些,他一手紧紧攥着话筒,声音都发了抖:“谢……谢大夫?是不是……是不是我爸他……” “你爸好着呢!”谢冬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是我有天大的事找你!要命的事!你现在能不能马上回来?” 听到不是他爸出事,陈砚君悬到嗓子眼的心落回了一半,但谢冬梅那焦急到几乎要撕裂的语气,让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远超想象。 他再没有一丝犹豫,对着话筒沉声道:“我马上回四合院,您等着!” 挂了电话,他把大哥大往口袋一塞,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夹克衫就往外冲。 “哎,刀疤哥,你去哪啊?”身后传来那大波浪卷女青年的娇嗔。 陈砚君头也不回,只留下一句:“音乐继续,都他妈该玩玩!” 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了舞厅门口。 四合院里,谢冬梅挂上电话,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手脚发软地靠在了桌子边上。 郑爱国赶紧上前扶住她:“冬梅,他怎么说?” “他说马上回来。”谢冬梅哑着嗓子回了一句,顺手抄起桌上的搪瓷缸子,也不管是谁的,对着凉开水就猛灌。 一杯水见了底,她那颗狂跳的心才稍稍平复了些。 她抹了把嘴,又倒了一杯,一口气再次喝干。 陈老拄着拐杖,看着她这副模样,眼神里充满了担忧:“谢大夫,你先坐下歇歇。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看你急成这样,别是家里头……” 谢冬梅扶着陈老在椅子上坐好,自己却没坐。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这位面容慈祥的老人。 “陈老,这事……说来话长,也实在是家丑。” 陈老见她神情凝重,也收起了脸上的随和,正色道:“谢大夫,你救过我的命,有什么难处,但说无妨。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一定帮忙。” 谢冬梅的眼圈又红了,她摇了摇头,把刚刚在顾家那里听来的关于邹家村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从村口的大狼狗,到夜里进出的神秘卡车,再到那些行事诡异、满身戾气的村民。 陈老听得眉头紧锁,手里的拐杖无意识地一下下轻点着地面。 “这……这听着不像是个正经村子,倒像个黑窝点。” “就是个黑窝点!”谢冬梅咬着牙,“陈老,我不瞒您。我之所以这么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个窝点捅破,不是为了别人……” 她停顿了一下,喉咙里像是堵了块石头,声音哽咽了:“是为了我的亲闺女。” “什么?”陈老愣住了。 谢冬梅闭上眼,一行清泪从紧闭的眼角滑落:“当年在医院里,我的女儿……被人给换了。现在在邹家村里受苦的那个叫冯招娣的女娃,才是我谢冬梅的亲骨肉!” 陈老听完浑身一震,手里的拐杖重重地顿在地上。 “谢大夫……”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朗朗乾坤,她们怎么敢!” “有什么不敢的。”谢冬梅抹掉眼泪,“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那……那招娣她在那个村里……会不会……”郑爱国有些不敢想下去。 “先别慌!”陈老沉声喝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陈老转向谢冬梅,目光锐利:“等砚君回来。他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三教九流的人都打过交道,邹家村是个什么底细,他要是都问不出来,那他也趁早别混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这把老骨头虽然不中用了,但还有几个老伙计,我等下就托人去打听打听,多条路子总是好的。” 谢冬梅看着陈老,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陈老,大恩不言谢。” 三人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往里跑 陈砚君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他身上那件时髦的夹克衫敞着怀,额头上、鼻尖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连头发都被汗水浸得一缕一缕的,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一眼就看到了屋里的三个人,视线在父亲身上扫过,见他安然无恙,提着的心才算放下大半,随即立刻转向谢冬梅,声音急得都变了调:“谢大夫!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谢冬梅看着他满头大汗、焦急万分的样子,心忽然就软了一块。 她转身走到桌边,倒了满满一杯凉白开,递到陈砚君面前。 “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她的声音,比刚才平稳了许多。 陈砚君愣了一下,看着递到眼前的杯子,二话不说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他用手背抹了把嘴,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谢大夫,您说吧!我听着!” 第91章 拍花子 谢冬梅深吸一口气,不再耽搁,将顾维那边打探到的情况,以及冯招娣就是自己亲生女儿的惊天秘密,言简意赅地又复述了一遍。 随着她的讲述,陈砚君脸上的急躁和痞气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乎他年龄的凝重和阴沉。 他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等到谢冬梅说完最后一个字,陈砚君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谢大夫,”他抬起头,声音压得很低,“这事……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郑爱国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你知道?那是什么?是拍花子的吗?” 陈砚君摇了摇头,“比拍花子更黑。” “我在赌场里,见多了那种赌红了眼,把家底输个精光,最后没钱还账的。怎么办?就拿人来抵。” “拿人抵?”郑爱国听得毛骨悚然。 “对。”陈砚君的眼神更冷了,“拿自己的婆娘,拿自己的亲生娃儿来抵债。我们这些开场子的不收人,但有专门的人负责‘收货’。收了人,他们再转手卖到那些见不得光的地方去。” 陈砚君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目光扫过谢冬梅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继续说道:“还有一种,就是您说的,坑蒙拐骗。有专门的团伙,专挑那些落单的女人和孩子下手,骗到手或者直接抢走,再卖掉。” “无论是哪一种,”他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子狠戾,“都是团伙作案。有些是几个人凑起来的小作坊,不成气候。但听您刚才形容的邹家村那个样子……一整个村子都是哨卡,养着狼狗,晚上还有大卡车进出……” 他眯起眼睛,说出了最可怕的推断:“那已经不是小作坊了。那他妈的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黑窝点,一整个村子,都是干这个的!” 陈砚君最后这句话,狠狠扎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谢冬梅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要不是一只手死死抠住了八仙桌的边沿,她整个人都要瘫下去。 吃人不吐骨头的黑窝点…… 一整个村子…… 她活了两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还是让她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 她上辈子只在法制新闻里看过这种耸人听闻的案子,可那是几十年后,天罗地网,到处都是监控,犯罪分子无所遁形。 可现在没有天眼,没有DNA,破个案子全靠一双腿两条线索跑断了磨穿了,真要有个铁桶似的村子干这种勾当,要把人捞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招娣……她的招娣…… 一想到她的亲女儿之后会经历什么,谢冬梅的心就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胡闹!” 一声沉稳的低喝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陈老浑浊但锐利的眼睛扫过自己儿子,又看向面如死灰的谢冬梅夫妇。 “什么叫一个村子都是干这个的?他一个村子还能反了天不成!”陈老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村子再偏,它也有村委会,头顶上还有乡政府!我不信他能一手遮天,把所有人都变成聋子瞎子!” 老人转向谢冬梅,语气缓和了些:“谢大夫,你别听他瞎咋呼。再说了,村子是大家的,不是他一家的,没有不让外人进的道理。真要拦着,那就是心里有鬼,反而露了马脚。” 他沉吟片刻,做出决定:“我那个老战友的侄子,就在县公安局。我这就给他挂个电话问问邹家村的情况。旁敲侧击,探探虚实,绝对不打草惊蛇。” 陈砚君见他爸要打电话,连忙抬手拦了一下。 “爸,您先别急。”他拧着眉,对谢冬梅说,“谢大夫,我那也是往最坏了说,给您提个醒。这事儿,千万不能冲动。” 他看着谢冬梅那双通红的眼睛,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您要是自个儿冒冒失失闯进去,那真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那种地方,不讲王法,只讲拳头。” 他把桌上那杯自己喝过的搪瓷缸子又满上,咕咚咕咚灌下半杯水,抹了把嘴,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不过您也放宽心,不一定就是我说的那个路数。”陈砚君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我有个法子。” “我那赌场里,三教九流的人多,龙蛇混杂。里头就有专门倒腾‘货’的。” “我现在就去找他。”陈砚君站起身,眼神变得像狼一样,“我去探探他的口风。他们那个圈子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邹家村真干这个,他们不可能不知道。道上的事,还得用道上的法子去问。” 说完,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不再耽搁一秒。 “爸,谢大夫,爱国叔,你们等我消息。” 话音未落,他抓起夹克衫,又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院子,急促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胡同的夜色里。 屋里又只剩下三个人。 陈老叹了口气,没再犹豫,拄着拐杖走到电话机旁,拿起了听筒,开始沉稳地摇着号码。 谢冬梅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部固话上,耳朵里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另一只手,指甲深深地掐进手背的皮肉里,掐出几道又深又白得发亮的印子,她却浑然不觉。 郑爱国看着她煞白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心疼得像是被刀子剜了一下。 他一言不发地走上前,伸出那双粗糙温暖的大手,轻轻掰开她自虐般绞在一起的双手,然后用自己的手掌,将她冰凉的手紧紧包裹住。 谢冬梅的身子一僵,缓缓地转过头。 “冬梅……”郑爱国的嘴唇动了动,嗓子眼像是被棉花堵住了,干涩沙哑,“没事的……有我呢。” 他笨拙地将妻子往自己怀里拉了拉,让她靠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 “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 靠在丈夫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汗味和烟草味,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谢冬梅那颗被恐惧和愤怒反复撕扯的心,才终于找到了一丝落地的实感。 她的眼泪,无声地浸湿了郑爱国的衬衫。 第92章 孔先生 ‘咔哒’一声,陈老将听筒稳稳地放回电话机上。 屋里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一下下地,敲打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陈老转过身,昏黄的灯光在他布满沟壑的脸上投下深深的浅浅的阴影。 “我托了几个老伙计,拐着弯地打听。都说那个邹家村,邪乎得很,生人勿进。”他看着谢冬梅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缓缓道:“具体怎么个邪乎法,他们也说不清。我那个在县公安局的晚辈也说了,那边确实报过几起失踪案,但最后都不了了之。要拿到准信儿,还得等明天天亮。” 老人家的目光扫过谢冬梅和郑爱国,最后落在院子里的几间厢房上。 “今晚,你们两口子就别回去了。这院子大,空房多,你们随便挑一间先歇着。”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再说,这院子都是你们的。明天一有消息,我也好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谢冬梅悄悄抬手,用指节飞快地抹掉新涌上来的泪,“那就……麻烦您了,陈老。” 她走上前,和郑爱国一左一右地扶住陈老,“我们扶您回房歇着吧。” 将陈老安顿在床上,谢冬梅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伸出手搭在了老人的腕上。 “您今晚也受累了,我再给您号个脉。” 指尖下,脉象沉稳,只是略有浮动。 她心里稍安,又低声嘱咐了几句睡前不要思虑过重的话,才和郑爱国一起退出了房间。 夜更深了,窗外只有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 死一样的寂静,最容易把人心里的恐惧无限放大。 “爱国,”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像一道绷紧的弦,“不能等了。” 郑爱国看着黑夜里这熟悉的身影,“冬梅?” “等明天,黄花菜都凉了!”谢冬梅的声音压抑着,却透着一股子狠劲,“我一想到招娣现在可能……我这心就跟被放在油锅里煎一样!多等一分钟,她就多一分钟的危险!” 她死死攥住郑爱国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实在不行,我就去找邹瀚海!他是邹家村出来的,让他带我混进去!” “你疯了!”郑爱国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声音都变了调,“邹瀚海那是个什么东西你还不知道?那就是条喂不熟的毒蛇!他能在医馆里捞了咱们那么多好处,转头就跟着谢建军算计咱们家,这种人信得过?你找他,那不是羊入虎口,那是把咱们闺女往火坑里推得更深!” “再说了,咱们现在两眼一抹黑,手里什么证据都没有!你就算跑到派出所去捶桌子,警察拿什么抓人?硬闯进去,人家全村人围上来,就说你私闯民宅,到时候有理都变成没理!” “我知道他不是好东西!”谢冬梅低吼道,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我没想过求他!我是要吓住他,让他不得不帮我们!” 郑爱国一愣:“吓住他?” “对!”谢冬梅的思路在绝境中反而变得异常清晰,“邹瀚海这种欺软怕硬的怂货,最怕的就是比他更横的!我们得找个人,镇住他!” “让陈砚君去!道上的事,还得道上的人来办!让陈砚君去请邹瀚海喝杯茶,我就不信,他邹瀚海的骨头有那么硬!” 夫妻俩在黑暗中对峙,空气中只剩下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这个计划太过疯狂,也太过凶险,可眼下,似乎是唯一的办法。 这一夜,注定无眠。 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一丝微光透过窗棂照进堂屋时,陈砚君才拖着一身疲惫和寒气回到了院子。 他轻轻推开虚掩的院门,动作放得很轻,怕吵醒他爸。 可一进堂屋,他就愣住了。 八仙桌旁,谢冬梅和郑爱国歪着身子趴在桌上睡着了。 谢冬梅的头靠在自己的臂弯里,眉头即便是睡着了也紧紧地锁着。 而她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一件男式外套,那外套显然是郑爱国脱下来给妻子的。 郑爱国就靠在妻子身边,头枕着胳膊,睡得也不安稳。 桌上那盏老式台灯还亮着,灯光给两人镀上了一层温暖而脆弱的光晕。 陈砚君的脚步,就这么钉在了原地。 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猛地涌上心头。 他忽然想起自己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跟老头子吵翻了天,一赌气离家出走,在外面混了两天两夜,又饿又冷地摸回家。 那天晚上,也是这样。 他推开门,就看见他爸妈也是这么趴在桌子上,守着一盏灯,等他回来。 他妈身上,也盖着他爸的外套。 那一瞬间,眼前这对疲惫不堪的夫妻,和他记忆深处父母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陈砚君眼里的那点狠戾,在这一刻悄然褪去,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和触动。 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放轻了脚步,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地板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嘎’声。 几乎是同一瞬间,趴在桌上的谢冬梅猛地弹了起来。 “打听到了?” 没有一句废话,直奔主题。 郑爱国也被惊醒了,他揉着发麻的胳膊,连忙站起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妻子,粗声粗气地劝道:“冬梅,慢点说,别急。” 陈砚君喉头动了动,将那点不合时宜的触动压了下去。 他拉开一张长凳,重重坐下,堂屋里昏黄的灯光把他脸上的疲惫照得一清二楚。 他没看谢冬梅,而是盯着桌上那盏孤零零的台灯。 “我找遍了道上能搭上话的人,都说那个邹家村,水深得很。” 谢冬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攥着郑爱国胳膊的手指节都捏白了。 陈砚君端起桌上的水杯,仰头灌了一大口冷水,才继续说道:“那村子,邪门。不是一般的排外,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村里的人,不管是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只信一个人的话。” “谁?”谢冬梅追问。 “一个姓孔的。”陈砚君拧着眉,“没人知道他叫什么,都叫他孔先生。说是村里不管谁家遇上过不去的坎,只要去找他,没有解决不了的。久而久之,那人在村里,就跟活菩萨一样,说的话比乡政府的红头文件还管用。” 第93章 催命呢 郑爱国听得一愣一愣的,“那……那不就跟旧社会的土皇帝一样?” “差不多是那个意思。”陈砚君点了下头,眼神变得更加凝重,“我找到了一个道上专门倒腾‘货’的,外号叫鸡哥。他跟邹家村不是一伙的,但他说,邹家村里出来的那些人,手黑心也黑,有时候手里的‘货’急着出,也会借他的路子走一走。” “鸡哥跟他们不算熟,每次交易都小心得不行,连对方的正脸都没看全过。但他知道个大概。”陈砚君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抬眼看向谢冬梅。 “他说,邹家村的‘货’,路子很野,跟别人不一样。” “他们……不要妇女。” “他们专要两种。”陈砚君的声音压得极低,“一种是孩子,越小越好。另一种是高材生。” “高材生?”郑爱国彻底懵了。 “大学生,有文化的知识分子。”陈砚君的目光扫过谢冬梅煞白的脸,“具体要来干什么,鸡哥也不知道,只知道价格开得很高,而且是销往全国各地,有些甚至往南边更远的地方送。” 招娣今年正准备高考。 她正好卡在那个最危险的身份上! 陈砚君看着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谢大夫,我问你一句实话。”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狼一样的眼睛紧紧锁住谢冬梅。 “你确定你闺女……还在村里头?”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子,直直插进谢冬梅的心窝。 如果招娣已经被转手卖掉了…… 那真是天南海北,大海捞针,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了! 谢冬梅那双通红的眼睛里迸发出惊人的光亮:“在!” “我确定,她肯定还在村里!” “既然村里卖的是高材生,那肯定要等招娣拿到录取通知书时再卖!” 陈砚君缓缓地靠回椅背上,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棘手和烦躁。 “那这事……就难办了。” “我问遍了手里所有的人脉,不管是鸡哥还是别的什么牛鬼蛇神,没一个,能把手伸进邹家村里头去。” “那个村子,就是个铁桶。邹家村出来的人,嘴巴比蚌壳还紧,警惕性比狐狸还高,想从他们嘴里套话,难如登天。更别说,让他们带外人进村了。” 陈砚君抬手,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眼神里透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那地方,道上的规矩不管用。想进去……根本没有门路。” 陈砚君的话像是给这间屋子判了死刑。 郑爱国扶着妻子的那只手,又收紧了几分,他能感觉到谢冬梅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得像块石头。 “不。” 谢冬梅从郑爱国的臂弯里挣脱出来,往前走了一步,直直地对上陈砚君那双疲惫却锐利的眼睛。 “有条门路。但是,需要你帮忙。” 陈砚君眉梢微不可查地一挑,没说话,示意她继续。 郑爱国急了:“冬梅,你又要说邹瀚海?我说了,那小子就是个白眼狼,信不过!” “我没说要信他。”谢冬梅头也不回,眼睛死死锁着陈砚君,思路清晰得可怕,“邹瀚海是邹家村出来的,他跟村里肯定有联系。他这种人,欺软怕硬,贪生怕死。你越是跟他讲道理,他越是跟你耍无赖。但你要是比他更横,更不讲道理,他能当场给你跪下。”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要你帮我……吓住他。让他把知道的,一五一十,全给我吐出来!” 这话说得又疯又野,郑爱国听得心惊肉跳,可陈砚君的眼睛却一点点亮了起来。 他一晚上都在跟那些滑得像泥鳅一样的道上人打交道,兜兜转转,全是虚与委蛇。 谢冬梅这个法子,简单、粗暴,却直指核心。 “行。”陈砚君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就他了。” 他甚至都没问邹瀚海住哪儿,仿佛这人已经是他砧板上的肉。 “走。” 三人刚要动身,陈老披着件灰布褂子,扶着门框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爸,您怎么起来了?”陈砚君快步上前扶住他。 陈老摆了摆手,目光越过儿子,落在谢冬梅和郑爱国身上。 “去吧。”老人家的声音有些沙哑,“我这边再托人打听,一有消息就打电话告诉你们。” 谢冬梅眼圈一热,对着老人重重地点了下头:“谢谢您,陈老。” 陈砚君没再多话,只扶着他爸回了屋,再出来时,眼里那点残存的温情已经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煞气。 他朝院门外抬了抬下巴。 晨光里,悄无声息地走出来两个穿着黑衬衫的年轻人,身形精悍,眼神沉静,一看就是跟他出生入死惯了的。 “刀疤哥。” “走,去会会那个邹瀚海。” 邹瀚海住在租的筒子楼里,楼道里堆满了各家的蜂窝煤和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酸菜和霉味混合的怪味。 谢冬梅站在那扇斑驳的绿漆木门前,抬手,重重地敲了三下。 “谁啊……大清早的,催命呢?” 门里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抱怨。 几秒后,门从里面拉开,邹瀚海光着膀子,只穿了条大裤衩,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 “姐?你……”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得眼前一花。 跟在陈砚君身后的两个黑衣青年猛地从谢冬梅两侧蹿了进去。 一人扣住他肩膀,一人抄住他双腿,邹瀚海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被按趴在了屋里那张掉漆的茶几上。 一声闷响,茶几上的水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陈砚君这才慢悠悠地踱步进屋,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破沙发上,沙发里的弹簧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从兜里摸出一把小巧的弹簧刀,锋利的刀刃弹了出来,在昏暗的晨光里闪过一道寒芒。 他没看被死死按住的邹瀚海,只是低着头,用指甲不紧不慢地刮着刀刃,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里,全是狠厉和不耐。 郑爱国跟在最后,反手就把门给反锁上了。 这下,邹瀚海彻底懵了。 他被按得脸颊生疼,脑子里一片空白,昨天喝的劣质白酒还没醒透,眼前的阵仗让他以为自己还在做噩梦。 第94章 你姓邹吧 邹瀚海扭过头,看着坐在沙发上那个煞神一样的男人,又看了看站在一旁脸色铁青的谢冬梅,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他以为谢冬梅是为了医馆那笔烂账来的。 “姐!姐夫!这是干啥呀!”邹瀚海吓得声音都变了调,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自己人,自己人!” 他拼命地扭动着,朝墙角的柜子方向使劲扬了扬下巴。 “钱!钱我都给您准备好了!就在那柜子第二个抽屉里,用牛皮纸信封装的好好的!我昨天就想给您送过去,可您不在家啊!我真不是故意拖着不给,您千万别误会!” 邹瀚海这号人,属茅坑里石头的,又臭又硬,指望他主动还钱?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里头,肯定有鬼。 她没理会趴在茶几上嗷嗷叫的邹瀚海,径直走到墙角那个掉漆的木柜子前,拉开了第二个抽屉。 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正躺在里面。 她捏了捏,分量不轻。 抽出里面的大钞,粗略地数了数,还真没少。 谢冬梅拿着那沓钱,脸上却没半点喜色。 她转过身,没看邹瀚海,而是像个最殷勤的狗腿子,哈着腰,满脸堆笑地把钱递到陈砚君面前。 “刀疤哥,您看,这……” 郑爱国在旁边看着,心里直犯嘀咕。冬梅这是干啥呢? 邹瀚海趴在桌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谢冬梅这副样子,哪像是来讨债的?倒像是……带着新靠山来砸场子的! 他脑子里的一声,瞬间炸了。 完了,不是为了钱! 难道是自己偷偷撬她药材供应商墙角的事儿,被她知道了? 邹瀚海心里把谢建军骂了个狗血淋头。 姓谢的你个王八蛋! 他没说谢冬梅背后有这种煞神啊! 早知道她认识这种道上的人物,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歪心思啊! 这下是踢到铁板了,不,是踢到钢板了! “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了?”邹瀚海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脸上那点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极致的卑微和恐惧,“您……您倒是给个话啊,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陈砚君连眼皮都没撩一下,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邹瀚海那双贼溜溜乱转的眼睛。 一看就是肚子里没憋好屁的货色。 他懒得废话。 只见他手腕一抖,那把还在指尖把玩的弹簧刀,就直直地插进了邹瀚海脸颊旁的茶几桌面里! “哚!” 一声闷响。 刀尖入木三分,刀柄还在嗡嗡地震颤,离邹瀚海的太阳穴,不过一厘米的距离。 那刀刃上反射的寒光,几乎要刺瞎他的眼。 邹瀚海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脖子根瞬间冲上天灵盖,又从天灵盖凉到了脚后跟。 他浑身一僵,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一股淡淡的尿骚味,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郑爱国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手心都攥出了汗。 陈砚君还是没说话,只是朝那两个按着邹瀚海的黑衣青年,递了个眼色。 那两人心领神会。 其中一人松开按着邹瀚海肩膀的手,攥成拳头,对着他的后腰和背脊,就是两下闷拳! 力道不大,但又沉又狠,每一拳都像是砸在了骨头缝里。 “呃啊!” 邹瀚海疼得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鼻涕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别……别打了!好汉!各位好汉饶命啊!”他再也顾不上别的,扯着嗓子就嚎了起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可我……我不知道我错哪儿了啊!你们要我的命,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啊!” 陈砚君总算有了点反应。 他慢悠悠地抬起眼,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单音节。 “哦?” 就这一个字,比那两拳头还让邹瀚海绝望。 他看着陈砚君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知道今天这事儿没法耍滑头了。 可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想再挣扎一下:“大哥,我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您……” 他话还没说完,那两个黑衣青年对视一眼,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砰!砰!砰!” 又是几拳下去,拳拳到肉,打得邹瀚海几乎背过气去,嘴里只剩下含糊不清的呜咽和求饶声。 那股子腥臊味更浓了。 邹瀚海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血沫子的铁锈味。 他怕了,是真的怕了。 眼前这个刀疤脸的男人,眼神比刀子还冷,他毫不怀疑,自己再嘴硬一个字,那把插在桌上的弹簧刀,下一秒就会插进自己的脑门。 “我说!我说!我全说!”邹瀚海的嗓子像是破了的风箱,嘶哑地干嚎起来,“是谢建军!是我那个姐夫!是他让我干的!” 他语无伦次,像是要把肚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倒出来:“谢建军说他要去市里开医馆,姐的医馆现在生意好,有不少药材供应商。他让我去撬墙角,把那些供应商都挖到他那边去,说以后挣了钱,分我两成!” 说到这,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地想要抬起头,冲着谢冬梅的方向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脸:“姐!姐你听我说!我没答应他啊!我当时就想,这事儿我得告诉您!这不就是个坑吗?我昨天就想去找您通风报信,可您不是不在家吗?我邹瀚海再混蛋,也不能坑你啊!我这心,可向着您和姐夫呢!” 郑爱国听得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谢冬梅。 谢冬梅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谢建军,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 为了钱,连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都想得出来。 不过,现在这事儿,不重要。 她没说话,只是朝陈砚君微微抬了抬下巴。 陈砚君懂了。 他像是没听见邹瀚海那番声泪俱下的表忠心,只是用那把弹簧刀的刀背,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邹瀚海的脸。 冰凉的触感让邹瀚海浑身一哆嗦。 “你姓邹吧?” “啊?”邹瀚海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邹家村,”陈砚君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一把冰锥子,直直地扎进邹瀚海的耳朵里,“有多少户人家?” 第95章 喜欢那个 邹瀚海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完了。 不是为了撬墙角的事儿。 是冲着邹家村来的! 他心念电转,冷汗一下又冒了出来。 邹家村那是什么地方?这帮煞神问这个干什么? 不行,不能说实话。 “村……村子不大,”他眼珠子乱转,声音发虚,“就几十来户人家吧,都是沾亲带故的,平时也没外人去……” 他话音未落,按着他后背的手突然松开。 邹瀚海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后腰眼上传来一股钻心的剧痛! “砰!” 又是一记闷拳! “呃啊——!” 邹瀚海疼得差点背过气去,感觉自己的腰都要断了。 “看来你还没想明白。”陈砚君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我的人昨天刚去过,村里登记在册的有一百二十七户,常住人口超过三百人。你当我是来跟你拉家常的?”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烦躁:“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邹瀚海彻底瘫了。 原来人家早就摸过底了! 自己在这儿耍小聪明,简直就是厕所里点灯——找死! 他趴在茶几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再也不敢动半点歪心思。 陈砚君伸出两根手指,将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夹了起来,在邹瀚海眼前晃了晃。 邹瀚海的眼睛瞬间被那信封黏住了。 “好好回答我的问题,这个给你。” 邹瀚海的呼吸一滞。 陈砚君没等他反应,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另外,我再给你一个一模一样的。” 又一个……一模一样的? 那就是……七千块! 邹瀚海的瞳孔猛地收缩。 七千块!在这个年代,这笔钱足够在县城里买个小院子了! 可是……邹家村的事,那是能随便往外说的吗? 但转念一想,眼前这尊煞神,要是不说,自己今天恐怕连这个门都出不去! 命都没了,还要钱干什么? 再说,就算自己不说,凭人家的手段,撬开自己的嘴也是早晚的事。 与其被打个半死再招,不如拿了钱,老老实实配合。 “大哥!”邹瀚海想通了关节,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诚恳,“您问!您想知道什么,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是我知道的,绝不敢有半句假话!” “很好。”陈砚君对他的识时务很满意,将信封扔回了抽屉里。 “我要去邹家村,找个人。”他言简意赅,没提谢冬梅,也没提冯招娣,“你,给我安排一下,怎么进去,不惊动任何人。” 邹瀚海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刚刚挤出来的谄媚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大……大哥,这事儿……这事儿有点难办。” 陈砚君的眼神又冷了下来。 邹瀚海吓得一个哆嗦,赶紧解释道:“不是我不肯办!是真的办不了啊!我……我早些年因为手脚不干净,被村长带着人给赶出来了!他们放了话,我这辈子要是再敢踏进村子半步,就直接打死!” 他哭丧着脸,几乎要给陈砚君跪下:“大哥,您让我干别的都行,可这……我一个被村里赶出来的丧家犬,怎么带您进去啊?” 邹瀚海那张哭丧的脸,他以为自己这番掏心掏肺至少能换来一丝喘息的机会。 可陈砚君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唯一的反应,是嘴角往下撇了撇,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无聊又愚蠢的笑话。 郑爱国在一旁看着,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他觉得邹瀚海这小子不像在说谎,一个被全村人赶出来的丧家犬,怎么可能有本事带人回去? 他下意识地想开口,却被妻子谢冬梅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谢冬梅的眼神翻涌着的全是冰冷的杀意。 她信不过邹瀚海的任何一个字。 陈砚君显然也一样。 他甚至懒得再废话。 只见他从那张吱嘎作响的破沙发上站起身,没说话,只是抬起那只穿着锃亮黑皮鞋的脚,直接踩在了邹瀚海的侧脸上。 鞋底的纹路,碾着邹瀚海脸上的皮肉,和茶几上油腻的木纹死死贴合在一起。 “呃——!” 邹瀚海的惨叫被压成了一声沉闷的呜咽,半边脸颊传来一阵骨头都在呻吟的剧痛。 这一脚,踩碎的不止是他的尊严,更是他最后一点侥幸。 郑爱国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撞在了门板上。 这……这简直…… 这已经不是吓唬人了,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啊! 陈砚君就那么踩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这条蠕动的虫子,一言不发。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邹瀚海被挤压得口齿不清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声。 那只脚上的力道,在一点一点地加重。 邹瀚海感觉自己的颧骨快要裂开了,眼球因为压迫而向外凸起,视线里一片血红。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着他。 “唔……唔……窝有……窝有办法!”他终于崩溃了,喉咙里挤出含糊不清的音节,唾沫和眼泪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淌,“窝有办法!真……真的!” 陈砚君脚下的力道,没有丝毫松懈。 他只是微微低下头,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里,全是冰冷的审视。 “大……大哥!饶……饶命!”邹瀚海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拼尽全身的力气扭动着脖子,想为自己争一口气,“我……我说的是真的!我……我弟弟!我弟弟能带你们进去!” 陈砚君的眉毛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脚上的力道,终于松开了几分。 邹瀚海贪婪地吸了一大口混合着霉味的空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顾不上擦脸上的污秽,急切地看着陈砚君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生怕自己说慢一个字,那只脚又会落下来。 “我……我亲弟弟,邹瀚滨!他在村委会里当治保干事!管着村里的治安!村长是他老丈人!他说话管用!”邹瀚海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老底全给掀了,“他……他最听我的!只要我开口,带一两个人进村……绝对没问题!” 他顿了顿,眼神闪烁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只不过……我这个弟弟,他手头有点紧,喜欢……喜欢那个……” 第96章 带人出来 邹瀚海比了个捻钱的手势,脸上挤出无比谄媚的笑容。 “好处。”陈砚君替他把话说完,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好处不会少他的。” 他坐回沙发上,拿起那把弹簧刀,用刀背一下一下地敲着自己的手心。 “但是,”陈砚君抬起眼,目光如刀锋般锐利,“我不是进去逛逛。我要从村里,带个人出来。” “带人出来?” 邹瀚海脸上的谄媚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恐和一种恍然大悟。 他终于明白了! 找人……进村……带人出来…… 再联想到眼前这几位的煞神模样…… 他心里瞬间把邹家村从村长到村民骂了个狗血淋头。 拐谁不好,偏偏拐了这尊煞神的人! 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这帮蠢货,平时在村里作威作福惯了,真以为天底下没人能治得了他们了? 看看!报应来了吧! 邹瀚海的心思在电光火石间转了无数个来回。 恐惧过后,一股压抑不住的贪婪,像藤蔓一样从心底爬了上来。 他觉得,这事儿……大家心知肚明,也别装了。 这或许是个发大财的机会! 只要自己当好这个中间人,说不定还能从里头捞一笔介绍费! 想到这里,他脸上那点惊恐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我懂的’的猥琐表情。 “大哥,我明白了。”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这事儿……能办!” 他凑近了些,那股子腥臊味更浓了。 “我们村……嗐,不瞒您说,干的就是这个买卖。只要钱给到位了,别说带个人出来,您就是要村长的小老婆,他都给您洗干净了送出来!” 邹瀚海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在介绍一桩前景广阔的生意。 “你只要说出要求,不管是大学生,还是哪家的黄花大闺女,到了我们村,那就跟供销社货架上的东西一样,全都是明码标价的!” 谢冬梅看着邹瀚海那副嘴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郑爱国更是听得脸色发白,攥紧的拳头指节都在咯咯作响。 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不把人当人看,这邹家村,简直就是个披着人皮的屠宰场! 陈砚君眼里的温度,在邹瀚海话音落下的瞬间,降到了冰点。 他甚至懒得再开口,抬腿又是一脚,正中邹瀚海那还在喋喋不休的嘴巴旁边的肚子上。 “砰!” 这一脚,比之前任何一下都狠。 “嗷——!” 邹瀚海整个人像只被煮熟的虾米,猛地弓起身子,从茶几上翻滚下来,摔在地上,捂着肚子干呕,连酸水都吐不出来。 “大哥……我说错什么了?”他疼得满头冷汗,脸上满是茫然和委屈。 陈砚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的厌恶不加丝毫掩饰,仿佛在看一堆发臭的垃圾。 “把你那套皮条客的嘴脸收起来。”他的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却比刀子还冷,“我没兴趣听你介绍货色。我只要人,安安全全地出来。”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不耐烦的警告:“办好了,好处少不了你和你弟弟的。还说不定可以成为你还有邹家村的大主顾。办砸了……” 陈砚君没说下去,只是用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静静地盯着他。 邹瀚海浑身一哆嗦,瞬间明白了。 办砸了,自己和弟弟邹瀚滨,就得填进去,成为那‘明码标价’的货。 “明白!明白!大哥我明白!”他顾不上疼,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点头哈腰,态度比刚才还要恭敬一百倍,“您放心!我保证!保证把人给您囫囵个儿地带出来!绝不出岔子!” 陈砚君没再理他,只是朝旁边两个手下递了个眼色。 那两个一直像铁塔一样杵着的男人,立刻松开了对邹瀚海的钳制。 邹瀚海如蒙大赦,活动了一下被按得发麻的肩膀,脸上又重新堆起了谄媚的笑容。 就在他以为这关总算过去的时候,陈砚君却突然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村里的孔先生,是怎么回事?” ‘孔先生’三个字一出口,邹瀚海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僵住,连眼神里的贪婪都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发自骨髓的恐惧。 他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只是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仿佛这间破屋子里藏着什么看不见的眼睛和耳朵。 “大哥……您怎么知道孔先生的?”他的声音又细又虚,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陈砚君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那把弹簧刀的刀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邹瀚海的冷汗又下来了,他知道,今天不说清楚,恐怕是真走不出这个门了。 他咽了口唾沫,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小心翼翼地开口: “大哥,这孔先生……他不是一般人,他是我们村的……神。” “神?”陈砚君眉毛一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是真的!”邹瀚海见他不信,急了,“孔先生是十多年前来我们村的。那时候我们村穷啊,而且邪门得很。”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不知道咋回事,我们村那时候,家家户户,一连好几代,生的……生的全是女娃娃!一个带把的都没有!村里老人都说,我们这是中了咒,要绝后了!” 郑爱国听到这里,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些牛鬼蛇神的东西。 邹瀚海没理会他的表情,继续用一种近乎神神叨叨的语气说:“就在大伙都快绝望的时候,孔先生来了!他一来,就自己掏钱,帮我们村修路,盖新房!他说我们村的风水有问题,得改!” “后来,他教给村里一个法子。”邹瀚海说到这里,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狂热,“他让各家各户,都去外头……去外头买一个刚出生的女娃娃回来养着。他说这是‘引子’,有了‘引子’,就能生儿子了!” 屋子里静得可怕。 谢冬梅心里骂狠了谢建军与陈金花! 第97章 巨大囚笼 “然后呢?”陈砚君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然后……然后就真的灵了!”邹瀚海一拍大腿,声音都激动起来,“真的!家家户户,谁家买了女娃,谁家第二年、第三年,保准生儿子!一个比一个准!从那以后,孔先生在我们村,那就是活神仙!他说的话,比圣旨还灵!” “为了感谢他,村里集资,在村口给他修了一座大雕像,跟他真人一模一样,天天有人去烧香磕头!” “所以,后来这拐卖的买卖,也是他让干的?”陈砚君一针见血。 邹瀚海的头瞬间低了下去,声音也蔫了:“是……孔先生说,这是为了村子的‘长远发展’,说是要筹钱,把我们邹家村建成全县城最好的村子。村民只要不愁吃不愁穿,家家户户都有儿子传宗接代,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偷偷抬眼看了一下陈砚君的脸色,又补充道:“所以……这买卖挣的大头,都进了孔先生的口袋,他说要统一规划,给村里搞建设……” 邹瀚海的声音越来越小。 郑爱国张着嘴,半天合不拢,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拐卖了,这是一个被邪教思想控制的村子,一个以‘生儿子’为名,行魔鬼之事的巨大囚笼。 而那个孔先生,就是这一切的源头。 陈砚君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 谢冬梅的指甲,早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的皮肉里,一片冰凉。 这些村民是在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去执行那个‘神’的旨意。 屋子里只剩下邹瀚海粗重的喘息,和那股子怎么也散不去的腥臊味。 陈砚君打破了这片死寂,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这么大的买卖,这么多年,”陈砚君靠回沙发背,姿态闲适,眼神却愈发锋利,“就没人往上捅一捅?没人管?你们邹家村,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铁桶?” 邹瀚海脸上的狂热瞬间褪去,被一种更深的恐惧取代。 他慌忙摆手,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不不不,大哥,您听我说!”他急切地解释,生怕对方误会自己是在炫耀,“我们村……我们村那个地方邪乎得很!在山坳里头,就一条路能进出,外面的人想进去,难!” “再说了,”他声音压得更低,贼眉鼠眼地往门口瞟了一眼,“村里人人手里都沾着事儿,谁敢往外说?说了,就是断全村人的财路,那是要被沉塘的!前些年,有个外地的货郎,嘴巴不严实,多问了两句,人……人就再没走出过那座山。” 谢冬梅的心沉了下去,这已经不是一个村子了,这是一个土匪窝。 郑爱国听得牙关紧咬,腮帮子上的肌肉一鼓一鼓的。 他想起了饥荒年间,易子而食的传闻。 那时候是活不下去,现在呢?现在是为了生儿子,为了钱!这帮畜生! 邹瀚海没察觉到郑爱国快要喷火的眼神,继续邀功似地往下说:“而且……而且孔先生有手段!他拿钱出来,把从乡里到镇上的路都给修了,还给乡里的干部送彩电、送冰箱!人家都夸我们村是‘致富模范村’,有这么个好名声罩着,谁会往下查?就算有不开眼的下来,村长和邹瀚滨早就得到信儿了,能让他们看到什么?” 陈砚君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他似乎对这些腌臜事已经失去了兴趣。 他朝旁边那个一直没出声,像座黑铁塔似的兄弟歪了歪头。 “黑皮,带他出去找个电话亭,让他跟他那个当治保干事的弟弟通个气。” 陈砚君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还在地上趴着的邹瀚海。 “告诉你弟弟,五天之后,我要进村。让他把路给我想办法安排妥当。人,我要亲自带走。” “五……五天?”邹瀚海愣了一下。 “怎么,有问题?”陈砚君的眼风扫了过去。 “没!没问题!”邹瀚海一个激灵,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连连点头,“我这就去!我这就联系!保证办得妥妥当当的!” 被称作‘黑皮’的壮汉,一把拎起邹瀚海的后领子,就像拎一只小鸡仔,毫不费力地把他拖出了门。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屋子里的恶臭和紧张感,似乎随着邹瀚海的离开,消散了大半。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郑爱国,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谢冬梅冰冷的指尖终于从掌心松开,留下了几个深红的月牙印。 她看向陈砚君,声音里带着一丝确认的意味:“听他刚才那话的意思,他应该不知道我女儿被谢建军他们换走了的事。” 他只当他们是某个被拐女孩家属,找上门的‘大客户’。 “不知道最好。”陈砚君重新坐下,“事情没搞清楚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等进了村,看到人,再看情况怎么办。” 他沉静地分析道:“五天时间,足够他那个弟弟邹瀚滨在村里打点好。到时候,我会带两个人跟你一起进去,让其他兄弟在村外接应。” 他抬眼看向谢冬梅和郑爱国,“我得让村里人看见,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这样,他们想动什么歪心思,也得掂量掂量。我们在里面,也多一分安全。” “当然,这些天我也会安排弟兄们找下其他退路,我就不信这么大一个村子,就真的只有一条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现实起来。 “不过,谢大夫,这么一来,要花的钱可就不是个小数目了。人情也得欠下不少。” 谢冬梅还没开口,一直沉默的郑爱国却猛地站了起来。 他双拳紧握,脸涨得通红,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愤怒和屈辱。 “钱不是问题!”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人必须救!可是砚君,这么大一个无法无天的黑窝点!难道我们就不报告公安吗?就把我闺女救出来,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第98章 天经地义 郑爱国粗重的呼吸声在小小的屋子里回响,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砚君,又转向谢冬梅。 “那里面还有多少个跟咱们招娣一样的姑娘?要是我们就这么走了,我郑爱国下半辈子睡觉都睡不踏实!” 陈砚君听罢只是偏过头,隐晦的朝另一个一直沉默如铁塔的兄弟撇了一眼。 陈砚君慢条斯理地说道:“郑大哥,我陈砚君出来混,讲究个规矩。谢大夫救了我爹的命,这就是天大的人情。所以我今天坐在这,帮你捞人,这是还人情,天经地义。”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但我只管捞人,不管审案。公安局那地方,门朝哪边开我都不想知道。我手底下的兄弟,吃的也不是公家饭。” “你要去报案,请便。”他摊了摊手,“可你前脚踏进公安局的门,我后脚就带人走。到时候,你闺女是死是活,那些村民会不会狗急跳墙撕票,邹瀚滨那条线还管不管用……这些后果,我可不负责。” 郑爱国刚才那股子冲天的义愤,就像被戳破的皮球,瞬间瘪了下去。 是啊,他怎么忘了,眼前这个人他是在刀口上舔血过活的,他与公安不是一路。 他只能救自己的女儿。 先把女儿救出来,再……再去报案! 谢冬梅此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却让郑爱国猛地抬起了头。 “去村子的时候,把湘仪也带上。” “冬梅,你疯了?!”郑爱国失声叫道,“带她去那个狼窝干什么?她……” “让她去看看。”谢冬梅冷冷地打断他,“我的亲生女儿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也让她去看看,她那对心心念念的亲生父母,到底是什么货色!” “让她回到亲生爸妈家,吃吃招娣吃过的苦,受受招娣受过的罪。这原本就是她的父母不是吗?” 郑爱国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他知道冬梅生气,可他从没想过,让一个十七岁的娇小姐,去那种地方…… 谢冬梅却没有看他,她的目光望向了更深更远的地方。 报案是一定要报的。 邹瀚海说,被拐进去的不乏有考上大学的高材生。 八十年代,一个大学生有多金贵? 那是一个家庭,甚至一个村镇的希望! 现在建设最缺的是什么?就是人才! 那些被毁掉的姑娘和刚出生的孩子,她们背后是多少个破碎的家庭? 那些父母,该怎么熬过剩下的几十年? 谢冬梅不敢想,只是那掐进掌心的指甲,又深了几分,疼得她愈发清醒。 就在屋里气氛凝滞到极点的时候,陈砚君的大哥大突然响了起来,吓了众人一跳。 “喂?……爸。” 他只说了一个字,屋里的郑爱国夫妇便立刻竖起了耳朵。 “嗯……我跟谢大夫在一起……知道了……对,有个姓邹的小子,已经吐了。”陈砚君的声音很平静,只是偶尔应一声。 “情况差不多……省里托人了?行,我知道了,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挂了电话,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郑爱国和谢冬梅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陈老竟然已经托省里的关系去打探了!而且这么快就有了消息! 这陈家父子的能量,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大得多。 陈砚君坐回沙发坐下:“我爸托人打听了,情况跟邹瀚海说的八九不离十。那个村子年年都是‘先进集体’,‘致富模范’,干净得很。”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黑皮推开门,把邹瀚海拎了进来,往地上一扔。 邹瀚海已经换了条干净裤子,但脸上的惊恐和身上的那股子骚臭味,却丝毫未减。 他一进来,就手脚并用地爬到陈砚君脚边。 “大……大哥!”他仰着头,声音打着颤,“我……我跟我弟通过气了!” “他说只要钱到位,一切都好说!五天时间,他能安排好把人带出来!当然你得先告诉我人名……” 陈砚君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大钞,随手往邹瀚海面前一扔。 那沓扎得结结实实,起码有两指厚的钞票砸在地上,几张边缘的票子都散开了铺在脏污的水泥地上,刺得人眼睛生疼。 邹瀚海的呼吸瞬间停滞了,眼珠子像是被钉子钉住,死死地钉在了地上那沓钱上。 两千块! “这些钱算定金,”陈砚君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角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你只要让你那个弟弟,把嘴闭严实,把路铺平了,后面少不了你们的。” 邹瀚海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手忙脚乱地去捡钱,手指哆哆嗦嗦,像是得了帕金森,“大哥!您放心!别说带一个妞,就是带一群妞出来,我弟都能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陈砚君看着他那副贪婪又卑微的丑态,话锋陡然一转。 “但你要是敢跟我耍一点花花肠子,或者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他顿了顿,用鞋尖轻轻踢了踢邹瀚海的手,“这钱,就是给你买棺材板的安葬费。是福是祸,你自己掂量。” 邹瀚海浑身一个激灵,手里的钱差点没拿稳,刚刚升腾起来的狂喜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他猛地磕头,额头撞在水泥地上发出闷响。 “不敢!大哥!我再也不敢了!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您就是我的活菩萨,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一定把您交代的事当成祖宗牌位供起来办!一定!” 陈砚君懒得再看他一眼,转身朝门口走去,黑皮和另一个兄弟默不作声地跟上。 “过几天我再来找你。” 冷冰冰的丢下这句话,他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上。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谢冬梅,往前走了一步。 “邹瀚海。” 邹瀚海闻声抬头,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陈砚君那种外露的凶狠,却有一种让他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的冷。 “我提醒你一句,别想在我背后搞小动作。”谢冬梅缓缓说道,“不过如果你能去谢建军那边搞清楚他背后的人,我可以不举报你监守自盗甚至还可以给你不少情报费。” 她说完,不再看地上的邹瀚海,转身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第99章 图什么 “砰!” 门被重重关上。 屋子里,只剩下邹瀚海一个人,和散在身边又烫手得像烙铁一样的钱。 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彻底湿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又湿又凉。 过了好半天,他才颤抖着手,把那两千块钱小心翼翼地、一张一张地数了一遍,又一遍。 没错,是两千块。 他的心跳得像擂鼓。 以前也不是没人哭着喊着要进村里找人。 这年头,丢个孩子拐个媳妇的事太多了。 那些人,有托关系的,有提着烟酒来的,找到人了,大多也是咬着牙花钱消灾,赶紧把人带走,屁都不敢多放一个。 可像今天这样,一出手就是两千块,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他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 再想想那个姓陈的男人,那股子狠劲,那两个像铁塔一样的跟班。 邹瀚海打了个哆嗦。 这帮人,绝对不是善茬。 钱是好东西,可也得有命花才行。 他把钱小心地揣进最里层的口袋,拍了拍,心里打定了主意。 这趟差事,必须小心伺候着,千万不能出半点岔子。 不然,这两千块钱,真可能就是他邹瀚海的安葬费了。 …… 一行人走出了那栋散发着霉味和尿骚味的筒子楼,外面的空气混着煤灰味,却让郑爱国感觉像是活了过来。 谢冬梅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陈砚君和他那两位黑衣兄弟。 “砚君,两位兄弟,今天辛苦几位了。”谢冬梅的语气恢复了客气和冷静,“咱们找个地方坐下,吃点东西,也商量下后面的事。” 陈砚君看了她一眼,没拒绝,“谢大夫客气了。”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事情谈完了,一起吃顿饭,既是感谢,也是巩固关系的一道必要程序。 郑爱国虽然心里还堵着那口气,但也知道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他走到谢冬梅身边,瓮声瓮气地对陈砚君说:“对,砚君,今天多亏你了。咱们去吃饭,我请!” 谢冬梅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陈砚君转身,对着那两个从头到尾像影子一样沉默的兄弟。 “黑皮,柱子,”他点了点下巴,“你们两个,这几天就别回去了。” 他从口袋里又摸出一沓钱,没有之前给邹瀚海那沓厚。 他抽出几张,剩下的随手塞给了那个叫黑皮的壮汉。 “六百块。找个地方猫着,轮流盯死他。买点烟,买点吃的,别让他跑了,也别让他跟外人瞎联系。有任何不对劲,直接给我绑了!” 黑皮接过钱,连点三下头,瓮声瓮气地应了声:“知道了,刀疤哥。” 那叫柱子的兄弟也跟着点头。 谢冬梅见状,往前走了一步,对着那两个壮汉说道。 “两位兄弟辛苦了,”她的声音比刚才对邹瀚海时要温和得多,“这事要是办成了,我谢冬梅另外给两位封个大红包。” 黑皮和柱子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明显闪过一丝意外,齐齐朝谢冬梅点了点头,算是领了这份情。 陈砚君瞥了谢冬梅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他知道,这种许诺,比单纯的命令更能让手底下的人卖命。 这个谢大夫,懂道上的规矩。 刚走到巷子口,谢冬梅快走两步,拽住了郑爱国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语速又快又急。 “你现在马上回家一趟。” 郑爱国一愣:“回家干啥?” “床头柜,最底下那个抽屉,里层有个布包,存折在里面。”谢冬梅的眼神在阳光下亮的惊人,“去银行,取一万块钱出来。” “好的!”郑爱国了然,现在这些开销都还是陈砚君自己的钱,这事得花不少,不能既让别人帮忙还让别人出钱的道理。 “取了钱,别耽搁把明礼和明成给我叫上。” “叫他们干啥?这事……” “让他们去红星饭店等我。”谢冬梅不容置喙地打断他,“这事,光靠我们两个老骨头,不够。” 她松开手,拍了拍郑爱国的胳膊,“快去!我跟砚君先过去点菜。” 郑爱国看着妻子决绝的背影,转身就朝家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 红星饭店里,现在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喧闹的人声,菜肴的香气,还有充满了这个时代特有的烟火气。 陈砚君穿的一身名牌,服务员一见他,立马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把他们引到了一个靠窗的安静卡座。 谢冬梅点了几个硬菜,又要了一瓶西凤酒。 酒一上来,她亲自给陈砚君满上了一杯,又给自己面前的小瓷杯倒满。 她端起酒杯,神情郑重。 “砚君,今天这事,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我们两眼一抹黑,连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真诚的感激,“这杯,我敬你。” 陈砚君连忙端起杯子,手掌往下压了压。 “谢大夫,您这不是打我的脸吗?”他难得地露出一丝苦笑,“您救了我爸的命,那就是我们陈家的恩人。别说这点事,就是再大的事,只要您开口,我陈砚君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人养的。” 他仰头,将杯中辛辣的白酒一饮而尽。 “这顿饭,该我请!我还没正经八百地谢过您的救命之恩呢。” 谢冬梅看着他豪爽的样子,也愣了一下,随即那点客套的严肃就散了,化作一丝了然的微笑。 “咱们都不是那种爱掰扯的人,谁请都一样。”她端起自己的小酒杯,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烧得心里那股子憋闷的寒气都散了些。 放下杯子,卡座里的气氛稍微松弛了些。 陈砚君重新拿起酒瓶,给谢冬梅和自己都续上,手指摩挲着冰凉的玻璃瓶身,沉默了片刻,还是开了口。 “谢大夫,我能多问一句吗?”他的眼神很直接,带着一种探究,“这件事……我总觉得不像是简单的拐卖。那个邹瀚海嘴里的孔先生是一回事,但您那个亲戚,谢建军……他图什么?” 陈砚君混迹江湖多年,见过为钱的,为仇的,但像这样,把自己的亲外甥女往火坑里推的,闻所未闻。 第100章 弯弯绕绕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透着一股子邪性。 谢冬梅握着冰凉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她抬起眼,那双经历了两辈子风霜的眼睛里,没有眼泪,只有一片沉寂的冰海。 “他是我亲弟弟。” 陈砚君点了点头,等着她的下文。 “当年我生招娣,难产,是他老婆给我接的生。”谢冬梅的声音很平,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听不出一点波澜,“就在产房里,他把我刚出生的亲闺女,换了。” 陈砚君倒酒的动作,猛地一滞。 谢冬梅仿佛没看到他的反应,继续说了下去:“可笑的是,他在外面的野女人难产死了,他不敢把孩子带回家,就塞给了我。我还给他养了二十年的儿子。” “当时他跪在我面前说什么这个儿子过继给我,将来给我养老送终……呵呵。” “我给他养大了儿子,教他医术,想着把医馆传下去。到头来,他伙同他那个畜生爹,惦记的还是我们老郑家这点家底,给我下慢性药,还把我真正的女儿,卖个了好价钱。” “砰!” 一声巨响。 陈砚君手里的酒杯被他重重地砸在桌上,满满一杯白酒泼洒出来,溅湿了桌面。 周围几桌的客人都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纷纷侧目望来。 陈砚君却浑然不觉,他双眼赤红,额角的青筋一突一突地跳着,那张向来冷静甚至有些冷酷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滔天的怒火。 他死死地盯着谢冬梅,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妈的,畜生!” 周围食客投来的惊异目光,红星饭店里的喧嚣仿佛被陈砚君这一砸,硬生生砸出了一个真空地带。 服务员远远站着,想过来又不敢,脸上写满了为难。 陈砚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股子从心底里窜上来的邪火,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活了二十多年,黑道白道,什么腌臜事没见过,可今天这事,彻底捅穿了他对‘人性’二字的认知底线。 “妈的……”他粗重地喘着气,又骂了一句,却像是从齿缝里碾出来的,带着血腥味,“这种人,就该剁碎了喂狗!” 他一把抓过桌上的西凤酒瓶,也懒得用杯子了,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像一条火线,从喉咙直烧到胃里,总算把那股子几乎要炸开的暴怒给压下去了一点。 酒瓶被他重重顿在桌上,他抹了把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桌面的水渍,“谢大夫,我听那个邹瀚海说,谢建军那狗娘养的,还准备在市里开个医馆?” 谢冬梅点了点头。 陈砚君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好,好得很。开!让他开!到时候,我陈砚君亲自给他送一份开业大礼!” 那‘大礼’两个字,他说得阴森至极,听得人后背发凉。 谢冬梅心里却在飞速盘算另一件事。 她端起自己的小酒杯,将剩下的一点酒喝干,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疑虑:“这事也怪。谢建军好赌,家底早就被他败得差不多了。谢向阳在我那,虽然吃我的住我的,但只是拿点工资。他们哪来的本钱在市里开医馆?” 现在这个年代想在市里盘个像样的门面开医馆,没个大几千的根本下不来。 这笔钱,对谢建军那种人来说,不亚于天文数字。 陈砚君的怒火被她这一问,也冷静了几分,他眉头一皱:“您的意思是?” “邹瀚海说他们搭上大船。”谢冬梅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敲击着某个关键节点,“只能看看邹瀚海能不能从谢建军和谢向阳那里套出这笔钱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陈砚君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这事我也去打听打听。” 就在这时,饭店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郑爱国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后跟着两个儿子。 “冬梅!”郑爱国快步走过来。 郑明礼跟在后面,老老实实地喊了声:“妈。” 郑明成的目光则直接落在了陈砚君身上,上下打量着,眼神里没有畏惧,反而充满了好奇和一丝……棋逢对手的审视。 “来了,坐。”谢冬梅指了指对面的卡座。 郑爱国先给双方介绍:“砚君,这是我三儿子明礼,这是我小儿子明成。明礼,明成,快,叫砚君哥。” 郑明礼有些拘谨地点点头:“砚君哥好。” 郑明成却已经自来熟地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大金牙,声音清亮:“砚君哥!” 陈砚君被郑明成的大金牙闪的楞了一下,随即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在郑明成身上多停留了两秒。 他看人很准,老三郑明礼是个本分人,而这个老幺,身上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倒是跟他手底下那些兄弟有几分相似。 郑爱国一屁股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报纸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包,放在桌上,推到陈砚君面前。 “砚君,这里是一万块。来的路上冬梅都跟我说了,这事儿人手、打点,处处都得花钱,你先拿着。不够,我们再想办法。” 陈砚君看了一眼那报纸包,也没推辞。 他知道,这事后面牵扯的人力物力,一万块只怕还打不住。 推来推去反而显得生分和矫情。 他伸手将钱拿过来,放在身边,对着郑爱国点了点头:“郑叔,您放心,钱我会花在刀刃上。” “爸在路上都跟我们说了。”郑明成突然开了口,他一把抢过服务员刚拿来的空杯子,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西凤酒,然后端起来,站起身,直视着陈砚君。 “砚君哥!”他的称呼已经十分自然,“我郑明成这辈子没佩服过几个人,你算一个!为了我家的事,你二话不说就往前冲,是条汉子!这杯,我敬你!” 说完,他仰头就把一整杯白酒灌了下去,喉结滚动,一滴不漏。 这番又直白又江湖气的操作,把郑爱国和郑明礼都看愣了。 陈砚君却笑了,眼里的冷漠和戾气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欣赏。 他端起自己的杯子,也站了起来:“好小子,有种!” 他同样一饮而尽。 随后两个空杯子重重地碰在一起。 第101章 她怎么敢的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哥!”郑明成一抹嘴,顺势就坐到陈砚君身边,一手勾住了他的肩膀,活像认识了多年的兄弟,“以后有啥事需要我郑明成跑腿的,哥你尽管开口!别的不敢说,在这镇面上,我还是认识几个人的!” 陈砚君被他这股子自来熟的痞气逗乐了,他反手拍了拍郑明成的后背,力道不轻:“好!好兄弟!” 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勾肩搭背,瞬间就从陌生人变成了生死之交。 郑爱国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心里又愁又有点说不出的欣慰。 自己这个最不省心的小儿子,跟谁都玩不到一块去,没想到跟陈砚君这种人物,竟是一见如故。 家里这几个儿子,老大自私,老二烂赌,老三老实,唯独这个老幺,够胆,也够机灵。 郑爱国倒不怕郑明成跟着陈砚君去走什么歪路。 这小子浑是浑,但心里有杆秤,要是真想在道上混,凭他那股机灵劲和不要命的架势,早就在镇上混出名堂了,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是个街溜子。 谢冬梅,用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 “行了,正事要紧。” “高考还有三天。等考完,我们立马动身去邹家村。” 这话一出,郑爱国和两个儿子都还没觉得什么。 但谢冬梅的下一句话,却像平地惊雷。 “带上郑湘仪,一起去。” “冬梅,你认真的?”他声音都有些发颤,“湘仪她……她虽然不是我们亲生的,可那也是我们一把屎一把尿,养了十七年的闺女啊!她是有时候是娇气了点,可邹家村是人贩子窝!你把她送去,那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一直闷头不吭声的郑明礼也急了,他嘴笨,憋得脸通红:“是啊妈,湘仪她再怎么说也跟我们生活了这么久,我们不能这么干……” 郑明成刚刚还跟陈砚君称兄道弟,这会儿也皱紧了眉头,一把推开酒杯,表情严肃起来:“妈,这事儿不对。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一码归一码。那丫头是被谢建军那老王八蛋换过来的,她自己又不知道。咱们不能把大人的仇,算在一个孩子身上。” 连陈砚君都微微侧目,看向谢冬梅,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这事儿办的,确实不像谢冬梅的风格。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从刚才的豪气干云,变得剑拔弩张。 谢冬梅只是端起面前那杯没喝完的酒,轻轻晃了晃,看着清冽的酒液在杯壁上挂出一道水痕。 然后,她抬起眼冷冷地扫过丈夫和儿子们的脸。 “如果……” “如果给我的药,是郑湘仪和谢向阳一起,合伙下的呢?” “……” 郑爱国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谢冬梅,嘴唇哆嗦着。 郑明礼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郑明成脸上的痞气和不羁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狰狞的错愕。 “你……你说啥?”郑爱国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怪不得……”他猛地一拍大腿,眼眶瞬间就红了,“怪不得你前段时间对湘仪那丫头突然就冷下来了!我还以为你是因为知道了她不是亲生的心里有疙瘩……原来是……原来是这样!”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想到自己媳妇差点被养了十七年的‘女儿’和那个白眼狼外甥联手毒死,一股后怕和滔天的愤怒就冲上了天灵盖。 “这两个小畜生!狼心狗肺的东西!” “我艹!”郑明成反应过来,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碗碟叮当作响,“那小贱人!亏我们还当她是亲妹妹!她怎么敢的?!妈,你没开玩笑吧?”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谢冬梅冷冷地反问。 “送!必须送回去!”郑明成咬牙切齿,那股子狠劲比刚才陈砚君有过之而无不及,“让她也尝尝被人卖了是什么滋味!让她去那狼窝里看看,到底是我们郑家对不起她,还是她自己作死!” 刚才还心软的郑明礼,此刻也是一脸铁青,紧紧攥着拳头:“妈说得对,这种人,不值得可怜。我们真是瞎了眼。” 桌上的风向,在短短几秒钟内,完成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现在,所有人都赞同把郑湘仪送回去了。 谢冬梅想起了上一世高考前一天,郑湘仪在市里打电话回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自己的准考证不见了,找不到了。 那时候的谢冬梅,心疼得跟什么似的,二话不说,冲进学校翻遍了整个教室,终于在书桌的夹缝里找到了那张薄薄的纸片。 她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就骑上家里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烂二八大杠,发了疯一样摸黑往市里的考场赶。 路上为了抄近道,连人带车摔进了路边的沟里,膝盖和手肘被碎石子磨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她顾不上疼,爬起来继续蹬车,等她终于狼狈不堪地把准考证送到郑湘仪面前时,换来的,却不是一句感谢。 郑湘仪看着她浑身脏污、还在流血的伤口,没有一丝心疼。 那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埋怨和嫌弃。 她皱着眉,不耐烦地一把抢过准考证,嘴里还在抱怨:“你怎么才来啊?磨磨蹭蹭的,差点就耽误我考试了!” 那冰冷又理所当然的语气,像一根针清晰地扎在谢冬梅的心上。 讽刺的是,郑湘仪通过高考考上了不错的师范学校,在市里重点小学当老师。 她微微收紧了握着酒杯的手指,冰凉的触感让她无比清醒。 这一世,谢冬梅看她郑湘仪没有自己怎么踏进高考的门! 与陈砚君道别后,一家四口走在回家的路上。 郑爱国一路唉声叹气,愁的是家里出了两个吃里扒外的畜生; 郑明成和郑明礼兄弟俩则是一言不发,一个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一个眉心拧成了疙瘩。 唯有谢冬梅,步履沉稳,脸上看不出半点波澜。 快到家门口的巷子时,郑爱国眼尖,瞧见自家门前蹲着个黑影。 第102章 哪个天杀的干的 “谁啊?大中午的,蹲我们家门口干啥?”他嘟囔着,加快了脚步。 走近了,那黑影动了动,抬起头来,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泣。 “湘文?”郑爱国心头一跳,三两步冲过去,“你怎么在这儿坐着?你……” 话说到一半,他看清了女儿的脸,声音戛然而止。 阳光下,郑湘文的脸上一片狼藉。 眼角青紫,嘴角破了皮,渗着血丝。 左边脸颊上,一个清晰的五指印高高肿起,触目惊心。 她身上衣服也皱巴巴的,一个袖口被扯开了线。 “我的天!”郑爱国倒吸一口凉气,浑身都开始哆嗦,一股怒火从脚底板烧到了天灵盖,“这是……这是谁打的?!哪个天杀的干的!” “是他妈的林致福?”郑明成那暴脾气瞬间就炸了,眼睛当场就红了,哪还管什么前因后果,怒吼一声转身就往院里冲,“老子今天不卸了他一条胳膊,我就不姓郑!” 郑明礼没说话,但那张向来老实巴交的脸上此刻也满是戾气,二话不说,跟着郑明成身后就冲进了门。 院子里立刻传来抄起墙角铁锹的声音。 “别去!”郑湘文猛地惊醒过来,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死死抱住郑明成的大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别去!别去……” “为什么?!”郑明成气得想把她甩开,又不敢用力,只能梗着脖子怒吼,“脸都打成这样了还要给他留情?!你糊涂了还是傻了?他林致福当咱们郑家是死人吗!” 郑爱国气得直拍大腿,指着郑湘文,“你……你还护着他!你看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郑湘文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嘴里反复念叨着:“别去……求求你们了……别去……” 谢冬梅缓缓走上前,蹲下身伸出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郑湘文高肿的脸颊。 郑湘文疼得一缩。 “林致福在外面的那个女人,打的?”谢冬梅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冰锥,直直扎进郑湘文的心里。 郑湘文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哭声都顿住了。 她没想到,她一个字都还没说,她妈就什么都知道了。 那眼神里的震惊,已经说明了一切。 谢冬梅站起身,心里一片了然。 果然是这件事。 只是……时间不对。 谢冬梅清楚地记得,上一世,林致福把他在外面的女人和私生子带回家,是在高考结束整整一个月后。 那天,郑湘文也是这样哭着跑回家,但伤得没这么重,只是精神快要崩溃了。 自己重生回来,像一只煽动翅膀的蝴蝶,终究是改变了时间的轨迹。 是因为自己对付谢建军的手段,让林致福那个惯会见风使舵的势利眼感觉到了什么危机,所以提前摊牌了? 谢冬梅垂下眼帘,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没急着处理这件事。 因为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大女儿了,一根筋,认死理,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自己要是提前跟她说林致福在外面有人了,她非但不会信,回头就一五一十地告诉她那个好女婿。 与其打草惊蛇,不如让她自己撞个头破血流。 不疼,她就永远逃不了。 郑湘文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死死盯着谢冬梅,仿佛第一天认识自己的亲妈。 这种事……这种家里最见不得光的丑事,她妈怎么能就在这人来人往的大门口,云淡风轻地说了出来? 她不是最好面子的吗? 一股滚烫的羞耻感一下冲上她的脸,让她原本就青紫交加的面皮涨成了猪肝色。 她下意识地想捂住脸,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以往不是这样的。 以前,她跟林致福但凡有个磕磕碰碰,回家来诉苦,妈总是第一个跳出来劝她。 “湘文啊,你得忍。” “致福年纪轻轻就是粮食局的主任,多有出息!你嫁给他,是你的福气!” “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和,你回去服个软,说两句好听的,不就过去了?” 周围的邻居,哪个见了林致福不竖起大拇指,夸她谢冬梅会挑女婿,夸她郑湘文有眼光,嫁了个金龟婿,一辈子吃穿不愁。 每当这时,谢冬梅脸上的光彩,非常享受的听着。 可那风光是给外人看的。 关起门来过的什么日子,只有她自己清楚。 她就像是林家花钱买来的老妈子,伺候老的,伺候小的,洗衣做饭,全年无休。 林家的人,从公婆到小姑子,没一个拿正眼瞧过她。 就连她自己亲生的女儿,都学着她奶奶的腔调,嫌她土,嫌她没文化,嫌她上不了台面。 这些委屈,她不是没说过。 可妈总说她想多了,是她自己太敏感。 但今天,妈的反应,太不对劲了。 谢冬梅根本没理会大女儿脸上那副天塌下来的表情,她转过身,冷冷地扫了一眼还堵在门口的两个儿子和丈夫:“都杵在这里干什么?嫌最近郑家八卦不够多吗?等着整条巷子的人都跑出来,继续看我们郑家的热闹吗?” 她的话让正处在暴怒中的郑明成和郑明礼浑身一激灵。 郑爱国也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巷子口探头探脑的邻居,老脸一红,赶紧拉着两个儿子:“先进屋!都给我进屋!” 谢冬梅伸手,一把拽住郑湘文的胳膊,几乎是拖着她进了堂屋。 “妈……”郑湘文被动地踉跄着,脑子还是一片空白。 堂屋的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窥探。 谢冬梅松开手,径直走到墙角的柜子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那个装着红药水、紫药水和纱布的铁皮药箱。 郑爱国搓着手,急得在原地团团转,他看了一眼女儿脸上那道刺目的血痕,心疼得直抽气:“湘文,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他林致福那个王八蛋,凭什么这么打你?!” 郑明成一拳砸在桌腿上,咬牙切齿地低吼:“爸,还问什么问!肯定是那狗日的在外面有人了!我现在就去粮食局,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坐下!”谢冬梅头也没抬,只是拿棉签蘸了些红药水。 第103章 恩断义绝 郑明成梗着脖子,还想说什么,却被谢冬梅那冰冷的眼神一扫,那股子火气竟硬生生被压了下去,不甘不愿地坐回了长凳上。 整个堂屋里,只剩下谢冬梅拧开药水瓶盖的轻微声响。 郑湘文蜷缩在椅子上,浑身发抖。 她偷偷瞟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妈正低着头,专注地给她处理嘴角的伤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点意外。 那份超乎寻常的平静,让郑湘文的心沉到了谷底。 “是……是谢小宝。”终于,她开了口,“今天上午,他来我们供销社买东西……” “他当着柜台好几个人的面,阴阳怪气地笑我,”郑湘文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他说林致福在外面孩子都会打酱油了,我像个傻子一样蒙在鼓里。” “放屁!”郑爱国气得一拍桌子。 郑湘文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我当时不信,我跟他吵,我说他血口喷人……他就让我自己去百货大楼看看,说人家一家三口,正在那儿给儿子买新衣服呢。” 郑明成和郑明礼兄弟俩的脸色,已经黑得能滴出水来。 “我……我就去了。”郑湘文的声音里带上了泣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真的去了……就在二楼卖童装的地方,我一眼就看见了……” 她痛苦地闭上眼,那画面像是烙铁一样,深深地烙在她的脑海里。 “林致福……他身边站着一个烫着大波浪,抹着红嘴唇的女人。他手里还抱着个小男孩,那孩子……那孩子起码有二三岁了……” “最要命的是……”郑湘文说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那孩子,拉着林致福的衣领,清清楚楚地叫了一声……爸爸!” “畜生!”郑爱国双目赤红,一脚踹翻了身旁的凳子。 “我当时就疯了,我冲过去问他那是谁!”郑湘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问他那个孩子是谁!结果……结果林致福还没开口,那个女人就先笑了。” 她学着那个女人的语气,声音尖利又刻薄,充满了无尽的嘲讽: “‘哟,这不是林主任家里的保姆吗?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她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你还真当致福能看上你这种乡下土丫头?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你不过就是我们林家请来,伺候我和我们家老的佣人罢了!’” “我……我气不过,我就想上去撕烂她的嘴……我还没碰到她……”郑湘文猛地抬头,指着自己脸上那道清晰的五指印,声音凄厉,“林致福!他先打了我一巴掌!他为了那个女人,打了我!” “那个女人看他动手了,也扑上来,又抓又挠,周围看热闹的人,他们都以为我才是那个不要脸的……” “我艹他妈的!”郑明成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双眼布满血丝,“老子今天不弄死这对狗男女,我就不叫郑明成!” 他说着,转身就朝墙角那把用来捅煤炉的火钳冲去。 “站住。” 谢冬梅的声音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郑明成燃起的冲天怒火上。 她甚至没有回头,依旧专注地用棉签给郑湘文处理着伤口,动作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妈!”郑明成双眼赤红,梗着脖子,“那对狗男女都欺负到咱们家门口了!这还能忍?!” “我没说要忍。等事情都弄清楚了,你想怎么打,去哪儿打,妈不拦着。你要是缺人手,妈还能陪你一起去。” 这话一出,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郑明成准备好的一肚子反驳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亲妈的背影,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妈……什么时候这么通情达理,甚至……这么彪悍了? 只有郑湘文,在母亲那双沉静的手下,哭得愈发汹涌,像是要把这辈子受的所有委屈都哭出来。 那哭声撕心裂肺,压抑又绝望,听得人心都碎了。 谢冬梅没说话,只是从兜里掏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卫生纸,动作轻柔地帮她擦拭着脸上混着血污的泪水。 就是这副模样。 上一世,郑湘文也是这样哭倒在自己面前。 谢冬梅的指尖微微一顿,眼前女儿涕泪交加的脸,和记忆深处那张绝望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那时候,郑湘文跑回家里直接跪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妈!我求求你,让我离了吧!”她死死拽着谢冬梅的裤腿,额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实在过不下去了!他在外面人模狗样,对我细致周到,可一回到家,他就是个魔鬼!喝醉了打我,不顺心也打我!他妈,他爸,全家都把我当保姆使唤,还嫌我碍眼!” 那时的自己是怎么说的? 谢冬梅的眼神暗了暗,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记得自己当时正享受着邻里街坊的吹捧,夸她有眼光,给女儿找了个粮食局的主任,前途无量,而且林致福在她们面前对郑湘文温柔体贴,根本不像郑湘文说的那样。 女儿的哭诉,在她听来,就像是小孩子要不到糖的哭闹。 “离什么离!”她厉声呵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满眼都是失望和愤怒,“女人家家的,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忍一忍就过去了!他林致福长得帅又温柔体贴!你嫁给他,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现在闹离婚,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看我们郑家的笑话吗?让我的老脸往哪儿搁!” 郑爱国当时急得跳脚,第一次对她吼了起来:“谢冬梅!你那是爱面子吗?你那是把闺女往死路上推!” 可她听不进去,她被这个伪装的很好的女婿迷了心窍,被虚荣冲昏了头脑。 她用最强硬的态度,压下了家里所有反对的声音,硬生生把郑湘文推回了那个火坑。 从那以后,郑湘文就变了。 她不再哭,不再闹,也不再回家。 她彻底死了心,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林家人搓圆捏扁。 她逆来顺受地伺候着林致福,伺候着他的情人,甚至还帮忙照看那个女人生的儿子。 她用这种惨烈的、自我毁灭的方式,和她这个亲生母亲,恩断义绝。 第104章 你想怎么办 “嘶……” 指尖的刺痛让谢冬梅猛然回神,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指甲不知何时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 她松开手,看着眼前还在微微颤抖的女儿,那颗被悔恨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郑湘文的心上。 “湘文,告诉妈。” “这一次……你想怎么办?” 哭声戛然而止。 郑湘文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满是惊愕和茫然。 她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预想过母亲的暴怒,预想过那些听了无数遍的‘忍一忍’的说教,甚至做好了被再骂一顿的准备。 可她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句轻声的询问。 你想怎么办? 她……可以想吗?她有资格想吗? 郑湘文的嘴唇哆嗦着,看着母亲那双平静深邃的眼睛,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心里既有一丝微弱的希冀,又充满了深深的恐惧,生怕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平静。 “你倒是说话啊!闺女!”郑爱国见她半天不吭声,急得在旁边直跺脚,他一把攥住女儿另一只手,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你别怕你妈!有爸在!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爸都支持你!” 他通红着眼睛,“这日子,咱不过了!离!必须离!爸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给你撑腰!” 爹这句豁出老命的承诺,撬开了郑湘文心里那道封死的闸门。 她泪眼婆娑地,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望向了母亲。 谢冬梅的眼里那份温柔像暖流,一点点渗透进郑湘文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你爸说的对,有爸妈在,天塌不下来。别怕,也别管别人怎么想,妈只要你一句话,你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自己心里……怎么想的? 郑湘文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 多少年了,从她嫁进林家那天起,她想的就只有‘怎么让丈夫高兴’、‘怎么让婆婆满意’。 她已经忘了,自己原来也是可以想的。 郑湘文的目光扫过他们,最后还是落回母亲那双眼睛里。 那里面没有逼迫,没有不耐,只有一种全然的接纳。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四个字。 “我……想离婚。” 话一出口,她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眼泪再次决堤。 但这一次,哭声里没有了绝望,只有一种破釜沉舟后的释放。 “好。” 谢冬梅的回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离,是肯定要离的。”她话锋陡然转厉,“但就这么便宜了林致福那个王八蛋,不行!” “他林致福敢这么有恃无恐,不就是看准了湘文性子软,觉得我们老郑家没人,拿捏住了我们吗?以为他那个粮食局的主任能吓唬谁?” 谢冬梅冷笑一声,眼里的寒光看得人心里发毛。 “想离婚,可以。那就得让他脱层皮!让他知道,我谢冬梅的闺女,不是他想娶就娶,想打就打的玩意儿!” 暴躁的郑明成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他妈今天……这是吃了枪药了?不,比吃了枪药还猛! 郑爱国刚想附和,谢冬梅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她拉过郑湘文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说:“还有,那个闺女,林佳妮,你也别要了。” “妈!”郑湘文和郑爱国同时惊呼出声。 那可是她的亲生女儿,是老郑家的第一个外孙女啊! “亲?她跟你亲吗?”谢冬梅的语气愈发刻薄,“她奶奶是怎么教她的?从小眼睛就长在头顶上,嫌弃咱们家是开医馆的,嫌弃你爸是糕饼厂的,每次来,哪次不是跟她那个奶奶一个德行?” “她什么时候拿正眼瞧过你这个当妈的?你身上这伤,她要是心里有你,会眼睁睁看着她爸动手?” 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狠狠扎在郑湘文的心上。 她想起女儿林佳妮那张总是带着不耐和鄙夷的脸,想起她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郑湘文的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终于吐露了那个最让她心寒的秘密:“她……她怪我……怪我没本事,没把她生成个小子,害得她在林家不受待见,害得奶奶不喜欢她……” 她说着,再也忍不住,把脸埋进手心,发出压抑的的呜咽。 原来,在女儿眼里,自己竟是她的原罪。 “听见了吗?”谢冬梅的声音冷得像冰,“这种喂不熟的白眼狼,你要回来干什么?让她跟着她那个好爹,好奶奶!” 郑爱国通红的眼眶里满是心疼。 “都别跟木头桩子似的杵着了!”谢冬梅环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二个儿子身上,“都过来,坐下!给你们姐出气的时候到了!” 她拉了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浑身散发着一股运筹帷幄的将帅之气。 “今天,咱们就把这事掰扯清楚。咱们要做几件事。” “第一,婚,必须离得干干净净!” “第二,他林致福不是要脸面,要前途吗?咱们就让他身败名裂!家暴打老婆,外面养小三,这事捅到他单位去,我看他那个主任还当得安生不!” “第三,要让街坊四邻,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他林家不做人,磋磨媳妇!咱们湘文,要风风光光地走出那个火坑,不能让人戳脊梁骨!” 她顿了顿,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郑湘文脸颊那道最显眼的伤痕上,眼神陡然变得狠戾。 “最后一点,也是最要紧的。” “他林致福今天,是怎么打你的,用了几分力,打了你多少下……” “咱们,就得一五一十地,给他加倍还回去!一拳都不能少!” 郑明成听得热血沸腾,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发出一声脆响。 “妈!你今天……你今天简直帅炸了!”他双眼放光,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母亲,“我早就看林致福那孙子不顺眼了!装得人模狗样的,在咱们家跟大爷似的,背后就这么欺负我姐!” 第105章 这事没完 “打,肯定要打。但不是现在这样没章法地去打。要打,就要打得他跪地求饶,打得他后悔生到这个世上!” 她转向已经止住哭泣,眼神里透出几分茫然和依赖的郑湘文,声音缓和下来:“湘文,今天哪儿也别去,就在家住。” “明天一早,妈带你上门,咱们去会会林家那老太太,把这婚,离得明明白白!” 夜深了,孩子们都各自回了屋,老屋的西厢房里只剩下谢冬梅和郑爱国两个人。 屋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郑爱国在炕上翻了个身。 “冬梅……你今天,咋跟变了个人似的?” “怎么,我让你失望了?” “不是……”郑爱国搓了搓手,语气里满是困惑,“我以为你这次还得劝湘文忍忍。毕竟,那林致福……” 他顿住了,以前在他们眼里,林致福是单位主任,是文化人,对岳父岳母也算客气,是个体面的好女婿。 谁能想到背后是这副嘴脸。 灯光在谢冬梅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双眼睛在阴影里亮得惊人。 “我女儿的脸都肿成猪头了,我这个当妈的还让她忍?郑爱国,我是她亲妈,不是后妈。我心是肉长的,不是石头做的。” 郑爱国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小声嘀咕:“可你以前不总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劝和不劝分才是积德……” “闭嘴!”谢冬梅厉声打断他,“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他林家都把刀架在我闺女脖子上了,我还劝和?我那是积德还是积怨?”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语气里透着一股疲惫和凝重:“赶紧睡觉!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林家那个老太太,可比林致福那王八蛋难对付多了。” 郑爱国不敢再吭声了,他得赶紧养精蓄锐。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鸡才叫了第一遍。 谢冬梅走在最前头,一身收拾得干净利落,腰杆挺得笔直。 郑爱国和一脸憔悴的郑湘文跟在后面,最后面是憋着一股劲儿,随时准备动手的郑明成和郑明礼。 林家在镇子东头,是自己圈地盖的一栋二层小洋楼,鹤立鸡群,很是气派。 门口装着气派的雕花铁门,院子里是水泥地,不像别家还是泥土地。 林致福的妈蔡英丽,街坊都叫她林老太太,年轻时是倒腾金银首饰的好手,靠着那股精明和狠辣,攒下了不菲的家底。 蔡英丽这人,有理的时候得理不饶人,没理的时候,也能给你搅出三分理来。 郑明成上前,‘哐哐哐’地砸着铁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从里面打开一条缝。 一个穿着一身丝绸睡衣,头发用发网一丝不苟地罩住的老太太出现在门后。 她看到门外乌泱泱站着的郑家人,尤其是看到谢冬梅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时,精明的三角眼一眯,嘴角撇出一抹刻薄的弧度。 “哟,我当是谁呢,大清早的砸门,原来是亲家母啊。”她把门拉开一些,身子却堵在门口,目光像刀子一样从每个人身上刮过,最后落在低着头的郑湘文身上。 蔡英丽的调门陡然拔高,充满了讥讽和指责。 “郑湘文,你现在长本事了啊?学会夜不归宿了?昨天晚上跑哪儿野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林家娶了个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 这话让郑湘文本就惨白的脸又白了几分,下意识地就想往谢冬梅身后躲。 谢冬梅却一把按住女儿的肩膀,往前踏了半步,将女儿稳稳地护在身后。 “亲家母,你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我闺女昨天晚上回的娘家,住在我那儿。怎么,回自己亲妈家住一晚,就成了‘不三不四’了?” 她眼神在蔡英丽那身光鲜的丝绸睡衣上扫过继续道:“倒是你家那个好儿子林致福,夜不归宿的时候可不少吧?怎么没听你说他‘不三不四’?哦,我忘了,”她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脑门,“男人嘛,在外面野,那叫有本事。我们女人回趟娘家,就得被戳脊梁骨。你们林家的规矩,可真是气派!” 周围几个探头探脑的邻居听到这话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个正在院门口刷牙的大婶,满嘴的牙膏沫子都忘了漱,瞪大了眼睛看得津津有味。 蔡英丽没想到谢冬梅今天嘴巴这么毒,一点脸面都不给她留!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蔡英丽气得手指都在发抖,“我们家致福那是为了工作,为了这个家在外面应酬!能跟你闺女一样吗?一个女人家,结了婚就得以夫家为天!她倒好,受了点委屈就往娘家跑,像什么样子!这不是打我们林家的脸吗?” “脸?”谢冬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上前一步,逼近到蔡英丽面前,指了指自己女儿脸上那还未消肿的五指印,“你倒是说说,是谁先动的手,打了我闺女的脸?又是谁,把我郑家的脸,按在地上踩?!” “我闺女在你家当牛做马伺候你们一家老小,换来的是什么?换来的是你儿子在外面养女人,生野种,还帮小三打正妻?”谢冬梅的声音陡然拔,“蔡英丽,你们林家今天最好给我个说法!不然,这事没完!” 蔡英丽被她这股子不要命的气势骇得连连后退,一时间竟被堵得哑口无言。 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一口气没上来,捂着心口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她一边咳,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狠狠地剜向站在一旁的郑湘文,等着她像往常一样,赶紧上来给自己拍背顺气,然后低声下气地道歉。 可今天,郑湘文就像根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里,低着头一动不动。 蔡英丽心里的火一下就窜到了天灵盖!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这个平日里任打任骂都不敢吭一声的软柿子,今天也敢跟她摆脸色了! 蔡英丽心里正盘算着一盘大棋。 她那个在外面鬼混的儿子林致福,搭上的女人不过是个娱乐场所的小妹,要不是肚皮争气,生了个大孙子,她蔡英丽早就拿钱把人打发了。 那种女人,想进她林家的门?做梦! 可孙子,是必须得要的。 郑湘文这个免费的保姆,也是不能放走的。 不然谁早上五点起来做早餐,给她洗脚捏背的? 她伺候人伺候得好,性子又软,等把孙子接回来,哄骗几句记在她名下,将来还不是她林家的长子长孙? 可现在,看着郑湘文这副有人撑腰的样子,蔡英丽就气不打一处来。 第106章 讨个公道 蔡英丽脑子急转,心里头恨得牙痒痒。 这个谢冬梅,今天就像是吃了炮仗,句句都往人心窝子里捅! 再让她在门口这么嚷嚷下去,他们林家几十年的脸面今天就得被她撕下来扔在地上踩! 不行,不能在外面吵,得把人弄进屋里去! 关上门,到了她的地盘,是圆是扁还不是她说了算? 想到这,蔡英丽脸上那股子刻薄瞬间散去,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她上前一步,竟主动去拉谢冬梅的手,声音也软了下来:“哎哟,亲家母,你看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一家人,哪有隔夜仇?致福动手是他不对,我回头一定让他跪下给湘文赔罪!” 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指了指屋里:“外面人多嘴杂,咱们进去说,关上门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总不能让外人看了咱们两家的笑话去。” “笑话?”谢冬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掸了掸被碰过的衣角,“我闺女被人打了,小三都登堂入室了,这笑话不是早就闹出来了吗?现在才想着关门,晚了!” 她就是要闹大!闹得人尽皆知! 闹到他林致福那个官迷不敢再装死,闹到他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不得不脱层皮下来! 郑明成一看他妈这架势,心里头瞬间就通透了。 他二话不说,转身从郑明礼一直拎着的那个破旧帆布包里,摸出了一个铁皮大喇叭! “喂!喂!”郑明成把喇叭往嘴边一凑,试了试音,那刺耳的电流声瞬间让整个巷子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蔡英丽一看那玩意儿,眼皮子狠狠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林致福!你个缩头乌龜!给老子滚出来!”郑明成的声音通过铁皮的共振,变得洪亮又嚣张,半条街都听得清清楚楚,“打自己老婆算什么男人?有本事出来跟你小爷我过几招!看我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你……你个小流氓!你给我闭嘴!”蔡英丽彻底急了,也顾不上自己身上那件领口开得有点低的丝绸睡衣,张牙舞爪地就扑上去想抢郑明成手里的大喇叭。 郑明成脚下一滑,像条泥鳅似的就躲开了。 他仗着年轻腿脚利索,绕着门口那两棵大槐树就开始兜圈子,一边跑,一边继续对着喇叭扯着嗓子喊: “林致福!你老婆一家子都在门口等说法,你连个屁都不敢放!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大家快来看啊!粮食局的主任打老婆啦!” 这一喊,可不得了!整条巷子都炸了锅! 原本只是看热闹的,这下连在屋里做早饭的都跑了出来,一个个端着饭碗,靠在门框上,看得津津有味。 蔡英丽追得气喘吁吁,头发上的发网都歪了,那身丝绸睡衣更是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露出了里面臃肿的身形,狼狈不堪。 她眼看抢不到喇叭,急得直跺脚,猛地转过身,一双淬了毒似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一旁的郑湘文。 她几步冲到郑湘文面前,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郑湘文!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让你弟住嘴!你要是再让他们闹下去,等致福被逼急了,他会干出什么事来,我可拦不住!” 郑爱国一听这话,那股子老实人被逼到绝境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 他上前一步,将女儿和妻子牢牢地护在身后,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的手攥得死紧。 “好啊,”他看着蔡英丽,“我倒要看看,我这个好女婿,他还能干出什么事来!” “我们郑家是小门小户,比不上你们林家家大业大。可我们也是要脸的!我闺女嫁到你家,不是给你们当出气筒的!”郑爱国环视了一圈周围的邻居,朗声道,“今天我们来,不是来闹事,就是想给我闺女讨个公道!他林致福凭什么打人?凭什么在外面养野种?这事,他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郑爱国这番话掷地有声,周围的街坊邻居听了,看蔡英丽的眼神更是充满了鄙夷。 蔡英丽脸上火辣辣的,正想再撒泼,二楼的窗户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雪白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出现在窗口,他皱着眉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和居高临下的威严:“妈!大清早的,吵什么吵!不知道的还以为菜市场搬到家门口了!” 林致福长得确实不差,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皮肤也白净,是镇上数一数二的俊俏后生。 当年郑湘文被誉为供销社的一枝花,两人走在一起,不知道羡煞了多少旁人。 可如今,郑湘文被常年的家务和委屈磋磨得失了光彩,林致福却像是被岁月精心打磨过,越发显得体面光鲜。 他快步从楼上下来,一出门就直奔郑爱国和谢冬梅,脸上瞬间堆满了恰到好处的歉意和孝顺。 “爸,妈,您二老怎么来了?快,快屋里请,外面风大。”他热情地要去搀扶郑爱国,又对谢冬梅点头哈腰,“妈,您消消气,都是误会,一场天大的误会啊!” 他这种人,天生就擅长伪装,一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 “误会?”郑明成抱着喇叭,嗤笑一声,“我姐这脸都快被打成猪头了,你管这叫误会?” 林致福像是才看到郑湘文脸上的伤,立刻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湘文!你……你太冲动了?!” 他话锋一转,对着谢冬梅和郑爱国叫起了撞天屈:“爸,妈,您二老是不知道啊!昨天在百货大楼,那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那女人和孩子,是我们单位新来局长的爱人和公子!局长临时有会,特意嘱咐我,让我务必陪好嫂子和小侄子,帮着拎拎东西,这是政治任务啊!” 他捶着胸口,一脸的委屈,“我哪知道湘文她看见了,二话不说就冲上来,又哭又闹,指着人家局长夫人就骂!我当时都快吓懵了!那可是我顶头上司的家眷啊!我怕她把人得罪死了,这才迫不得已,想让她冷静一下……” 第107章 孩子是不会撒谎的呀 周围的邻居听得一愣一愣的,窃窃私语起来。 “哎哟,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就说致福这孩子不是那种人嘛,平时多斯文有礼的。” “这么说,是郑湘文拎不清,误会了?” 郑湘文听到林致福这番颠倒黑白的话,只觉得眼前一黑,气血翻涌。 “你胡说!”她尖声反驳,眼泪又涌了出来,“那孩子明明叫你爸爸!那个女人也亲口说……” “她说什么了?”林致福立刻打断她,一脸的无辜和受伤,“湘文,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你不能凭空污蔑人啊!当时那么多人看着,谁听见孩子叫我爸爸了?你拿出证据来啊!” 证据?她哪有证据? 当时气昏了头,周围的人都在看笑话,谁会帮她作证? 郑湘文嘴唇哆嗦着,看着周围邻居们那怀疑的眼神,只觉得百口莫辩,浑身冰冷。 林致福看着她那副孤立无援的绝望模样,心里冷笑一声。 蠢女人,还敢带人来闹? 真以为她那个当医生的妈能翻了天? 今天正好,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事情说清楚,回头他再提出离婚,所有人都会觉得是郑湘文无理取闹,到时候妈也拦不住了! 他早就规划好了,等跟郑湘文离了,马上就给小美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还有他们的儿子小熊,也能名正言顺地认祖归宗! 蔡英丽一看儿子三言两语就扭转了局势,脸色立刻好了起来。 她理了理睡衣和头发,端起了林家女主人的架子,对着众人叹了口气。 “哎,让大家见笑了。我这个儿媳妇啊,就是性子太直,脑子也转不过弯来。” 她这话看似在解围,实则暗搓搓地指责郑湘文没脑子。 “我们家致福是什么样的人,街坊邻居都有目共睹。可惜啊,”她摇了摇头,一脸的惋惜,“这做老婆不行,做儿媳也不行,连个当妈的都做不好……” 郑湘文浑身一颤,她想辩解,想嘶吼,想告诉所有人真相不是这样的! 可她刚张开嘴,一个比蔡英丽更尖利,更年轻的声音就从屋里传了出来。 “可不是嘛!自己没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就跑回娘家搬救兵,也不嫌丢人!我们林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话音未落,一个烫着时髦卷发,穿着高档连衣裙的年轻女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她正是林致福的妹妹林欣敏,手里还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林欣敏下巴抬得高高的,斜睨着郑湘文,嘴角挂着和她妈如出一辙的刻薄:“哟,嫂子,你这又是演的哪一出啊?一哭二闹三上吊?这套不管用了,我哥现在可不吃你这个了!” 她手里牵着的小女孩,是郑湘文的亲生女儿林佳妮。 林佳妮穿着漂亮的小裙子,扎着两个羊角辫,本该是贴心小棉袄的年纪,此刻却紧紧拉着姑姑的手,怯生生地看了郑湘文一眼,小声却又清晰地对林欣敏说:“姑姑,我怕。妈妈不听话,是坏女人。” 郑湘文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用最钝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剜着肉,疼得她连呼吸都忘了。 她看着女儿那张稚嫩却又陌生的脸,那双眼睛里只有疏离和指责。 那点残存的,对女儿的不舍和眷恋,在这一刻,被这句话彻底击得粉碎。 周围的邻居们议论声更大了。 “哎哟,连自己亲闺女都这么说,看来这郑湘文平时在家……啧啧。” “孩子是不会撒谎的呀!” 林致福一看这情形,心里乐开了花,可脸上却愈发显得沉痛和为难。 他快步走到林欣敏身边,摆出一副兄长的架势,低声呵斥道:“欣敏!胡说什么!怎么跟你嫂子说话呢?” 他又转过头,对着众人,用一种充满歉疚和包容的语气说:“大家别听我妹妹瞎说,她年纪小,说话不过脑子。我媳妇她……她就是性子太直,一时想不开,钻了牛角尖。”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英俊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无奈,“这件事,我也有错。我不该光顾着工作,没及时跟她解释清楚,才让她产生这么大的误会。湘文,你别生气了,跟我回家,我们关上门慢慢说,好不好?” 这话听着是处处在为郑湘文辩解,可每一个字,都在坐实她‘无理取闹’、‘脑子笨’、‘拎不清’的形象。 一个为了工作焦头烂额,回家还要面对一个蠢笨猜忌的老婆,甚至被老婆娘家人打上门来的‘好男人’形象,就这么活生生地立在了所有人面前。 郑湘文看着林致福那张虚伪到极致的脸,又看了看一脸得意刻薄的婆婆和小姑子,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女儿身上。 林佳妮已经把脸埋进了姑姑的怀里,仿佛多看她一眼都觉得肮脏。 郑湘文的心,彻底冷了,也彻底硬了。 那点血肉模糊的伤口,在这一瞬间结成了冰冷的疤。 不舍?还有什么不舍的? 这个家,这个男人,甚至这个女儿…… 她只想逃,逃得越远越好,和这一家子烂人,断得干干净净! 蔡英丽见火候差不多了,目的也达到了,清了清嗓子,开始赶人。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让大家看笑话了。”她一边说,一边挥着手,像在驱赶苍蝇,“没什么好看的了,都回去忙吧!” 她心里盘算得清楚,今天这局是她赢了。 等把这群看热闹的打发走,再把郑家这几个瘟神弄走,回头关上门,她有的是法子炮制郑湘文这个贱人! 今天让她丢了这么大的脸,不扒她一层皮,她就不姓蔡! 周围的邻居一看这‘误会’也解释清了,确实没什么热闹可看,便三三两两地准备转身离开。 “散了散了,原来是两口子闹别扭。” “我就说林主任不是那样的人嘛。” 郑明成急了,抱着大喇叭就想再喊,郑明礼也上前一步,涨红了脸对一个准备走的大婶说:“不是这样的!婶儿,你们别信他!他就是在外面养了女人!” 可那大婶只是不耐烦地瞥了他们一眼,摆摆手:“行了小伙子,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也少掺和。看你姐夫多好的人,还帮着说话呢。” 周围的人哪里肯听他们这两个眼生的毛头小子的话,在他们看来,这俩人就是来帮姐姐出气的愣头青,说的话自然是向着自己家里人。 眼看着人群就要散去,林家就要关上那扇雕花铁门,将所有的肮脏和胜利都锁在里面。 第108章 和平歌舞厅 “慢着。” 准备离开的邻居们下意识地停住了脚,回头望去。 蔡英丽和林致福关门的动作也是一僵。 只见一直沉默地站在女儿身前的谢冬梅,只是平静地落在林致福那张写满‘委屈’和‘包容’的脸上。 “致福啊,”她轻轻地喊了一声,语气像是家常闲聊,“你说这是个误会,那咱们就把这个误会掰扯清楚。也免得我女儿,平白无故背上一个‘无理取闹’的名声。” 林致福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为何,被岳母这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盯着,他竟有些心头发毛。 但转念一想,她一个老太婆能知道什么? 无非就是听了郑湘文的一面之词。 他定了定神,立刻又换上那副诚恳无辜的表情:“妈,您别生气。湘文就是一时糊涂,您放心,我不会跟她计较的,等回家我好好跟她解释……” “不用等回家了,”谢冬梅打断他,往前走了一步,“就在这儿解释吧。当着街坊邻居的面,大家伙儿也帮忙评评理。” 她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你说那个女人跟你没关系,那行。我问你,城南那家‘和平歌舞厅’,你去过没有?” ‘和平歌舞厅’五个字一出口,林致福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地方龙蛇混杂,不是什么正经人会去的场所,他一个粮食局的主任,怎么可能承认? “妈,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去那种地方?”他矢口否认,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忽了一下。 谢冬梅仿佛没看到他的心虚,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哦,没去过啊。” 她话锋一转,声音陡然犀利起来:“那上个月十五号,你单位发了一箱苹果两箱梨当福利,你怎么没拿回家,反而提着去了歌舞厅旁边那条巷子,送给了一个叫小美的姑娘?” 林致福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件事……这件事她是怎么知道的?! 单位发福利的事情,家里人根本不知道! 他当时骗湘文说晚上要加班,就是为了拿东西去讨好小美! 看着他那副见了鬼的表情,谢冬梅心中冷笑。 上辈子,这些事都是郑湘文回家跪着想离婚她不同意后,她自己慢慢调查出来的,可惜为时已晚,郑湘文已经与她恩断义绝。 这辈子,就让这些事,成为一把把尖刀,扎穿他虚伪的画皮! “怎么不说话了?”谢冬梅步步紧逼,“那个小美姑娘,是不是在和平歌舞厅里坐台子的?是不是跟你说她家里穷,弟弟妹妹要上学,你一时心软,就隔三差五地接济她?” “不光给钱给东西,还给她买了镇里百货大楼最时髦的连衣裙,红色的,带白点点的,我说的对不对啊,林大主任?”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林致福的脑子里。 他只觉得浑身发冷,冷汗顺着额角就流了下来。 这些细节……她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连裙子的花色都知道?! 难道是小美说的? 不可能! 小美还指望着他离婚娶她,怎么会把事情捅出来? 蔡英丽一看儿子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就知道要糟。 她心里又惊又怒,惊的是谢冬梅这个老货怎么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怒的是自己儿子做事如此不小心,被人抓了这么大的把柄! 她赶紧抢上一步,挤出笑容打圆场:“哎哟,亲家母,你这都从哪儿听来的闲话啊?致福他一个国家干部,洁身自好得很,怎么可能跟那种不三不四的女人有牵扯?肯定是有人眼红我们家致福年轻有为,故意在背后造谣,想败坏他名声呢!” 说着,她狠狠瞪了郑湘文一眼,意有所指:“有些人啊,就是耳朵根子软,外面的人胡说八道两句,她就信了,还跑回来跟家里人闹。” 谢冬梅理都没理她,目光依旧锁定在林致福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转而看向蔡英丽:“哦?是吗?亲家母,你真觉得你儿子是清白的?” 蔡英丽被她看得心里发虚,但还是梗着脖子:“那当然!我自己的儿子我了解!” “好,你了解。”谢冬梅点点头,“那看来,那个女人偷偷生下来的男娃,也不是你儿子的种了?你心心念念盼着抱大孙子,可惜啊,这个孙子你怕是认不了了。” 蔡英丽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当然知道儿子在外面有个宝贝金孙,可这事儿能拿到台面上说吗? 传出去她林家还要不要脸了? 她儿子这个主任还想不想当了?! 蔡英丽嘴巴张了张,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用眼神疯狂示意旁边的林欣敏。 林欣敏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哥哥在外面养外室生孩子的事,她只看到自己妈和哥哥都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顿时义愤填膺。 她接收到母亲的求救信号,立马往前一站,叉着腰,理直气壮地嚷嚷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哥才不是那种人!你这是污蔑!是诽谤!” 她越说越激动,指天画地地发誓:“我敢拿我全家性命担保,我哥要是做了对不起我嫂子的事,就让他天打雷劈,出门被车撞死!” 这毒誓一出口,林致福和蔡英丽的脸,瞬间黑得跟锅底一样。 林致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死死地瞪着自己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妹妹,恨不得当场掐死她! 蔡英丽也是气得心口疼,眼前直发黑。 猪!真是个猪脑子! 谁让你发这种毒誓了?! 原本准备散去的邻居们,一看这峰回路转的剧情,哪还舍得走啊? “哎哎哎,别走啊,好像还有内情!” “我的乖乖,连歌舞厅和私生子都出来了?这可比电影还精彩!” 一个住在二楼的胖大婶,干脆转身回屋,不一会儿就端了一把瓜子出来,靠在阳台栏杆上,一边嗑着,一边兴致勃勃地往下看。 周围的气氛,瞬间从‘家庭矛盾调解现场’,变成了‘年度大戏观摩会’。 第109章 我撕了你的嘴 谢冬梅完全无视了林欣敏的叫嚣,她就是要等这个效果。 她清了清嗓子,那声音足以让整条街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家不是想知道真相吗?我今天就告诉你们真相!” “我这个好女婿,林致福林大主任,三年前,陪他们局长去和平歌舞厅应酬,认识了那个叫小美的姑娘。” “小美姑娘会来事,一口一个‘林哥’叫得亲热,夸他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把我这个傻女婿哄得五迷三道的,当场就掏了半个月工资给她当小费!” “从那以后,林主任就成了歌舞厅的常客,今天送花裙子,明天送进口雪花膏,钱不够花就挪用公款,反正他是主任,谁敢查他?” “一来二去,俩人就勾搭到了一起。不到三个月,那小美就说自己怀上了,还找了黑诊所的医生,说是男娃!” “这一下,可把我这好亲家、好女婿给乐坏了!这不,就等着找个由头,把我这个生不出儿子的女儿一脚踹开,好把外面的真爱和宝贝金孙,风风光光地迎进门呢!” 谢冬梅一番话说得是条理清晰,细节详尽,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样样俱全,比说书先生讲得还精彩! 周围的邻居们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天哪!真的假的?林主任看着浓眉大眼的,竟然干这种事?” “坐台小姐……我的妈呀,这胆子也太大了!” 一个脾气火爆的妇女,听完后气不打一处来,扭头看到自家男人也正伸着脖子看热闹,上去就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看!看什么看!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是不是也想学人家林主任,啊?!” 那男人被打得莫名其妙,捂着脑袋,一脸委屈。 郑家这边的三个男人,早已惊得下巴快要脱臼。 跟在谢冬梅身后的郑爱国,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他只知道女婿不是个东西,可做梦也想不到,这桩桩件件,竟是如此的不堪入耳! 竟然还挪用公款? 他这个老实巴交的糕饼厂主任,感觉自己一辈子的见识,都没今天这一上午来得多。 小儿子郑明成脸上此刻写满了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钦佩。 他这个妈,平时管他们跟管孙子似的,没想到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王炸! 这些事,连他这个自诩消息灵通的,都闻所未闻。 她是怎么查出来的? 这简直比公安局的探子还厉害! 最老实的郑明礼更是脑子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往前站了站,挡在姐姐和母亲身侧。 郑湘文呆呆地看着自己母亲的背影,那背影在阳光下显得异常挺拔与坚定。 和平歌舞厅……小美……红底白点的连衣裙……甚至还有个……儿子? 她知道林致福变了心,却不知道他已经无耻到了这个地步。 可更让她心乱如麻的是,妈妈为什么会知道? 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却一个字都没有提前告诉过自己? 是怕自己受不了,还是……另有打算? 就在这时,一声压抑的抽泣,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郑湘文低下头,看到八岁的女儿林佳妮,正死死地拽着她的衣角,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娇纵的小脸,此刻煞白如纸,嘴唇不住地哆嗦。 “妈……”林佳妮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巨大的恐惧,“外婆说的……弟弟……是真的吗?” “爸爸……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在林家,重男轻女是刻在骨子里的。 奶奶蔡英丽整天念叨‘赔钱货’,姑姑林欣敏也总拿‘要是你是个带把的就好了’来挤兑她。爸爸虽然嘴上不说,但每次看到别人家的儿子,眼神里的羡慕都藏不住。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在这个家,是个不受欢迎的存在。 现在,一个‘弟弟’凭空出现。 那是不是意味着,爸爸所有的好,奶奶所有的笑,以后都只会给那个弟弟了? 这个家里,将再也没有她的位置了? 巨大的恐惧,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孩子的哭声,也终于让快要昏厥的蔡英丽找回了一丝神智。 她猛地喘了一口气,指着谢冬梅大喊道:“你胡说!你血口喷人!谢冬梅!你安的什么心!我们家致福是什么样的人,邻里邻居最清楚!他从小知书达理,文质彬彬,是单位的先进个人!怎么可能会去那种下三滥的地方!” 她一把将旁边的林欣敏推到前面:“欣敏!你跟你嫂子的妈说!你哥是不是被冤枉的!” 林欣敏早就气得七窍生烟,得了命令,立刻像个炮仗一样炸了。 “你个老太婆!见不得我们家好是不是!”她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我哥和我嫂子好好的,你非要来挑拨离间!我看你就是嫉妒我们家住洋楼,嫉妒我哥是主任!我哥清清白白,根本没做过那些龌龊事!你再敢胡说八道,我……我撕了你的嘴!” 母女俩一唱一和,倒是有几分泼妇骂街的气势。 可这份气势,在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林致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谢冬梅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砸在他的神经上。 歌舞厅、小美、连衣裙……这些都只是作风问题,最多挨个处分。 可……挪用公款! 这四个字,才是真正要他命的催命符! 这件事,天知地知,只有他和小美知道! 他做得极为隐秘,只是偶尔手头紧的时候,拿单位采购的账目做了点手脚,数额不大,但性质恶劣! 一旦被捅到纪委,他的前途就彻底完了! 这个老太婆……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人,每一寸皮肤都暴露在刺骨的寒风和无数道审视的目光中,无所遁形。 不行!绝不能让她再说了! 林致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往前迈了一大步。他脸上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地打着圆场。 第110章 离婚 “妈,您肯定是听谁造谣了,这里面都是误会。” 他一边说,一边朝谢冬梅伸出手,想把她拉进屋里,“街坊邻居都在这看着呢,多不好看。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关上门,回家慢慢说,好不好?我跟您,跟湘文,一定解释清楚。”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捂住谢冬梅的嘴,把这扇门关上! 只要进了屋,没有了这些围观的眼睛,他有的是办法让她闭嘴!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谢冬梅的胳膊,就被一股大力打开了。 郑明成一步跨到了母亲身前,眼神凶狠地瞪着他。 “别动手动脚的!” 郑明成那一下,力气用得十足,直接把林致福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林致福涨红的脸瞬间闪过一丝狰狞,但目光扫过周围黑压压的人群,又硬生生把那股邪火压了下去。 他狼狈地收回手,手腕上还残留着被打开时的痛感,仿佛一个无声的耳光。 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堆砌起诚恳表情。 他没有看谢冬梅,而是转向了四周围观的街坊邻居,声音提得很高,带着一股子委屈和坦荡。 “各位街坊邻居,叔叔阿姨!我林致福是什么人,大家处了这么多年,心里能没个数吗?” 他摊开双手,姿态放得极低,“我岳母说的这些事,真是天大的冤枉!我们家什么条件,大家有目共睹,我爸妈都是有退休金的,我自己在粮食局当主任,工资奖金一分不少,我至于去挪用那仨瓜俩枣的公款吗?这不是往我脸上抹黑吗?” 他顿了顿,语气更显沉痛:“至于说什么……什么外室,还有儿子,更是子虚乌有,滑天下之大稽!我跟湘文是有个女儿,可我们夫妻感情一直很好!今天不知道我岳母是听了哪个小人的挑唆,非要闹这么一出,这是要逼死我啊!” 话说得情真意切,滴水不漏。 一些不明真相的邻居开始动摇了,窃窃私语起来。 “是啊,林主任家又不缺钱,犯不着吧?” “这老太太说话也太狠了,一点情面不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林致福见舆论似乎有了转向的苗头,心中稍定。 他知道,谢冬梅这块硬骨头今天是啃不动了,唯一的突破口,只有他那个逆来顺受的妻子。 他立刻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住郑湘文,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更有深藏的威胁。 “湘文,”他的声音瞬间温柔下来,“你跟我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你摸着良心告诉大家,我有没有对不住你?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事,我们不能回家说?非要让你妈闹得满城风雨,让所有人都来看我们家的笑话吗?” 他往前走了一小步,试图靠近她,语气里加了一丝警告:“湘文,夫妻一场,别闹到最后,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你今天要是跟着妈胡闹,把事情做绝了,以后……可就真没法收场了!” 这话,既是安抚,也是赤裸裸的威胁。 他笃定,郑湘文不敢。 她没这个胆子,更没这个底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郑湘文的身上。 郑爱国和两个儿子紧张地攥紧了拳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连一向沉稳的谢冬梅,目光也紧紧锁在女儿身上。 她知道,这一关,必须郑湘文自己过。 郑湘文感受到了那道几乎要将她洞穿的目光,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害怕,怕得牙齿都在打颤。 林致福的眼神像一张网,要把她重新拉回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 但下一秒,她退了一步,像躲什么脏东西一样,避开了林致福试图伸过来的手。 这个小小的动作,让林致福的脸色瞬间一僵。 郑湘文一直低垂着的头,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寸一寸,艰难地抬了起来。 她的脸色苍白,眼圈红肿,但那双总是盛满怯懦和委屈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着前所未有的光。 她直直地看着林致福,看着这个她爱过、也恨过的男人说道: “林致福,我们离婚吧。” 林致福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离婚? 她提离婚? 他强行压下那股直冲天灵盖的怒火和屈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离婚是他早就想好的事,但那也该是由他林致福,以一种仁慈的姿态,来放她一条生路! 而不是由她这个只会洗衣做饭、生不出儿子的黄脸婆,当着所有人的面,来甩了他! 她凭什么?谁给她的脸? “你……”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眼神阴鸷得像是要吃人,“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郑湘文,我劝你别冲动,现在给我回家去,我可以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死死剜着她,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然而,郑湘文只是更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吸进毕生的勇气。 她迎着他杀人般的目光,再一次,用比刚才更坚定的声音重复道: “我说,我们离婚。” 这一次,没等林致福发作,旁边的蔡英丽先炸了! “离婚?你还有脸提离婚?!”老太太尖叫着冲了上来,手指头几乎要戳到郑湘文的鼻子上,“你个不下蛋的母鸡!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洋楼!当初要不是我们致福瞎了眼,你一个小小供销社的,能嫁到我们家来享福?现在翅膀硬了,敢提离婚了?我呸!你给我滚!现在就滚!” 林佳妮也被母亲坚决的态度吓到了,她死死拽着郑湘文的衣角,哭着尖叫起来:“妈!你疯了!你为什么要跟爸爸离婚!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见郑湘文不为所动,她眼里的孺慕迅速褪去,换上了和奶奶、姑姑如出一辙的刻薄与嫌弃。 她猛地松开手,往后一跳,撇清关系似的站到了蔡英丽身边。 “你走!你走了就别回来!我才不要跟你去过苦日子!我要跟爸爸奶奶在一起,我们家有大房子,有肉吃!你什么都没有!” 第111章 杀人了啊 林佳妮那声控诉,精准地扎进了郑湘文的心窝。 她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那张稚嫩的脸上,竟是与蔡英丽如出一辙的嫌恶与凉薄。 “我什么都没有……”郑湘文喃喃自语,喉咙里泛起一阵腥甜,心口疼得像是被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谢冬梅听着外孙女这番诛心之言,眼底寒光一闪。 她早就料到这孩子养不熟,可亲耳听到,那股子凉意还是顺着脊梁骨往上窜,让她忍不住担心身旁摇摇欲坠的女儿。 林致福见状,眼中精光一闪,机会来了! 他立刻蹲下身,一把将林佳妮紧紧搂进怀里,脸上瞬间切换成一副慈父心肠、悲痛欲绝的模样。 他一边轻抚着女儿的背,一边抬起头,用一种受伤又无奈的眼神望着周围的街坊。 “佳妮,别怕,爸爸在呢,爸爸永远不会不要你。” 他声音哽咽,眼眶泛红,演得情真意切。 随即,他话锋一转,矛头直指郑湘文,声音里充满了痛心疾首的指责:“湘文,你看看!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孩子还这么小,你当着她的面说这些话,你这是要逼死她吗?就算你不念着我们夫妻的情分,你难道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顾了吗?你就是要毁了这个家,毁了孩子的一辈子吗?!” 原本还有些同情郑湘文的街坊邻居,此刻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唉,这当妈的也太狠心了,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说离婚呢?” “就是啊,大人闹矛盾,最可怜的就是孩子了。” “林主任说得对,这女人一提离婚,跟疯了似的,连孩子都不要了,真是造孽!” 这个年代,离婚这两个字,本就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尤其从一个女人的嘴里说出来,更是要被戳一辈子脊梁骨的。 一时间,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来,每一句都像针一样扎在郑湘文身上。 林致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觉得,是郑湘文无情无义,狠心绝情,而他,只是一个努力维系家庭的可怜男人。 眼看女儿被千夫所指,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谢冬梅心头一紧。 她伸出手,一把将郑湘文往自己怀里一搂,用自己瘦削却坚挺的后背,为她挡住了所有审视和非议的目光。 “我女儿怎么了?”谢冬梅冷冷地扫过林致福那张虚伪的脸。 “男人在外面养小三,连私生子都生出来了,还不许女人提离婚?” “怎么着?我们家湘文是该把那个叫小美的女人接回家里来,好吃好喝伺候着,再把那个野种抱过来当亲儿子养,这才叫贤惠,这才叫顾全大局,是吗?!” “难道就因为他是个男人,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们女人就活该忍气吞声,打落牙齿和血吞,守着一个烂透了的家,过一辈子?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蔡英丽脸色一白,感觉谢冬梅那句‘伺候小三和私生子’的话,简直就是指着她的鼻子骂! “你……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蔡英丽尖叫着反驳,却显得底气不足。 林致福更是脸色铁青,他死死咬着后槽牙:“岳母!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再说一遍,什么小美,什么儿子,都是子虚乌有!你拿不出证据,这就是污蔑!” “证据?”谢冬梅嗤笑一声,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她懒得再跟他们废话,直接撂下狠话: “好啊,既然你不见棺材不掉泪,那也简单。现在我就亲自去毕池巷38号,请那位叫小美的姑娘,抱着你们林家的种,去粮食局大门口,当着你们单位所有领导和同事的面,跟你当面对质!” “到时候,咱们再好好算算,你给她买金子的钱,给她买连衣裙的钱,到底是你的工资,还是粮食局的公款!” 谢冬梅说完,看都懒得再看林致福一眼。 她搂着怀里还在微微发抖的郑湘文,沉声道:“湘文,我们走!这种肮脏地方,多待一秒都嫌恶心!” 郑爱国和郑明礼立刻跟上,一家人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 林致福那张英俊的脸,此刻已经血色尽失,冷汗顺着鬓角涔涔而下。 毕池巷38号是他给小美买的房子,当初小美怀孕又诊断出是男娃,他妈蔡英丽出钱写的林致福的名字。 小美刚怀孕他就被提拔当上粮食局主任,他觉得小美就是来旺他的。 但是事业上升期,他妈又不同意小美进门,所以一直养在外面。 谢冬梅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连地址都知道! 现在她还要去单位闹?让小美抱着孩子去单位? 那他这辈子就全完了! 他想也不想,疯了一样冲上前去,伸手就要去抓谢冬梅的胳膊,“不能走!话没说清楚,你们不能走!” 然而,他刚一动,两道身影就如两堵墙般,瞬间挡在了他的面前。 “想干嘛?还想动手?”郑明成歪着头,一脸痞气地看着他,掰了掰手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 林致福急红了眼,理智在崩断的边缘。 他顾不上那么多,对着看起来更壮实的郑明成,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推! “给老子滚开!” 他只想拦住谢冬梅,只想堵住她那张什么都敢往外说的嘴! 郑明成被他推得一个踉跄,眼神却骤然一亮。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郑明成像是被一股巨力击中,整个人顺着那股推力往后倒去。 但他倒得极有技巧,身体一矮,竟是顺势一个滑铲,动作流畅丝滑地滚到了几步开外的郑爱国脚边! “哎哟——!” 下一秒,郑明成抱着自己的后脑勺,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起来,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我的头!我的头啊!爸!他打我!他把我的头往地上撞啊!要死人了!杀人了啊——!” 郑明成那一声惨叫,凄厉得像是被人当场卸了条腿。 周围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吓得齐齐往后退了一步,伸长了脖子,眼睛瞪得溜圆。 第112章 默契十足 郑爱国的心差点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他看见自己最机灵的小儿子正抱着后脑勺在地上打滚,那痛苦的模样,不像是装的! “明成!”郑爱国目眦欲裂,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老实人发起火来,那是天王老子都拉不住的。 他这辈子最看不得家人受欺负,更何况林致福这王八蛋还在外面养小三,现在还敢动手打他儿子! “林致福你祖宗!”郑爱国一声怒吼,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环顾四周,一眼就瞥见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大爷手里拎着把扫院子的竹扫帚。 郑爱国想也不想,一个箭步冲过去,劈手就把扫帚夺了过来! “老哥,借我使使!” 那大爷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空了。 郑爱国抡圆了胳膊,手里的扫帚带着呼啸的风声,劈头盖脸地就朝着林致福身上抽了过去! “你个狗娘养的畜生!老子今天打死你!” “啪!” 结结实实的一扫帚,正抽在林致福的后背上。 林致福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着的,何曾受过这种奇耻大辱? 还是当着这么多街坊邻居的面,被他那个窝囊废老丈人拿扫帚抽! 后背火辣辣的疼,但脸上的羞辱感更甚! “你个老东西,你敢打我?!”林致福被打得一个趔趄,回头恶狠狠地瞪着郑爱国,一把就攥住了扫帚杆,用力一夺! 郑爱国哪有他力气大,扫帚瞬间被抢了过去。林致福反手就要一扫帚抡回来! “爸!” 一直站在旁边的郑明礼眼疾手快,哪里肯让林致福打着自己父亲。 他一个跨步上前,攥紧了拳头,照着林致福的腮帮子就是一拳! “砰!” 这一拳砸得结结实实。 林致福被打得头一偏,嘴角立马见了血。 他彻底疯了,扔了扫帚就和郑明礼扭打在了一起。 “反了!反了!你们郑家都他妈是土匪!” 郑明礼虽然老实,但常年在医馆和家具厂两头跑,力气不小。 可林致福人高马大,急眼了跟疯狗似的,郑明礼一时间竟有些落了下风。 刚才还在地上打滚的郑明成,一看三哥要吃亏,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蹦了起来,动作麻利得根本不像受了伤的人。 “敢打我哥?我弄死你!”他嗷一嗓子就扑了上去,从后面一把勒住林致福的脖子,用膝盖猛顶他的后腰。 兄弟俩一个前面打,一个后面勒,配合得天衣无缝。 “哎哟!我的儿啊!” 蔡英丽见儿子被两个壮小伙子围殴,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她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尖叫着就冲了上去,伸出干枯的手,照着郑明礼的后背又抓又挠。 “你们这帮强盗!杀千刀的!放开我儿子!来人啊!救命啊!郑家来我们家杀人了!” 场面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一旁的林欣敏看得目瞪口呆,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生怕那疯婆子一样的亲妈不小心挠到自己身上。 她看着蔡英丽披头散发的狼狈样,眼里满是嫌恶,这哪还有半点干部家属的样子? 丢死人了! 谢冬梅把吓得脸色发白的郑湘文往郑爱国身边一推,自己则慢悠悠地踱步上前。 她走到正挠得起劲的蔡英丽身后,扬起手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蔡英丽的脸上! 这一巴掌,用足了力气。 蔡英丽的尖叫声戛然而止,整个人都被扇懵了,捂着火辣辣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冬梅,半天没反应过来。 “你……” 谢冬梅理都懒得理她,目光落在了被两个儿子按在地上锤的林致福身上。 “哎呀!别打了!别打了!都是一家人,这是干什么呀!” 她嘴里焦急地喊着,人已经挤了过去,假意要去拉架。 然而,就在她弯腰去拉郑明成胳膊的瞬间,穿着布鞋的脚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对准了林致福侧腰的软肋,不轻不重地踹了上去。 “明成!快起来!要出人命了!” 她一边‘劝’,脚下一边又换了个角度,精准地踢在了林致福的大腿内侧。 谢冬梅可是中医圣手,人体哪个穴位最疼,哪块肌肉最不禁打,她比谁都清楚。 她这几下,看着不重,却专挑那些又疼又验不出伤的地方下手。 林致福原本还能勉强抵挡郑家兄弟的拳头,可被谢冬梅这几下暗脚一踹,只觉得一股钻心的酸麻刺痛感瞬间传遍全身,半边身子都失了力气。 他闷哼一声,防备的架势顿时一松。 郑明成和郑明礼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 昨晚他们兄弟就商量好了,打,要打! 但不能打出重伤,得用最轻的力道,造成最痛的效果,而且要专挑脸上这种最显眼又最丢人的地方招呼! “砰!砰!” 兄弟俩的拳头跟雨点似的,全落在了林致福那张平日里引以为傲的英俊脸庞上。 没一会儿,林致福的眼眶就青了,鼻子也见了红,嘴角更是肿得老高,整个人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再也没有了半分粮食局主任的威风。 巷子口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们像是被烫了脚一样,人群中炸开了锅,交头接耳的声音瞬间大了起来。 “哎哟!这是谁报的公安?” “这下可闹大了!” “林家这回脸可丢到姥姥家了!” 谢冬梅耳朵尖,那警笛声一响,她心里就有了数。 她眼底精光一闪,飞快地给了还在埋头痛殴林致福的郑明成和郑明礼兄弟俩一个眼色。 那眼神里的意思,只有他们兄弟俩懂:该收手,换戏码了。 但收手前,谢冬梅心里那口恶气还没出完。 她趁着众人注意力都被警笛声吸引走的空档,脚下又‘不经意’地动了动,穿着那双黑布鞋的脚,像是长了眼睛,又快又准地在林致福身上几个不显眼的酸麻穴位上,狠狠地补了几下。 “哎哟……”林致福疼得闷哼出声,浑身跟散了架似的,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郑明成和郑明礼收到老妈的信号,立刻对视一眼,默契十足。 第113章 这叫家务事 前一秒还生龙活虎、把林致福按在地上摩擦的郑明成,下一秒突然两眼一翻,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就往后倒了下去,嘴里还配合地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然后就躺在地上不动了,活脱脱一个被打晕过去的受害者。 而郑明礼则松开了林致福,双手抱着脑袋,痛苦地蹲在了地上,眉头紧锁,嘴里哼哼唧唧,一副被打得头昏脑涨、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这兄弟俩的戏,说来就来,无缝衔接,看得周围的邻居都有些懵了。 “明成!明礼!”谢冬梅的哭喊声瞬间拔高了八度,凄厉又恐慌,她一个箭步扑过去,先是颤抖着手去探郑明成的鼻息,然后又一把抱住蹲在地上的郑明礼。 “我的儿啊!你怎么样了?别吓妈啊!” 她一边夸张地检查着两个儿子的‘伤势’,一边伸出那双懂穴位的手,看似焦急地给郑明礼按揉着太阳穴,实则力道用得恰到好处,既能让郑明礼看起来更痛苦,又能帮他缓解刚才打架时绷紧的神经。 她的嘴也没闲着,直往林致福和蔡英丽心窝子里扎。 “林致福!你个天杀的畜生!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谢冬梅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郑家只是想来问清楚事情的真相!我不过是说要去把你那小三叫来当面对质,你就怕了?你就想杀人灭口是不是?!” 她指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郑明成,悲愤交加:“我小儿子不过是想拦着你,你就下死手把他打晕了!你还想对我这个老丈母娘动手!明礼是为了护着他爸,才跟你动手的!你还有没有良心!” 谢冬梅声泪俱下,捶着胸口,一副快要喘不上气的样子:“我们郑家是老实本分的人家,从来不想跟谁动手!谁知道你林致福心虚到这个地步,气急败坏就要打杀我们全家!我可怜的湘文啊,她身上那些青一块紫一块的伤,我以前还当是她自己不小心磕的,现在看来,全是你这个畜生打的!你打老婆!在外面养小三!还生野种!你……你简直不是人!” 话音刚落,两个穿着制服的公安已经拨开人群,快步走了进来。 “谁报的警?怎么回事?!” 谢冬梅一看见那身制服,就像是见到了救星,立马松开郑明礼,一把拉住为首那个公安的胳膊,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公安同志!公安同志你们可算来了!求求你们给我们做主啊!快……快把那个打人凶手抓起来!再晚一步,我们家就要出人命了!” 林致福本来被打得七荤八素,脑子里嗡嗡作响,可一听到公安两个字,再看到那身熟悉的制服,他眼前猛地一黑,魂儿都快吓飞了。 完了! 这事要是真闹到派出所,那可不是打架斗殴这么简单了! 他们要是真去查,自己挪用公款、在外面养女人的事,哪一件能瞒得住? 到时候别说头上的乌纱帽,不被抓进去吃牢饭都算祖上积德了! “我的儿啊!你怎么样了?”蔡英丽这时也反应了过来,她连滚带爬地扑到林致福身边,看到儿子那张被打成猪头的脸,心疼得直抽抽。 她一抬头,看到走进来的公安,立刻像疯了一样尖叫起来:“公安同志!是他们!是他们郑家这帮土匪冲到我们家里来打人!你们看把我儿子打成什么样了!快!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全都抓去坐牢!” “妈!你别说了!”林致福一听这话,吓得差点当场昏过去,他赶紧一把死死拽住蔡英丽的胳膊,不让她再胡说八道。 他强忍着浑身的剧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谢冬梅和公安连连摆手。 “误会!误会!都是家事!公安同志,这都是家务事!”他声音嘶哑,态度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家人,脾气上来了,打打闹闹的,这不正常嘛!哪能为了这点小事浪费国家的警力资源呢!妈,妈您别生气了!” 说着,他转向谢冬梅,那张青紫交加的脸上,满是卑微和讨好:“妈,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冲动了,是我混蛋!您消消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都听您的!咱们……咱们回家说,回家说行吗?” 林致福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卑微到了尘埃里。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是个幡然醒悟的好女婿。 可谢冬梅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孙子是怕了,怕事情闹大,怕丢了头上的乌纱帽。 想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门儿都没有! “回家说?”谢冬梅冷笑一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致福,“林主任,你当这是你家后院呐?想打就打,想和就和?我儿子还躺在地上人事不省呢!这事儿要是不说清楚,我今天就跟你拼了!” 为首的公安叫李卫国,三十出头,国字脸,浓眉大眼,透着一股子正气。 他刚端起饭碗,准备把早上从食堂打的还冒着热气的大肉包子塞进嘴里,就接到了出警的电话。 这会儿肚子还饿得咕咕叫,心里本就有气,再一看眼前这乱糟糟的场面,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一个男人鼻青脸肿,嘴角还挂着血丝; 另一个男人躺在地上,瞧着像是晕过去了; 还有一个抱着头蹲着,哼哼唧唧,地上还扔着一把断了齿的竹扫帚。 这叫家务事? 李卫国目光扫过林致福那张被打成调色盘的脸,又落在他那身干净体面的干部服上,心里顿时就有数了。 他最瞧不上的,就是这种仗着自己有点权,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在外面乱搞,还回家打老婆的男人。 “怎么回事?”李卫国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致福一听公安这语气,心里咯噔一下。 他偷偷觑着李卫国的脸色,发现对方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比刚才更黑了,眼神也更冷了,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第114章 谁怕谁 “公安同志,真……真是误会,”林致福紧张得额头冒汗,赶紧解释,“我们就是……就是一点家庭矛盾,我岳母她……她年纪大了,有点激动。我这伤,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跟他们没关系!” 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邻居都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嘘声。 自己摔的?谁家摔跤能把自己摔成猪头? 这林主任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真不小。 李卫国心里更是冷笑。这林致福都被打成这样了,还一个劲儿地帮对方开脱,这不明摆着心里有鬼,怕事情闹大吗? 再联想刚才谢冬梅那番撕心裂肺的控诉,他对那个被出轨的女人,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同情。 这年头,严打的风声正紧。 这事儿虽然没动刀子,没见多少血,可这么多人聚众斗殴,影响多坏! 尤其还牵扯到干部作风问题,这可不是小事! “闭嘴!”李卫国厉声呵斥林致福,“你摔的?你当我眼睛是瞎的吗?!” 林致福被吼得一哆嗦,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李卫国不再理他,大步走到郑明成身边蹲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动作很是专业。 蹲在一旁的郑明礼见状,主动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懊悔和倔强,对着李卫国说:“公安同志,这事……这事是我不对,我不该动手打人。我认错,我愿意跟你们去派出所。”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和愤怒:“可是他……他林致福先推我爸!我爸都一把年纪了,哪经得起他那么推搡?他还要打我妈!我……我做儿子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爸妈被人欺负吧?我……我没忍住……”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郑明成眼皮动了动,悠悠转醒。 他先是迷茫地眨了眨眼,然后猛地坐起来,看着眼前的公安,一脸正直地说:“公安同志,我也去!我愿意去派出所把情况说清楚!我们相信组织,相信公安同志能给我们一个公道!” “对!”谢冬梅立刻接上话,义正辞严,“我们是守法的好公民,必须积极配合公安同志的工作!但是,凡事都得讲个理!是他林致福先动的手!他打我女儿,还在外面养小三生野种,我们上门评理,他心虚就想打人灭口!这事,他必须受到法律的制裁!” 谢冬梅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句句都踩在林致福的死穴上。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这事,不是郑家无理取闹,而是林家欺人太甚! 她算准了林致福不敢去派出所,可她偏偏就要把事情闹到派出所去! 只有到了那儿,在公安同志的见证下,逼着林致福签下离婚协议书,这婚才能离得干净利落,才能让他大出血! 想到这,谢冬梅眼珠一转,目光落在了旁边还在心疼儿子的蔡英丽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哎哟,我说亲家母啊,”谢冬梅的语气阴阳怪气,拉长了调子,“你看看你这宝贝儿子,多有担当啊!都被打成这样了,还知道护着我们家明成明礼呢!不像某些人,一把年纪了,还跟个泼妇一样,就知道撒泼打滚,满嘴喷粪,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林家有多不占理!” “你说谁是泼妇?!”蔡英丽本就一肚子火,被谢冬梅这么一激,当场就炸了,“谢冬梅你个老太婆!你别以为你人多就了不起了!我儿子是干部,你们把他打成这样,这事没完!我告诉你们,我今天非要讨个说法!非要让你们坐牢!” “好啊!”谢冬梅要的就是她这句话,立刻拍手称快,“讨说法好啊!咱们就去派出所好好说道说道!让公安同志评评理,看看究竟是谁不占理!看看你那宝贝儿子是怎么打老婆,怎么养小三的!” “去就去!谁怕谁!”蔡英丽气昏了头,脖子一梗,完全没注意到儿子在身后拼命拉她的衣角。她现在就一个念头,不能吃亏! 不能让郑家这帮泥腿子占了上风! 李卫国看着眼前这乱局,一个要私了,一个要公办,两边吵得不可开交,头都大了。 看来,这事在现场是解决不了了。 他站起身,脸色一沉,大手一挥,下了命令: “都别吵了!既然说不清楚,那就都跟我回所里去说!所有当事人,一个都别想走,全部带走!” --- 派出所里,白炽灯管发出‘嗡嗡’的轻响,照得调解室里每个人的脸都有些发白。 李卫国将厚厚一沓笔录往桌上一拍,发出一声闷响。 他拉开椅子坐下,端起桌上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子,灌了一大口凉掉的茶水,喉结上下滚动,这才压下心头那股子火气。 “笔录都做完了,情况我也跟外头的街坊邻居了解得差不多了。”李卫国目光如炬,在郑家和林家两拨人身上来回扫视,“林致福,你先动手推人,这是事实。但你们郑家,也确实还手了,而且下手不轻。” 他指了指林致福那张已经涂了紫药水、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脸,“这事儿,往大了说,是聚众斗殴,影响很坏。真要按规矩办,你们两家动了手的,都得进去冷静几天。” 李卫国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些:“但说到底,是亲家之间的矛盾,没动刀子,没见多少血。我的意见是,你们自己调解。林致福,你作为干部,更应该做出表率,主动认错。郑家这边,也得饶人处且饶人。大家各退一步,我们这边做个批评教育,这事就算过去了。你们看怎么样?” 李卫国的处理方式合情合理,既给了双方台阶,也表明了公家的态度。 蔡英丽和林欣敏听了,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只要不追究打人的事,不闹大,她们就还能占着理。 可林致福却像是丢了魂儿,呆滞地坐在长凳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上的一道裂缝。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想不通。 明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郑湘文那个受气包,他拿捏得死死的。 第115章 欺人太甚 郑家那帮人,除了郑明成是个混不吝的,其他人都是些老实巴交的泥腿子,吓唬两句就蔫了。 可今天,一切都变了。 那个平日里除了守着药罐子就是守着医馆,话都懒得多说一句的老太婆谢冬梅,怎么突然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她不仅知道了小美和儿子的事,连自己挪用公款这种藏得严严实实的事,她是怎么知道的? 一股寒意从林致福的脊梁骨窜上来,让他浑身发冷。 这个变数,太可怕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和滔天怒火。 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把事情压下去。 乌纱帽,绝对不能丢! “我……我接受调解。”林致福抬起头,声音嘶哑,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李公安说得对,都是我的错,是我冲动了。妈,我愿意给您和我爸赔礼道歉,只要湘文肯跟我回家,以后我保证……” “我不接受。” 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懒洋洋地打断了他。 郑明成翘着二郎腿,身子歪歪斜斜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下巴微微抬起,用眼角的余光瞥着林致福,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 “进去蹲几天就蹲几天呗,我烂命一条,无所谓。”他抖了抖腿,像个十足的地痞流氓,“反正我进去之前,也把他揍爽了,不亏。” 林致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拳头在桌子底下捏得咯咯作响。 “你!”林欣敏再也忍不住了,她本来就因为这事被叫到派出所,觉得脸都丢尽了,现在看到郑明成这副嚣张的嘴脸,心里的火一下就窜到了天灵盖。 她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郑明成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流氓!地痞!无赖!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把我哥打成这样,你还得意了是吧?我告诉你们,这事没完!你们郑家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好过!” 郑明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悠悠地摊开手,对着李卫国无奈地耸了耸肩,“李公安,您瞧见了吧?不是我们不讲道理,是他们这家子人,就没想过要调解。” 他慢悠悠地放下腿,坐直了身子,目光终于从林致福身上移开,落在了姐姐郑湘文的身上。 他指了指把头埋在胸前的郑湘文。 “李公安,您也看过我姐脸上的伤。这姓林的狗东西,打女人的时候可威风了。我今天把话放这儿!以后只要让我再看见他,我见一次打一次!” 说完,他的眼神猛地转向林欣敏,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桃花眼里,此刻满是冰冷的戾气。 “还有你,嘴巴放干净点。别以为我郑明成不打女人。” 他咧嘴一笑,露出独有的两颗大金牙,那笑容却看得林欣敏后背发凉。 “惹急了我,我可不管你是男是女。” “你……你……”林欣敏被郑明成那副流氓嘴脸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手都在哆嗦,却一句话也骂不出来。 蔡英丽见女儿吃了瘪,自己儿子又被打成那副熊样,心疼得跟刀割似的。 她一把护住林欣敏,猛地转向李卫国,嗓门尖得能刺破屋顶。 “李公安!李公安你看看!你都听到了吧!”她一拍大腿,干嚎起来,“这还没出派出所的门呢,就当着您的面扬言要报复!这是什么人啊?这是地痞!是流氓!这种人你们还不赶紧给关起来?等他出了门,我们一家老小的人身安全谁来保障啊?到时候出了事,你们派出所负不负责?” “都给我闭嘴!” 李卫国忍无可忍,猛地一拍桌子,那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子都跟着跳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 整个调解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蔡英丽粗重的喘气声和白炽灯管持续的‘嗡嗡’声。 李卫国的目光从蔡英丽脸上刮过,最后落在了从头到尾都稳如泰山的谢冬梅身上。 “郑家大嫂,”他语气沉了下来,“现在林致福愿意调解,你们家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想要怎么处理,给个准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谢冬梅身上。 郑爱国紧张地看着她,手心里全是汗,郑明礼和郑湘文也屏住了呼吸。 就连吊儿郎当的郑明成,也收敛了脸上的痞气,等着他妈发话。 谢冬梅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皮,淡淡地扫了林致福一眼。 那眼神让林致福的心沉到了谷底。 “调解?也不是不行。”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李卫国,“想让我们同意调解也简单。让林致福,当着这刚看热闹所有人的面,给我女儿郑湘文跪下,磕三个响头,认错。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什么?!”林家人听到这话瞬间炸了毛。 “你做梦!”林欣敏第一个尖叫起来。 “你个老太婆,你安的什么心!”蔡英丽更是直接从长凳上蹦了起来,指着谢冬梅的鼻子破口大骂。 谢冬梅仿佛没听见她们的叫骂,继续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如果不同意,也行。那咱们就接着闹。” 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脸色铁青的林致福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我们不仅要闹,还要闹到你林主任的单位去。我倒是要亲自去问问你们粮食局的领导,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个体恤下属的好领导,专门安排你林致福去‘照顾’他家夫人了?” “你!” 林致福猛地站起身,双目赤红地瞪着谢冬梅,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林致福嘴唇哆嗦着,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想扑过去撕了谢冬梅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可理智死死地拽住了他。 他不敢,他真的不敢再把事情闹大了。 蔡英丽见儿子被气得快要厥过去,更是怒火攻心,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谢冬梅:“谢冬梅!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狠毒!你女儿自己生不出儿子,是个下不出蛋的鸡,你还有脸在这里嚣张?我们林家没把她扫地出门就不错了!换成我,生不出儿子,早就找根绳子吊死,哪还有脸出来见人!” 她骂得痛快,却没发现郑湘文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 第116章 我们有意见 骂完谢冬梅,蔡英丽又把矛头转向了始终低着头的郑湘文,语气里带着施舍般的恩赐:“湘文!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你妈说,让她别闹了!赶紧把这事处理好,跟我回家去!你放心,只要你好好过日子,伺候好致福,照顾好我们,今天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不然……哼,到时候致福真要跟你离了婚,你可就什么都得不到了!包括林佳妮!” 郑湘文那张原本总是带着怯懦和顺从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泪痕和决绝。 她的眼睛红肿,却亮得惊人,死死地盯着蔡英丽和林致福。 “我不要了。” 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我什么都不要了。” 郑湘文深吸一口气,对着屋里所有的人,也对着自己前半生的委曲求全,喊出了那句话:“我要离婚!” “你们不是想闹吗?好啊,那就闹吧!我也不怕了!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怕什么!” 蔡英丽脸上的怒骂和得意瞬间凝固,她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儿媳妇。 这还是那个唯唯诺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郑湘文吗? 以前,别说离婚了,只要她稍微大声一点,郑湘文就吓得跟个鹌鹑似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自己只要把孙女林佳妮搬出来,她就什么都听了,比使唤家里的老妈子还顺手。 可现在,她说什么?她说她要离婚?还说连最心疼的女儿都不要了? 蔡英丽脑子彻底懵了,她以为在家门口郑湘文说的都是气话,可没想到郑湘文会这么坚决。 她本能地觉得,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 郑湘文这副豁出去的架势,不像是闹脾气,倒像是要把天捅个窟窿。 “你……你说什么?”蔡英丽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乱,“你再说一遍?你个疯婆子,你敢!” 与蔡英丽的震惊不同,林欣敏在短暂的错愕后,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那份喜悦几乎要从脸上溢出来。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她早就看郑湘文这个黄脸婆不顺眼了。 瞧她那副样子,整天灰头土脸,穿得跟个乡下妇女似的,一点品味都没有。 自己哥哥林致福是谁?粮食局的主任! 年轻有为,一表人才,走出去多少姑娘家盯着看? 怎么就娶了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女人? 每次带出去都嫌丢人! 现在好了,这不识好歹的女人自己提离婚了! 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等她一走,哥哥就能娶个门当户对的,到时候,她林欣敏脸上也有光! 林欣敏心里乐开了花,看向郑湘文的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看傻子似的怜悯和轻蔑。 而作为风暴中心的林致福,此刻的内心更是翻江倒海,各种念头飞速旋转。 他承认,在郑湘文喊出这句话的瞬间,他心里竟然涌起了一股狂喜。 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结果吗? 他脑子转得飞快。只要离了婚,谢冬梅这个老太婆再怎么闹,也只是前丈母娘,名不正言不顺了。 至于出轨和挪用公款的事,她们手里有真凭实据吗? 没有! 不过是空口白牙地咋呼罢了! 到时候,只要他一口咬死是郑湘文无理取闹,主动要离婚,那所有的脏水、所有的骂名,不就全都扣到郑湘文头上了? 这个年代,女人主动提离婚,那可是天大的新闻! 背后指指点点的人,只会说她不守妇道,不知好歹,而他林致福,就成了一个被无理妻子抛弃的可怜人! 想到这里,林致福心中的怒火和屈辱瞬间被一股精明的算计所取代。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赤红的双眼慢慢褪去血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伪装出来的痛楚和受伤。 他看着郑湘文,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失望,还有一丝恰到好处的挽留。 “湘文……”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而低沉,带着一丝颤抖,“你……你真的要这么做吗?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还有佳妮……你真的都不要了吗?” 他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去拉郑湘文的手,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摆出一副被伤透了心、不敢触碰的姿态。 “我知道,是我妈和我妹妹说话不好听,让你受委屈了。我代她们向你道歉。我们回家去,有什么话,我们关起门来好好说,行不行?别在这里……让外人看笑话。” 林致福说得情真意切,要是不知内情的人听了,只会觉得这是一个顾全大局、努力挽回家庭的好丈夫。 然而,郑湘文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双哭肿的眼睛里,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和动摇。 她前半辈子,就是被他这副虚伪的嘴脸骗过来的。 见郑湘文无动于衷,林致福心中暗喜,知道这台阶已经铺好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艰难地转过身,对李卫国说:“李公安,您也看到了。不是我不想好好过,是她……是她非要离。” 他顿了顿,再睁开眼时,已是一副忍痛割爱的沉痛模样。 “既然她心意已决,强扭的瓜不甜。我……我同意离婚。” 李卫国看着这场闹剧,林致福那点小九九,他一眼就看穿了。 他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这林家,没一个省油的灯。 他拿起笔,在记录本上敲了敲,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 “既然双方都同意离婚,那这就算民事纠纷了。”他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人,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严肃,“关于离婚的具体事宜,你们可以去民政局或者法院处理。现在,就今天这起打架斗殴事件,还有没有别的意见?” 李卫国话音刚落,还没等林家那边的人反应过来,谢冬梅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李公安,我们有意见。” 她慢悠悠地坐直了身子,从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布兜里,不紧不慢地掏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第117章 离婚协议 “既然林主任这么痛快,同意离婚,那咱们也别耽误工夫了。”谢冬梅将那几张纸拍在了林致福面前的桌子上。 “喏,离婚协议,我们都替你拟好了。签字画押吧。” 林致福的瞳孔猛地一缩,眼角控制不住地狠狠抽搐了一下。 离婚协议? 他们连离婚协议都准备好了? 这哪是临时起意? 这分明就是一场早就挖好了坑,就等着他往下跳的鸿门宴! 他死死地盯着桌上那几张写满了字的纸,只觉得那不是纸,而是一张早就织好的网,把他牢牢地罩在了里面。 “什么东西?我看看!”蔡英丽比他动作更快,一把就将那几张纸抢了过去,浑浊的老眼凑上去一看,下一秒,一声尖利刺耳的惊叫就划破了派出所调解室的空气。 “哎哟我的妈呀!你们这是要抢劫啊!” 蔡英丽的手指哆嗦着,指着纸上的字,像是看到了什么吃人的怪物,“你们郑家是穷疯了还是怎么地?想屁吃呢!” 林致福一把从他妈手里夺过那份协议,林欣敏也立刻伸长了脖子凑过来看。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林致福的脸色,随着目光的下移,一寸一寸地黑了下去,最后变得像锅底一样。 协议上写得明明白白: 一、双方自愿离婚。 二、婚生女林佳妮归男方林致福抚养,女方郑湘文无需支付任何抚养费用。 三、夫妻共同财产分割如下:现金存款共计六千六百元,男方林致福分得二千六百元,女方郑湘文分得四千元。 四、位于镇中心团结路78号的二层楼房,产权归女方郑湘文所有。 看到最后一条,林致福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血直冲脑门。 那栋房子位置在镇中心! 那是他托了多少关系,花了多少心思才弄到手的! 虽然买的时候郑湘文也掏了她手里的不少嫁妆,但大头都是他家出的! 现在,谢冬梅这个老太婆竟然狮子大开口,想把整栋房子都吞下去? “不同意!我死也不同意!”蔡英丽已经蹦了起来,唾沫星子横飞,“房子是我家出的钱,凭什么给她?她一个要滚蛋的女人,还想要我们林家的房子?脸呢?脸皮是城墙做的吗?” 林欣敏更是气得满脸通红,她指着谢冬梅的鼻子,尖声叫道:“我看你们就是土匪!是强盗!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打架,这就是一场有预谋的敲诈勒索!李公安!你可得看清楚了!他们这就是设局敲诈!应该把他们全都抓起来,拉去蹲大牢!” 面对林家母女的疯狂输出,谢冬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嘲讽和不屑。 她从林致福几乎要喷火的眼睛里拿过那份协议,转身,双手递给了旁边一直皱眉看着的李卫国。 “李公安,您给评评理。” “这上面写的,哪一条不是我女儿应得的?” 李卫国接过协议,目光在上面扫过。 谢冬梅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女儿郑湘文,嫁到你们林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当牛做马,说的就是她吧?每天天不亮,早上五点就得爬起来,给你们一大家子做早饭。你蔡英丽同志,你儿子林主任,你女儿林欣敏,哪个不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下了班,她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就得扎进厨房,伺候你们老的少的。晚上你们都睡了,她还得洗衣、拖地,收拾你们扔得满地的烂摊子。等到她能躺下歇口气,都快半夜了。这么多年,她有过一天好日子吗?她就是你们林家不花钱的老妈子!” 谢冬梅的目光转向林致福,“至于这钱,我们算得已经很客气了。六千六百块,分她四千,多吗?这栋房子,当初买的时候,我女儿掏空了自己所有嫁妆,这事你敢说没有?我还没跟你算,你这些年花在外面那个小狐狸精和那个野种身上的钱呢!” “你!”林致福的身体猛地一僵,捏紧的拳头咯咯作响。 “你什么你?”谢冬梅冷笑一声,往前逼近一步,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几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林致福,我劝你想清楚。今天你要是签了字,咱们好聚好散。你要是敢说个‘不’字,也行。”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狠戾的光。 “我反正有的是时间。明天一早,我就搬个小板凳,坐到你们粮食局大门口,从上班守到下班。我就跟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好好唠唠嗑。唠唠你林大主任是怎么打老婆的,怎么在外面养小三的,怎么把公家的钱拿去养私生子的!” “你猜猜,到时候,你那个局长,是会保你呢,还是会把你一脚踢开?”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林致福的心口上。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林致福额角的青筋一根根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知道,这个老太婆说得出,就做得出。 林致福死死地瞪着谢冬梅,那眼神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出几个窟窿来。 良久,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屈辱和怒火,目光越过谢冬梅,落在了她身后那个沉默不语的女人身上。 “郑湘文,”林致福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这也是你的意思?你就非要用这份东西,跟我把这婚离了?” 郑湘文的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她看着这个自己伺候了多年,却从未把自己当人看的男人坚定的点点头。 “是。” “呵……”林致福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荒谬,“呵呵……好,好得很!”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被拿捏得死死的一天。 更没想到,那个把他逼到绝境的人,竟然会是这个平日里任他打骂、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郑湘文。 第118章 不拖泥带水 林致福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疯狂和暴怒已经被一层阴冷的算计所取代。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冲着谢冬梅勾了勾手指,压低了声音:“你,过来点。” 这个动作,瞬间点燃了旁边的火药桶。 “你想干啥!”郑明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把抄起旁边的一条板凳腿,怒目圆睁地瞪着林致福。 郑明礼也紧跟着站起身,虽然没说话,但那紧握的双拳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坐下!慌什么?他现在就是只拔了牙的老虎,还能吃了我?” 谢冬梅安抚地拍了拍两个儿子的胳膊,示意他们别紧张。 然后,她撑着桌子,身子微微前倾,凑近了林致福,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说吧,还有什么屁要放?” 林致福的眼角又是一阵狂跳,他强忍着一拳砸过去的冲动,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协议,我可以签。婚,我也可以去离。” 他顿了顿,阴鸷的目光在郑家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但是,你们给我听清楚了。出了这个派出所的门,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谁也别再来纠缠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 他死死盯住谢冬梅,“自己掂量清楚!” “否则,”他加重了语气,“咱们就鱼死网破!我不好过,你们郑家,谁也别想好过!” 蔡英丽和林欣敏都闭上了嘴,紧张地看着这边。 谢冬梅静静地听着,直到林致福说完,她才缓缓地直起身子,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 “可以。” 她答应得如此干脆,反倒让林致福愣了一下。 谢冬梅拿起桌上的离婚协议,轻轻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先把这婚离了,比什么都强。” 人只要做了坏事,就别想天衣无缝。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谢冬梅活了两辈子,最信奉的就是‘报应不爽’四个字。 只不过,不是现在。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先把女儿从这个火坑里捞出来,至于你林致福挪用的公款,贪占的利益…… 那些账,不用等她谢冬梅,自然有人和林致福清算。 林致福伸出手,准备去拿那份决定他命运的离婚协议。 “致福!不能签!” 一只干枯的手猛地按在了他的手背上,蔡英丽老眼圆睁,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林致福的眼神骤然一冷,他没有看他妈,只是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说道:“妈,你别再捣乱了。” “我捣乱?我是你妈!我是在帮你!你被这群土匪逼成这样,你还向着他们说话?” “闭嘴!”林致福猛地甩开她的手,低吼了一声。 那一声里,蕴含了无尽的屈辱、愤怒和被逼到绝境的崩溃。 他转过头,眼睛死死瞪着蔡英丽,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你还嫌不够丢人吗?想让我连工作都丢了,你才甘心是不是?” 蔡英丽被儿子眼里的凶光吓得一个哆嗦,嘴巴张了张。 林致福不再理会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钢笔,拔开笔帽。 笔尖悬在签名栏上方,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每一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纸上划下耻辱的印记。 ‘林致福’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力透纸背。 签完字,他将笔扔在桌上,然后抓起那份一式三份的协议,看也不看,就在调解书上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谢冬梅冷眼看着,等他签完,才让郑湘文也在上面签了字。 李卫国收好调解书,看着这闹剧收场,心里也松了口气,挥了挥手:“行了,既然都解决了,就都散了吧。” 林家母女俩还想说什么,却被林致福一个阴冷的眼神给瞪了回去,只能不甘不愿地跟着他往外走。 郑家一行人也跟在后面,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 林致福刚走到派出所门口的台阶下,谢冬梅的声音就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 “林主任,别急着走啊。” 林致福的脚步一顿,身子僵硬地转了过来。 谢冬梅脸上挂着笑,那笑容却让林致福觉得比数九寒冬的风还要冷。“这协议签了,调解书也签了,事情可还没办完呢。” 她扬了扬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方向,“打铁要趁热,民政局还没下班,咱们现在就过去,把那红本本换成绿本本,这事才算彻底了结。” 林致福死死地盯着谢冬梅,半晌,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呵……呵呵……”他低声笑了出来,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一种扭曲的佩服,“谢冬梅,我真是小看你了。你这算计,真是一环扣一环,半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我留啊。” “过奖了。”谢冬梅面不改色,“我这人做事,就喜欢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 林致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至极,有恨,有怨,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着民政局的方向大步走去。那背影,萧瑟又决绝。 蔡英丽和林欣敏想跟上去,却被他一个‘滚’字喝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远,气得在原地直跺脚。 拿到离婚证的那一刻,林致福的表情已经麻木了。 他像是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跟着去了房管所,将那栋位于镇中心的二层小楼,过户到了郑湘文的名下。 当所有手续办完,林致福将那本崭新的房产证和离婚证一起塞到郑湘文手里时,他终于再次开口。 他的目光越过郑湘文,阴冷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郑家人,“别忘了你们答应过我什么。今天的事,出了这个门,就烂在肚子里。要是让我在外面听到半点风声……”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威胁,比任何话语都更加骇人。 说完,他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 郑湘文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本绿色的离婚证,一本红色的房产证。 第119章 她还有家,这就够了。 阳光照在纸上,晃得郑湘文眼睛发花。 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太不真实了。 她自由了?她真的从那个地狱般的家里逃出来了? 可为什么,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大块,空落落的,风一吹,就呼呼地往里灌着冷气。 她看着手里的东西,茫然四顾,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往哪里去。 就在这时,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臂,轻轻地环住了她颤抖的肩膀。 “湘文。”谢冬梅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郑湘文的身体一僵,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滚了下来,越流越凶,最后,她再也忍不住,转过身,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那些年受的委屈,那些夜里流的眼泪,那些说不出口的痛苦,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嚎啕的哭声,撕心裂肺。 谢冬梅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等郑湘文的哭声渐渐小了,变成了压抑的抽噎,谢冬梅才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 “湘文,听妈说。”谢冬梅的眼神坚定而明亮,充满了力量,“从今天起,你就是个崭新的人了。过去那些烂人烂事,都让它过去。咱们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她抬手,用粗糙的指腹擦去女儿脸上的泪痕,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知道,接下来会有很多人在背后对你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别怕!咱们郑家上上下下,都陪着你一起扛!现在都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离婚怎么了?过不下去就离,天经地义!那些个老古董思想,要不得!” 谢冬梅的目光扫过周围两个儿子,“以后,谁要是敢在你姐面前嚼舌根,说那些难听的话,你们就给老娘怼回去!天塌下来,有妈给你们撑腰!” 郑湘文的下巴抵在母亲粗糙的衣服上,布料磨得脸颊生疼,但那份踏实感,却让她渐渐止住了抽噎。 她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母亲那双坚定的眸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 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郑爱国,抬起那双常年揉面而变得粗糙宽厚的大手,轻轻地放在了大女儿的头顶上,像小时候那样,笨拙地揉了揉。 他嘴笨,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掌心的温度,却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湘文,有爸在。” 郑明礼和郑明成也一左一右地围了过来,兄弟俩的手同时搭在了郑湘文的肩膀上。 “姐,以后谁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答应!”郑明成捏了捏拳头,眼神里透着一股混不吝的狠劲。 郑明礼嘴唇动了动,只说出两个字:“有我。” 郑湘文看着父亲、母亲、弟弟们,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将她紧紧包围,那颗被挖空的心,仿佛瞬间被这浓得化不开的亲情填满了。 是啊,天还没塌下来。只要家人还在,就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她还有家,这就够了。 …… 另一头,林家。 “砰!” 林致福一脚踹开家门,整个人像一头发怒的公牛,冲进了客厅。 蔡英丽和林欣敏看着暴怒的林致福,大气都不敢喘。 “钱呢?家里的钱呢?”林致福双眼赤红,像是在审问犯人一样盯着他妈。 蔡英丽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钱……钱不都在我这儿锁着吗?你要钱干什么?” “干什么?填窟窿!”林致福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一把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哐当——”一声巨响,白色的搪瓷碎屑四溅。 “快拿出来!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存折,现金,都给我!”他嘶吼着,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蔡英丽的脸色一下白了,她颤抖着嘴唇,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致福……你……你真拿了单位的钱?” 林致福烦躁地耙了耙头发,没有回答,但那默认的态度比任何回答都更让蔡英丽心惊。 “你疯了!你怎么敢的啊!”蔡英丽的声音透露出不可置信,“你从小到大,墙上贴满了奖状,是院里所有孩子的榜样!你是国家干部,是吃公家饭的!你怎么能去做这种偷鸡摸狗、违法犯罪的事!” 她痛心疾首,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我的天老爷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糊涂蛋!这要是被查出来,是要去坐牢的啊!” “坐牢?我现在就要被你逼得去坐牢了!”林致福被她一声声的质问彻底点燃了,他猛地转过身,指着蔡英丽的鼻子,压抑已久的怨气如火山般爆发。 “还不是你逼的!从小到大,你就管着我!我每个月八十八块五的工资,一分不少全得上交给你!我一个大男人,粮食局的主任,兜里比脸还干净!每次跟你伸手要钱,你问东问西,查账查得比单位会计还严!申请个三块五块,比跟公家打报告还麻烦!”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屈辱和愤怒,“你以为我愿意?小美要吃要穿,后来有了小熊,奶粉、尿布、麦乳精,哪样不要钱?我跟你说,你肯多给吗?你一分钱都不肯多掏!我有什么办法?我只能去挪用公款!” “我本来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年底就能悄悄补上!”林致福越说越激动,眼神里透出深深的恐惧,“可谢冬梅那个老妖婆她怎么会知道的?她知道了,是不是单位里已经有人知道了?不行,我得赶紧把窟窿填上!不然这事要是被捅出来,我就完了!这辈子都完了!” 蔡英丽被他吼得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那个狐狸精……那个狐狸精……都是那个女人害的!” 蔡英丽虽然不喜欢郑湘文,但也绝看不上小美那种舞厅里出来的女人。 平日里,蔡英丽给亲孙子林佳豪买东西,眼睛都不眨一下,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但前提是她自己去买。 她对小美,是一毛不拔,卡得死死的。 她原以为这样就能让那女人知难而退,没想到,那狐狸精竟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哄得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为了她去干这种掉脑袋的勾当! 蔡英丽的眼神瞬间变得怨毒起来。 这种扫把星,祸害精,绝对不能让她进林家的门! 想靠着个孙子上位?做梦! 第120章 宁静与归属感 夜色渐深,郑家堂屋的灯光却亮如白昼,将一家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郑湘文的情绪在亲情的包裹下,总算平复了些。 她靠在谢冬梅的肩头,虽然不再抽噎,但红肿的眼眶和偶尔轻颤的睫毛,依旧泄露着内心的脆弱。 谢冬梅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湘文,离婚证都拿到了,这事就算翻篇了。那套房子,眼下空空荡荡,连个锅碗瓢盆都没有。这年头,虽说严打,社会治安好了不少,但你一个女人家单独住,我不放心。”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圈家人,最后落在郑湘文脸上,“这几天,你就先在家里住着。等东西都搬过来了,咱们再合计。” 郑爱国在一旁连连点头,瓮声瓮气地附和:“对,对,你妈说得对,家里地方大,住得下。” 郑湘文刚想说点什么,谢冬梅已经转向了小儿子郑明成。 “明成,明天你雇辆大板车陪你姐去林家,把她的东西都收拾回来。顺便,把那四千块钱给我要回来!”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狠劲让屋里的温度都降了几分:“你把那个铁皮大喇叭给我带上。他们要是痛痛快快给钱、让搬东西,那就相安无事。要是敢耍花样,或者叽叽歪歪不给钱,你就把喇叭打开,站他们家门口喊!” “你就喊,‘林致福婚内出轨养小三,挪用公款逼走老婆,如今连老婆的嫁妆钱都要贪!’我倒要看看,他那个粮食局主任的脸皮,还有他妈那个自诩清高的老脸,往哪儿搁!” 郑明成一听,眼睛瞬间亮了,像是找到了最擅长的舞台,一拍胸脯,“妈,您就瞧好吧!这事儿交给我,保准办得妥妥帖帖!他们要脸,我就让他们没脸!他们要是不给钱,我能让他们家门口的电线杆子都替他们害臊!” 这混不吝的语气,让刚刚还沉浸在悲伤里的郑湘文,嘴角都忍不住牵动了一下。 谢冬梅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回头,郑重地看着大女儿,语气也柔和了些许,但话里的分量却一点没减。 “湘文,你给我听好了。这婚,不是你的错,是林致福那个王八蛋不是东西。你从林家那个狼窝里跳出来了,是好事,是新生。以后外头那些长舌妇要是敢在你背后嚼舌根,说三道四,你听着不爽,就当面给我骂回去!” 她握住郑湘文的手,力道很重,“要是骂不赢,或者嘴笨,你就把那人的模样、住址记下来,回来告诉明成。让他带着大喇叭去‘讲道理’。” 谢冬梅瞥了一眼小儿子,“反正他别的本事没有,干这个,是他的强项,也最合适。” “那可不!”郑明成得意地搂住郑明礼的肩膀,冲着郑湘文挤眉弄眼,“姐,你放心!我保证以后在咱这片儿,没人敢在你背后多放一个屁!谁敢说你半句不好,我就让他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一直沉默的郑明礼被他搂着,脸微微一红,也鼓起勇气,弱弱地开了口:“姐……我……我也能帮忙。” 谢冬梅看着这个老实巴交的三儿子,语气里带着点嫌弃,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你还是把心思都花在看病抓药上吧。我活了四十多年,还真没见过你跟谁红过脸。你这性子,跟你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锯嘴的葫芦。” 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摇了摇头,“别到时候让你去骂人,你站在那儿半天,脸憋得通红,就咿咿呀呀说不出句整话,净让人看笑话了。” 郑明成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搂着郑明礼的胳膊更紧了,“妈说得对!老三,这就叫合适的人干合适的事!就像妈要是让我去给人看病开方子,那不成心要人命嘛!你的战场在药柜前,我的战场在街面上,分工明确!” 郑明礼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憨厚地挠了挠头,也跟着笑了起来,那笑容干净又纯粹。 一直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的郑湘仪,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母亲运筹帷幄的锐利,看着父亲无言的守护,看着三弟笨拙的关心,看着四弟张扬的维护。 这一刻,堂屋里的灯光仿佛格外温暖。 家人的吵闹、调侃、维护,将所有的风雨都隔绝在外。 她那颗飘摇不定的心,在此刻,竟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归属感。 …… 天刚蒙蒙亮,东方泛起鱼肚白,郑家大院已经有了动静。 谢冬梅麻利地将最后一口玉米糊喝完,把搪瓷碗往桌上重重一放。 “明成,湘文,收拾好了没?大板车我让老刘头给你们备好了,就在巷子口等着呢。”她一边说,一边用毛巾擦了擦嘴。 郑明成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妈,放心吧,都妥了。我姐的东西,就算是一根针,我也给她从林家那个耗子洞里掏出来!” 郑湘文神色已经镇定了不少。她走到谢冬梅身边,低声说:“妈,我……” “什么都别说,”谢冬梅打断她,伸手替她理了理衣领,“去了林家,你什么都不用管,就站明成后头。他要是跟人吵吵起来,你就在旁边看着,别插嘴,也别心软。记住了吗?” “……记住了。”郑湘文点点头,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去吧。”谢冬梅摆摆手,又看向一旁默默啃着窝窝头的三儿子,“明礼,吃快点,医馆那边还一堆事儿呢。” 郑明礼赶紧三两口把窝窝头塞进嘴里,拿起挂在墙上的帆布挎包,“妈,我好了。” 谢冬梅‘嗯’了一声,率先迈步出了院门。 谢氏医馆的木门板刚卸下一半,门口就已经排起了队。 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扑面而来,这是郑明礼最熟悉不过的味道。 “谢大夫来了!” “谢馆长早!” 街坊邻居们热情地打着招呼。 谢冬梅只是淡淡地点点头,目光却已经穿过人群,落在了医馆角落里一个焦急等待的身影上。 一个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褂子的中年男人,正抱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男孩脸色蜡黄,嘴唇发紫,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 第121章 十万火急 “小李,”谢冬梅对医馆的学徒吩咐道,“把门全打开,让大家按号排队。明礼,跟我来。” 她径直走到那对父子面前,男人一见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噗通一声就要跪下。 “谢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儿子吧!我们跑了好几家医院,都说……都说没救了!” 谢冬梅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托住,眉头紧锁:“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别动不动就给我来这套!把孩子抱到里屋诊床上。” 男人被这股气势镇住,连忙抱着孩子进了里屋。 谢冬梅打了盆清水,用硫磺香皂仔仔细细地将手洗了三遍,每一个指缝都搓得干干净净。 她擦干手,走到诊床边,目光落在男孩身上。 “什么时候开始的?都有些什么症状?之前的大夫怎么说?”她一边问,一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在男孩细弱的手腕上。 男人语无伦次地描述着:“就……就半个月前,突然就发高烧,烧得说胡话。后来烧退了,人就一天比一天没精神,吃什么吐什么,现在连水都喂不进去了。市里医院的大夫拍了片子,说是……说是肚子里长了东西,要做手术,可……可孩子这么小,我怕他下不了手术台啊!” 谢冬梅闭着眼,指尖感受着那微弱如游丝的脉搏,片刻后,她又翻开男孩的眼皮,看了看舌苔。 望、闻、问、切。一套流程走下来,她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底。 这病,在中医里叫‘癥瘕积聚’,西医的说法就是腹腔肿瘤。 确实棘手,尤其是对这么小的孩子来说,正气亏虚,邪气嚣张,稍有不慎,就是油尽灯枯的下场。 但,不是死症。 她收回手,对那男人说:“市里医院的大夫没说错,这病确实凶险。但在我这儿,还有一线生机。” 男人眼睛瞬间亮了,声音都在发抖:“谢大夫,您……您说的是真的?” “我从不说假话。”谢冬梅语气平静,“这病是寒湿凝滞,瘀血内结,日久成积。想要治,就得双管齐下。内服汤药,活血化瘀,软坚散结;外用针灸,疏通经络,扶正祛邪。过程会很慢,至少要三个月,而且药钱和诊金也不便宜。你得想好了。” “想好了!想好了!”男人激动得满脸通红,又要下跪,“只要能救我儿子的命,我就是砸锅卖铁,做牛做马都愿意!” “行了!”谢冬梅最见不得这个,赶紧扶住他,“去外头等着,我先给他行针稳住元气。” 她把男人劝出去,转身对一直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出的郑明礼说:“把我的金针拿来,用艾绒熏过。” 郑明礼连忙应声去准备。 谢冬梅看着诊床上毫无生气的孩子,扭头问郑明礼:“明礼,依你看,这孩子的病,根源在哪?” 这是考校。 郑明礼拿着消过毒的针包,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沉思了片刻,才小声说:“脉象沉细而涩,舌质紫暗,苔白腻……孩童乃纯阳之体,却呈此寒湿之象,应是先天禀赋不足,又为外邪所侵,导致脾阳不振,水湿不化,凝聚成邪。我认为……当以温阳健脾为本,辅以化瘀散结。” 谢冬梅听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这个答案,虽不完全是她心中所想,却也另辟蹊径,抓住了‘扶正’这个根本。 老三这性子虽然木讷,但在医理上,却有自己的一份通透和仁心。 “你说的,是固本培元的路子,没错。但眼下邪气势大,正气衰微,光是‘温补’,如杯水车薪,等不及。” 谢冬梅一边说,一边从针包里捻出一根细长的金针,“所以,第一步,得先破其巢穴,断其根源!” 她话音刚落,手腕一抖,金针稳、准、狠地刺入男孩腹部的‘气海穴’。 “看好了,这是我们谢家祖传的‘神枢九针’针法。”谢冬梅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行针之时,气沉丹田,意随针走。进针一寸,捻转九次,提插六次,引邪气外出。此法大泻,非危急重症不可用。” 她一边讲解,一边演示,动作行云流水,看得郑明礼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一连七针下去,男孩蜡黄的脸上竟泛起一丝微弱的红晕。 谢冬梅收了针,额角也见了汗。 她直起身,写下一张药方递给郑明礼:“按方抓药,头三副,用武火急煎,取浓汁,一勺一勺地喂。记住,不能停。” “是,妈!”郑明礼重重地点头,拿着方子转身就往药柜跑。 就在这时,医馆外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汽车在小镇里可是稀罕事。 紧接着,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进来,径直找到谢冬梅。 “谢大夫,顾总请您去一趟市里。” 谢冬梅认得他,是顾维的秘书小张。 她眉头微蹙,“什么事这么急?” 小张压低声音,神色凝重:“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顾总在百货大楼顶楼的办公室等您,说是十万火急。” 市百货大楼的顶楼?那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上去的。 谢冬梅心里有了数,看来是让他调查招娣与邹家村的事情有着落了。 她把医馆的事跟郑明礼交代清楚,特别是那个重病的孩子,千叮咛万嘱咐,才脱下白大褂,跟着小张坐上了那辆黑色的轿车,一路朝着市中心疾驰而去。 黑色的轿车在市百货大楼前停稳,谢冬梅面无表情地推开车门,跟着秘书小张走进这栋全市最气派的建筑。 电梯是那种老式的,需要专门的电梯员拉动栅栏门,升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和小张两个人,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谢冬梅的手心里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叮——” 电梯门打开,打断了她的思绪。 顶楼的办公室装修得相当气派,地上铺着厚厚的红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小张将她引到一扇门前,轻轻敲了敲。 第122章 太冒险了 “请进。” 小张推开门,对谢冬梅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则识趣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顾维正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对面前站着的几个下属交代着什么。 “……这批货一定要盯紧了,出了问题,我拿你们是问。去吧。” 他挥了挥手,几个员工便低着头,恭敬地从谢冬梅身边鱼贯而出。 顾维这才转过身,看到谢冬梅,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谢大夫,来了?快请坐,小张没跟你说是什么事吧?” “没说。”谢冬梅压下心中的翻腾,走到待客的沙发上坐下,腰背挺得笔直,“只说是十万火急。” 顾维给她倒了杯热茶,推到她面前,然后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谢大夫,我再次托人查邹家村的事,有了一些眉目。” 谢冬梅她紧紧盯着顾维,“……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说。”顾维皱起了眉头,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从明面上查,邹家村没有任何问题。村办企业是市里的标杆,年年拿奖,村风淳朴,邻里和睦,简直就是模范村。我派去的人,问了一圈,没问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谢冬梅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不过,”顾维话锋一转,“就在昨天,我接到了一个内部消息。省里……有人发话了,要秘密调查邹家村,尤其是他们的村办企业和这几年的财务往来。” 省里? 谢冬梅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陈老那张矍铄的面孔。 是了,一定是陈老说的省里的关系出手了! 她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处。 顾维观察着她的神色变化,继续说道:“谢大夫,这件事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省里直接插手,说明问题不小。为了方便两边信息同步,你能不能把你最近查到的所有情况,都跟我说说?” “当然。”谢冬梅没有丝毫犹豫,将茶杯放到桌上,开始娓娓道来,“前几天,我找了个朋友去查邹家村的事情……” 她将如何从陈砚君口中得知邹家村可能涉及拐卖妇女儿童,以及那个神秘的孔先生,再到他如何利用邹瀚海这个突破口,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全部告诉了顾维。 顾维听得心惊肉跳,脸上的表情从严肃变成了震惊。 他怎么也没想到,谢冬梅一个乡镇医馆的大夫,短短几天之内,竟然挖出了这么多连他都查不到的内幕。 “你是说……邹家村的村长邹德海,可能只是个傀儡,背后还有一个能量巨大的‘孔先生’?而且他们很可能在利用村办企业做掩护,进行人口买卖?”顾维的声音都变了调,这个推断实在太过骇人。 “八九不离十。”谢冬梅的眼神锐利如刀,“而且,我还准备让邹瀚海的弟弟带我们进邹家村找冯招娣。” “什么?!”顾维彻底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谢大夫,你疯了?根据你所说邹瀚海的为人,那是一个两面三刀的家伙!你跟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太危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谢冬梅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我打算把招娣,从邹家村买出来。” 顾维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这太冒险了!万一中间出了任何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计划的风险实在太高,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我知道冒险。”谢冬梅的目光落在窗外,声音里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但这是最快,也是唯一能把招娣完整带出来,同时又能拿到他们罪证的办法。我等不了了。” 顾维看着她决绝的神情,心中百感交集。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表情凝重地说:“谢大夫,你先冷静一下。这件事非同小可,已经不是我们两个人能决定的了。你让我想想……这样,我先给市里的领导打个电话,把情况汇报一下,听听上面的意思。我们必须从长计议,制定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案。” 顾维看着谢冬梅那张写满不惜一切代价的脸,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知道,劝是劝不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抓起办公桌上那台红色的转盘电话,拨出一串号码。 电话接通得很快,顾维的腰杆瞬间挺直,声音也变得恭敬起来:“喂,是钟秘书吗?我是百货大楼的小顾,顾维。对,对。我有紧急情况,需要立刻向侯市长汇报。”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顾维连连点头:“是,是,我知道领导忙,但这事儿……十万火急,人命关天!对,跟邹家村有关。” 他特意加重了‘邹家村’三个字。 果然,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顾维立刻换上更严肃的语气,将谢冬梅刚才提供的情报,以及那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买人’计划,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遍。 他的语速极快,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他汇报的声音和电话里偶尔传来的呼吸声。 谢冬梅端坐在沙发上,内心有些焦灼。 “……情况就是这样,侯市长。谢大夫的计划风险极高,但我认为,这也是目前唯一能拿到确凿证据,并且把人安全救出来的突破口。请领导指示!”顾维说完,屏住了呼吸,额角渗出了一层细汗。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那压抑的寂静几乎让人窒息。 终于,那个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只说了几个字,顾维便立刻应道:“是!是!我明白!我们就在这儿等,哪儿也不去!” 电话挂断,顾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靠在了椅背上。 “领导怎么说?”谢冬梅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等。”顾维抹了把嘴,看着谢冬梅,眼神复杂,“领导说,这事儿太大,他们需要立刻开个短会。让我们原地待命,等他们回电话。” 谢冬梅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等待,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第123章 孜孜不倦 顾维走到门口,冲着外面喊了一声:“小张!” 秘书小张几乎是立刻就出现在了门口,站得笔直:“顾总,您有什么吩咐?” “去财务拿台大哥大过来。” 小张愣了一下,显然有些惊讶,但还是立马应声:“是!”说完,转身快步离去。 没过两分钟,小张就捧着一个硕大的黑色方块走了进来,上面还拖着一根又粗又长的天线。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宝贝疙瘩交到顾维手上,然后识趣地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顾维接下来的动作,让谢冬梅皱起了眉头。 顾维拿着大哥大,几步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就往她怀里塞。 “谢大夫,这个你拿着。” 谢冬梅本能地向后一缩,双手抬起,做出一个拒绝的姿势:“我不要。这东西太招摇了,我用不着。” “怎么用不着?”顾维的眉头拧了起来,态度强硬地又把大哥大往前一递,“这次要不是我派人去医馆堵你,上哪儿找你去?邹家村那边瞬息万变,市里随时有安排,我们必须第一时间联系上!你总不能让我天天派人去你家门口蹲着吧?” 谢冬梅看着怀里这沉甸甸的玩意儿,一脸的嫌弃。 这东西又重又丑,揣兜里不像话,拿手里又累赘,走在路上,恨不得全村的狗都跟着你叫。 她再怎么样前世也是拿过诺基亚的人,现在这块大砖头属实拿不下手。 她板着脸,又想把东西推回去:“我说了,我不要。有事你去医馆找明礼,或者去我家,总能找到我。” “那得找到什么时候?黄花菜都凉了!”顾维也来了脾气,干脆把大哥大硬塞进她怀里,语气也软了下来,“谢大夫,这事儿一环扣一环,耽误不起。再说,这也不是白给你的,就当我借你的。” 见谢冬梅的脸色依旧难看,顾维眼珠一转,赶紧补充道:“这样,等这事儿了了,我家老爷子的身体也让你调理好了,你再还给我,总行了吧?” 他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冬梅再拒绝,倒显得不识好歹了。 她低头看着怀里这块又大又沉的砖头,心里叹了口气。 罢了。 顾维说得对,眼下是非常时期,邹家村那边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市里的决定也悬而未决,有个能随时联系的工具,确实能省去不少麻烦。 想到这里,她不再推辞,默默地将大哥大拿到手里掂了掂,那沉甸甸的分量压得她手腕一沉。 她撇了撇嘴,一脸无语地嘟囔了一句:“死沉死沉的,跟个铁疙瘩似的。” 顾维见她终于收下,脸上顿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热情地凑上前,指着上面的按键,开始教她怎么用:“来来来,谢大夫,我教你,这个是开机键,这个是……” 顾维指着大哥大上那几个凸起的橡胶按键,耐心地讲解着。 谢冬梅听得心不在焉,这玩意儿的操作逻辑在她看来,简直比三岁小孩的玩具还简单。 “……拨号就按这个绿色的,挂断按红色的,记住了吗?”顾维像个教书先生,孜孜不倦。 就在这时,办公室那台红色的转盘电话再次尖锐响起。 顾维一个激灵,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抓起听筒:“喂?”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顾维紧绷的脸瞬间松弛下来,甚至还带上了一丝笑意:“哟,老杜!行啊,嗯,嗯,人在我这儿呢。好,好,我们马上过去!” 他三言两语就挂了电话,动作干脆利落。 顾维转过身,对着沙发上的谢冬梅一扬下巴:“走吧,谢大夫,挪挪地方。” 谢冬梅眉梢一挑,双手抱胸,稳坐不动:“去哪儿?领导有指示了?” “指示是有了,不过不是给我的。”顾维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穿上,动作麻利,“这事儿市里直接批给了公安局,由他们全权接手。刚才给我打电话的,是市局的杜局长。我们现在过去,把情况跟他当面交代清楚。” 公安局? 这事儿扯上公安,当然是好事,有了官方力量介入,邹家村那帮人渣就别想翻天。 可……陈砚君那边怎么办? 她让邹瀚海的弟弟带人进去,打的是买家的旗号,这要是跟公安搅和在一起,陈砚君会不会觉得被耍了,当场撂挑子不干了? 顾维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走到她面前:“谢大夫,你放心。给我打电话的杜局长,叫杜建国,是我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这小子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就算没我这层关系,碰上这种事,他也会一查到底。”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笃定:“你那个线人的顾虑,我会跟老杜说清楚。他们公安办案,有的是办法,不会让你难做。” 话说到这份上,谢冬梅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下一半。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角,跟着顾维走出了办公室。 两人上了车,车子颠簸着驶向市公安局。 市公安局是一栋灰色的三层小楼,门口挂着国徽,显得庄严肃穆。 顾维领着谢冬梅径直上了二楼的一间会客厅。 推开门,里面已经坐着几个人了。 主位上坐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国字脸,浓眉大眼,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肩章在灯光下闪着光。 他神情严肃,不怒自威,想必就是杜建国了。 旁边还坐着几个穿着制服和便装的干事,人手一个笔记本,表情同样凝重。 看到顾维进来,杜建国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很快又收敛了回去,显得公事公办:“维子,来了。” 他目光转向谢冬梅,伸出手:“您就是谢冬梅大夫吧?久仰大名。我是市局的杜建国。” “杜局长,你好。”谢冬梅伸手与他握了握,不卑不亢。 简单的寒暄过后,众人落座,会客厅的气氛瞬间又变得严肃起来。 杜建国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如炬地看着谢冬梅:“谢大夫,情况我们从市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李市长亲自下的命令,要求我们成立专案组,务必把邹家村的事情调查清楚!如果真如你所说,存在大规模的违法犯罪活动,我们绝不姑息!”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第124章 一网打尽 谢冬梅点了点头,将自己从陈砚君那里得到的所有信息,那个神秘的‘孔先生’如何操控一切,以及邹瀚海那边提供的线索,都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她讲得不快,但条理清晰,细节详尽,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神情专注,不时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 当谢冬梅讲到自己已经安排人假扮买家,准备深入邹家村买人取证时,杜建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胡闹!”他拿着小本子一拍桌子,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为之一颤。 杜建国冷着脸,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这件事,你们的做法太冒险了!这是在拿人命开玩笑!这么严重的情况,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向我们公安机关报案?难道在我们老百姓眼里,公安局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这话问得又重又急,带着一股子质问的味道。 顾维刚想开口打圆场,却被谢冬梅一个眼神制止了。 只见谢冬梅迎着杜建国审视的目光,非但没有半分慌乱,反而平静地反问道:“杜局长,如果我拿着一堆道听途说的消息来报案,你们会立案吗?” 杜建国一噎,眉头皱得更紧了。 谢冬梅继续说道:“我不是不信任公安,恰恰相反,我是太清楚你们的办案流程了。凡事讲证据,没有证据,你们寸步难行。邹家村经营多年,早就成了铁板一块,外人想拿到他们的罪证,比登天还难。我不行险招,难道等着里面的姑娘一个个被卖到山沟里,一辈子都毁了吗?” “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是希望你们能用手里的权力,去救那些还在火坑里的姑娘。至于我的计划,风险我担,后果我负。” 整个会客厅里,鸦雀无声。 杜建国看着谢冬梅,目光里那股子锋利的审视慢慢褪去,化成了一抹复杂的情绪。 “谢大夫,我明白你救人心切。”杜建国揉了揉眉心,语气里透着一股子疲惫,“但邹家村那地方,盘踞多年,关系网错综复杂,说是龙潭虎穴,一点都不为过。万一真有什么变故,你们赤手空拳的,有自保的能力吗?到时候人没救出来,再把自己搭进去,这后果,你真能承受?” 他摇了摇头,声音沉了下来:“我们公安的职责,不仅仅是打击犯罪,更是要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冒险,不是这么个冒法。” 杜建国抬眼看向旁边一个一直埋头记录的便装中年男人:“老江,情况怎么样了?” 那个被称作老江的男人立刻抬起头,他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精干,眼神锐利,一看就是个老公安。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汇报道:“杜局,接到市里通知后,我们打拐办立刻抽调了人手,已经派了两组侦查员化装成收山货的、跑运输的,正在邹家村周边乡镇进行摸排。不过村子戒备很严,外人很难进去。” 杜建国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回谢冬梅身上,态度已经不再是刚才的强硬。 “谢大夫,你的线人,你的计划,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突破口。我不会否定它,但我们必须拿出一个更稳妥的方案。” 他身体微微前倾,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我必须保证你们每一个人的安全,这是底线。” 谢冬梅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杜建国继续道:“如果你执意要让邹瀚海的弟弟带人进去,可以。但是,必须有我们的人跟着。” 他伸出两根手指:“我派两名最得力的侦查员,一个扮成司机,一个扮成手下的伙计,跟你们一起进村。邹瀚海那边,我们也会派人二十四小时盯着,确保他不会耍花样。” 顾维在一旁听着,眼睛一亮,这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杜建国看着谢冬梅,眼神变得异常严肃:“你们进去之后,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完成交易,把人带出来。记住,一旦人到手,不要有任何犹豫,不要想着去抓什么‘孔先生’,立刻撤离!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 谢冬梅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陷入了犹豫。 陈砚君…… 那个男人身份太特殊,太敏感。 他之所以愿意透露消息,甚至帮忙牵线搭桥,前提就是绝不能和官方扯上任何关系。 现在要让公安的人跟着一起进去,陈砚君会怎么想? 他会不会觉得这是个圈套,是自己联合警方在钓鱼? 一旦他翻脸,这条好不容易搭上的线,可能就彻底断了。 可杜建国的方案,无疑是最稳妥的。 不仅能最大程度地保障所有人的安全,更重要的是,只要交易完成,人赃并获,邹家村拐卖妇女儿童的罪名就彻底坐实了。 到时候公安再收网,就能把这整个毒瘤连根拔起,一个都跑不掉。 这比她自己单打独斗,风险小了无数倍,效果却好了无数倍。 谢冬梅脑子里飞速权衡着。 她活了两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当公安的线人……这还真是头一遭。 这感觉,有点新奇,又有点说不出的沉重。 半晌,她抬起头,迎上杜建国探寻的目光,缓缓开口:“杜局长,你的方案,我原则上同意。但是,我需要时间去说服我的同伴。” 她的话说得很巧妙,没有直接点出陈砚君,只用了同伴二字。 “他有他的顾虑,我必须亲自去跟他解释清楚,打消他的疑虑。否则,我们进不了村,一切都是白搭。” “等我这边沟通好了,我们再碰头,敲定所有细节,制定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案。” 杜建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坚定和原则。 他知道,这个女人不好糊弄,也绝不是个鲁莽之辈。 “好。”杜建国干脆利落地一点头,“我等你的消息。但时间不能太长,里面的姑娘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他转向旁边那位戴眼镜的江主任,下达命令:“江海涛同志。” “到!”江海涛立刻坐直了身体。 “从现在开始,市局成立‘9.18邹家村专案组’,由你担任组长,全面负责此案的侦破工作。所有人员、设备,优先调配!只有一个要求,快、准、狠!务必将这个犯罪团伙一网打尽!” “是!保证完成任务!”江海涛的声音洪亮而坚定,眼神里闪烁着即将投入战斗的光芒。 第125章 你做得对 会议室的门被拉开,江海涛率先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个小本子,撕下一页递给谢冬梅。 “谢大夫,这是我们专案组办公室的电话,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江海涛的表情严肃,“你那边只要一有消息,立刻打这个电话找我。记住,我叫江海涛。” 谢冬梅接过那张写着一串号码的薄纸,指尖能感觉到钢笔留下的微微凹痕。 她点点头:“知道了,江主任。” 江海涛没再多说,敬了个礼,便带着人风风火火地走了,整个楼道里回荡着他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 谢冬梅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手里的纸条,心里那块大石头非但没落下,反而悬得更高了。 顾维跟杜建国在办公室里又多聊了几句,这才慢悠悠地走出来。 他一出门就看到谢冬梅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 “谢大夫,我们走吧。”顾维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外面灰扑扑的街道。 谢冬梅没回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顾总,接下来我能够应付,谢谢你帮我们这么多。” 顾维已经帮她太多,这种事还是别让他趟洪水了。 “这些都是小事。谢大夫,杜局能拍板成立专案组,派精锐力量配合。这份信任,咱们不能辜负。” 顾维斟酌了一下再道:“再说了,谢大夫,你我心里都清楚,邹家村那地方不是善地。真刀真枪地干,我们几个就是去送菜。有公安同志在,性质就不一样了。咱们进去捞人,他们外面张网,这才是万全之策。” 谢冬梅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她不是热血上头的毛头小子,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把所有人都拖进泥潭。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将那张纸条仔细地对折好,放进上衣口袋里,动作一丝不苟。 “我知道,”她终于转过头,看着顾维,“你先回去吧,百货大楼那边一堆事等着你。” 顾维看着她眼里的坚定,知道多说无益,便点了点头:“行。车就在楼下,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我自己走走。”谢冬梅摆了摆手,径直朝楼梯口走去,“脑子乱,正好清净清净。” 告别了顾维,谢冬梅拐进了旁边那条去四合院的胡同。 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的槐树枝叶繁茂,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她停在了四合院门前。 “咚、咚咚。” 她抬手,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里面没有立刻传来回应。 谢冬梅也不急,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过了足足三分多钟,门后才响起一阵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木门被拉开。 陈老穿着一身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只是脸色还带着几分病后的苍白。 他虽然已经能下地行走,但每一步都迈得很慢,很稳。 “谢大夫?”陈老看到是她,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一丝光彩,“快,快进来。” “陈老,最近身体如何?”谢冬梅赶紧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他的胳膊。 “喝了你开的药,现在好着呢。”陈老笑了笑,任由她搀扶着,慢慢地往里屋走。 谢冬梅扶着陈老在堂屋的八仙桌旁坐下,自己则拎起桌上的暖水瓶,给他倒了杯热水道:“您这恢复得不错,再有大半个月,保管您能跟以前一样,去公园里跟人杀象棋。” 陈老喝了口水,摆了摆手,浑浊的眼睛望向谢冬梅:“你今天来,不光是看我这把老骨头这么简单吧?说吧,是不是邹家村的事,有进展了?” 谢冬梅也不绕弯子,将水杯轻轻放下,直截了当地说:“陈老,首先得谢谢您。要不是您帮忙,进度肯定没这么快。”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省里已经下了文,让市里彻查。我刚从市公安局出来,他们成立了专案组,打算跟我们一起行动。” 听到‘公安局’三个字,陈老的腰板瞬间挺直了,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哦?具体怎么说?” 谢冬梅便把杜建国的方案,以及派侦查员伪装身份一同进村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陈老听完,重重地一拍大腿,脸上竟露出几分激动的红晕:“对嘛!这才是正道!警民合作,才能把这帮丧尽天良的畜生一网打尽!你做得对!” 说着,他便挣扎着要起身:“不行,我得给砚君那小子打个电话,这事他必须配合!这是为民除害的大好事,由不得他耍性子!” “陈老!您可别!”谢冬梅眼疾手快地按住他,“您这身子骨还没利索呢,可不能动气。” 她看着陈老急切的样子,心里又暖又无奈,放缓了语气劝道:“您也知道砚君那脾气,又犟又拧。您现在一个电话打过去,命令他,他非但不听,保准得跟我撂挑子。到时候,事情就僵住了。” 陈老一怔,随即颓然地坐了回去,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个逆子……” “这事,得顺着毛捋。”谢冬梅从口袋里拿出大哥大,在陈老面前晃了晃,“我来跟他说。您老就擎好吧,我保管让他点头。” 说着,她熟练地拉出天线,然后对着自己记在脑子里的号码,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按着数字。 电话接通得很快,听筒里传来一阵嘈杂的背景音,像是麻将牌碰撞的哗啦声,还有男人大声说笑的声音。 “喂?”一个略带沙哑和不耐烦的男声响起。 “砚君,我是谢冬梅。” 电话那头的陈砚君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背景音小了些,像是他走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谢大夫?有什么进展吗?” “我找你说这事,你在哪儿?” 陈砚君犹豫了一下:“解放路‘老地方棋牌室’你来这找我。” “我半小时后到。你等我。” 谢冬梅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将大哥大往桌上一放。 她转头看向一脸担忧的陈老,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沉稳自信的模样:“陈老,您先躺下,我给您把今天的针扎了。扎完针,您睡一觉,等您醒了,保证给您带回来好消息。” 第126章 没个正形 给陈老施完针,又仔细叮嘱了几句,谢冬梅才从四合院里出来。 她没走大路,而是穿过了一条仅容两人并行的窄巷。 巷子尽头,一块歪歪斜斜的木牌上用红漆写着四个大字——“老地方棋牌室”。 门帘子是用厚帆布做的,上面积了层油腻的黑灰。 谢冬梅一掀开帘子,一股呛人的烟味混杂着汗酸和廉价茶叶的气息就扑面而来,熏得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屋里光线昏暗,只在几张方桌上方吊着几只灯泡。 烟雾缭绕中,全是光着膀子、露着纹身的男人,搓麻将的哗啦声、拍桌子的叫骂声、赢了钱的狂笑声,搅成一锅滚沸的粥。 谢冬梅的出现,像是一滴冷水掉进了热油锅里。 “哗啦——” 离门口最近那桌的麻将声戛然而止。 一个剃着板寸头,脖子上挂着根黄灿灿链子的青年扭过头,上下打量了谢冬梅一眼,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被烟熏黄的牙。 “哟,大婶儿,走错门了吧?菜市场在街那头。” 他身边的人哄笑起来,有人还吹了声轻佻的口哨。 “这岁数,还能找乐子呢?” “老太太,咱这儿可不赊账啊!” 谢冬梅眉头都没皱一下,浑浊的空气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她,她平静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那板寸头身上。 “我找陈砚君。”她的声音清晰地刺破了嘈杂。 板寸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他跟旁边的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慢悠悠地站起来,挡在谢冬梅面前。 “陈砚君?”他掏了掏耳朵,故作惊讶地问,“谁啊?不认识。咱们这儿只有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没有叫这名儿的。” 另一个人也跟着起哄:“对,没听过。大婶儿你是不是记错了?” 板寸头往前凑了凑,一股劣质烟草味几乎喷到谢冬梅脸上:“您赶紧走吧,这地方烟熏火燎的,别把您这身板给呛坏了。” 话是客气的,眼神里的驱赶和不耐烦却毫不掩饰。 谢冬梅懒得跟这帮小喽啰废话。 她一言不发,伸手就从帆布袋里掏出了那个黑色的大哥大。 在昏暗的灯光下,那只大哥大显得又黑又沉,像一块板砖。 她神色自若地拉出那根长长的天线,另一只手的食指开始在键盘上按着号码。 整个棋牌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了谢冬梅手里的那个‘砖头’上。 “我操……”有人没忍住,低低地骂了一声。 板寸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围着谢冬梅转了半圈,像是看什么西洋景。 “嘿,我说大婶儿,”他啧啧称奇,“您这……这玩意儿是哪儿淘换来的?玩具吧?能响吗?” 另一个混混也凑过来,伸手就想摸一下:“让我瞅瞅,这玩意儿不能是真的吧?现在大婶都这么牛掰的吗?” 谢冬梅一个冷眼扫过去,那人伸出的手就僵在了半空。 也就在这时。 “嗡嗡……嗡嗡……” 一阵低沉的震动声伴随着响亮的铃声,从棋牌室的里间传了出来。 板寸头的笑声还没收回去,里屋的门帘猛地被人一把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拎着个嗡嗡作响的大哥大走了出来。 陈砚君穿着件白色背心,露出的胳膊上肌肉虬结,眉骨上狰狞的刀疤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股生人勿近的凶悍之气。 陈砚君看了一眼自己手里响个不停的电话,又看了一眼门口拿着同款电话的谢冬梅,最后目光落在了嬉皮笑脸的板寸头身上。 他二话不说,抬手就冲着板寸头的后脑勺,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 一声脆响,清清楚楚。 板寸头被打得一个趔趄,脸上的笑瞬间凝固,整个人都懵了。 棋牌室里霎时间落针可闻。 刚刚还吊儿郎当的一众混混,在看到陈砚君的瞬间,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一个个站得笔直,垂手立在桌边,连大气都不敢喘。 “刀疤哥!” 几十号人齐刷刷地低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压抑的敬畏。 陈砚君没理会他们,径直走到谢冬梅面前,先是挂断了电话,然后才沉声对那帮手下说:“都眼瞎了?这是谢大夫,我请来的贵客。谁他妈再敢不敬,自己把舌头捋直了再跟我说话。” 他指着谢冬梅,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满是警告:“都听清楚了,以后见着谢大夫,就跟见着我一样,得放尊重些!” 话音刚落,以板寸头为首的一帮混混,猛地朝谢冬梅弯下腰,一个近乎九十度的鞠躬。 “谢大夫,对不起!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声音洪亮,整齐划一,震得房顶的灰尘都扑簌簌往下掉。 这突如其来的大阵仗,把谢冬梅给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脚下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陈砚君嘴角难得地向上弯了弯,那道狰狞的刀疤似乎也柔和了一丝。 “嘿,难得看谢大夫这副表情。” 他那沙哑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揶揄,伸手一引:“里边坐。” 谢冬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那点被吓出来的惊魂未定,瞬间被压了下去,又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她跟着陈砚君,穿过外间那些站得像一排排电线杆子似的混混,掀开了里屋的门帘。 里间的空气并没有好到哪里去,甚至更糟。 一张破旧的单人沙发上堆着乱七八糟的衣裳,有几件甚至还是女人的。 茶几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空酒瓶,一个搪瓷缸子改装的烟灰缸里,烟头堆成了座小山。 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宿醉和劣质香烟混合的酸腐气。 谢冬梅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松开。 她走到沙发边,伸出两根手指,像拈起什么脏东西一样,把一件男士背心和一条喇叭裤拨到一边,给自己清出了一块能坐的地方,然后就那么坐下了。 陈砚君的老脸罕见地红了一下,干咳两声,透着一股子尴尬。 “咳……这帮小子,没个正形,弄得乱七八糟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茶几上的狼藉,把空酒瓶和饭盒往角落里归拢。 第127章 您别让我为难 外间的板寸头和其他几个混混,悄悄地凑到门帘边,伸长了脖子,想听又不敢听,一个个脸上写满了好奇和敬畏。 这个能让刀疤哥亲自收拾屋子的老太太,到底是什么来头? “行了,别忙活了。”谢冬梅开了口,让陈砚君的动作停了下来,“我来不是看你打扫卫生的。” 陈砚君停了手,在裤子上擦了擦,一屁股坐在了对面的小马扎上,那马扎被他高大的身形衬得像个玩具。 他抬起眼,那双总是带着凶光的眼睛此刻却很沉静:“什么事,您说。” 谢冬梅斟酌了一下用词,但还是决定开门见山,跟这种人绕弯子没用。 “邹家村的事,市局插手了。” 陈砚君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门帘的方向。 门帘外那几个探头探脑的脑袋一下全缩了回去。 他没有立刻说话,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半晌,他才收回目光,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磕出一根叼在嘴上,又摸出个打火机,‘咔哒’一声,火苗蹿起。 就在他要点燃的那一刻,动作顿住了,抬眼看了看谢冬梅。 谢冬梅神色不变:“抽你的,我没那么娇贵。” 陈砚君这才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然后将烟雾缓缓吐出,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 “谢大夫,”他开口了,声音比刚才更沉,“我爸那条命是您救回来的,您让我办什么事,我眼都不眨一下。可您知道,我做这行的,最忌讳跟公家的人打交道。沾上了,就是一身骚。” 他把烟夹在指间,看着谢冬梅,眼神里透着一股子为难:“您别让我为难。” 谢冬梅的眼神暗了暗,像是蒙上了一层灰。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这不是为难你,”她的声音冷了下来,“是让你去救人。那些被拐走的女娃,真的等不起。” 陈砚君的眼皮跳了一下,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颤。 他沉默着,猛吸了几口烟,一根烟转眼就去了半截。 “……我手底下的十几个兄弟,已经把邹家村的地形摸透了,所有能用的情报,我一字不落都给您。”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把烟头狠狠地摁进烟灰缸里,像是要把它摁碎了,“但要我跟那帮穿制服的坐在一块儿……办不到。” “所以,你是怕了?” 陈砚君猛地抬起头,眉骨上的刀疤都在抽动:“我陈砚君怕过谁!” “那你就是嫌麻烦。”谢冬梅的目光直视着他,没有丝毫退让,“你觉得那些孩子们的命,没你的规矩重要。” “我……”陈砚君被噎住了,脸色涨得通红,粗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清晰可闻。 “砚君,”谢冬梅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我不是让你去给他们当牛做马,我是让你去主导这件事。你的人,你的情报,比他们那些没头苍蝇管用。有他们在外面接应,我们才能万无一失地把孩子们救出来。这不是合作,这是在利用他们。” “我们现在与公安合作能救更多孩子,你难道忍心看着那些孩子在火坑里继续呆着吗?” 陈砚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盯着谢冬梅看了足足有半分钟,眼神里是剧烈的挣扎。 最终,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的气势都垮了下来,往后重重地靠在了墙上。 “……操。”他低低地骂了一句,又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点上,狠狠抽了一口。 “行。”他吐出这个字,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去。” 谢冬梅紧绷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陈砚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继续道:“不过这事,只能我一个人去。我手底下这帮小子,看见穿制服的腿肚子就转筋,去了也是添乱。” 他说着,眼神又恢复了那股子狠厉和精明。 “我的人昨天晚上又探到个新消息,邹家村除了那个正门,在村子后山,还有一个出口。藏在一片乱石堆后面,很偏,车子过不去,只能翻山。那条路……非常难走。” 陈砚君在兜里掏了掏,递给了谢冬梅一张路线图,上面标注好了乱石堆的位置。 谢冬梅的眼睛骤然一亮,接过那张手画的路线图。 “后山?乱石堆?”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这条路,就是咱们的活路!” 这条路在关键时刻,说不定能救所有人的命。 “这个消息太重要了。”谢冬梅的脑子里已经飞速盘算起来,“我得马上把这个情况同步给公安那边,让他们提前做好布控。” 一听到公安两字,陈砚君刚松弛下来的肩膀又瞬间绷紧了,脸上那股子不自在的神色再次浮现,他闷着头,狠狠嘬了一口烟,没说话。 这头犟驴,还得顺着毛捋。 她忽然往后一靠,换上了一副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陈砚君,那眼神,活像丈母娘在挑女婿。 半晌,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砚君啊,说真的,”谢冬梅的语气忽然变得语重心长,“我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或者家里有个与你年纪相仿的闺女,说啥也得让你给我当女婿。” “噗——咳咳咳!” 陈砚君一口浓烟呛在喉咙里,呛得他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外头偷听的板寸头几个,也是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刀疤哥……当女婿?这老太太说话也太猛了! “谢……谢大夫,您快别拿我开涮了。”陈砚君好不容易顺过气来,一张脸上写满了窘迫和手足无措,那道狰狞的刀疤都显得有几分滑稽,“我这号人,哪里能结婚,这不是耽误人姑娘吗?” “怎么耽误?”谢冬梅一本正经地掰着指头数落,“你看你,有情有义,办事利索,脑子还活泛。市局那帮人,要是有你一半的能耐,这案子早破了。有你在,我这心里头,比旁边跟了一队警察都踏实。” 这番话,半真半假,却实实在在地拍进了陈砚君的心坎里。 他一个在道上混的,听惯了奉承和畏惧,却从没听过这样带点家常的夸赞,尤其还是从他敬重的谢冬梅嘴里说出来的。 第128章 还是您想得远 陈砚君浑身的不自在,像是被热水浇过的雪,迅速融化了。 “谢大夫,您再这么说,我真找地缝钻进去了。”陈砚君抓了抓自己扎手的头发,为了掩饰那点不自然,他目光一转,落在了桌上那个黑乎乎的大哥大上。 “您这个……”他指了指那台大哥大,成功转移了话题,“这玩意儿,可不是有钱就能弄到的。您这路子,可真够野的。” 谢冬梅瞥了一眼那台大哥大,“借的。” 她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见陈砚君一脸不信,才缓缓解释道:“市里百货大楼的顾维,你听过吧?他家的老爷子,病得快不行了,我给从阎王爷手里拉了回来。这个大哥大,就是顾维借我用的,方便联系。等这事儿了了,就得还回去。” “还有邹家村这事,是陈老找到省里的关系帮忙,市里才这么快动起来的。” 陈砚君捏着烟的手,顿在了半空中,烟头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那双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眼睛。 顾家老爷子? 那个传闻中请遍了名医,连御医的后人都束手无策,顾家甚至挂出天价悬赏的顾老? 他混迹市井,最清楚这些上流社会传出的风言风语。 那病,在他们这些人的口中,跟绝症没什么两样。 可现在,谢冬梅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说,人是她救回来的。 陈砚君再看向谢冬梅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仅仅是出于救父之恩的感激和敬重,而是多了一层对一种深不可测力量的敬畏。 与这样的人物结下善缘,说不定之后自己有什么突发状况她还能拉自己一把! 他将烟头摁进烟灰缸,对着谢冬梅,郑重其事地承诺:“谢大夫,招娣那丫头,您放心,就算把邹家村翻个底朝天,我也一定给您囫囵个儿地带回来!” 谢冬梅缓缓点了点头,这头犟驴,总算是彻底捋顺了。 “行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她也站起身准备告辞,陈砚君让谢冬梅把大哥大号码给他,方便联系。 谢冬梅拿起自己的大哥大,下意识地就想拨过去,让对方的机器响一下,好存上号码。 手指刚碰到按键,她就停住了,随即自嘲地笑了笑。 差点忘了,这年头,可没有什么来电显示。 她从自己的帆布袋里掏出个小本本和一截铅笔头,把自己的号码写了下来。 “我的号是这个。”她也报了一串数字,“有任何最新情报,立刻打给我。” “明白!”陈砚君重重点头。 事情谈妥,谢冬梅也不再多留。 “我先走了,我得把今天得到的信息同步给市局。” 她说着,转身就朝外走。 陈砚君快步跟上,亲自为她掀开门帘。 门帘一掀开,外头那几个伸长脖子的混混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瞬间站得笔直,一个个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当谢冬梅从他们面前走过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弯下了腰,声音不大但异常齐整地喊了一声:“谢大夫慢走!” 那恭敬的态度,比对陈砚君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板寸头更是三步并作两步,抢在前面,一把拉开了棋牌室厚重的门帘,哈着腰,直到谢冬梅的身影消失在狭窄的巷子口,才直起身来。 巷子口的光亮吞没了谢冬梅的身影,陈砚君这才缓缓放下门帘,隔绝了外面的天光。 板寸头蹭到陈砚君身边,压低了声音:“刀疤哥,咱……咱真要跟那帮穿制服的搅和到一块儿去?” “您忘了?豹哥最恨的就是那身皮。当年要不是被他们阴了一道,豹哥的腿也不会……”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豹哥要是知道您跟公安有牵扯,非得请会法不可!” 陈砚君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回到那张油腻的桌子边,慢条斯理地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眼神晦暗不明,让人看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把烟叼在嘴里,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我欠谢大夫的,不是钱,是命。” 他顿了顿,抬眼扫过周围一张张紧张的脸,继续道:“再说,我只是搭把手,救几个女娃出来,又不是跟他们穿一条裤子。事办完了,桥归桥路归路。” 这话虽是解释,但显然没能完全打消手下人的顾虑。 “你们这脑子,就不能转个弯?”他用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最近风声有多紧,你们不是不知道,公安那头跟疯狗似的到处咬人。豹哥早就想转白道了,可一直没摸着门路,对不对?” 几个混混面面相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谢冬梅是谁?是顾家老爷子的救命恩人!顾家是谁?那是市百货大楼的东家,一句话能让市里抖三抖的人物。” “这老太太,能在顾家说上话。咱们帮她办成这件事,就是送了顾家恩人一个天大的人情。这比给顾家送十万块钱都管用!我这不是惹麻烦,我这是在给豹哥铺路!” 他最后加了一句,“再说了,豹哥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拿女人孩子下手的孬种。这事儿,他知道了,也只会夸我办得漂亮。” 一席话,说得在场所有人茅塞顿开,眼神里的疑虑瞬间变成了敬佩和恍然。 板寸头反应最快,连忙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凑上前去给陈砚君点上了烟。 “高,实在是高!刀疤哥,还是您想得远!” “是啊是啊,我们这猪脑子,哪能跟刀疤哥比!” 奉承声此起彼伏,屋子里的气氛又活络了起来。 陈砚君深深吸了一口烟,任由尼古丁在肺里打了个转,再缓缓吐出。 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刀疤,也掩去了他眼底深处的一丝寒意。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豹哥那人,疑心病重得能压死人。 自己身边,不知道安了多少双豹哥的眼睛。 今天这事,一举一动,要不了半天就会传到豹哥的耳朵里。 他能从一个无名小卒混成豹哥手底下最利的一把刀,靠的不仅是狠,更是这份在刀尖上盘算的机警。 稍有不对头,豹哥就算再舍不得他这把刀,也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折了,连个给他解释的机会都不会有。 第129章 被丢弃了? 谢冬梅出了巷子,没耽搁一分钟,直接拐上了去市公安局的大路。 她到的时候,江海涛正在办公室里抓头发,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看到谢冬梅进来,他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迎了上来。 “谢大夫,您可算来了!情况怎么样?” 谢冬梅也不废话,从帆布包里掏出那张手绘的地图,一把摊在办公桌上。 “江局长,有新情况。” 江海涛的目光瞬间被地图上那个用红圈标注的位置吸引了。 “后山?乱石堆?”他凑近了,手指在那条曲曲折折的线上划过,眼睛里迸发出精光,“他们后山还有条路?!” “对,”谢冬梅指着地图上的标注,“这条路车过不去,只能靠腿翻山,非常隐蔽。这是我的人刚摸出来的消息。” 江海涛一拍桌子,脸上的焦灼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太好了!这可真是条活路!有了这个出口,我们就能把他们堵个严严实实!” 他立刻叫来几个专案组的骨干,围着地图开始紧急商讨。 “初步计划是这样,”江海涛指着地图,“一组人化装成买家,从正门进去,稳住他们并找到幕后黑手孔先生。另一组精干力量,从后山这条路包抄,断了他们的后路!两面夹击,让他们插翅难飞!” “阵仗太大万一走漏风声他们狗急跳墙,拿人当人质怎么办?”谢冬梅的声音冷静得像冰。 她伸出手指,在地图上点了两个地方。 “进村的人尽量精简。”谢冬梅缓缓说道,“至于正门的其他人要埋伏在隐秘的地方,一旦救出我女儿,再进行合围抓捕。后山的人也需要非常隐秘,没有救出人之前千万不要让他们感受到不一样。” “我们进村一定会被搜身,孔先生他能够做到外界查不出信息肯定是个十分缜密的人,我只能保证尽量通过邹海滨去确认关押的地方,以及孔先生的住处。但我会以救人为一切前提。所以,你们不要想着带设备进村,也不要想着轻举妄动。” 江海涛看着谢冬梅那不信任的眼神,他无奈的回答道:“谢同志,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们,我们肯定是以人民群众的安危为第一要务,我们不是那种政绩优先的人。” 谢冬梅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又加了一句:“孔先生的后路应该不止一条,请警方多派些人手在四周撒网。” 江海涛重重点头,“我的同事们还在摸查村里周边情况,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细节。等高考结束,我们再对最后一次消息。只要时机成熟,立刻行动!” 从市公安局出来,太阳快要落山。 微风卷着尘土,带着一丝凉意,吹得路边的梧桐树叶子哗哗作响。 谢冬梅拢了拢身上衣服,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咕的叫声。 忙活到现在,她就喝了几口水,滴米未进。 她坐上回镇上的末班车,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汗味和柴油味。 车子一路颠簸,谢冬梅靠在冰凉的玻璃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农房,脑子里还在一遍遍地过着邹家村的地图和江海涛的行动方案。 车到站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只有车站门口一盏昏黄的路灯,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谢冬梅下了车,饥肠辘辘的感觉越发强烈。 她揉了揉空瘪的胃,准备先去医馆看看早上那个抱过来的孩子,再回家吃饭。 路过车站旁的桥洞时,一股熟悉的烤红薯香味飘了过来,让她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桥洞底下有个烤红薯的小摊,摊主是一对老夫妻,生意还不错。 谢冬梅想着买两个烤红薯垫垫肚子,刚走近,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桥洞更深处的阴影里,似乎躺着个人。 借着烤红薯摊上那盏煤油灯昏暗的光,她看清了那是一个用几块破木板和稻草搭成的小床,上面躺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谢冬梅几步走过去,越走近,心里的那股不安就越发浓重。 躺在床上的,正是早上那个蜡黄瘦弱的小男孩! 此刻,他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小脸,更是白得像一张纸。 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呼吸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掉的蛛丝。 他小小的身子蜷缩着,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狗蛋?”谢冬梅压低声音试探地叫了一声,这是她早上从他爹嘴里听来的小名。 男孩毫无反应,依旧紧闭着双眼。 谢冬梅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神冷得像腊月的冰碴子。 她不再犹豫,立刻蹲下身,两根手指闪电般地搭上了男孩细弱的脉搏。 指尖传来的脉象细若游丝,紊乱不堪,是急症! “糟了!” 她来不及多想,反手就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摸出了一个用蓝布包裹的针灸包。 布包摊开,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森冷的寒光。 谢冬梅看也不看,捻起一根最细的银针,对着男孩人中穴的位置,稳、准、狠地刺了下去。 她没有丝毫停顿,手指翻飞,一根根银针接连刺入男孩身上的几个大穴。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沓。 最后一针落下,她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薄汗。 再看床上的男孩,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脸上那股吓人的青紫色也慢慢褪去,虽然依旧虚弱,但呼吸却平稳了许多。 谢冬梅收起银针,心里的火气却蹭蹭地往上冒。 人呢?他爹呢? 她不是明明白白地交代过,孩子情况凶险,必须立刻住院观察吗? 怎么会躺在这阴冷潮湿的桥洞底下?! 她环顾四周,这哪里是人能待的地方? 地上是坑洼不平的泥地,空气里混杂着尘土和霉味。 虽然眼下是夏天,可昼夜温差大,这桥洞里更是阴风阵阵,别说病人了,就是个好人在这睡一晚也得落下病根。 难道是因为没钱治,被丢弃了? 第130章 不愿意? 可早上那个男人抱着孩子时,那份焦灼和担忧,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怎么看都不像是装出来的。 就在谢冬梅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从桥洞外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来人正是孩子的父亲。 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是半碗白粥,另一只手还拎着两个硬邦邦的白面馒头。 他跑到床边,当看清蹲在床边的人是谢冬梅时,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瞬间僵在了原地。 “谢……谢大夫……”男人脸上的血色一下全褪光了,捧着碗的手抖得厉害,碗里的白粥都差点洒出来。 他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谢冬梅的眼睛,整个人手足无措,活像个被当场抓住的小偷。 谢冬梅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声音却冷了下来。 “我早上怎么跟你说的?” 男人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里,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您说让……让住院……” “那他人怎么会在这里?”谢冬梅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男人的心上。 “我……我……”男人嘴唇哆嗦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涨得通红,窘迫和难堪让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半晌,他才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谢大夫……我钱不够……” 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哀求,“住院费太贵了,我实在是拿不出来。可您放心,我每天都按时带他去医馆拿药,您的药费……还有针灸的钱,我就是一天不吃不喝,也一定一分不少地给您送来!” 谢冬梅听着他带着哭腔的哀求,心里的那股无名火莫名其妙就散了。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约莫三十出头,生得一副好筋骨,人高马大,肩膀宽阔,一看就是个能出大力的。 可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衣服,手肘和肩膀处都打了补丁,颜色深一块浅一块,裤腿上还沾着干涸的泥点子。 再看躺在草铺上的狗蛋,身上的小衣服虽然旧,针脚都有些松了,却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块补丁,也没有一丝污渍。 男人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两只端着碗和馒头的大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局促地往后缩了缩。 他以为谢冬梅还在气头上,嘴唇翕动着,继续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是隔壁县的,狗蛋这个病,哪边都瞧不好,听人说谢氏医馆的您是神医,我就……就带着他来了。” “镇上的招待所太贵了,住一晚上要我好几天的工钱,我实在是住不起……”他越说头埋得越低,声音里充满了羞愧,“我寻思着这桥洞子能遮风挡雨,就先对付一晚。您放心,我已经在码头找着活了,帮人扛大包,工头人好,说等过两天工棚里腾出空铺,就让我们爷俩搬过去住。” 谢冬梅听完,也是非常无奈,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难处:“桥洞子阴冷潮湿,工地上灰大土多,你当是养壮劳力呢?” “他这个病,养比治更重要。得有人随时随地盯着,一口痰没上来,都能要了他的命!” 男人听到谢冬梅这话,脸上的血色全褪光了。 他抬起粗糙的手背,狠狠地擦了一把眼睛,通红的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我知道……”他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可我没能耐啊,谢大夫!我除了有一身力气,啥都没有。为了给狗蛋治病,家里那点底子早就掏空了,他娘受不了这个苦,跟人跑了……” 他把手里的碗和馒头往旁边一放,像是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竟要往下跪。 “我现在就靠着在码头上搬搬抬抬,一天挣个几块钱,勉强够上您的药费……” 谢冬梅眼神一凛,在他膝盖沾地前冷声喝道:“站直了!男儿膝下有黄金!” 男人被她这一声吼,硬生生停住了下跪的姿势,可眼泪却再也忍不住。 他用那种近乎绝望的眼神看着谢冬梅,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谢大夫,您别……您别因为这个就不治狗蛋了,行不行?我求您了!钱我一定会挣,我一天扛二十个钟头,不睡觉也去扛!我就是怕……我实在是怕了……之前在其他医院,人家一听我拿不出钱,就把我们爷俩给赶出来了……” 话还没说完,草铺上的狗蛋忽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咳嗽。 “咳……咳咳……” 男人也顾不上再跟谢冬梅说什么,一个箭步就窜到了床边,俯下身子,手忙脚乱地给狗蛋顺着背,嘴里焦急地念叨着:“狗蛋,咋了?是不是哪里不舒坦?跟爸说……” 那份刻在骨子里的紧张和疼爱,根本做不了假。 谢冬梅抬手抹了把脸,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邹瀚海那小子,前阵子让她给开了,顶替他管事的是赵伯的亲侄子,老实肯干。 这么一来,医馆里正好缺一个搬搬抬抬,干体力活的人手。 “我刚给狗蛋把过脉,也扎了针,暂时稳住了。但他这病虚得很,必须得有人时时刻刻在跟前盯着,精心养着。” 男人眼里迸射出希冀的光:“我!我来盯着!我不睡觉,一步都不离开他!” 谢冬梅瞥了他一眼,没接这话茬,反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愣了一下,连忙答道:“牛大力。我爹给起的,说叫这名能有牛一样的力气,好养活。” “牛大力……”谢冬梅点点头,这名字倒是跟他这身板挺配,“名字不错。我问你,我医馆里头正好缺个干力气活的,搬药材,卸板车,有时候还得跟着去山上采药,活不轻省,你愿不愿意干?” 牛大力彻底懵了,他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半晌才反应过来谢冬梅说了什么。 他那双因为扛活而布满老茧的大手哆嗦着,嘴唇也跟着抖了起来:“您说啥?您要……要雇我?” “怎么,不愿意?”谢冬梅眉毛一挑。 第131章 做梦! “愿意!我愿意!!”牛大力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激动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谢大夫,我不要工钱!一分钱都不要!您只要肯救狗蛋,我牛大力的命就是您的!我给您当牛做马,干一辈子!” 现在牛大力眼里,眼前的谢冬梅就是庙里供着的活菩萨! 谢冬梅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豪言壮语,“我谢冬梅不是开善堂的,也不是那号剥削人的黑心老板。进了我谢氏医馆的门,就是我的人,一切都得按章程来。” 她盯着牛大力道:“工钱照发,一分不少。医馆的员工和家属,看病拿药,走内部价。但丑话说在前头,我这不养闲人,你得把你的力气都给我使出来。再有,要是让我发现你手脚不干净,动了什么歪心思……” 她没把话说完,但那眼神里的警告,比任何狠话都来得有分量。 牛大力哪还听不出这是天大的好事,他把胸脯拍得‘砰砰’响,连连点头,激动得像是下一秒就要蹦起来:“您放心!谢大夫您一百个放心!我要是起了半点坏心眼,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我……”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这一次,却是喜悦的泪水。 “行了。”谢冬梅不耐烦地摆摆手,“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 “哎!好!好!”牛大力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是一个破碗,几个馒头,还有一件打着补丁的破旧布包。 他珍而重之地把布包收拾好,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瘦小的狗蛋连同身上的薄被,轻柔地抱在了怀里,生怕一点颠簸弄醒了他。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深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牛大力抱着儿子,紧紧跟在谢冬梅身后,看着她有些单薄的背影,心里像是点燃了一盏明灯,把所有的阴霾和绝望都照得一干二净。 医馆的门虚掩着,里面还透出微弱的灯光。 谢冬梅推开门,对着里屋喊了一声:“明礼,出来一下。” 很快,郑明礼揉着眼睛从里屋走了出来,看到他妈身后还跟着个抱着孩子的壮汉,不由得一愣:“妈,您可真神了,我正急着找不到狗蛋呢!” “他叫牛大力。”谢冬梅言简意赅地介绍道,“以后他就在咱们医馆干活了。你先带他去后院空着的员工房收拾一下,再从厨房给他弄点热乎的吃食,孩子也得喂点米汤。” 郑明礼虽然一头雾水,但见他妈发了话,便老实地点了点头:“哦,好。” 谢冬梅又转向牛大力,吩咐道:“你跟着他就行,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明天一早,准时开工。” 牛大力抱着孩子,对着谢冬梅就要往下跪,被她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他只能一个劲地鞠躬,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谢谢谢大夫!谢谢谢大夫!” 谢冬梅没再理他,交代完事情,转身便走出了医馆,身影很快融入了浓稠的夜色里。 夜风吹在身上,带走了白日里积攒的最后一丝暑气。 她拢了拢衣襟,迈开步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巷子深处,自家那扇熟悉的门后头,透出暖黄色的灯光,像一盏永远为她点亮的灯塔。 推开院门的瞬间,一股浓郁的酱肉香气混着饭菜的热气扑面而来,瞬间就勾起了她空了一天的肠胃。 “回来了?” 厨房里传来郑爱国憨厚的嗓音。 谢冬梅应了一声,整个人像是卸下了一身重担,连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酸软的疲惫。 她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看着丈夫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 他正把一盘炒得碧绿的青菜往盘子里盛,动作利索且仔细。 灯光落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踏实和安稳。 能这样看着他为自己忙活一顿热饭,真好。 郑爱国端着菜一转身,就看见了倚在门口的谢冬梅,吓了一跳,“哎哟,你站这儿干啥。看你这脸色,今天医馆很忙吗?” 他手上的动作却麻利得很,把菜往堂屋的八仙桌上一放,又转身回来,不由分说地把谢冬梅按在桌边的长凳上。 “坐着,坐着,啥也别动,饭马上就好。” 他从锅里盛出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饭上还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小心翼翼地放在谢冬梅面前。 “先垫垫肚子,还有一个汤。” 谢冬梅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饭,米粒的香甜混着酱油的咸鲜在嘴里化开,那股子从胃里升起的暖意,让她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撞开。 郑明成跟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额头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子,身上衣服背后湿了一大片,紧紧地贴在身上。 “妈!爸!” 他人还没到桌边,眼睛已经死死地锁定了盘子里那几块油光锃亮的酱牛肉。 他二话不说,伸出那只还沾着灰的手就捏起最大的一块,直接塞进了嘴里。 “哎!你这猴崽子!”郑爱国端着汤出来,一看见他这德性,气得眉毛都立了起来,“洗手去!没大没小的,像饿死鬼投胎!” 郑明成一边嚼着肉,一边含糊不清地嚷嚷:“急事!天大的急事!” 他好不容易把那块肉咽下去,灌了一大口凉白开,才喘匀了气,看向谢冬梅:“妈,刚小卖部的王婶让我去接电话,是郑湘仪打来的!” 谢冬梅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哦?什么事?” “她说……她说她准考证找不着了!”郑明成把这话说得又快又急,脸上却没多少焦急的神色,反而带着点看好戏的促狭,“在电话那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要是找不着,明天就考不成大学了,这辈子都毁了!” 郑爱国一听,看了看谢冬梅的脸色,谢冬梅好像早有预料般淡定的夹着菜,“她准考证丢了自己找去,和我们说什么。” 谢冬梅心里门清。 上一世,要不是自己蹬了一晚上的自行车给她送准考证,她能有大学读? 这一世,她还想考大学?做梦! 第132章 您先走!我殿后! 郑明成看他妈那表情,就知道他妈心里想什么,他凑过来,压低了声音:“我跟她说让她自己好好找找,咱们这儿离得远也帮不上。妈,我寻思着,这节骨眼上不能跟她闹翻,不然外头人还以为咱故意不让她高考,戳咱家脊梁骨呢。再说了,过两天,还得把她带进邹家村呢……” 谢冬梅瞥了他一眼,这小子,脑子转得倒是快。 她放下筷子,不再理会郑湘仪那点破事,从帆布包里掏出那张画得皱皱巴巴的地图,在桌子上摊开。 “郑湘仪那事儿别管了。你过来,看这个。” 郑明成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过来,他把脑袋凑到地图上,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用红笔圈出来的后山。 “妈,这是……” “邹家村的后路。”谢冬梅的手指在地图上那条蜿蜒的小径上划过,“明天你跟我走一趟,把这后山的路给摸熟了,省得到时候抓瞎。” 郑爱国端着最后一道紫菜蛋花汤上桌,正好听见这话,也探过头来,一看那地图上画的道道,顿时紧张起来。 “你们这是要干啥去?这……这太危险了!”他把汤碗放下,一脸严肃地看着谢冬梅,“冬梅,这么大的事,我也得跟着去!多个人多份力,真要是有个万一,我也能护着你们!” 谢冬梅抬眼看他,目光里带着一丝暖意。 “糕饼厂的副厂长,刚提上来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天天旷工,想让厂里人戳你脊梁骨?” 她把一块酱牛肉夹到郑爱国碗里,“你的任务,就是把厂子管好,把家守好。外头的事,有我跟明成。” 郑爱国还想再争辩几句,可对上谢冬梅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最后只能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 天刚蒙蒙亮,院子外就响起了‘突突突’的拖拉机声。 郑明成不知从哪借来了一辆三蹦子,车斗里还铺了层厚实的稻草。 这小子穿着件军绿色背心,脚上蹬着一双解放鞋,正拍着方向盘,冲屋里喊:“妈!周凯风那小子够意思,一听我借车,二话不说就把钥匙给我了!” 谢冬梅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帆布包,身上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衣服鞋子,头发利落地在脑后挽成一个髻。 她径直走到郑明成跟前,“路上少耍贫嘴,好好看路。” “得嘞!”郑明成一脚油门踩下去,三蹦子发出一声怒吼,载着母子俩颠颠簸簸地冲出了巷子。 清晨的风还带着凉意,吹在脸上,把郑明成那点不安分的心思吹得活泛起来。 他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扭头冲车斗里的谢冬梅喊:“妈,您说那陈砚君画的图靠谱不?别把咱们带沟里去啊!” “闭嘴,看路。”谢冬梅稳稳地坐在稻草上,眼睛记录着周围的地形。 手绘的地图终究是差了点意思。 上面歪歪扭扭的线条和标记,在现实的山林里变得模糊不清。 郑明成开着三蹦子在山脚下绕了半天,最后只能把车藏进一片密林,两人徒步上山。 八十年代的山路,野得很,几乎没有路。 郑明成在前面挥着根木棍开道,拨开半人高的杂草,汗水很快就浸透了后背的背心,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又闷又痒。 “妈,这都翻过一座山了,怎么还没找着那什么乱石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回头看去,只见谢冬梅跟在他身后,步履稳健,气息匀称,连大气都没喘一口,倒显得他这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有些虚了。 谢冬梅停下脚步,从包里掏出地图,又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和山势的走向,手指在一个不起眼的山坳处点了点:“往那边走。” 郑明成将信将疑,但还是听话地调转了方向。 又翻过一个山头,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巨大的乱石堆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跟地图上画的那个丑陋的圈圈,位置竟分毫不差。 “我操!妈,您神了!”郑明成正要兴奋地冲过去。 谢冬梅一把拉住了他。 几乎是同一时间,几块巨石后面冒出好几个人影。 他们穿着普通的农民衣服,皮肤黝黑,眼神却像鹰一样锐利。 几个人悄无声息地散开,形成一个包围圈,将母子俩围在了中间。 郑明成头皮一麻,瞬间把谢冬梅护在了身后,抄起手里的木棍,摆出干架的姿势,压低声音道:“妈,您先走!我殿后!” “把你的棍子放下,别丢人现眼。”谢冬梅拍开他的手,从容地走了出去,目光落在为首那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身上。 那人冲身后的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放下武器。 “谢大夫?”为首的男人试探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你是……江主任的同事?”谢冬梅打量着他,想起来了,上次在市局开会时,这人就站在江海涛身后。 男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主动伸出手:“我叫高建军。” 郑明成愣在原地,看看这几个瞬间从‘劫匪’变成‘同志’的便衣,又看看自己云淡风轻的老妈,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他妈什么时候跟公安局的人这么熟了? 高建军看了一眼郑明成,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这小伙子反应挺快。” “我儿子,郑明成。”谢冬梅简单介绍了一句,便直入主题,“地方就是这儿?” “对。”高建军点点头,领着他们往乱石堆深处走,“这条道儿,藏得是真他娘的隐蔽。要不是有手绘图,谁能想到这后面还有个洞?我们在这守了一天,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从这儿过。” 郑明成好奇地跟在后面,忍不住问:“高公安,既然这么重要,怎么不多派点人守着?” 高建军没说话,只是在一个被藤蔓和乱草几乎完全覆盖的石壁前停下,伸手拨开那些伪装,露出了后面的景象。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门。 就是一个比狗洞大不了多少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还用几根锈迹斑斑的铁棍,歪歪扭扭地堵着,看起来潦草又随意。 第133章 难度非常大 郑明成盯着那个洞口,他下意识地比划了一下,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就这?”他脱口而出。 高建军闻言,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他指了指那个洞口:“兄弟,你自己看,这洞口就是最好的出口。谁会想到从这么个地方跑?就算有人真发现了,没工具,光凭手也掰不断这铁棍。” 谢冬梅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那几根铁棍,铁棍深深地嵌在石头缝里,确实不是蛮力能解决的。 她站起身,沉声道:“到时候如果需要从这边过,得用钢筋剪,动静不能大。” “我们都备着呢。”高建军神情严肃起来,“谢大夫,到时候你们需要从这儿过的话,在里面学三声布谷鸟叫。我们这边听见信儿,立马就过来接应。现在,只能让它维持原状,不能打草惊蛇。” 郑明成看着眼前这个比狗洞略微大一些的洞,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想象着一个成年人,甚至是被拐卖的那些瘦弱女孩,要像条狗一样从这里钻出去…… “高公安,”他忽然开口,目光在四周的山林里逡巡,“我就不信没别的路了。要不我再去周围转转?说不定能有别的发现。” 高建军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重了几分:“兄弟,别白费力气了。这周围的山头,我们的人早就跟猴子似的翻烂了。这邹家村的地理位置,是天然的易守难攻,再加上那个姓孔的王八蛋不知道找了什么高人规划过,苍蝇都难飞一个进去。” 他收回目光,郑重地看向谢冬梅:“谢大夫,这次行动,你是关键。但丑话说在前头,进去之后,你首先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先保证你自己的人身安全。不然,一旦出事,我们想救你……难度非常大。” 这话里的分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谢冬梅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畏惧。 “放心,高公安。我这把老骨头金贵着呢。救人之前,先得保住自己的命,这道理我懂。” 告别了高公安,郑明成和谢冬梅把附近的山头又摸排了一遍,除了蚊子和野草,连个兔子洞都没多找出来一个。 夕阳把天空烧成一片橘红色,给回家的路镀上了一层萧瑟。 郑明成一路上没再耍贫嘴,握着方向盘的手上青筋毕露,心里头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 “妈,你说……我们真能救那些被拐的人出来吗?”他终究是没忍住,声音闷闷的。 谢冬梅坐在车斗的稻草上,闭着眼:“我们只能尽力。” 郑明成没再说话,一脚油门踩到底,三蹦子吼叫着,冲向镇子的方向。 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厨房里透出一点昏黄的光。 一踏进堂屋,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氛围就扑面而来。 郑湘仪坐在八仙桌旁边的一条长凳上,整个人缩成一团,肩膀一抽一抽的,压抑的呜咽声从她喉咙里溢出来。 郑爱国坐在她对面,手里的烟卷明明灭灭,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头。 看到这副光景,谢冬梅心里就有数了。 她把手里的帆布包往桌上重重一放,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堂屋里格外刺耳。 郑湘仪被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那双哭得红肿的眼泡一看见谢冬梅,瞬间蓄满了新的泪水,但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委屈和怨恨的情绪。 郑湘仪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死死地盯着刚进门的郑明成,尖着嗓子哭喊起来:“郑明成!你为什么不帮我找!你为什么没找到我的准考证!” 她站起来指着郑明成的鼻子,声音凄厉:“我的大学!我这辈子都让你给毁了!你要是昨天晚上用心找,我今天早上就能进考场!我就能考上大学!都怪你!” 郑明成在外面跑了一天,累得跟条死狗似的,刚进门就劈头盖脸被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火气就上来了。 他斜靠在门框上,掏了掏耳朵,嗤笑一声:“哟,郑湘仪,你还敢直呼我的姓名?自己把比命还重要的东西随手乱塞,找不着了赖别人?你这窝里横的本事是越来越长进了啊。” “不是我乱塞的!”郑湘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是有人故意害我!肯定是张莉莉她们,她们嫉妒我学习比她们好,偷偷把我的准考证拿走藏了起来!郑明成!你但凡多用点心……” “我呸!”郑明成一口唾沫星子差点喷她脸上,“你自己心大得能跑马,在学校到处得罪人,现在出事了,倒成了别人的错,成了我的错?” “我不管!我不管!”郑湘仪彻底崩溃了,一屁股坐回板凳上,捶着桌子嚎啕大哭,“我的前途完了……我这辈子都完了……” “行了。” 谢冬梅拉开椅子坐下,狠厉的瞪着郑湘仪,“嚎丧呢?家里谁死了?” 郑湘仪的哭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戛然而止。 她抽噎着,不敢再看谢冬梅,只把头埋得低低的。 谢冬梅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没考上,天就塌了?你要是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后院那口井没加盖,我不拦着你。” 这话一出郑湘仪的脸色都白了,赶紧小声反驳:“妈,我心里正难受呢……” “难受?”谢冬梅眼皮都懒得抬,“你有脸难受?但凡你长了半个脑子,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会出这种岔子?十六七岁的人了,连自己的东西都看不好,将来还能指望你干什么?到了社会上,人家坑你,是不是也得哭着回家找爹妈,说是别人害了你?” 一番话把郑湘仪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过了半晌,郑湘仪才用蚊子哼哼似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她不敢看谢冬梅,而是转向了郑爱国,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声音软糯又可怜:“爸……我还想读书。我这次是意外,明年我肯定能考上。我想复读一年……” 她知道,跟她妈要钱,门儿都没有。 家里唯一的心软的,只有她爸。 第134章 别给我添乱 郑爱国搓着那双粗糙的大手,朝谢冬梅的方向瞥了一眼。 见谢冬梅没什么反应,他对郑湘仪说:“读……也不是不行。湘仪啊,你要是复读,那你这段时间可得乖乖听我们的话,听见没?” 郑湘仪一听这话,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 她对着郑爱国和谢冬梅,把头点得像捣蒜一样。 “爸,妈,你们放心!只要让我复读,你们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让我干啥我干啥,我一定好好学习,明年给你们考个大学生回来!” 她举起三根手指,赌咒发誓,生怕他们下一秒就反悔。 谢冬梅冷眼看着她这副谄媚又急切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行啊。”她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 郑湘仪直接愣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妈……就这么答应了? 前段时间,不还因为一点小事,就把她像扔垃圾一样赶出家门吗? 她心里头直犯嘀咕,总觉得这事透着一股邪性。 但复读的诱惑太大了,大到足以让她忽略掉所有不合理的地方。 她不敢多问,怕谢冬梅那张嘴里又吐出什么让她绝望的话来,只能连声答应:“谢谢妈!我一定听话!我这就回屋看书去!” 谢冬梅摆了摆手,像赶苍蝇似的:“从今天起,你哪儿也别去了。就在家给老娘老老实实地待着,书本就是你的天。” “哎!好!我保证不出门!”郑湘仪如蒙大赦,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郑明成看完了这出大戏,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头噼里啪啦一阵响。 他冲着谢冬梅和郑爱国歪了歪头:“戏也看完了,我得去把周凯风那小子的三蹦子还回去了,不然明天他没法出车。” 说完,他吹着口哨,晃晃悠悠地出了门。 谢冬梅没理他,起身走到郑湘仪的房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只有翻书的哗啦声。 她转过身,一把抓住还愣在原地的郑爱国的手腕,眼神示意了一下,二话不说,直接把他拽进了自己的房间。 郑爱国被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架势搞得心里直发毛:“冬梅,有什么新发现吗?” 谢冬梅打开灯,把郑爱国拉到床头坐下,她语速极快:“嗯,按着地图上走发现了一个洞。” 她把在后山乱石堆发现洞口,以及和高建军接头的事,一五一十地跟郑爱国说了。 “我们跟公安那边对了信儿,初步计划,大后天一早就动身。” 郑爱国听得心惊肉跳,尤其是听到那个洞口只能像狗一样爬出来时,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肌肉都在抽搐。 “那……那我们怎么忽悠郑湘仪一起去?” 谢冬梅想到郑湘仪的脸就想起前世她对自己那副嘴脸:“忽悠?还需要忽悠?她等会看到陈砚君的车不用我们叫自己就会上车。” 郑爱国瞬间哑火了,他知道郑湘仪的性格,确实如谢冬梅所说。 这次行动的凶险程度,一想到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亲闺女在狼堆里,他的心就跟被油煎似的。 “冬梅,我跟你一块儿去!大后天,我请假!我就不信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还护不住自己的闺女!真不行,我就是抢,也得把咱闺女抢回来!” “你给我消停点!你以为是去赶集呢?这是公安的统一部署!你瞎掺和什么?到时候你跟明成、明礼,就在外围接应,听公安的安排,别给我添乱,也别打乱人家的计划!” “我就这么干等着?眼睁睁看着我婆娘去拼命……我算个什么爷们儿!”他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声音里充满了无力和自责。 他恨自己没本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看着丈夫这副模样,谢冬梅心头一软。 她坐到他身边,放缓了语气,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爱国,这事儿急不来。你相信我,也得相信公安。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别自乱阵脚。” 她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温柔的许诺:“等把招娣救出来,有的是你这个当爹的表现机会。到时候,你得好好疼她,好好爱她,把这十几年的亏欠都补上。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会把我们的招娣,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郑爱国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谢冬梅走出房门,就看见郑湘仪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面前摊着一本高中语文课本,嘴里念念有词。 那副用功的模样,要是放在以前,郑爱国怕是得高兴得找不着北。 可谢冬梅只瞥了一眼,就看穿了。 郑湘仪的眼神根本没在书上,而是时不时地往窗外瞟,手指头在桌子下面无意识地抠着木头纹路,一页书翻来覆去地看了快十分钟,也没见翻过去。 这哪是看书,分明是做样子给她看呢。 谢冬梅也懒得揭穿她,反正,她在这个家也待不了几天了。 桌上摆着简单的早饭,一锅稀饭,几个窝窝头,一碟咸菜疙瘩。 郑爱国心事重重地坐在那,筷子在碗里扒拉了半天,也没见吃进去几口。 谢冬梅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滚烫的稀饭,胃里暖和起来,脑子也更清明了。 她把视线转向旁边闷头吃饭的三儿子郑明礼。 “明礼。” 郑明礼正啃着窝窝头,闻言立刻抬起头,嘴里还鼓鼓囊囊的:“妈,咋了?” “那个牛大力,昨天怎么样?” 郑明礼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老老实实地回答:“妈,你放心。牛大哥可卖力气了,医馆里里外外的活儿,不用人说,他抢着就干了。早上天不亮就起来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药材也按着您的吩咐,都搬到通风的地方晾着了。” 谢冬梅筷子头在碗边轻轻敲了一下,又问:“那孩子呢?” “狗蛋也稳住了。”一提到孩子,郑明礼的表情柔和了不少,“就是人还有点蔫。我早上按您说的方子给他喂了药,他乖得很,一口没吐。牛大哥一个劲儿地给我鞠躬,眼圈都红了。” 谢冬梅点了点头,往嘴里塞了口咸菜,嚼得嘎嘣脆。 第135章 怎么又来了? “行,我知道了。你今天在医馆,盯着点他先别让他碰精细的药材。至于那孩子,按时施针,按时喂药,不能断。” “哎,我记下了,妈。”郑明礼应得干脆。 谢冬梅三两口把碗里的稀饭喝完,把碗筷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一声轻响。 那念经似的背书声戛然而生。 郑湘仪像是被吓了一跳,怯生生地从书本后头探出脑袋,看着谢冬梅。 谢冬梅看都没看她,站起身,理了理衣服,对郑爱国扔下一句:“我吃完了,去医馆了。” 谢氏医馆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又让人安心的草药香。 谢冬梅径直走进了自己的休息室。 这是她的地盘,寻常人等,没有她的允许,一步都不能踏进来。 她反手关上门,拿出大哥大熟练地拉出天线,按下陈砚君的号码。 “喂?”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 “陈砚君吗?我是谢冬梅。” “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一趟?”谢冬梅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得再找邹瀚海问问邹瀚滨确定一下我们进村的具体钟点。” 陈砚君那边似乎在快速思考,几秒后才回答:“我明白。我今天上午还有点事要处理,处理完就过去找你。” “行,你忙完就直接过来,我在医馆等你。” 说完,她便果断地按下了挂断键,将天线收了回去,转身投入到医馆的忙碌之中。 一整个上午,求医问药的人就没断过。 谢冬梅的手指在病人的手腕上搭了又搭,笔尖在药方上走得飞快,嘴里时不时蹦出几句不带温度却又直戳要害的嘱咐。 “一把年纪了还贪凉,想让这双老寒腿陪你进棺材是不是?” “你这哪是上火,是心火!少跟你那不省心的儿媳妇置气,比吃什么药都管用!” 等到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外头的太阳已经毒得能把地上的石头烤出油来。 谢冬梅的肚子早就唱起了空城计。 她打了些医馆食堂剩菜剩饭,配上医馆炉子上一直温着的热水,对付一顿午饭。 她刚扒拉了两口,大哥大就跟催命似的响了起来。 谢冬梅抄起电话接通:“喂?” “谢大夫,我是陈砚君。我这边处理完了。你直接去邹瀚海家楼下,我们在那儿碰头。” “好的,我先去那等你。”谢冬梅挂了后,随便吃了几口后端起水杯将温水一饮而尽,起身抓起帆布包就往外走。 从医馆到邹瀚海家住的筒子楼,要穿过大半个镇子。 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谢冬梅走在路上,感觉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沉。 她心里头盘算起来,等这事了了,得赶紧去买辆自行车。 给明礼买一辆,他每天医馆家里两头跑,有了车能省下不少脚力。 等把招娣接回来…… 也得给她买一辆,最好是那种带后座的,她这个当妈的,还能载着闺女去镇上逛逛,把这十几年的亏欠,一点点补回来。 至于郑明成那个臭小子…… 谢冬梅撇了撇嘴,算了,也给他整一辆吧,省得他整天惦记着别人的三蹦子。 她站在邹瀚海家楼下正琢磨着,一阵‘突突突’的轰鸣声由远及近,瞬间吸引了街上所有人的目光。 谢冬梅抬眼望去,只见一辆崭新的嘉陵摩托车,在阳光下闪着锃亮的光,一个急刹,稳稳地停在了她面前不远处。 骑车的人穿着一件黑衬衫,戴着一副时髦的蛤蟆镜,不是陈砚君是谁? 他长腿一跨,从车上下来,摘掉眼镜,冲谢冬梅点了下头。 谢冬梅的目光在那辆摩托车上停顿了两秒。她想起自己刚才还在盘算的自行车,心里那点念头瞬间就熄了火。 就郑明成那小子的德性,要是看见陈砚君这派头,眼珠子都得黏在上面。 到时候别说自行车了,他怕是没两天就得闹着要摩托了。 省省吧,那钱还不如留着给招娣扯几身新衣裳。 “走,先去见黑皮与柱子。”陈砚君没多废话,冲她一扬下巴。 他带着谢冬梅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胡同,胡同深处,两个精瘦的年轻人正蹲在墙根下抽烟,看见陈砚君,立刻掐了烟站得笔直。 “刀疤哥。” “邹瀚海这两天老实吗?”陈砚君问。 黑皮立刻回话:“陈哥,你放心。那孙子吓破胆了,这两天几天就缩在家里,门都不敢出。我们兄弟俩轮流在这儿盯着,连只苍蝇飞进去都看得清清楚楚。” 陈砚君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谢冬梅:“走吧,会会他去。” 他领着人,熟门熟路地上了筒子楼,在邹瀚海家门口连敲都懒得敲,直接一脚踹开了虚掩的房门。 屋里正听着收音机的邹瀚海,被这声巨响吓得一个激灵。 他看清来人是陈砚君,那张脸瞬间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哎哟,刀疤哥!”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快请坐,快请坐!我给您倒水!” 他手忙脚乱地拿起桌上的暖水瓶,可当他的目光扫过陈砚君身后的谢冬梅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倒水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这个女人……怎么又来了? 谢冬梅就这样冷眼与邹瀚海对视,邹瀚海被看的浑身汗毛倒竖。 他手里的暖水瓶抖得厉害,滚烫的热水溅了出来,烫得他急忙扔了瓶子。 那印着大红牡丹的搪瓷暖瓶在水泥地上摔得变了形,瓶胆碎裂的声音格外刺耳。 陈砚君像是没看见地上的狼藉,他朝前逼近一步,皮鞋踩在碎玻璃上:“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邹瀚海点头如捣蒜,脸上硬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刀疤哥,您看这样行不?您把要找的人叫啥,长啥样,跟我说清楚。我,我保证给您把人安全带出来!” 他以为这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交差,又不用担风险。 然而陈砚君的脸却沉了下来。 陈砚君语气有些不耐地开了口:“要是我知道她叫什么,长什么样,还用得着找你?” “这……”邹瀚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第136章 开价 陈砚君的耐心显然已经告罄。 他看着邹瀚海那犹豫躲闪的眼神,瞬间就明白了这里头有猫腻。 他没再废话,抬腿就是一脚,正中邹瀚海的肚子。 邹瀚海整个人像个破麻袋一样向后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又滑了下来,捂着肚子蜷成一团,疼得连声都发不出来。 墙上挂着的年画被撞得歪到了一边,露出底下发黄的墙皮。 一直守在门口的黑皮和柱子掏出烟点上,他们刀疤哥出手那可是不见血不停的。 “说实话。”陈砚君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我没功夫跟你在这儿耗。” 剧痛之下,邹瀚海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趴在地上,涕泪横流地喊道:“我说!我说!刀疤哥,这事……这事它其实是我堂弟邹瀚滨自个儿接的私活!” “私活?”陈砚君眉毛一挑。 “是啊!”邹瀚海生怕说慢了又挨一脚,语速快得像倒豆子,“村里头的规矩,所有‘货’都得被孔先生抽大头。我堂弟嫌到手的钱太少,就……就偷偷摸摸自己打算接下。这种私活,根本不敢明目张胆地带人进村里挑人,不然让孔先生知道了,我们兄弟俩都得被扒层皮!” “哦?”陈砚君又往前走了两步,用皮鞋尖不轻不重地踢了踢邹瀚海的肩膀,“胆子不小。你们那个孔先生,就这么好说话?” “不好说,不好说啊!”邹瀚海连连摇头,脸上的肥肉都在哆嗦,“村里大部分人都把他当活菩萨供着,可总有不乐意的,孔先生抽成抽得太狠,有些兄弟们嘴上不说,心里都有怨气。所以,像我堂弟这样偷偷接私活的,也不止他一个。” 陈砚君听着,脸上的表情却越发不耐烦了,他又是一脚,这次直接踹在了邹瀚海的脸上。 “我管你们村里怎么分账!”陈砚君的声音里满是暴戾的火气,他蹲下身,一把揪住邹瀚海的衣领,几乎是脸贴脸地低吼,“我再说最后一遍,我只要人!” 邹瀚海的鼻血瞬间就流了下来,混着眼泪和口水,糊了满脸。 “你要是觉得这事办不了,”陈砚君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现在就说。这想挣钱的人多的是,我不缺你这一个。” 邹瀚海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听懂了陈砚君话里的意思。 “不过……”陈砚君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在这之前,你从我这拿走的钱,不止要一分不少地给我吐出来。还得……把利息给我算上!上次说你喜欢中饱私囊是吧,那这双手直接剁了算了。” “刀疤哥!别!别啊!”邹瀚海吓得魂飞魄散,他死死地拽着陈砚君的裤腿,哀嚎道,“我办!我办!我一定给您办得妥妥的!您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想办法,让您亲自进去挑人!” 陈砚君的耐心已经耗尽,他看着地上那滩烂泥似的邹瀚海:“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耗。十分钟,想出个章程来。不然,你知道后果。” 说完,他从兜里掏出大哥大,递在了邹瀚海面前。 陈砚君扬了扬手里那台大哥大:“现在,当着我的面。打给你那个堂弟邹瀚滨。” 邹瀚海被陈砚君的威吓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哆哆嗦嗦地伸出两只手,把那沉甸甸的大哥大捧了起来。 可捧在手里,他却傻了眼。 这玩意儿怎么用? 上面一堆数字,还有根天线,他连开机都不会,更别说拨号了。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淌,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他不敢问,怕问了又是一顿拳脚。 眼看邹瀚海急得满脸通红,抓着大哥大跟抓着个烫手山芋似的。 陈砚君蹲下身,狠狠刮了邹瀚海一巴掌。 “废物。”陈砚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一把夺过大哥大,“号码。” 邹瀚海捂着火辣辣的脸,脑子总算转过来了,赶紧报出一串数字。 陈砚君熟练地拉出天线,按下几个按键后直接把大哥大怼到了邹瀚海的耳边。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那头传来一个警惕的声音:“喂?哪位?” “是……是你哥我啊!”邹瀚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邹瀚海急得快哭了,他飞快地说,“上次和你说的老板,他要亲自进村里挑人,你现在就想办法安排一下!” 电话那头,邹瀚滨沉默了。 每一秒都像是在邹瀚海的心上割一刀。 他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电话那头邹瀚滨粗重的呼吸声。 “说话啊你!”邹瀚海急了,几乎是用气音在吼。 半晌,邹瀚滨才慢悠悠地开了口:“哥,这事……得加钱。” 邹瀚海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陈砚君的眉毛猛地一挑,那眼神瞬间变得像要吃人。 这个蠢货,这是什么时候,还敢狮子大开口! 邹瀚海心里把邹瀚滨骂了个狗血淋头,嘴上却只能哀求:“瀚滨,算哥求你了,这位老板不好惹……” 陈砚君已经懒得再看邹瀚海演戏。他一把将电话抢了过来,自己凑到嘴边:“开个价。” 电话那头的邹瀚滨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老板,安排陌生人进村,这可是坏了村里的规矩。万一被发现了,我们兄弟俩是要被沉塘的。这可是卖命的钱。” “呵,”陈砚君发出一声讥诮的冷笑,“你们接私活的时候,怎么不怕坏了规矩?” “那不一样!”邹瀚滨立刻反驳,“偷着挣点钱,被发现了顶多是挨顿打,把钱吐出来。可带生人进村,这是犯了大忌!性质不一样!老板,你要是只要人,我从外面的窝点给您调一个过来,保证水灵。可您非要亲自进村找……那这上下打点的关系,可就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陈砚君捏着大哥大,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开价。” 电话那头传来邹瀚滨深吸一口气的声音,然后,他报出了一个数字。 这个数字让地上的邹瀚海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137章 失敬失敬! “行。”陈砚君回答的干脆利落。 这下,轮到电话那头的邹瀚滨犹豫了。 这钱给得太痛快了,痛快得让他心里发毛。 这年头,除了公安钓鱼,谁会这么不把钱当钱? “老板……您是哪条道上的?”邹瀚滨的语气里多了几分试探和不安。 陈砚君听出了他的顾虑,他侧过头与谢冬梅对视了一眼,才慢条斯理地对着话筒说:“你不用管我是谁。” 他带着一股道上人才能听懂的份量和煞气。 “你只需要知道,这事,是豹哥点名要办的。” ‘豹哥’两个字一出口,电话那头的邹瀚滨呼吸猛地一滞。 整个市里,乃至省里,谁不知道豹哥的名号? 那是个心狠手辣、杀伐果断的狠角色,最关键的是,谁都知道,豹哥早年跟公安结下过一腿之仇,他手底下的人,最不可能跟公安有任何瓜葛。 电话那头的戒备和疑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兴奋和敬畏的语气。 “原来是豹哥的人!失敬失敬!”邹瀚滨的声音一下子热情起来,“您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电话那头的邹瀚滨几乎是拿出了这辈子最谄媚的劲儿:“豹哥的事,就是我邹瀚滨的事!别说带您进村,就是让我在村里给您刨个坑,我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他这番表忠心的话,让地上的邹瀚海听得直翻白眼。 邹瀚滨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这事要是成了,钱是自己的。 万一要是漏了,被孔先生知道了,他完全可以把锅甩得一干二净。 就说是豹哥的人拿枪顶着他脑门逼他干的,他一个小喽啰,哪有胆子跟豹哥叫板? 再说了,他堂哥之前在电话里就跟他透了底,这伙人看着凶神恶煞,但给钱痛快,一看就是道上混的大老板,最好乖乖配合,别自找没趣。 陈砚君懒得听他废话:“别表忠心了。说正事,时间,地点。” “哎!好嘞!”邹瀚滨立刻应道,“老板,您看这个月10号怎么样?” 他不等陈砚君发问,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每个月的10号,是我们村里的大日子。孔先生他会在上午十点,在村子中央的广场上搞‘祈福会’。” 邹瀚滨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但更多的是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 “说是要替老天爷给村里有福气的人传授福音,保佑大家无灾无痛。到时候,村里上上下下,都得去广场上跪着听他念叨。那场面,乌泱泱的全是人,一个个跟疯了似的,都指望着孔先生能点到自己的名呢!” 陈砚君的眉头拧了起来:“所有人都去广场了,那村子不就空了?我们怎么找人?” “老板,您问到点子上了!”邹瀚滨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神秘和得意,“这祈福会,女人是没资格参加的!孔先生说了,女人阴气重,会冲撞了福气。” 谢冬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什么年代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还有这种把人当牲口一样划分三六九等的邪教组织! 电话那头的邹瀚滨丝毫没察觉到这边的气氛变化,还在为自己的妙计沾沾自喜。 “所以啊,那天上午十点以后,村里除了几个看门的,剩下的就全是娘们儿了!到时候,我找个由头,把村里所有十七八岁的姑娘全都叫到村口的保卫科去。您呢,就在保卫科对面的那排平房里,隔着窗户看就行。” 他描述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菜市场的猪肉,可以任人挑选。 “看上哪个,您给我指一下,我立马给您把人提出来。神不知鬼不觉,比满村子瞎转悠安全多了!” 陈砚君的胸口堵着一团火,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知道了。” 邹瀚海松了一口气瘫在地上,觉得这事稳了。 “那……那咱们碰头的事?”邹瀚滨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10号早上九点,村子外面那条河的桥底您看怎么样?” “可以。” 陈砚君没再多说一个字,直接按断了电话。 那根长长的天线被他用力地按了回去,发出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地上的邹瀚海大气都不敢喘,只能感觉到两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呵。”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你们邹家村,可真是好大的威风。”谢冬梅恨不得现在就把邹家村给端了,女人在村里这么没有地位,那招娣之前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她不敢想。 陈砚君没理会地上那滩烂泥,只迈开长腿对邹瀚海下了最后通牒:“后天,10号,你跟我们一起去。” 邹瀚海哪敢说半个不字,头点得像捣蒜一样:“去!去!我一定去!我给您几位带路,一定带路!” 陈砚君不再看他,转身就往外走。 他在楼下停下脚步,回头对两个手下吩咐道:“你们俩,继续在这儿盯着。人要是跑了,你们知道后果。” “知道了,刀疤哥!”黑皮和柱子齐声应道,身板挺得笔直。 谢冬梅从随身带的布包里摸出两个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那红包入手沉甸甸的,显然分量不轻。 她递到黑皮和柱子面前,话却说得很周到:“辛苦了,兄弟们。拿着买点烟抽,晚上打起精神来。” 黑皮和柱子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目光投向了陈砚君。 陈砚君点了下头,他们才敢伸手接。 黑皮用手指捏了捏那红包的厚度,眼睛瞬间就亮了,脸上那股子凶悍气立马变成了憨厚的笑。 他一拍胸脯,大声保证道:“谢大夫您就瞧好吧!别说睡觉了,我跟柱子连眼都不带眨一下!他邹瀚海就是长了翅膀,也别想飞出我黑皮的手掌心!” 柱子也在一旁用力点头,那架势,恨不得立刻在门上钉死。 外面的阳光有些晃眼。 陈砚君和谢冬梅并排走着,他从口袋里摸出烟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这才开口:“10号一早,你直接来我那儿。公安那边怎么安排,提前给我个信儿就行。” “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不跟公安的人打交道,做笔录那套更别找我。事儿办完了,我立马走人。” 第138章 我不想去上班了 “我知道,”谢冬梅的回答干脆利落,“这事我来协调,不会让你为难。” 两人走到街口,就看到陈砚君那辆崭新的嘉陵摩托车前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几个半大的孩子胆子最大,伸出黑乎乎的小手,想摸又不敢摸那锃亮的油箱和反光镜。 其中一个胆儿最肥的,刚把指头碰上车把手,就被他妈一把薅了回去,照着屁股就是一巴掌。 “你个小兔崽子,手不想要了!这金贵玩意儿是你乱摸的?碰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旁边几个穿着工装的年轻男人,眼睛里也全是藏不住的羡慕和渴望。 他们交头接耳,声音压得低低的。 “乖乖,这得多少钱啊?怕是得攒好几年的工资吧?” “可不是嘛!你看那漆水,亮的都能照出人影儿来!这玩意儿骑出去,得多拉风!” “电视里那些香港明星,就骑这个!穿着喇叭裤,戴着蛤蟆镜,后座再带个漂亮姑娘,啧啧……” 陈砚君对周围的议论和目光恍若未闻,他径直穿过人群,人们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他长腿一跨,稳稳地坐上车座,钥匙插进锁孔,脚下一踩。 “轰——嗡嗡——” 发动机发出一声雄浑的咆哮,把围观的人吓得齐齐往后退了一大步。 那几个年轻人脸上的羡慕更浓了,这声音,听着就带劲儿! 陈砚君从口袋里摸出一副蛤蟆镜,手腕一甩,镜腿撑开,利落地架在鼻梁上。 深色的镜片遮住了他眼角那道骇人的疤。 霎时间,亮瞎了旁边几个偷偷打量他的姑娘的眼。 她们的脸颊一下就红了,赶紧低下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却又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去瞟。 这个男人,又野又俊,像画报里走出来的,比厂里那些毛头小子有味道多了。 陈砚君下巴朝谢冬梅那边微微一扬,声音隔着发动机的轰鸣传来:“谢大夫,送您一程?” 谢冬梅瞥了一眼周围那些快把陈砚君身上烧出洞的目光,嘴角一撇:“我可没兴趣被当成耍猴的,让人一路围观。” “那我先走了。”陈砚君也不多话,手腕一拧油门。 “嗡——轰!” 嘉陵摩托如一头脱缰的野兽,发出一声更响亮的嘶吼,瞬间蹿了出去。 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汽油味和一地艳羡的目光,在尘土飞扬中,那个挺拔的背影迅速成了一个黑点,消失在街角。 “哇——”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叹。 陈砚君一走,刚才还羞答答的几个姑娘和几个看热闹的大妈,立刻把谢冬梅围了起来。 “哎,阿姨,那人谁啊?”一个烫着卷发、嘴唇涂得鲜红的年轻姑娘抢先问道,眼睛亮晶晶的。 另一个姑娘也凑上来,小声又急切地问:“他……他结婚了没啊?是哪个单位的?” 一个拎着菜篮子的大妈更是直接,一拍谢冬梅的胳膊:“我说这么俊的小伙子,可不多见!要是还没对象,给我家邻居侄女介绍介绍呗?那姑娘可是纺织厂的一枝花!” 七嘴八舌的声音吵得谢冬梅太阳穴直跳。 她一天下来脑子都快炸了,哪有心情应付这些。 她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表情,言简意赅地打发:“不认识,问路的。” 可这话谁信啊? 问路的能跟你站一块儿聊半天? 问路的能开这么金贵的摩托车? 谢冬梅懒得再费口舌,拨开人群就往外走,步子迈得又快又急。 身后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这才慢慢被甩掉。 她心里暗自嘀咕,陈砚君这家伙,确实是个招蜂引蝶的主儿。 忽略掉他脸上那道疤,那张脸,那身板,搁哪儿都是顶扎眼的。 好不容易挤出重围,谢冬梅只觉得身心俱疲。 回到家里,她把帆布包往桌上一扔,整个人重重地陷进那张老旧的藤椅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刚闭上眼想歇会儿,一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手就搭上了她的肩膀,力道适中地捏了起来。 “妈,您累了吧?我给您捶捶。”郑湘仪的声音又甜又软。 谢冬梅一把甩开郑湘仪还在活动的手腕。 “行了,别在这儿浪费时间。有这功夫,滚回你屋里多看两页书。” 郑湘仪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她讪讪地抽回手,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哦,知道了。” 转身回房的那一刻,她脸上的委屈和顺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怨恨。 她回到自己的小床上,一屁股坐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老不死的! 等着吧,等明年考上大学,分到好单位,找个比大嫂家世还好的对象,看我怎么把你这个老虔婆踩在脚底下! 谢冬梅没心思去管那丫头心里又在转什么鬼主意,她正揉着发胀的额角,大门被推开。 郑湘文整个人像是被抽了主心骨,肩膀耷拉着,眼神空洞,手里的布兜子掉在地上也毫无反应。 “回来了?”谢冬梅看着有些不对劲的女儿开口道。 郑湘文像是才被惊醒,慢吞吞地换了鞋,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嗯。” 她走到谢冬梅身边,却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低着头:“妈,我……我不想去上班了。” 林致福把那个野种带回家的事,早就传遍了。 供销社里的人,甚至是来买东西的人看她的眼神,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看笑话的幸灾乐祸。 “你看看郑湘文,连个男人都看不住,还敢自己提离婚,这也太离谱了。” “听说那男的在外面养了好几年了,儿子都那么大了!” “啧啧,真是丢死人了,我要是她,都没脸出门。” 这些话,让她连头都不敢抬。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任人指点评说。 可不上班,她能干什么? 她离婚的事已经闹得天翻地覆,妈又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她不能再给家里添麻烦了。 可她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第139章 不想上就不上 谢冬梅看着女儿那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的蔫样,心里那股子疲惫忽然就压下去几分。 “过来,坐下。”谢冬梅的温柔的语气让郑湘文有些忍不住委屈。 郑湘文挪到她脚边的小板凳上坐下,头埋得更低,肩膀一抽一抽的。 谢冬梅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湘文,没事的。” 郑湘文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满眼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她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妈……我……她们都在背后戳我脊梁骨……说我连个男人都看不住,说我是个不会下蛋的鸡,活该被踹……” 那些污言秽语,捅得她千疮百孔。 “嘴长在别人身上,她们爱怎么嚼舌根,你还能把她们的舌头都拔了?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不是过给那帮长舌妇听的。” 郑湘文愣愣地看着她,眼泪还挂在睫毛上。 “可我……我真的受不了了……”她哽咽道,“我一进单位,就感觉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那眼神比刀子还尖。我真的……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那就别待了。”谢冬梅依旧语气温柔。 “什么?”郑湘文怀疑自己听错了。 谢冬梅怕郑湘文觉得自己说气话,赶紧补充道:“我说,那破班,不想上就不上。有什么了不起的?离了那个供销社,你还能饿死不成?” 郑湘文脑子有些不够用了,那可是供销社! 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去的铁饭碗! 妈居然真让她别干了? “妈要在市里开个医馆,正缺人手。”谢冬梅看着女儿震惊的脸,继续往下说,“你过来帮我。先管着账,学着认认药材。你是我闺女,妈还能亏待你?等以后你想干点别的,妈再给你想办法。总好过天天在那破地方受气强。” 郑湘文彻底傻了,眼泪不受控的涌了出来,这次却不是委屈,而是无法言说的激动和暖意。 她抱住谢冬梅的腿,放声大哭起来。 “妈……妈……” 谢冬梅身体一僵,手缓缓落下,轻轻放在她的头顶。 她心里也松了口气。 上辈子,郑湘文因为对自己心灰意冷当了一辈子受气包,这一世她要让郑湘文怎么舒服怎么过! 谢冬梅闭了闭眼,心中暗道:林家,还有那个小三,你们的好日子,差不多也该到头了。 郑湘文哭了好一阵,才慢慢止住,她抬起红肿的眼睛,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妈,我……我真的可以不去上班吗?” 她太清楚自己了,性子软,嘴又笨,在单位里根本玩不转那些勾心斗角。 以前有粮食局主任媳妇的名头罩着,大家还给她几分面子。 现在一离婚,她就成了所有人都能踩一脚的泥。 今天还有个平时不对付的同事,假惺惺地凑过来说:“湘文啊,你也别太难过。男人嘛,都一个样。你看看你,人老实,又不会打扮,也难怪林主任会到外面找新鲜的。” 那话里的嘲讽和得意,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妈说可以就可以。”谢冬梅斩钉截铁,“明天你就去打辞职报告。” 有了谢冬梅这句话,郑湘文心里最后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离婚风波后的轻松。 夜深了。 郑爱国早已鼾声如雷,谢冬梅却毫无睡意。 她睁着眼,在黑暗中静静地躺着,脑子里飞速地捋着邹家村的事。 后天就是行动的日子。 明天一早,她必须去一趟市局,把这个最新的情况跟江海涛他们汇报一下。 邹瀚海和邹瀚滨这两个人证必须得入网。 一旦把招娣救出来,她也可以当人证,邹家村那条罪恶的链条就能被彻底斩断。 可事情,会那么顺利吗? 谢冬梅的心沉了沉。 那个所谓的‘孔先生’在邹家村号召力这么强,意外随时可能发生…… 不行,自己必须得有自保的能力。 她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摸索着从床头的针线笸箩里,拿出了那个跟随她多年的针包。 布包摊开,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在月色下泛着幽冷的寒光。 她捻起一根最细最长的毫针,针尖在指尖上轻轻一点,一股熟悉的刺痛感传来。 她又摸过白天干活时垫在腰后的护腰垫,捏了捏里面厚实的棉花。 她抽出七八根最尖利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沿着护腰垫侧面厚实的缝线,一根,一根,悄无声息地插了进去。 针身完全没入棉垫,只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针尾藏在布料的纹理中。 这样一来,谁也想不到,这个普普通通的护腰垫里,竟然藏着能瞬间制敌的利器。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躺下,将那个藏了针的护腰垫放在枕边,手轻轻搭在上面睡下了。 天刚蒙蒙亮,市局大院里已经有了动静。 几辆刷着公安字样的二八大杠自行车靠在墙根,偶尔有穿着制服的人夹着公文包,步履匆匆地从门口进出。 谢冬梅手里提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一些水果,看着就像个走亲戚的普通老太太。 她安静地坐在传达室外面的长条木凳上等待着江海涛。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楼里传来,几个干部模样的人簇拥着江海涛走了出来。 江海涛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门口的谢冬梅,紧锁的眉头微微一松,快步走了过来。 “谢大姐,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也不让人进去通报一声。” 谢冬梅站起身,把网兜递过去:“顺路买的,给你手下的小年轻们分分。刚开完会?” 江海涛想拒绝,但是谢冬梅硬塞进他手里,他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苦笑:“一晚没合眼,刚开了个晨会。走,去我办公室说。” 江海涛的办公室不大,一张掉漆的木头办公桌,一个吱呀作响的铁皮文件柜,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画满了圈圈和箭头。 一个年轻公安给谢冬梅倒了杯热水,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被江海涛一个眼神瞪了出去。 门一关上,江海涛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有新情况?” 第140章 离他远点 “有。邹瀚滨那小子说明天早上10点,邹家村要开坛祈福,让我们乘着这时候进村。” “开坛祈福?什么玩意儿?”江海涛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把刚喝进去的水喷出来,他抹了把嘴,满眼的不可思议,“都八六年了!改革开放都多少年了!他们还在搞封建迷信那一套?” 谢冬梅看着他与自己听见时一样震惊的脸道:“不是搞着玩儿的。他们村里的孔先生说被神选中的人能包治百病还能保佑生儿子。” “混账东西!这哪里是祈福,这分明是……”他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那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烧起来。 他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脸色越来越沉。 “这下麻烦了。”江海涛停下脚步,“难度不是升级,是直接翻了几番。看样子孔先生在村里人的心里位置真与神明无二,咱们要是想进去抓人救人,就等于是跟全村的村民对着干!他们会跟我们拼命的!别说咱们队里这点人,就算把全市的公安都调过去,也未必能按住拼命的村民!” 他转头看向谢冬梅,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谢大姐,这事儿你不能再掺和了。太危险了,我们必须重新制定方案。” “重新制定?怎么制定?等你们制定出方案,黄花菜都凉了。江队长,机会就这一次。” “那也不能让你一个老太太去冒险!”江海涛急了,声音都高了八度,“你以为那是去赶集?那是狼窝!我们可以安排警方人员去帮你救女儿。” “不行,我的女儿只有我能认得出,而且正因为我是个老太太,他们才不会把我放在眼里。再说,我这次进去打的可是豹哥的名号。邹家村那帮地头蛇,想动我也得先掂量掂量豹哥的分量。” “豹哥?”江海涛的瞳孔骤然一缩,他死死地盯着谢冬梅,眼神里的审视和警惕几乎要化为实质,“谢冬梅同志,你最好跟我解释清楚,你怎么会跟陈豹扯上关系?” 陈豹,道上人称‘豹哥’。 四年前公安费了老大劲才掌握证据将他抓了,在抓捕过程中搞瘸了他一条腿。 可陈豹的二把手把所有事都扛了,陈豹只蹲了三年,一年前刚放出来。 出狱后看着是安分守己,但江海涛心里门儿清,那家伙的根就没断,背地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见不得光的买卖,只是他们一直抓不到切实的证据。 谢冬梅迎着江海涛锐利的目光,坦然自若地笑了笑:“江队长,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就是个本本分分的中医大夫,良好市民。前阵子凑巧,救了朋友父亲的命,那位朋友为了谢我,才把豹哥这层关系借给我用用。” “朋友?”江海涛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对,朋友。”谢冬梅语气笃定,“我那位朋友不希望跟你们警方有任何牵扯,他不会来警局,也不会做任何笔录。这一点,希望江队长你能理解。” 江海涛沉默了,办公室里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他当然知道谢冬梅嘴里的朋友是谁,谢冬梅在市里名下有套四合院,四合院之前是陈老名下的。 陈砚君是陈老的小儿子,吊儿郎当。 陈老虽然退下来了,话语权不如当年,可他的大儿子和一手提拔起来的徒弟,如今可都是省里说得上话的人物。 这次市里这么看重这事情第一是事太大,第二是省里的命令,要求快准狠的打击犯罪。 省里的消息,不出意外就是陈老递过去的。 江海涛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他拉开椅子坐下,身体靠在椅背上,眼神复杂地看着谢冬梅。 “谢大姐,陈豹不是善茬,我警告你,离他远点。” “我心里有数。而且我本来就没与陈豹有牵扯。” 江海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最终还是妥协了。 “好。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不管找没找到招娣,一到约定的时间,必须马上撤退!我们的便衣同志会找机会找邹家村犯罪证据,还有犯罪窝点,同时也会保证你和你朋友的人生安全。” 谢冬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放心吧,江队长,我这把老骨头,还想多活几年呢。” 江海涛一拍桌子,对着门外吼了一嗓子:“小王!把专项组的人都给我叫到小会议室!立刻!马上!” 几分钟后,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几个穿着制服或便装的公安干警围坐一圈,一个个脸色肃穆,手里捏着笔,本子摊在桌上。 江海涛站在那张画满了红蓝箭头的地图前,用指关节敲着地图上邹家村的位置,“情况有变。谢冬梅同志刚传来消息,明天上午十点,邹家村要搞开坛祈福。” 底下立刻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一个年轻队员忍不住插嘴:“江队,这不就是顶风作案搞封建迷信吗?正好一锅端了!” “一锅端?”江海涛冷哼一声,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你怎么端?全村老少都信那个所谓的‘孔先生’,你冲进去抓人,在他们眼里就是砸了他们的神!到时候别说救人,我们自己能不能安全出来都是问题!” 年轻队员被他怼得面红耳赤,低下了头。 江海涛的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沉重:“所以,这次行动,代号‘破晓’。我们必须改变策略。” “谢同志他们进村后会想办法稳住邹瀚滨,我们在村外的人趁机先控制住邹瀚海!” 江海涛的眼睛里闪着精光,“谢同志把人带出来后,我们立刻拿下邹瀚滨!我要从他嘴里,把邹家村真正的犯罪窝点,孔先生拐卖的所有证据,一字不落地给我撬出来!” 整个会议室只剩下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第二点,”江海涛继续道,“大熊和乌鸦这次进去,首要任务是看!给我死死盯住那个孔先生,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听清楚他念的什么经!我要你们把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记下来!这种装神弄鬼的骗子,身上一定有破绽。只要我们找到能揭穿他真面目的证据,打破他在村民心里的神圣形象,那些村民才不会成为我们救人的阻碍!” 第141章 万事小心 江海涛环视众人,加重了语气:“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给谢同志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从她进村开始计时,到中午十二点,不管她有没有找到人必须马上撤离!如果十二点整,我们还没看见她们安全出村……” 江海涛的拳头重重砸在桌上,搪瓷缸子都跟着跳了一下。 “……所有行动队,强制进村!不惜一切代价,把人给我带出来!” “是!”会议室里响起整齐划一的应道。 * 谢冬梅出了市局大门,阳光有些刺眼,她抬手挡了一下,她没去找陈砚君,而是坐上了去顾家的公交车。 顾老爷子躺在床上,气色又比前几天好了不少,见到谢冬梅,浑浊的眼睛里都亮起了光。 谢冬梅替他诊了脉,又取出一套银针,不疾不徐地为他施针。 “行了,顾老,”她收起银针,“原来的方子药性太猛,现在你情况稳住了,我给你换个温和点的方子,慢慢调养,亏空的底子得养回来。” 一旁的顾维连忙拿来纸笔,恭敬地站在一旁。 谢冬梅写好药方递过去,看着眼前这个一身西装革履的顾维开口:“顾维,借你车用用。” 顾维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道:“谢大夫您说哪里话,我的车就是您的车。您要用车,我马上让司机备车。” “嗯,就借上次那辆来医馆接我的车,我得抬抬身价。” 顾维知道离进村的日子不远了,“谢大夫,还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没有了,我们都安排好了!” 顾维点了点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为一句沉甸甸的嘱咐:“谢大夫,万事小心。” “我这把年纪,比谁都惜命。” 黑色的小轿车平稳地驶出顾家大院。 谢冬梅靠在柔软的后座上,她手里拿着大哥大,按照记忆中的号码按下一串数字。 电话接通得很快,谢冬梅听见是陈砚君的声音后直接进入主题:“公安那边安排好了。” “你不用与他们打交道。明天早上六点,我到四合院门口接你。” 电话那头,陈砚君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便挂了线。 谢冬梅将沉甸甸的大哥大放在一旁,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 她闭上眼,将脑子里那张错综复杂的邹家村细节又过了一遍,每一个可能的变数,都反复推演。 直到黑色的小轿车稳稳地停在自家巷口处。 “师傅,麻烦你了。”谢冬梅从兜里掏出几张大钞递给司机,“前面不远有个红星旅店,你去那儿住下,明天早上5点在这等我。” 司机不敢接钱,连连摆手:“谢大夫,顾总交代了,一切费用都算他的。” 谢冬梅把钱硬塞进他手里,“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让你拿着就拿着。” 她下了车,看着小轿车开走,这才转身朝着镇上最大的百货商店走去。 二十分钟后,谢冬梅推着一辆崭新的永久牌二八大杠自行车从车行里出来,身后还跟着个满头大汗的伙计,伙计手上也推着一辆秀气的女式坤车。 那女式车的车把上,还按照谢冬梅的要求,绑了一朵扎眼的大红绸花。 这辆女式坤车是谢冬梅买给冯招娣的见面礼,得提前备好。 “大娘,这车给您送哪儿去?”伙计气喘吁吁地问。 “就前面郑家四合院,说是谢冬梅买的就行。”她丢下这句话,自己则利落地跨上那辆男款自行车,脚下一蹬,车子稳稳当当地冲了出去。 谢冬梅直接把车骑到了医馆后院。 她将自行车支好,往店里探头看了一眼,下午头病人不多,郑明礼一个人在药柜前分拣药材。 “明礼,出来一下。” 郑明礼听到声音,放下手里的活计,应了一声就往后院走。 一出后门,他的脚步就顿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辆崭新锃亮的自行车。 这车是永久牌最新款的,黑色的烤漆在阳光下闪着光,车铃铛都擦得能照出人影。 郑明礼的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了一下,眼里全是藏不住的羡慕。 他早就想买一辆自行车了。 王芳家在市里的养猪场,每次他坐班车过去非常不方便。 要是有辆自行车,他蹬快点,一个多钟头就到了,能省下不少时间陪她说说话。 可一辆新车顶他小半年的工资了,他一直舍不得。 不过今天见了这辆车,郑明礼心里那股劲儿又上来了。 他暗暗咬了咬牙,决定从这个月起,省吃俭用,一定得攒钱买一辆! 谢冬梅看他那副傻样,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没好气地开口:“傻站着干什么?口水都要流到地上了。” 郑明礼这才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妈,这谁买的车啊?真……真漂亮。” “我买的。” “哦……”郑明礼应了一声,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里盘算着自己得攒多久的钱。 “给你买的。”谢冬梅补充了一句。 郑明礼眼睛瞪得像铜铃,满脸的不可置信,“给……给我的?” 谢冬梅拨了拨新车的铃铛道:“不然呢?看你最近在医馆里头学东西肯下功夫,人也勤快,奖励你的。” 奖励? 他长这么大,从他妈嘴里听到的不是‘蠢’就是‘笨’,要么就是拿他跟几个机灵的兄弟比,什么时候被奖励过? 郑明礼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一股热流直冲鼻腔,他死死咬着嘴唇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去碰那辆车一下。 看着他这副感动的样子,谢冬梅心里蓦地一酸。 这要是换了小儿子郑明成那混小子,怕是早就怪叫着扑上来,一把搂住自己脖子嚷嚷‘谢谢妈’,然后骑上车就窜得没影了。 可眼前这个儿子,被自己打压了二十多年,骨子里那点儿自信和活泛劲儿,早就被自己亲手给磨没了。 他习惯了被忽视,习惯了做那个不起眼的的老三,以至于一点点突如其来的好,都让他惶恐不安。 想把他的自信心养回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谢冬梅放缓了语气,朝他努了努嘴:“愣着干什么?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去,骑一圈试试,看看链条顺不顺,车座高不高。” 郑明礼还是不敢动。 “去啊!”谢冬梅把声音提了提。 第142章 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郑明礼被她一吼,身体下意识地抖了一下,这才像是被按了开关的木偶,胡乱地抬手抹了把脸,迈着僵硬的步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他的手带着微颤,轻轻抚上冰凉的车把,那触感真实得让他想哭。 他扶着车,笨拙地跨了上去。 当他踩下脚蹬,车轮平稳滚动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轻快感包裹了他。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草药的清香,郑明礼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郑明礼蹬着车在后院里绕了一圈,又绕了一圈,脸上的傻笑就没停过。 他小心翼翼地把车停在谢冬梅跟前,脚还不敢沾地,生怕把这新崭崭的宝贝给弄脏了。 “妈,这车……真好骑!一点都不费劲!”他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星。 谢冬梅看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嘴上却不饶人:“出息!一辆破自行车就把你乐成这样?赶紧下来。” 她从兜里掏出手绢给郑明礼擦了擦额角的汗,接着发号施令:“你现在把手里的活儿跟小张交代一下,就说我让你办点事。然后骑车载我去趟百货大楼。” “啊?去百货大楼?”郑明礼从车上跳下来,一脸的懵,“妈,您要买啥?我跑一趟就行。” “你?让你买件衣裳,你都不知道我的尺寸。赶紧的,我赶时间。” 郑明礼不敢再问,连忙应了一声,把自行车小心地支好,一溜烟跑进医馆交代工作去了。 * 二十分钟后,郑明礼骑着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载着谢冬梅,停在了百货大楼门口。 谢冬梅径直走上了二楼的女装区。 她目光在挂得满满当当的衣架间扫过,最后停在一件深紫色的套装前。 那衣服料子挺括,剪裁合身,领口和袖口还镶着一圈精致的蕾丝边,一看就不是普通工人家庭会穿的。 “同志,把这件拿给我试试。”谢冬梅指了指那套衣服。 一旁的售货员见谢冬梅穿着普通,眼神里带着几分轻视,不情不愿地把衣服取了下来,“试试可以,但是别弄脏。” 谢冬梅拿着衣服进了试衣间。 郑明礼看着周围穿着时髦的人,他觉得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 ‘吱呀’一声,试衣间的门开了。 郑明礼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看见谢冬梅后当场石化,眼睛瞪得溜圆。 走出来的那个女人,身姿挺拔,深紫色的套装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腰身被恰到好处地收拢,显出几分窈窕。 头发虽然还是简单地挽着,但配上这身衣服,却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雍容和威严。 这……这还是他那个整天穿着白大褂,不是在药柜前抓药,就是在后院熬药,一件衣服穿十年的妈吗? 这分明是从画报里走下来的电影明星! “大姐!我的天,您穿这身也太好看了!”刚才还爱答不理的售货员,此刻眼睛里都在放光。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围着谢冬梅转圈,“您这气质,这身段,简直就是给您量身定做的!我们店里来了多少人试这件,就没一个能穿出您这味道的!” 另一个售货员也凑了过来,满脸惊艳:“真的,大姐,您这腰身保持得可真好,一点没走样。这衣服您一穿上,贵气立马就出来了!” 她们俩恨不得把毕生所学的夸赞词汇都掏出来。 谢冬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有一瞬间的恍惚。 镜中的女人,眉眼依旧是熟悉的,但那份被岁月和辛劳磨损的疲态,似乎被这身得体的衣服一扫而空,露出了深藏在骨子里的那份凌厉和风韵。 上辈子,她就是头老黄牛,从医馆到家里两点一线,为了一大家子操碎了心,把自己熬成了个面黄肌瘦的老太太,最后还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她捏了捏身上挺括的料子,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等把招娣认回来,她一定也要带招娣和湘文来,把她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孩子家就该有女孩子的样子。 “就这件了,开票吧。”谢冬梅连价钱都没问直接拿下,但她指的是另一个售货员。 “好嘞!”另一个售货员喜笑颜开,手脚麻利地开了票。 郑明礼看着那张票据上的数字,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这一套衣服,顶他好几个月的工资了! 可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谢冬梅付了款,直接穿着新衣服,又拉着还没回过神的郑明礼,一头扎进了旁边的珠宝柜台。 “同志,这条珍珠项链拿出来我看看。” “还有这个,梅花牌的女式手表,给我包起来。” “给我拿双三十七码的半高跟。” “雪花膏、口红……一样来一套。” 郑明礼跟在后面,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坐上了过山车,忽上忽下。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妈像是不认识钱一样,一张张大钞递出去,换回来一堆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他妈今天这是怎么了? 从百货大楼出来,郑明礼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脑子还是一片空白。 他感觉今天受到的冲击,比他过去二十几年加起来的都多。 谢冬梅看他那副魂不守舍的傻样,心里暗笑,脸上却适时地垮了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妈这辈子的积蓄,今天算是去了一大半了。”她一边走,一边用一种沉痛的语气说道。 郑明礼回神看着她:“妈,您……您干嘛买这么多东西啊?” 谢冬梅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明礼,妈这是没办法。我要去救你妹妹,去的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要是不把自己打扮成他们惹不起的样子,别说救人了,怕是连村口都进不去!” 郑明礼的脑子更乱了,“我也跟着一起去。” “明天你让明成骑着自行车去乱石堆那头接应我们,进村我与陈砚君就够了!” 郑明礼一把抓住谢冬梅的胳膊,急切地道:“妈!我要跟你一起进村去!” 谢冬梅按住他的手,看着他焦急得发红的眼眶,心里一暖。 “糊涂!这是去打架吗?你跟着去能干什么?” 第143章 这是命令 她直直地盯着郑明礼的眼睛,“听着,这不是土匪火拼,公安同志早就把村子外头布控好了。我进去,只是为了确保能把你妹妹的安全带出来。有陈砚君在,还有一整个公安大队在外面接应,比咱们家都安全。” 郑明礼还想说什么,却被谢冬梅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 “你的任务,比冲进去更重要。你跟明成在乱石堆等着,就是我们的后路。万一有变,你们就是接应我们出来最快的人。听懂了没有?这是命令!” “……听懂了。”郑明礼垂下头,他知道他妈说得对,自己跟过去就是个累赘,可那颗心还是七上八下地悬在嗓子眼。 谢冬梅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别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回家,妈心里有数。” 俩人刚踏进家门,就看见郑湘仪想要伸手过去碰院子那辆崭新的女式坤车。 那车漆在夕阳下闪着柔和的光,红色的绸花像一团火焰。 郑湘仪的指尖几乎就要触碰到那光滑冰凉的车把。 “住手!”一声厉喝吓得郑湘仪浑身一哆嗦,手猛地缩了回来。 谢冬梅三步并作两步,瞬间挡在了郑湘仪和自行车之间。 郑湘仪被谢冬梅眼里那股子冷意骇得后退了一步,心里又惊又委屈。 她今天溜出去找谢向阳,想让他安慰安慰自己没参加高考。 可是连他的人影都没见着,一肚子失落憋屈地回了家,没想到就看到了这天大的惊喜。 这车……这车肯定是妈买给我的! 想到这郑湘仪的心里瞬间乐开了花。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妈还是最疼她的! 肯定因为高考的事妈心里过意不去了,这才买了这么大个礼物来哄自己开心。 这辆永久牌的坤车,可比供销社里摆着的凤凰牌气派多了! 等明天骑出去,学校里那帮贱人还不得羡慕死? 到时候向阳哥看见了,肯定也会夸自己好看……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脸上已经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刚才的失落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妈……”郑湘仪调整了一下表情,换上一副娇憨的模样,准备开口道谢。 “回你屋里去。” 谢冬梅冷冰冰的声音,从头到脚把郑湘仪浇了个透心凉。 郑湘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冬梅,“妈?您说什么?” “我说,让你回房间去。”谢冬梅伸手拂了拂车座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那爱惜的模样,刺得郑湘仪眼睛生疼。 这一下,郑湘仪彻底反应过来了。 这车……这车竟然不是买给她的?! 一股巨大的羞辱和委屈猛地冲上心头,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为什么?!”她尖叫起来,“家里除了我还有谁能骑女式车?这不是买给我的是买给谁的?!妈!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是不是不疼我了!” 谢冬梅冷漠地看着她,“我疼不疼你,轮不到你来质问。这车给谁,也跟你没关系。现在,马上回屋去,别在这儿碍眼。” 郑湘仪的委屈彻底爆发,她跺着脚,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你们都欺负我!呜呜呜……” 她哭着转身,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房间。 紧接着,郑湘仪的房间里东西破碎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 谢冬梅的脸彻底沉了下来,她朝着那紧闭的房门,运足了气猛地吼了一声:“郑湘仪!你再给我砸一下试试!再让我听见一点动静,你就给我收拾东西滚出这个家!”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震得整个院子都抖了三抖。 屋里的响动,戛然而止。 谢冬梅面沉如水,转身从门框上摸索了一下,找到把老旧的铜锁。 她走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直接将锁扣了上去。 郑爱国从灶房里探出头来,看见她这个动作,吓得手里的锅铲差点掉地上,“冬梅,你这是干啥?这……这传出去不好听啊!” “有什么不好听的?明天有天大的正事要办容不得半点差池。把她锁起来省得她半夜偷跑给我添乱。”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郑爱国、郑明礼和郑明成已经站在院子里,准备开着三蹦子出发去乱石堆。 “妈怎么还没出来?”郑明成不耐烦地搓着手,清晨的凉气让他有点哆嗦。 话音刚落,正屋的门就开了。 谢冬梅从里面走了出来,三个人瞬间都看直了眼,连三蹦子的引擎声都好像都被按了暂停键。 只见谢冬梅一身深紫色的掐腰套装,衬得她身段挺拔,皮肤在晨光下竟有种白瓷般的质感。脖子上戴着一串圆润的珍珠项链,不张扬,却透着温润的光。 手腕上那块小巧的梅花牌女表,银光闪闪。 脸上薄施粉黛,将岁月留下的痕迹遮掩得恰到好处,整个人瞧着不过三十出头,雍容华贵,气场强大得让人不敢直视。 郑爱国看的眼睛都直了,感觉就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冬……冬梅?” 他这媳妇儿往这儿一站,那气派别说是副厂长夫人,就是市长夫人也不过如此了! 郑爱国心里头一次升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自己……自己得再努努力了,不然往后站她身边,都像个给她拎包的伙计。 “哟!”郑明成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妈!您这是要去见哪国的大领导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爸这是娶了个阔太太进门呢!” 郑爱国又羞又恼,一巴掌拍在郑明成后脑勺上,“混小子!嘴里没个把门的!跟你妈没大没小的!” 谢冬梅懒得理郑明成这小子的浑话:“时间不早了赶紧出发。到了地方就待着别乱跑,等我消息。” “知道了妈!”郑明礼赶紧拉着还在揉脑袋的郑明成,跟郑爱国一起跨上了三蹦子。 马达发出一阵轰鸣,车子突突突地驶出了胡同。 谢冬梅这才转身,拿出钥匙打开了郑湘仪的房门。 屋里一片狼藉,郑湘仪披头散发地蜷在床上,嘴唇干裂,脸色煞白。 第144章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郑湘仪被关了一晚上,又饿又怕,早就没了昨天撒泼的劲儿,此刻虚弱得像只被雨淋湿的小鸡。 见谢冬梅进来,她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你别管我!我就饿死在这儿算了!” 谢冬梅倚着门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行啊,那你就在家饿着。我借了辆小轿车,本来想带你去市里逛逛百货大楼,给你买几件新衣裳。既然你不想去,那就算了。” “小……小轿车?”郑湘仪的耳朵猛地竖了起来,饿得发花的眼睛瞬间亮了。 饥饿、委屈、被关起来的愤怒…… 在小轿车和百货大楼面前,瞬间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去!我去!”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动作快得差点因为低血糖而晕过去。 十分钟后,打扮得像只花蝴蝶的郑湘仪跟着谢冬梅走出了院门。 一辆黑得发亮的轿车静静地停在胡同口,一个穿着白衬衫的顾家司机见她们出来,立刻小跑着过来,恭敬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谢女士,小姐,请上车。” 郑湘仪的虚荣心在这一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她清了清嗓子,端起一副大小姐的架子,并没有立刻上车,反而对着司机挑剔起来。 “师傅,你怎么不等街上人多点的时候再来接我们啊?”她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这么大的排场,没人看着多没意思。下次记住了啊,得挑人来人往的时候,再给我开车门。” 司机愣了一下,随即低头应了声‘是’。 郑湘仪这才满意地弯腰坐进车里,柔软的座椅让她舒服地哼了一声。 她转头看向谢冬梅,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和讨好,“妈!我就知道您最疼我了!原来您是给我准备了这么个大惊喜啊!我说呢,那自行车算个什么呀,跟这小轿车一比,简直就是破铜烂铁!还是您有眼光!” 她又上上下下打量着谢冬梅的装扮,羡慕地说:“妈,您今天真好看,就应该天天这么穿!等会儿到了百货大楼,您可得给我挑几件跟您身上这差不多的衣裳,我也要穿!” 谢冬梅听着这些话只觉得恶心,她真恨不得把这白眼狼直接塞回她亲娘的肚子里去。 她偏过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一个字都懒得说。 一路上,车厢里只有郑湘仪一个人叽叽歪歪的声音,从夸耀自己坐了小轿车,到畅想要在百货大楼买什么,唾沫横飞,兴奋不已。 司机和谢冬梅都像没听见一样,谁也没搭理她。 车子在一个古朴的四合院门口停下。 谢冬梅推门下车,陈砚君看见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谢大夫。” “上车说。”谢冬梅言简意赅。 陈砚君点点头,拉开后座另一侧的车门坐了进来。 他身上自带着一股子煞气,一坐进车里,整个车厢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度。 刚才还像只聒噪的麻雀一样的郑湘仪,在看到陈砚君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时,瞬间噤声。 她吓得往角落里缩了缩,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刚才那副大小姐的派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车一路疾驰,在邹家村河边桥底停稳。 桥墩下阴冷潮湿,空气里都带着一股子河水的腥气。 邹瀚海和邹瀚滨兄弟俩早就等在那儿了,身后跟着的黑皮和柱子,一人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吊儿郎当地靠着桥墩。 不远处,还有两个更扎眼的家伙。 大熊和乌鸦都穿着紧绷的黑色无袖背心,裸露出的胳膊上贴满了龙飞凤舞的‘纹身’,腱子肉鼓鼓囊囊,一看就不是善茬。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陈砚君,他一出现桥底的光线似乎都暗了几分。 紧接着,一只踩着半高跟皮鞋的脚落了地,谢冬梅戴着一副能遮住半张脸的墨镜,不紧不慢地从车里走了出来。 黑皮和柱子一看到陈砚君,立马把烟屁股吐了,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刀疤哥!” 大熊和乌鸦也立刻跟了上来,学着他们的样子,瓮声瓮气地叫道:“刀疤哥!” 陈砚君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直勾勾地锁定了邹瀚滨。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那块老旧的上海牌手表,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十点半之前,把事情了了。我忙得很。” 这派头……这阵仗……哪还有什么不信的? 邹瀚滨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腰弯得几乎要折断:“是是是,您放心,一定!一定在十点半之前办妥!” 郑湘仪被眼前这阵仗吓得腿肚子直哆嗦,她用力扯了扯谢冬梅的袖子,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妈……我们不是要去百货大楼吗?这是哪儿啊?我害怕……” 谢冬梅头也没回,反手一把就掰开了她死抓着自己的手,力道大得让郑湘仪抽了口冷气。 “闭嘴。再多说一个字,就把你扔在这儿。” 郑湘仪把剩下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再也不敢吭声,只是那双惊恐的眼睛还在滴溜溜地乱转。 邹瀚海看见陈砚君这尊煞神,早就吓破了胆,正想屁颠屁颠地凑上前去套个近乎,目光却被陈砚君身旁的女人给吸住了。 这女人是谁? 一身讲究的套装,脖子上那串珠子温润发亮,一看就价值不菲。 脸上那副大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长相,但光是站在那儿的气场,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可……可她旁边那个吓得脸都白了的小姑娘,邹瀚海却是认得的。 那不是郑家的那个小女儿,郑湘仪吗? 一个荒唐的念头猛地窜进邹瀚海的脑子里。 他眼珠子差点没从眼眶里瞪出来,这人是谢冬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印象里的谢冬梅,就是个整天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褂子,身上总带着一股子草药味儿的普通中年妇女。 什么时候有过这种……这种连市领导夫人都比不上的派头?! 邹瀚海使劲眨了眨眼,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天没亮就出门到现在还没睡醒。 第145章 延年益寿? 陈砚君又抬起了手腕,不耐烦地用指节敲了敲表盘。 他往大熊和乌鸦的方向点了点,“我,她们,还有他们两个跟你进去。” “什么?”邹瀚滨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那张谄媚的笑脸僵在脸上,比哭还难看,“刀疤哥,这……这不合规矩啊!村里有村里的规矩,孔先生说了,外人不能随便进,更别说带这么多人了!” 陈砚君闻言,那道眉骨的疤痕随之扭动:“规矩?” 他嗤笑一声,往前逼近一步,那股子煞气压得邹瀚滨呼吸都停了半拍,“豹哥的规矩,才是规矩。” ‘豹哥’这两个字让冷汗顺着邹瀚滨的鬓角滑了下来,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才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那成。但是刀疤哥,丑话说在前头,进了村,你们可千万别乱来。万一惹恼了村里人,惊动了孔先生,到时候谁都没好果子吃!” 邹瀚滨在前面领路,一行人穿过一片潮湿的河滩地,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村口不是常见的敞开式,而是建了一扇壮观的门,门现在是敞开着。 几个穿着黑色对襟褂子的汉子,手里拎着木棍,眼神空洞麻木又透着一股子野兽般的凶狠。 他们的目光在谢冬梅和陈砚君身上扫过,像是在打量即将被宰杀的牲口,没有丝毫的人气儿。 守卫拦下她们,从上到下仔仔细细都搜了一遍。 邹瀚滨走上前,压低声音跟领头的说了几句,又指了指陈砚君。 那守卫的目光在陈砚君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挥了挥手,等谢冬梅她们进村后,大门立马紧紧关闭。 一踏进村子,一股子奇异的香味就钻进了谢冬梅的鼻腔。 甜,又带着点若有若无的腥气,像是某种草药被不当炮制后发出的味道。 谢冬梅重生后不仅对脉象敏感,对气味也更加敏感,这味道她从未闻过。 她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飞快地扫过村里的景象。 村子里的村民,无论男女老少,个个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 可奇怪的是,这村子里的房子盖得都挺气派,家家户户都是青砖大瓦房,甚至还有几户盖起了二层小楼,跟村民们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村里的女人,一个个都低着头,含胸驼背,走路贴着墙根,眼神躲闪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郑湘仪紧紧跟在谢冬梅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村里人看他们的眼神让她毛骨悚然,她的小手死死攥着谢冬梅的衣角,手心全是冷汗,哪里还记得什么百货大楼。 大熊与乌鸦恨不得把村内所有人和事都刻在脑子里,四处观察着。 一行人绕开了村子中央的广场,但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清楚地看到广场中央立着的那座巨大的石像。 石像雕的孔先生面目模糊,只能看出个大概轮廓,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 石像底下搭着个高台,一个穿着长衫的人影正在上面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台下黑压压地跪坐着一大片人,鸦雀无声。 那场面,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谢冬梅停下脚步,侧过头问身旁的邹瀚滨:“台上那个是谁?他在说什么?” 邹瀚滨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不屑又惧怕的神情,“传说中的孔先生呗。还能说啥,无非就是那些老一套,” “说咱们村的‘福气水’能延年益寿,是老天爷赐下来的宝贝,只有最虔诚、最有缘的人才能喝到……” 谢冬梅敏锐的捕捉到他那一闪而过的不屑,“延年益寿?我看你这嘴上说得恭敬,心里头可不怎么信吧?” 邹瀚滨回过神,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他连连摆手,“哎哟,大姐您可别瞎说!我……我哪敢啊!孔先生可是我们村的大恩人!” 他嘴上说着不敢,眼神却飘忽不定极力掩饰着什么。 谢冬梅也不再逼他,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那意味深长的调子,比直接质问更让邹瀚滨坐立难安。 就在这时,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神色慌张地从一条小巷里冲了出来,低着头就往广场的方向跑,嘴里还念叨着:“孔先生救命,求孔先生救救我的娃……” 女人跑得太急,眼看就要和他们这群人撞上。 谢冬梅的脚尖,看似不经意地往外挪了半寸。 “哎呀!” 女人脚下一绊,整个人踉跄着往前扑去,怀里的孩子差点脱手飞出去。 “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谢冬梅一步上前,稳稳地托住了女人的胳膊,另一只手顺势搭在了她的手腕上,将她和孩子都扶正了。 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让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谢冬梅的手指在女人脉搏上停留,她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随即不着痕迹地移开了手。 “走路当心点。” 她的话音刚落,目光就定格在了女人怀里的孩子身上。 那是个约莫两三岁的男娃,本该是粉雕玉琢的年纪,此刻却双目紧闭,小脸憋得发青,嘴唇更是泛着骇人的紫色,小小的胸膛只有微弱的起伏。 窒息! “把孩子给我!我能救他!”谢冬梅一把拉住正要再次往广场跑的女人。 女人被她这副雍容华贵的样子吓了一跳,本能地把孩子往怀里又紧了紧,低下头怯生生地说:“不,不用了……我要带他去找孔先生,只有孔先生的‘福气水’才能救我的娃……” “糊涂!”谢冬梅厉声喝道,“你们的孔先生正在祈福,谁敢去打扰?等你求到他,孩子早就没命了!我是医生,我能救你的娃!” 女人的身体抖了一下,脸上满是犹豫和挣扎。 她看看广场上那高高在上的身影,又看看怀里气息越来越弱的孩子,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六神无主。 周围守卫的村民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远远地围了过来,但没人上前。 陈砚君二话不说上前一步,直接从那还在犹豫的女人怀里,将孩子接了过来,动作强硬却又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 女人一声惊呼,想抢又不敢。 第146章 你疯了! 谢冬梅根本没时间理会她,立刻蹲下身,掰开孩子的嘴看了一眼,又飞快地在他胸口和腹部按了按。 果然,是异物堵塞了气管! 她不再有丝毫迟疑,立刻将孩子翻了个身,让他趴在自己膝盖上,头朝下,然后用手掌根部,在他的背上用力拍击了几下。 没用! 谢冬梅当机立断,立刻换了个姿势,自己单膝跪地,让孩子坐在她的大腿上,背靠着她的胸口。她一只手握成拳,抵在孩子肚脐往上一点的位置,另一只手包住拳头,猛地向内、向上冲击! 一下,两下,三下! ‘噗’的一声轻响。 一块黏糊糊的东西,从孩子的嘴里喷了出来掉在地上,像是一块没嚼烂的水果糖。 “哇——” 随着异物吐出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里,孩子憋了半天的劲儿终于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啼哭。 那哭声在此刻所有人的耳朵里,不亚于天籁。 孩子的母亲先是愣住,随即反应过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对着谢冬梅就磕头:“神医!您是活神仙啊!谢谢您,谢谢您救了我的娃!” 周围的村民们看向谢冬梅的眼神也变了,从原先的警惕变成了震惊和敬畏。 谢冬梅扶起那个女人,脸上却没什么喜色。 她重新蹲下,拉过那孩子的小手,两根手指搭上了他的脉门。 这一次,她探得很仔细。 孩子的脉象细弱、浮数,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滞涩感。 这脉象,竟和刚才她在那女人手腕上摸到的如出一辙。 这脉象……不对劲。 谢冬梅松开孩子的手,指尖还残留着那股滞涩的触感。 这不是简单的病,沉、弦、细、数,这是典型的肝郁脾虚,是消化道出了大问题的脉象。 一个两三岁的娃娃,怎么会有这种成年人才常见的慢性病脉象? 再联想到刚才那年轻女人手腕上如出一辙的脉动,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谢冬梅扶着膝盖站起身对着女人说道:“孩子暂时没事,但病根还在,以后吃喝上多注意吧。” 她的话却让那女人愣住了,一时没明白‘病根’是什么意思。 邹瀚滨眼见着这场意外被这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女人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心里头对她的评估又高了几分。 这娘们儿不仅有钱有势,还有一手真本事,今天这事儿办起来恐怕得加倍小心。 他挤出一个谄媚的笑,搓着手上前:“哎呀,大姐真是菩萨心肠,医术高明!您看,这……咱们是不是该去看看货了?” 谢冬梅收回目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带路。” 邹瀚滨连忙点头哈腰,领着一行人绕过广场,往村子深处一排灰扑扑的平房走去。 越往里走,那股甜腥的草药味就越浓,几乎无孔不入地钻进人的鼻腔。 最终,邹瀚滨在一扇紧闭的铁门前停下了脚步,他献宝似的对陈砚君说:“刀疤哥,人都在里头了,您过过眼?” 陈砚君与谢冬梅绕到平房的侧面,那里有一扇蒙着厚厚灰尘的窗户。 谢冬梅摘掉墨镜,抬起戴着梅花牌手表的手腕,用袖口轻轻擦开一小块玻璃。 屋里头,像木桩子一样站着二十来个姑娘,一个个都跟郑湘仪差不多的年纪,十七八岁,正是花儿一样的年华。 可她们的脸上,没有一丝这个年纪该有的神采,眼神空洞面色蜡黄,像是被抽走了魂儿的木偶。 邹瀚滨凑过来,语气里满是得意:“大姐,你仔细看看,村里差不多年纪的基本都在这儿了。” 谢冬梅缓缓转过身,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找到了冯招娣的时候,谢冬梅突然抓住身后还在发抖的郑湘仪,直接将她推到了邹瀚滨的面前。 谢冬梅指着满脸错愕的郑湘仪说道:“冯家的亲闺女,我给你送回来了。” “妈?!”郑湘仪彻底懵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冬梅,“妈,你在说什么胡话!” 邹瀚滨也是一愣,随即皱起了眉头:“大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村里确实有户姓冯的,那家的婆娘是出了名的泼辣能生,一连生了好几个闺女。 后来听孔先生话从外面买了个丫头片子回来养,之后冯家婆娘的肚子就争气了,立马就生了个带把的。 那个买来的养女那叫一个水灵,眉清目秀读书还好,是村里不少后生眼里的香饽饽。 可这香饽饽,早就被孔先生给内定了。 孔先生在村里办了学,从小学到高中一条龙,就喜欢这种会读书的文化人。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怪癖,非得等姑娘考上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才动。 至于那些被他看上的姑娘后来都怎么样了……邹瀚滨打了个寒颤。 他想起自己有一次领了任务去过一次孔先生后院那间所谓的‘玩具房’拖人。 就那一次,他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屋子里全是些奇奇怪怪的铁家伙,还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和血腥味。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踏足那个地方半步。 孔先生玩过的女人,下场比直接被卖到山沟里还惨。 现在,眼前这个城里来的贵妇,说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是冯家的亲闺女? 邹瀚滨他仔细地瞅了瞅郑湘仪,越看心里越觉得像。 这眉眼,这鼻子,尤其是那股子刻薄劲儿,跟冯家那个婆娘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过冯家的女娃都是用来卖钱的,只有那个会读书的养女,因为被孔先生看上了冯家人才不敢动。 眼前这个,他敢肯定被送去冯家不到几分钟就会让自己拿去卖了。 一瞬间,邹瀚滨眼里的警惕和怀疑全都变成了贪婪和狂喜。 “哎哟!”他一拍大腿,脸上的横肉笑得直哆嗦,“我说怎么看着这么亲切呢!原来是冯家的小姐!快,快来人,把冯家小姐‘请’下去,好生招待!” 他身后两个黑衣壮汉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了郑湘仪的胳膊。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郑湘仪的脑子终于从一片空白中反应过来,她疯了一样开始挣扎,“妈!你疯了!我不是什么冯家的!我是你女儿郑湘仪啊!” 第147章 动不得? 郑湘仪拼命地扭过头,看向那个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女人,眼神里从震惊变成了苦苦的哀求。 “妈,我求求你,你跟他们说清楚!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跟你顶嘴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带我回家好不好?妈!我求你了!” 然而,谢冬梅那张脸上覆着一层寒霜,冷得让人心惊。 眼见哀求无用,郑湘仪的眼神彻底变了,化成了淬了毒的怨恨。 她被两个壮汉拖着往后走,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声音却越来越尖利。 “谢冬梅!你这个毒妇!你不是人!你不得好死!!”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凄厉的诅咒声在空旷的村道上回荡,直到被拖进一间屋子,随着一声关门声才戛然而止。 邹瀚滨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甚至没有因为那恶毒的诅咒而皱一下眉头,只是从容地抬手理了理自己鬓角的碎发。 这哪是来买货的富婆,这分明是条过江的猛龙! 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必须得把这几尊大佛伺候好了。 说不定,以后还能有更深度的合作。 邹瀚滨那张堆满横肉的脸,笑得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他搓着手哈着腰:“大姐,您看这里面有豹哥要找的人吗?” 这里面的女孩都不是招娣。 前世郑湘仪说过,冯招娣眼角底下长了颗小小的泪痣,像是生来就要受苦的命。 眼前这些女孩里,没有一个眼角有痣的。 谢冬梅收回目光,那张画得精致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我要冯家那个养女,冯招娣。” 邹瀚滨脸上的笑瞬间僵住、碎裂,然后垮了下来。 “大姐,冯、冯家的那个他……他可动不得!” 陈砚君眉头一皱语气沉了下来:“动不得?邹瀚滨,你这是看不起我们豹哥?” “不敢不敢!”邹瀚滨吓得连连摆手,额角的冷汗都下来了,“刀疤哥,您误会了!天王老子我都不敢看不起豹哥啊!实在是那个冯招娣,是孔先生亲自点了名要的人,谁……谁也动不了啊!” 陈砚君和谢冬梅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开个价吧,”陈砚君掏出一包烟递给邹瀚滨一根,自己也叼上一根但没点,“只要人能带出去,价钱好说。” 邹瀚滨看着那根烟,却像是看到了烧红的烙铁,根本不敢接。 他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陈哥,不是钱的事儿……真的不是钱的事儿!”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陈砚君耳边,“您是不知道,那丫头昨天刚高考完回来,就被送进孔先生的‘玩具房’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啊!” 他后退一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咬着牙说道:“大姐,刀疤哥,这笔买卖……我不做了!钱我一分不少退给您,您二位就当没来过,赶紧走吧!” 能让一个人贩子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甚至连钱都不要了,这个孔先生到底是什么样的魔鬼? 陈砚君的脸色也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看向谢冬梅,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焦急和一丝无措。 就在陈砚君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谢冬梅却抢先一步开了口,“邹瀚滨,你以为豹哥的眼界,就只在这一两个丫头身上?” 邹瀚滨彻底懵了:“那您这是……” “豹哥是听说了孔先生的大名,想跟他谈一笔更大的生意。我们今天来,就是来探探路,顺便看看孔先生的‘货’,到底成色如何。至于之前说好的钱,那是给你的带路费,照给。” 跟孔先生合作? 这可是天大的事儿啊! 他虽说是村长的女婿,但实际上这邹家村连村长也没有什么实权,他平日里也就干点抓人、卖人的脏活。 而且在村里,就他们这几个人,还能翻了天不成? 孔先生的手段,他比谁都清楚。 他先把人带过去,万一事儿真成了,自己就是头功一件,以后在这邹家村不就能横着走了? 那油水,不比现在这点蝇头小利多得多? 想到这,邹瀚滨的腰杆又不自觉地弯了下去,脸上重新堆起了谄媚的笑。 “哎哟!大姐,您怎么不早说啊!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不过……大姐,您待会儿在孔先生面前,可得替兄弟我美言几句啊!毕竟这没打招呼就带生人进村,这事儿可大可小……” 谢冬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事成之后,你就不只是个带路的了。” 画大饼,谁不会? 邹瀚滨一听这话,顿时心花怒放,整个人都轻了二两,走路都带风。 “得嘞!您就瞧好吧!” 他满脸喜色地在前面引路,带着谢冬梅一行人穿过村子,来到了一座古色古香的祠堂前。 “孔先生平日里就在这议事厅见客,您几位先在这儿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报!” 说完,邹瀚滨便一溜烟地跑了。 谢冬梅领着陈砚君和他身后的两个便衣大熊和乌鸦,走进了祠堂。 祠堂里阴冷森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香灰和木头腐朽的味道。 正堂之上没有供奉祖宗牌位,而是立着一尊半人高的泥塑神像。 那神像身穿长袍,手持书卷,看起来道貌岸然。 好一个土皇帝。 等到邹瀚滨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远处,谢冬梅迅速转身,对着大熊和乌鸦压低了声音道:“你们两个,先分头去找线索,尤其是那个所谓的‘玩具房’。千万不要惊动任何人,找到人后立刻回来接应。” “那你们先拖着,我们去探探路。”大熊和乌鸦压低了声音应下,旋即像两道影子悄无声息地从祠堂侧门滑了出去,瞬间消失在昏暗的村道里。 陈砚君紧绷着神经在看到两人消失后,走到谢冬梅身旁压着嗓子道:“谢大夫!你疯了!这也太冒险了!” 他压着火气又有些焦急,“万一他们起了疑心,我们几个一个都走不出这个村子!” 谢冬梅知道这么做非常冒险,但是她不想空手而归,而且招娣已经被孔先生抓走,她难道知道自己亲女儿有难还要见死不救吗? 第148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 “不这么做,我们连孔先生的面都见不着,更别提救出招娣。” “这是唯一的办法。不行我们就拖够两个小时,公安那边的人见我们还没出去就会闯进来。” 两个小时! 在这龙潭虎穴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她竟然说要拖两个小时? 这哪是计划,这分明是拿命在赌! 见陈砚君脸色煞白,谢冬梅转移话题说出自己进村后的疑惑:“砚君,你有没有发现这个村子不对劲?” 陈砚君一愣:“怎么不对劲?” 谢冬梅的声音更低了,“这里的村民,你看他们的脸面黄肌瘦。我刚刚给那个孩子摸了脉,连带他那个妈,都是脾胃虚弱,肝气郁结。这不是一天两天能造成的。” 她抬起鼻子,在空气中轻轻嗅了嗅。 “还有这股味道从进村开始就一直有。一股很淡的草药味混在泥土的腥气里,一般人闻不出来。” 陈砚君皱起了眉,他对中医一窍不通,他深吸了几口气,但是没有闻到谢冬梅所说的草药味。 谢冬梅思考后笃定道:“如果我没猜错,这孔先生怕是位懂医理的高手。他可能在用某种药物长期控制着整个村子的人身体。只要我能找到那种草药,亲眼看一看,我就能证实我的猜测。” 用药物控制一个村子? 这个孔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魔鬼? 正当陈砚君心神巨震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人瞬间收敛了所有情绪,陈砚君重新变成了那个凶神恶煞的‘刀疤哥’,而谢冬梅则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富婆姿态。 邹瀚滨一路小跑着回来,满脸的谄媚都快溢出来了,“大姐!刀疤哥!孔先生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便不疾不徐地从祠堂门口走了进来。 陈砚君和谢冬梅的目光同时投了过去,心里都是一凛。 来人并非他们想象中青面獠牙的恶棍,甚至跟邹瀚滨这种满脸横肉的莽夫都沾不上边。 那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身穿一身干净的长衫,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步履从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书卷气。 若不是在这阴森的祠堂里,说他是哪个大学的教授都有人信。 “听瀚滨说,有贵客从城里来,想跟我谈生意?”孔先生的声音醇厚字正腔圆,带着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亲和力。 他目光扫过陈砚君,最后落在了谢冬梅身上,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而审视的光。 谢冬梅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傲慢。 “孔先生,久仰大名。我老板豹哥对您在邹家村的经营模式,很感兴趣。” 她没有半分客气,直接开门见山,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孔先生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到一旁的八仙桌坐下。 “呵呵,什么经营模式,都是些让乡亲们填饱肚子的土法子,上不得台面。”他亲自提起桌上的紫砂壶给谢冬梅和陈砚君倒了茶,动作行云流水滴水不漏。 “倒是豹哥的大名,我久居乡野都有所耳闻。听说豹哥的生意,都做到南边儿去了?” 这话听着是恭维,实则是在探他们的底。 谢冬梅端起茶杯却不喝,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孔先生过谦了。能把一个村子管得这么井井有条,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为村子做贡献,这可不是土法子,这是大学问。” 她特意加重了‘井井有条’和‘心甘情愿’几个字,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孔先生。 “我今天来就是想跟先生交流学习。毕竟,我们手里的‘货源’比先生这里的要更广一些。好东西,也得有好的销路和好的经营手段才不至于浪费了,您说对吗?” 孔先生倒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自然。 他抬起头,透过金丝眼镜与谢冬梅的目光在空中交锋。 他的嘴角依旧挂着笑,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这位大姐,快人快语。我们邹家村,讲究的是自产自销,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放下茶壶,慢条斯理地说道:“大家都是为了响应号召,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嘛。至于你说的更好的‘货源’……我倒是很好奇,不知是些什么样的好东西?” 他的语气平淡,却是句句试探试图找出谢冬梅的破绽。 谢冬梅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慢劲儿,拿捏得死死的。 “城里来的,念过书,会唱曲儿,会说洋文的。” 她慢悠悠地说:“不像村里的丫头一身土腥味,除了下地干活还能干嘛?孔先生是斯文人,应该懂,什么样的货色才能卖出什么样的价钱。” 这话一出,连旁边站着的邹瀚滨都听得眼睛发亮。 孔先生脸上的笑意却淡了下去,他扶了扶金丝眼镜,语气也冷了几分:“大姐的生意,未免太瞧不起我们乡下人了。” 谢冬梅嗤笑一声:“瞧不瞧得起不是嘴上说的,是价钱定的。孔先生要是没这个胆子,豹哥也不会强人所难。毕竟,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吃口安稳饭,也挺好。” 陈砚君站在一旁能感觉到这祠堂里的空气已经冷得像冰窖。 孔先生静静地看了她足足有十秒钟。 突然,他笑了。 那笑容又恢复了温和,仿佛刚才的冷意只是错觉。 他轻轻拍了拍手掌。 “啪、啪。” 两声轻响,在这空旷的祠堂里显得格外突兀。 “大姐说得对,好东西,确实得有胆子大的人才配享用。” 话音未落,祠堂那两扇沉重的木门被从外面合上,紧接着是门栓落下的闷响。 祠堂两侧原本昏暗的偏房里,瞬间涌出十几个手持锄头、铁锹的壮汉,一个个面色不善,将他们团团围住。 陈砚君脸色骤变,一个箭步挡在谢冬梅身前,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四周。 孔先生依旧安然地坐在八仙桌后,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第149章 堵上她的嘴! “只可惜,我这个人,胆子不大。不管你们是不是豹哥的人,来了我这邹家村,就当是来给这后山的风水添点养料吧。” 他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埋了。”两个字带着刺骨的寒意。 邹瀚滨脸上那点谄媚瞬间变成了狰狞,他一挥手:“动手!给老子利索点!” 两个壮汉立刻扑了上来,一左一右架住了谢冬梅。 谢冬梅却出奇地平静,连一丝慌乱都没有,“孔先生,你以为用这种法子,就能永远把这些人拴在村里,为你卖命?” 孔先生眉头一皱,没想到这个女人死到临头,竟还有心思说这些废话。 “堵上她的嘴!” 谢冬梅看着抓着她的俩人问道:“你们这些人,每天祈求着他赐的‘福气水’是不是觉得那是神仙保佑?” 抓着她的两个打手动作一顿。 “你们是不是时常觉得四肢无力,头昏眼花?是不是总觉得吃什么都没胃口,肚子发胀?是不是干点活就喘不上气,晚上还睡不安稳?” 她每说一句,那些打手的脸色就白一分。 人群中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有人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里的锄头。 这些症状,他们太熟悉了! 村里人人都这样,都以为是干活累的,从没多想过。 谢冬梅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你们的婆娘呢?是不是很难怀上娃?就算怀上了,生下来的孩子是不是也有些病恹恹的,三天两头就得找孔先生瞧?” 离得最近的汉子抓着谢冬梅胳膊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 “你……你怎么知道?”他声音都在发抖。他家婆娘去年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瘦得跟猫崽子一样,到现在还不会下地走。 孔先生那张温文尔雅的脸终于彻底阴沉下来,他厉声喝道:“胡说八道!给我把她拖出去!” 可这一次,那些打手动了动却没人真的上前。 他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怀疑,纷纷看向孔先生。 他们信奉了这么多年的孔先生,他们赖以为生的福气水,难道…… 谢冬梅看着他们动摇的表情,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像种子一样种进了他们心里。 只要起了疑,孔先生这尊泥菩萨,就不再是金身了。 孔先生那张温文尔雅的脸,此刻像是被泼了硫酸,坑坑洼洼地扭曲着。 他死死地盯着谢冬梅,眼神里的杀意几乎凝成了实质。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用自研草药投放在井里,使村民常年累月地喝下去精神萎靡、四肢乏力,然后他再假装祈求上苍保佑降下有微量镇定药物‘福气水’,使村民对他有所依赖,言听计从。 这是他控制整个邹家村的根基! 这个看起来贵气逼人的中年妇女,居然懂医理且三言两语就戳破了他最大的秘密! 这女人,绝对留不得! 孔先生已经按耐不住自己要把这女人大卸八块的心,“妖言惑众!你们都聋了吗?忘了是谁让你们吃饱饭的?忘了你们的娃生病是谁给瞧的?她一个外乡人,几句话就把你们的魂勾走了?” 孔先生指着抓着谢冬梅的那个汉子:“邹老四!你忘了你婆娘难产,是谁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现在你要为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反咬我一口?” 叫邹老四的汉子回过神来,抓着谢冬梅的手紧了几分。 孔先生见状,语气阴狠地再次下令:“都给我动手!把他们拖到塘里沉了!谁敢不动,下场就跟他们一样!” 威胁起了作用,村民们眼中的怀疑被恐惧压了下去,握着锄头铁锹的手再次收紧。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关头—— “哗啦——!” 一声刺耳的玻璃破碎声,从祠堂侧后方不远处的一栋平房里炸开! 那声音又脆又响,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祠堂里的人齐刷刷地转头,循声望去。 孔先生的脸色一暗,声音的方向……是他的玩具房! * 与此同时,玩具房的地下室里。 冯招娣正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的一只脚踝上,半截被撬开的铁链还挂在那里,磨破的皮肉渗着血。 地下室阴冷潮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血腥和绝望混合的霉味。 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沾满了灰尘和泪痕,唯独那双眼睛,在黑夜里闪烁着倔强的光芒不肯熄灭。 她被关进来才一天。 昨天就在这个地方,那个叫小娟的姐姐因为想要逃跑,被孔先生当着所有女孩的面活活打断了腿,哀嚎声撕心裂肺。 那个戴着金丝眼镜,永远一副斯文模样的魔鬼,笑着对吓得瑟瑟发抖的冯招娣说:“招娣啊,你是村里最有出息的娃,考上了大学。叔舍不得卖你留你在身边是你的福气。可你要是不听话,这,就是你的下场。” 这里,就是所有不听话的女人的下场。 旁边还缩着几个眼神空洞、浑身是伤的姑娘,她们已经彻底麻木了。 可冯招娣不信命! 她从识字起就知道,村子里的女娃就是地里长的庄稼,熟了就得卖出去换钱。 她拼了命地读书,考第一,跳级,就是为了让这个‘收获’的日子来得晚一些。 她知道比被卖掉更可怕的,是落到孔先生手里,但如果被孔先生看上,也能确保这18年内不被冯家养父母起歪心思。 她早就计划好了,高考一结束就跑,跑到县城去报警,她要将村里的所有事情告诉公安! 可她还是没能成功脱逃,甚至考完就被孔先生的人扔进了玩具房。 她不甘心! 她用言语鼓励着身边已经麻木的女孩们,自己则踩着一个破木箱,一点点爬上了那扇离地近三米高的气窗。 她透过那扇满是污垢的小窗看到村里来了大人物,那个女人是她见过最贵气的人,她身旁还有几个看起来很能打的男人。 接着祠堂出来了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个壮得像头熊,一个黑得像乌鸦,俩人正在暗处四处观察。 村里许久不曾来过外人,且只有大人物才能被安排在祠堂招待,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第150章 冯招娣 冯招娣毫不犹豫地从盘起的头发里,摸出了一根磨尖了的发卡——这是她准备了很久,用来逃跑的工具。 冰冷的发卡插进锁芯,凭着小时候跟村里锁匠学的那点三脚猫功夫,她咬着牙手腕转动在黑暗中摸索。 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又涩又疼。 一声轻响,脚链开了! 她顾不上脚踝的剧痛,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看着窗外那两个身影已经摸到了玩具房窗户附近,她用尽全身力气,将石头狠狠砸向那扇窗户! “哗啦——!” 玻璃碎片四溅,带着她全部的希望,划破了邹家村虚伪的宁静! 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她冲着外面用尽毕生力气嘶吼出声:“救命啊——!这里是地窖!关了好多人!!” * 孔先生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惊慌和暴戾。 那是他的禁脔,是他最完美的作品,是他绝对不允许出任何差错的地方! 掌控感脱离的愤怒,让他温文尔雅的面具彻底碎裂。 他等会儿一定要亲手拧断那只不听话小老鼠的脖子! 他几乎是尖叫出声指着谢冬梅,声音扭曲,“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动手!把他们全都剁了喂鱼!快!” 他需要把这两个外乡人解决后再去解决那只不安分的小老鼠! 威胁再次生效,几个离得近的村民红着眼,举着锄头和铁锹就朝陈砚君和谢冬梅扑了过来! “谢大夫,站我身后。”陈砚君立马挣脱束缚朝着谢冬梅喊道。 同时谢冬梅探出腰包里的针快速的刺入架住她的男人手中穴位,男人吃痛放手,紧接他们失去知觉。 陈砚君有些意外谢冬梅有反击之力,他把谢冬梅拉住身后护住,整个人气势陡然一变。 这些村民看着就是庄稼汉,常年干活有点力气,但脚步虚浮破绽百出。 最先冲上来的一个汉子,抡圆了锄头就当头砸下,带起的风声呼呼作响。 陈砚君身子像一片被风吹动的落叶,轻巧地向左一滑,就让开了那势大力沉的一击。 锄头砸在青石板上,震得那汉子虎口发麻。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陈砚君的手肘已经闪电般地顶在了他的腋下麻筋上。 “呃!” 汉子一声闷哼,半边身子瞬间酸软无力,锄头落地人也软了下去。 另一个村民从侧面用铁锹拍来,陈砚君头也不回,反手一抓,精准地扣住对方的手腕,顺势一拧一带! “咔嚓!” 一声脆响,那村民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了下去。 陈砚君一脚踹在他的膝窝,那人惨叫着跪倒在地。 作为豹哥手下最锋利的一把刀,陈砚君对付的都是些亡命之徒。 眼前这些被药物掏空了身子的村民,在他眼里,跟练功的木人桩没什么区别。 他出手极快,招招都攻向关节和神经,只废掉对方的行动力却不致命。 不过几息之间,祠堂里已经倒下了一片,剩下的村民握着农具,看着如同闲庭信步般放倒了他们七八个壮劳力的陈砚君,脸上全是恐惧再不敢上前一步。 空气中只剩下倒地之人的呻吟声。 孔先生彻底看傻了。 他那张斯文的脸因为愤怒而抽搐,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只是个保镖的男人身手竟然好到这种地步! 他精心营造的,对村民绝对掌控的局面,就这么被一个女人三言两语,一个男人三拳两脚,给砸了个稀巴烂! 孔先生看着陈砚君冰冷的眼神扫向自己,他朝着陈砚君莞尔一笑,让剩下的村民继续招呼陈砚君。 而他却悄悄地地往后挪,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陈砚君身上,像只滑腻的泥鳅,一转身就溜进了祠堂后方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他人呢?” 陈砚君一脚将最后一个试图偷袭的村民踢晕,环视一周才发现孔先生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去追!这人留着是个祸害!”他沉声道,作势就要追出去。 谢冬梅一把拉住他,她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栋传出声响的平房,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别追了!先救人!” “谢大夫,放虎归山……” “我说先救人!”谢冬梅打断他,她的直觉在脑子里疯狂叫嚣,那个呼救的声音让她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我闺女……可能就在那儿。” * 两人迅速赶到那栋平房前。 大熊与乌鸦正满头大汗地用肩膀撞着一扇厚重的铁门。 “砰!砰!” 铁门发出沉闷的巨响,却纹丝不动。 大熊急得满脸通红:“他娘的,这门是铁疙瘩做的,撞不开!” 谢冬梅快步上前,仔细检查四周,最后直接抄起斧头直接往门缝砍。 三个男人看的都惊呆了,这谢大夫平常斯斯文文,没想到劲这么大。 他们惊讶过后立马回过神同时按照谢冬梅的节奏撞击着铁门。 只听一声脆响,那扇牢不可破的铁门,终于撞开了一道缝。 一股混杂着铁锈、血腥和绝望的霉味,瞬间从门缝里涌了出来,呛得人几欲作呕。 陈砚君和大熊他们立刻合力将门推开。 门后的景象,让这些见惯了风浪的男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七八个女孩像牲口一样被关在里面,个个衣衫褴褛,眼神空洞麻木。 而谢冬梅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一般,瞬间就锁定在了那个唯一站着的女孩身上。 那女孩浑身脏污,巴掌大的小脸上又是灰又是泪痕,单薄的衣服被撕破了好几处,一只脚踝上还挂着半截被撬开的铁链,鲜血染红了裤脚。 可她的腰背却挺得笔直,那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与那眼角的泪痣,毫不畏惧地与门口的众人对视。 在那一瞬间,谢冬梅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这张脸,她在梦里描摹过无数次! 这就是她被偷走了十七年的亲生女儿,冯招娣! 谢冬梅感觉自己的腿像灌了铅,她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个倔强得让她心疼的女孩。 她走到冯招娣面前,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连带着伸出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第151章 你给老娘撑住 谢冬梅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轻轻捧起女儿那只受伤的脚踝。 常年行医的手指,冷静而专业地检查着伤口。 “疼不疼?”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 冯招娣被这个女人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愣住了,只是呆呆地摇了摇头。 “还好,只是皮外伤,养养就好了。”谢冬梅低声呢喃,像是在对女儿说,更像是在安慰自己那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 她松开女儿的脚踝,再也抑制不住张开双臂,将这个带着一身伤痕的身躯紧紧地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她迟了十七年。 不,算上前世,她迟了整整一辈子。 温热的泪水终于决堤,滚烫地落在冯招娣冰冷的肩上。 “闺女……” 谢冬梅把脸埋在女儿的颈窝里,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她的气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那句撕心裂肺的呢喃:“妈……可算找着你了……” 这个怀抱很暖,带着一种让冯招娣鼻头发酸的熟悉感。 但她脑子里那根紧绷了多年的弦,不允许她有片刻的沉溺。 她甚至没听清这个女人贴在她耳边,用那种碎裂的声音在呢喃什么。 她只知道,门开了,但他们还没出去。 危险随时会把她们重新拖回地狱。 “你是谁?” 冯招娣轻轻推开谢冬梅,眼神里的戒备和茫然刺得谢冬梅心口一疼。 不等谢冬梅回答,她已经转过身,用一种不属于十七岁女孩的冷静,“我们得赶紧走!” 她转身摸索到另一个被铁链锁住的女孩身边。 那女孩缩在角落里,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冯招娣看了一眼她脚腕上那把大锁,又看了看自己手里那根细细的发卡,眉头紧锁,这把锁她解不开。 谢冬梅看着女儿单薄的背影,看着她明明自己脚上还流着血,却第一时间去救别人,那颗被揉碎了的心瞬间被一种滚烫的骄傲填满了。 谢冬梅吸了吸鼻子,将涌上眼眶的泪水硬生生逼了回去。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陈砚君心里也十分佩服这个女孩,他走到冯招娣身边,他示意冯招娣把发卡给自己。 冯招娣犹豫了一会才把发卡递给陈砚君,陈砚君三下五除二便把大锁给解开了。 然后陈砚君一一帮助剩下的女孩们解开脚链。 “走!快!”谢冬梅拉起那个已经吓傻的女孩。 紧接着,她开始快速地给剩下的女孩们检查伤势,手法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你,皮外伤,自己走!” “你,脱水了,让大熊背上!” “还有你,腿断了,乌鸦背一个!” 她每一个指令都清晰无比,立马稳住了这群惊慌失措的女孩们。 冯招娣看着这个女人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一切,心里那点戒备不知不觉就松动了半分。 “能走的,扶着走不动的!我们出去!”谢冬梅最后下令。 然而,她们还没走出平房院门就被村民堵死了。 院门口的光被黑压压的人影遮蔽,一股混着汗臭和疯狂的腥风倒灌进来。 “抓住他们!抓住这些外乡人!” “他们是来抢我们福气的魔鬼!” “孔先生说了,把他们抓住了,神仙才会继续保佑我们!” 几十个村民,眼睛赤红,手里挥舞着锄头、铁锹、镰刀,疯了一样往里冲! “滚开!” 陈砚君一脚踹翻一个,反手用胳膊肘猛地撞在另一个人的下巴上,那人闷哼一声,牙混着血沫子飞了出去。 大熊和乌鸦也各自护着几个女孩,跟村民们缠斗在一起。 但村民太多了! 他们就像没有痛觉一样,被打倒了马上又爬起来,嘴里念叨着‘福气’、‘神仙’再次扑上来。 整个平房的院内,瞬间变成了一片混乱的修罗场! 谢冬梅捡起斧子护着冯招娣和几个伤得最重的女孩,有谁近身便用斧子吓退对方。 混乱中,一个看着瘦小的老头手里攥着一把磨得锃亮的镰刀,悄无声息地溜到了谢冬梅的身后! 他的目标,就是这个带头闹事的老娘们! “去死吧!”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举起镰刀,那弯月的刀锋在光线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直直地劈向谢冬梅的后心! “谢大夫!小心!” 陈砚君的吼声石破天惊! 他想回防,却被两个壮汉死死抱住腰,根本挣脱不开! 眼看那镰刀就要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砚君双目赤红,也不知哪来的一股蛮力,硬生生挣脱了束缚猛地向前一扑! 他用自己的后背,挡在了谢冬梅的身前! “噗嗤——!” 镰刀入肉的声音,沉闷得让人头皮发麻! 那个偷袭的老头愣住了,他没想到会有人扑过来挡刀。 谢冬梅僵硬地转过身,只看到陈砚君的后背上鲜血一下就涌了出来,瞬间染红了他半边身子。 “陈……砚君?” 谢冬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陈砚君的身体晃了晃,他看着谢冬梅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谢大夫……我爸让我看好你。” 话音未落,他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朝着谢冬梅倒了下去。 “陈砚君!!” 谢冬梅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把抱住他沉重的身体。 温热的血,瞬间湿透了她的前襟。 “杀了他!他被魔鬼附身了!” 那个老头还想再补一刀,却被赶来的大熊一脚踹飞了出去,撞在墙上晕死过去。 可眼前的局面,却比刚才还要凶险! “别管我……带她们走……”陈砚君靠在谢冬梅怀里,呼吸已经开始变得微弱。 “闭嘴!” 谢冬梅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你给老娘撑住!我绝对不会让你死!” 她吼着,手下动作不停,一把撕下自己褂子的下摆,卷成一团,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按住他背后那个血流如注的伤口! 血,却还是不停地从她指缝间渗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谢冬梅强制要求自己冷静下来,但是看到陈砚君止不住的血她脑子里一团乱麻。 这时一只沾满泥灰的小手伸了过来,手里捏着几株被捣烂的墨绿色草药。 “这个能止血!” 冯招娣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快!敷上去!” 第152章 点一盏灯 谢冬梅抬起头,对上了女儿那双在混乱中依旧明亮得惊人的眼睛。 只见冯招娣指了指平房角落里一个破木台上散落的一些草药,“这些是孔先生行刑后给女孩们用的止血草!” 谢冬梅的目光在那几株捣烂的草药上只停留了一瞬,便立刻接了过来。 她手上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揭开那块已经被血浸透的布,将墨绿色的药泥死死地按在了陈砚君背后翻卷的皮肉上! 一股浓烈的草腥味混着血腥气弥漫开来。 “嘶……” 陈砚君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牙关都在打颤,但那血流如注的伤口,竟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减缓了渗血。 “有用!”谢冬梅心里一松,“撑住了!听到没!” 大熊和乌鸦撂倒最后一个冲进来的村民,回头一看门外黑压压的人头更多了,赶紧锁起院门。 “砰!砰!砰!” 院里那扇薄薄的木门被外面的人砸得震天响,木屑簌簌地往下掉。 “开门!” “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 “谢大夫!快要顶不住了!”大熊吼道,他和乌鸦合力将门顶上,用一根粗木杠死死卡住。 但那门杠在一下又一下的撞击中,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里已经成了个死胡同! 就在这绝望的当口,冯招娣的声音突然响起,清冷又急促:“大家走后面!柜子后面有扇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她身上。 谢冬梅回头,看到平房角落里那个用来堆放杂物的大立柜。 冯招娣紧抿着嘴唇,解释道:“我被关进来的时候,听守卫的人抱怨过,说孔先生让他们从后门运‘新玩具’进来,嫌搬这个柜子麻烦。” 她口中的‘新玩具’,让那几个刚被救出的女孩脸色又白了几分。 谢冬梅当机立断:“大熊!乌鸦!把柜子挪开!” “好嘞!” 两人立刻冲过去,合力之下,那沉重的木柜被硬生生拖开,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柜子后面,果然露出一扇不起眼的小木门! 门外传来的撞击声越来越响,前门随时都会被攻破。 谢冬梅环视了一圈这栋囚禁了无数女孩也囚禁了自己女儿的地狱:“乌鸦,去找找有没有煤油或者酒之类的东西!” “谢大夫,你要干嘛?” “给孔先生送点‘福气’!也给村外的江主任点一盏灯。” 乌鸦瞬间明白了,立马在屋里翻找起来,很快就从角落里拖出半桶给煤油灯用的煤油。 “泼!”谢冬梅一个字下令。 “哗啦——” 刺鼻的煤油被泼满了整个地下室,尤其是那些沾着血迹的稻草和破烂的刑具上。 “你们先出去!”谢冬梅指挥着,让大熊背着陈砚君,乌鸦护着其他女孩,先行从后门撤离。 冯招娣看着谢冬梅,从桌上拿起一盒火柴。 她走到谢冬梅身边将火柴盒扬了扬,眼神坚定:“我来。” 谢冬梅看着女儿那双没有丝毫畏惧的眼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滚烫地烙了一下,点了点头:“划了就跑,别回头。” 冯招娣抽出一根火柴划开,“刺啦——” 火光在昏暗的地下室里亮起,映照着她清瘦却倔强的脸庞。 她毫不犹豫地将燃烧的火柴扔向了那片被煤油浸透的稻草。 “轰——!” 火蛇瞬间窜起,贪婪地吞噬着这里的一切罪恶。 浓烟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冯招娣转身就跑,谢冬梅一把抓住她的手,两人冲出了后门。 冲天的火光几乎在同一时间照亮了邹家村的半边天,也成了最清晰的信号弹。 “走水啦!祠堂那边走水啦!” “快去救火啊!” 前门疯狂的撞门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嘈杂的呼喊和慌乱的脚步声。 刚到的村民们赶紧把被打倒在院子里的村民拖出至安全范围。 谢冬梅一行人趁乱钻进村子里的羊肠小道。 但他们这十几个人,目标还是太大了,尤其还带着伤员。 “这样不行,”谢冬梅压低声音,“迟早会被发现。招娣,村里有没有能藏身的地方?越偏僻越好!” 冯招娣几乎没有思考:“有!跟我来!” 冯招娣带着众人在复杂交错的小路和屋檐的阴影下穿梭。 好几次,他们都听到了不远处搜寻的村民的叫骂声。 “人呢?跑哪去了?” “给老子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每一次,冯招娣都能提前预判,领着他们躲在猪圈后面或者钻进一堆半人高的柴火垛后,与危险擦肩而过。 那些被救出的女孩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谢冬梅紧紧握着冯招娣的手,感受着女儿手心传来的镇定,心中百感交集。 终于,冯招娣在一栋破败得仿佛随时会塌掉的土坯房前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 这屋子比村里任何一户人家都要破,门板斜挂着,窗户也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窟窿,周围杂草丛生。 “这里是……”大熊喘着粗气问。 冯招娣的眼神暗了暗,声音很轻:“最早的时候,他们就是把拐来的人关在这里。后来嫌地方小才改到了村外各种地方。这里早就没人来了。” 众人鱼贯而入,一股尘封多年的霉味扑鼻而来。 谢冬梅立刻让大熊把陈砚君平放在地上,她伸手搭上了陈砚君的脉搏。 只一瞬间,她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脉象细若游丝,这是失血过多,元气大伤的征兆! 那点草药,只能暂时止血,却救不了命! “不行,他撑不到警察进来。”谢冬梅喃喃自语,手已经伸向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护腰垫。 她从里面抽出一根根银针。 只见谢冬梅捻起一根最长的银针,看准了陈砚君背上的穴位,食指与中指发力,手腕一抖那根银针便稳稳地刺了进去,只留一小截针尾在外面微微颤动。 她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取穴、捻转、弹针……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冯招娣的眼睛里,不自觉地迸发出一阵夺目的光彩。 她死死盯着谢冬梅的每一个动作,仿佛要将这一切都刻进脑子里。 这个女人……医术好像比孔先生好上不少。 第153章 擒贼先擒王 随着七八根银针落下,原本脸色惨白如纸的陈砚君,脸上竟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血色,呼吸也渐渐平稳了下来。 谢冬梅拔下最后一根银针,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 她探了探陈砚君的颈动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这才将银针小心翼翼地收回腰垫的夹层里。 “脉象稳住了。”她沉声对围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的众人说。 “谢大夫,你这手……真是神了!”大熊瞪着眼睛,看着陈砚君脸上恢复的血色。 谢冬梅没理会他的惊叹,俯身对陈砚君道:“你就在这儿躺着别动。动一下,神仙也救不了你。” 陈砚君虚弱地点了点头,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谢冬梅站起身对着冯招娣说道:“招娣,带我去乱石岗那个出口。大熊、乌鸦你们留下保护好他们。我必须马上联系上公安,得有人去抓孔先生!” “谢大夫,这不行!”大熊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那张粗犷的脸上写满了不赞同,“就你们俩女同志去?太危险了!要去也得我去!” “你身手好,留下比去有用。”谢冬梅一句话就堵了回去,“这里这么多女孩子,还有个重伤员,万一有村民摸过来,谁顶得住?” 乌鸦立刻接口:“大熊留下,真有事还能挡一挡!谢大夫,我陪你们去!我身手灵活跑得快。” 谢冬梅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速去速回。” 藏身的土坯房离乱石岗本就不远,冯招娣对这一带的地形熟得不能再熟悉。 三人借着断壁残垣的掩护,很快就绕到了村子边缘那片嶙峋的怪石堆。 “就在前面,”冯招娣压低声音,指着一处被藤蔓和杂草几乎完全覆盖的石壁缝隙,“那个洞口,外面应该就是乱石岗了。” 谢冬梅刚要上前,就听见洞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还伴随着男人的咒骂声。 “他娘的,这洞怎么这么窄,硌死老子了!” 话音未落,一个脑袋就从那堆杂草里钻了出来。 紧接着,一个身影手脚并用地爬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那人一身痞气打扮,一张嘴一颗大金牙在太阳光下闪着贼光。 郑明成一转头,目光就黏在了谢冬梅身旁的冯招娣身上,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瞬间变成了饿狼见了肉。 “哎哟!我的亲妹妹!可算找着你了!让哥好好看看!” 他咧着嘴,张开双臂就想冲过来给冯招娣一个熊抱。 冯招娣哪里见过这阵仗,被他这痞里痞气的模样和那口晃眼的大金牙吓得一声尖叫,猛地躲到了谢冬梅身后,死死抓住她的衣角。 “给我站住。” 谢冬梅冷着脸,往前一步稳稳地拦在了郑明成面前。 郑明成扑了个空,差点撞到自己亲妈身上,不满地嚷嚷:“妈!你干嘛呢!我看看我亲妹妹……” 话音刚落,洞口又钻出两个人来。 郑明礼先爬出来,看见这场面有点发懵。 紧接着,郑爱国也弯着腰从洞里出来,他一抬头就看见了躲在妻子身后那个衣衫破烂、浑身带伤还满眼惊恐的女孩。 尽管已经分别了十七年,尽管女孩从未见过,但那眉眼间的轮廓,那颗和妻子如出一辙的泪痣…… 郑爱国眼眶瞬间就红了。 “招……” 他刚想开口,就被谢冬梅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了,“有事回家再说。” 三个男人就这么僵在原地。 郑明成看看他妈,又看看惊魂未定的冯招娣一脸悻悻。 郑爱国的视线死死锁在冯招娣身上,从她破了洞的裤腿,到她脚踝上那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他的腮帮子咬得铁紧,一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胸膛里像是有一座火山在酝酿。 就在这时,几个穿着公安制服的身影从洞后钻了进来。 “谢大夫!”高建军一眼就看到了谢冬梅,快步走来,“我们看到村里火光冲天,猜到你们行动了,就立刻派人把这个出口给剪了!” “高公安,你来得正好!你带医生了没有?我那边救出来一些女孩子都受了伤,还有我朋友为了保护我被镰刀砍了,伤得很重必须马上送医院!” “什么?!”高建军脸色一变,“医生带了!就在后面!” 他立刻回头一招手:“小刘!带上医药箱,你和另外两个同志,跟着乌鸦去救人!还有谢大夫,你们一家也跟着乌鸦一起。” 乌鸦立刻应声:“这边走!” 高建军又转向冯招娣:“你就是带路的?孔先生在哪儿?” 冯招娣被他看得有些紧张,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他可能躲在哪儿!” “好!其他人,跟我走!”高建军一挥手,就要带着人进村。 “高公安!”谢冬梅叫住他,“我跟着你们一起。” 高建军眉头一皱:“谢大夫,这里现在是警方在办案,会很危险。” “我比你们清楚村里的门道,也知道那些村民的弱点。如果真起冲突我有信心说服他们,带上我,能省不少事。” 她不给高建军反驳的机会,扭头对自己丈夫和两个儿子命令道:“你们三个,跟着乌鸦去那个土坯房,别在这儿影响公安同志办案!” 她顿了顿,对着郑爱国加重了语气:“陈砚君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他去医院,身边得有个人陪着。你们去跟着陈砚君!” 郑爱国三人听到陈砚君受了重伤,再看看眼前这阵仗,也明白孰轻孰重。 郑爱国深深地看了冯招娣一眼,把万千情绪都压回了心底,哑着嗓子对乌鸦说:“同志,带路吧。” 乌鸦领着大部队很快消失在断壁残垣之后。 高建军收回目光,神情凝重地转向谢冬梅:“谢大夫,你有什么计划?” “去孔先生家。擒贼先擒王。” “我给你带路!”冯招娣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小小的身躯里透着一股不相称的坚韧。 * 村口方向,隐蔽在一片甘蔗林后的江海涛,透过望远镜看到村祠堂那边冲天的火光,一把扔掉烟头,对着对讲机低吼:“信号已确认!‘破晓’行动,总攻开始!” “收到!” “收到!” 就在这时,村子外围被尖锐的警笛声撕裂! 第154章 你们醒醒吧 “呜——呜——” 那声音由远及近,仿佛一张天罗地网,从四面八方朝邹家村收拢过来。 “砰!砰!”几声闷响,数枚催泪瓦斯弹划出弧线,精准地落入了村口负责把守的村民人群中。 白色的烟雾弥漫开来,呛人的气味让那些村民瞬间乱了阵脚。 “上!”江海涛一声令下,早已蓄势待发的公安干警如猛虎下山,以雷霆之势从正面冲破了邹家村的大门。 * 一座青砖黛瓦明显比周围民房气派许多的房子里,孔先生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副金丝眼镜。 警笛声响起的那一刻,他擦拭的动作只是微微一顿。 “呵呵,”他轻笑一声,镜片后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闪烁着一丝阴冷的讥诮,“到底还是来了。” 他身边一个心腹打手慌了神:“先生!是公安!公安打进来了!我们被包围了!” “慌什么?”孔先生慢悠悠地戴上眼镜,掸了掸长衫上不存在的灰尘,“一群蠢货而已。” “不过,这几个外乡人倒是挺厉害,打着豹哥的名来救冯招娣……有点意思。” 他走到墙边,扭动了一个不起眼的烛台。 ‘咔哒’一声,墙壁上的一排书架缓缓向一侧移开,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先生,您……” “这个村子,这张网我织了十几年,是时候收线了。”孔先生回头,笑容诡异,“这里,就留给他们当个礼物吧。”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柴盒,划着一根,随手扔进了角落一个装满了煤油的陶罐里。 “轰——!” 火苗瞬间窜起,贪婪地舔舐着屋内的陈设。 孔先生带着打手头也不回地钻进了秘道,临走前,他按下了洞口内侧的一个按钮。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整栋房子都陷入了一片火海,浓烟滚滚,火光将半个村子都映成了橘红色。 而那些村民,听到警笛声和爆炸声,非但没有恐惧,反而从各个角落里冲出来,拿着锄头、镰刀,疯狂地扑向冲进村里的公安干警。 场面,一时间极度混乱。 * 冯招娣带着谢冬梅和高建军等人,刚绕过一个拐角就听见爆炸声,他们赶紧跑过去一看,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孔先生的家,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冯招娣看着眼前的火光十分气愤,这个人渣动作还真是快。 高建军脸色铁青:“他要销毁所有证据!” 谢冬梅的鼻子在空气中轻轻翕动,眉头越皱越紧。 她循着那股味道,目光扫过火场周围,最终定格在离孔先生家院墙不远处的一片菜园子里。 那片菜园看起来平平无奇,种着些白菜萝卜,但在最角落的一小块地里,长着几株半人高的植物,叶片细长顶端开着紫黑色的小花,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妖异。 “就是它。就是它让村民们身体出现问题。” 高建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立刻明白了什么。 他立刻对身后的两名公安说:“你们俩通知消防进来把火灭了,然后把这些东西连根带土地给我挖走,一点都不能留!” “是!” 就在这时,村口方向的喊杀声和冲突声越来越激烈。 高建军听着动静,果断道:“火势太大,一时半会儿灭不了。我必须带人去村口支援江队!” “高公安!”谢冬梅突然开口,“带我去村里的广播室!” 高建军一愣:“广播室?谢大夫,现在村里乱得很,您去那儿干什么?” “用枪,你们对付的是没了理智的疯子,用嘴,我能让他们自己放下武器。现在只有我能让他们清醒过来。” 冯招娣立刻接口:“我知道广播室在哪儿!就在村委会大院里!” 高建军看着谢冬梅志在必得的脸色,只犹豫了一秒便答应道:“好!我护着你们过去!” 去村委会的路,不过几百米,却走得异常艰难。 迎面冲来一个村民,眼睛赤红,手里攥着一把豁了口的锄头,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对着他们就劈了过来。 高建军眼疾手快,一脚踹在他手腕上,反手用枪托狠狠砸在他后颈。 “砰!” 那村民哼都没哼一声,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走!” 高建军一手持枪警戒,一手护着谢冬梅和冯招娣,另外几名公安干警则负责断后。 他们一路打晕了四五个疯狂扑上来的村民,终于冲进了村委会大院。 广播室的门被从里面反锁了。 “让开!”高建军抬脚就是一踹。 “哐当!” 老旧的木门连着门框一起向里倒去。 屋里,一个负责广播的村民正拿着话筒,声嘶力竭地喊着:“异乡人是恶鬼!保卫邹家村!” 看到高建军等人,他愣了一下,随即抓起桌上的算盘就砸了过来。 一名公安眼疾手快地将他制伏在地。 谢冬梅径直走到那张老旧的木桌前。 桌上放着一台绿漆斑驳的广播设备,麦克风上还缠着胶布。 她拿起冰凉的话筒,深吸一口气,她沉稳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通过村里各个角落的大喇叭,清晰地传了出去: “邹家村的乡亲们,都听着!我是谢氏医馆的馆长,谢冬梅!” “你们是不是觉得浑身没劲,脑子发昏,只有喝了孔先生给的‘福气水’才会好受?” 谢冬梅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村民们的心上。 许多正在攻击公安的村民,动作都下意识地慢了下来。 “我告诉你们,因为你们吃了对健康有损耗的毒草药!孔先生他把你们当牲口,当傻子!” “他跑了!” 谢冬梅猛地提高了音量,声音里带着凛然的怒意。 “就在刚才,你们的孔先生,你们信奉的活菩萨,放火烧了自己的房子,扔下你们自己跑了!” “公安同志是来救你们的!你们现在拼了命维护的,是一个把你们当狗耍的骗子!你们为他卖命,他却卷了钱跑路!你们醒醒吧!” “所有喝过‘福气水’的人,都到村祠堂的空地来!我谢冬梅有办法为你们解毒!再执迷不悟,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第155章 一个都别想跑! 谢冬梅的声音通过大喇叭的电流声,砸进邹家村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村口,正与公安干警们厮杀成一团的村民们,动作肉眼可见地迟滞了。 一个挥舞着镰刀冲在最前面的壮汉,高高举起的胳膊僵在了半空。 他婆娘尖利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回响:“当家的,咱儿子最近咋老是喊头晕,身上也没劲儿……” “毒草药……福气水……” 壮汉的眼神从赤红的疯狂,慢慢褪变为一种茫然的恐惧。 他低头,看着自己粗糙却微微颤抖的双手。 “哐当!” 镰刀脱手,掉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爹,他爹!那婆娘说的是不是真的?”一个女人死死拽住自己男人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哭腔。 “难怪我总觉得喘不上气……” “跑了?孔先生……跑了?” 村民们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对自己身体的怀疑,对后代能否健康的担忧,对被愚弄的愤怒。 江海涛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对着对讲机怒吼:“都愣着干什么!控制住他们!枪口抬高一寸,别伤了人命!” 公安干警们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三下五除二就将那些失魂落魄的村民们反剪双手,用绳子牢牢捆住。 场面,终于被稳住了。 * 另一头,孔先生家的火势也被及时赶到的消防队员用高压水枪压制了下去。 刺鼻的焦糊味和水汽弥漫在空气中。 一个年轻的公安从烧得漆黑的屋子里跑出来,脸上又是烟灰又是兴奋,“找到了!书房里有个暗门,连着地道!” 高建军精神一振,立刻带人冲了进去。 地道不长,但是地道抵达一半后被封死了,孔先生早已逃的无影无踪。 幸好抢救及时,在房子暗处发现几个铁皮箱子,里面的东西让在场的所有公安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打开第一个,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账本,详细记录了每一笔货款的流入和流出。 打开第二个,是一沓沓用牛皮纸袋装着的个人档案。 高建军随手抽出一份打开。 “姓名:李倩。籍贯:湘南。录取院校:海旦大学。处置方式:转移至‘三号仓库’。” 他身后的一个公安也拿起一份,念了出来:“姓名:王雪。籍贯:川都。录取院校:京大。处置方式:转移至港口‘陈老板’。” 这些被拐卖的女孩们,无一例外,全是当年凤毛麟角、考上名牌大学的天之骄女! 第三个箱子里,是一张巨大的地图,上面用红色的笔,密密麻麻地标注出了一个遍布全国的人口贩卖网络,每一个窝点,每一个中转站,都清晰无比。 “混账东西!”高建军一拳砸在墙上,手背瞬间蹭破了皮。 他看着这些触目惊心的罪证,双目赤红。 “高队,关于孔先生本人的资料,几乎没有。只有几张模糊的照片,连名字都可能是假的。” 高建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马上上报市局,按照这张地图,全国收网!对这个孔先生,发出最高级别的全国通缉令!”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审!挨个审那些村民,深度参与、手上沾了血的,一个都别想跑!” “是!” 随着公安机关雷厉风行的行动,这张盘踞多年的罪恶网络被连根拔起。 邹家村拐卖案,在官方层面上,宣告成功破获。 祠堂前的空地上,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女孩们紧紧相拥,压抑了许久的哭声撕心裂肺。 谢冬梅知道,这根本不算结束。 只要孔先生一天不落网,这个巨大的威胁,就始终悬在所有人的头顶。 对于村里大部分只是被蒙蔽的普通村民,上面下达的指示是以教育和思想改造为主。 而解毒的关键,落在了谢冬梅身上。 祠堂前的空地被临时改造成了医疗点,一口大锅架了起来,底下烧着熊熊的柴火,锅里熬着气味刺鼻的汤药。 谢冬梅亲自坐镇,指挥着郑明礼与郑爱国和几个小公安分发药汤,郑明成则陪着陈砚君上了去市里的救护车。 大部分村民都顺从地排着队,接过那碗黑乎乎的药汤,一饮而尽。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颤颤巍巍地走到谢冬梅面前跪下了。 “谢大夫!您就是活菩萨!要不是您,我们全村人都得被那挨千刀的骗子给害死啊!” 谢冬梅眉头一皱,侧身避开她的大礼:“起来。我不是菩萨,只是个大夫。把药喝了,回家好好过日子。”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心存感激。 一个中年男人猛地将手里的粗瓷碗摔在地上,指着谢冬梅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妖婆!是你!是你毁了我们的福气!孔先生是神仙,他给我们的福气水能保佑我们,是你们这些城里人嫉妒我们!” 信仰的崩塌,让他的精神也随之崩溃了。 他身边立刻有几个村民附和起来,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仇视。 高建军脸色一沉,正要上前呵斥。 谢冬梅却先开了口,她甚至没站起来,只是抬眼冷冷地瞥了那男人一眼。 “神仙?”她嗤笑一声,“你的神仙放火烧了房子,扔下你们这群信徒,自己从地道里像老鼠一样溜了。你的神仙,用毒草药把你们一个个弄得半死不活,好方便他卖掉你们的女儿、孙女。”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那男人面前。 “我这个‘妖婆’,站在这里熬药救你们的命。你那个‘神仙’,现在不知道躲在哪个耗子洞里,数着卖掉你们亲人换来的钱。你告诉我,谁是人,谁是鬼?” 那男人被她逼视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人群中,一个年轻的媳妇怯生生地挤上前来,小声问道:“谢大夫,我进邹家村快7年了都没怀上……喝了您的药,以后能生娃吗?” 那年轻媳妇的话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全村女人的焦虑都问了出来。 谢冬梅的视线从那媳妇苍白而充满希冀的脸上扫过,缓缓落在人群中每一个惴惴不安的村民身上。 第156章 总算找着了 “能生。不但能生,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喝我的药,保证你们一个个身子骨比以前还结实,男人下地更有劲,女人怀娃更容易。” 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骚动和喜悦。 “真的?谢大夫,您说的是真的?” “俺的腰杆子总算有救了!” 谢冬梅抬手,往下压了压,嘈杂声瞬间平息。 “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孔先生一天不抓回来,谁知道他那个害人的网,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她指着村口的方向,那里,警灯依旧在无声地闪烁。 “你们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以后还想不想出这个村?还想不想堂堂正正地走出去念书、工作?” “所以,公安同志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谁敢包庇,谁敢隐瞒,谁就是全村的罪人!到时候别怪我谢冬梅翻脸不认人,我的药,不救没良心的人!” 她这番话软硬兼施又给希望又给威胁,彻底击溃了村民们最后一点侥幸心理。 “谢大夫说得对!俺全听公安同志的!” “俺要是知道啥,一定说!那姓孔的,就是个畜生!” * 夜色渐深,祠堂里的临时审讯和村民的笔录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喧嚣散去,只剩下火堆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高建军和江海涛带着大部分警力连夜押送第一批重点犯人回市里,留下一些年轻公安维持秩序。 谢冬梅让郑爱国和郑明礼先去车上歇着,自己则走到了祠堂角落。 冯招娣正安静地坐着,手里捧着一杯热水,眼神怔怔地望着火光。 听到脚步声,女孩抬起头。 火光跳跃,映照着谢冬梅的脸。 她看着眼前的谢冬梅,有些茫然。 这就是……自己的妈妈吗? 那个公安同志口中,策划了整场营救,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的女人? 她真的是……自己的妈妈? 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荒谬感笼罩了冯招娣。 谢冬梅在她面前站定,看着女儿那张与自己年轻时有七八分相似,却因常年营养不良而显得蜡黄的小脸,两辈子的心酸、愤怒、悔恨齐齐涌上心头。 她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是去而复返的郑爱国。 他看到这母女俩相对无言的场景,急得满头大汗。 “闺女!”郑爱国大步流星地走到冯招娣面前,指了指谢冬梅的眼尾,又指了指冯招娣的眼尾。 “你看看!你看看这儿!一颗痣!一模一样的位置!错不了的!” 他见冯招娣还是那副茫然的样子,急得抓耳挠腮:“我是你爸!亲爸!她是你妈!还有那个……” 他一把将跟过来的郑明礼拽过来,“这是你三哥!郑明礼!我们……我们就是专门来救你的呀!” 郑明礼被他拽得一个趔趄,看着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妹,憨厚地挠了挠头挤出一个笑容:“妹……妹妹。” 冯招娣的目光从郑爱国焦急得通红的脸上,滑到郑明礼局促不安的表情上,最后又落回谢冬梅那双有些期待的眼眸里。 她想起十几个小时前,她是因为看见谢冬梅的身影才将石头奋力砸向玩具房的窗户,砸向那一个未知结果的赌注。 用将自己唯一的希望放在了谢冬梅身上。 她没想到,赌赢了。 更没想到,这样一个雷厉风行的女人。 她是为了救自己,才踏进了邹家村这个吃人的虎口。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 从未有人为她如此奋不顾身过。 从未有人给过她这般厚重的、滚烫的关爱。 她被爱了。 可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份爱。 做笔录的时候,那个和善的公安同志悄悄告诉她:“小同志,你得谢谢你妈妈。今天这个行动,从头到尾都是你妈妈在主导。没有她,我们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 那一刻,她才发现一种名为崇拜的情绪早已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冯招娣看着谢冬梅,看着这个给予她生命又将她从深渊中拉出来的女人。 她缓缓开口:“我……我早就知道,我不是冯家的孩子。” “我拼命读书考第一名,因为我发现,只有学习好的女孩,才能晚一点被卖掉。” “孔先生说,像我们这样考上大学的金凤凰能卖个好价钱。所以他会等到我们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再把我们带走卖给那些有钱的大老板。” 她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涕,仿佛在讲述别人的事情。 然而,这份平静之下是长达十几年日日夜夜不见天日的隐忍和煎熬。 “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救自己也能救其他人的机会。” 她抬起头,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她看着谢冬梅,看着这个她幻想了无数次的亲人。 压抑了十七年的委屈、恐惧和思念,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颤抖着嘴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轻轻地又无比清晰地喊了一声:“妈。” 这一声‘妈’劈开了谢冬梅两辈子的阴霾。 前世的错信、悔恨,今生的寻找、奔波,所有的痛苦和疲惫,都在这一声呼唤中得到了最彻底的慰藉。 谢冬梅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将瘦弱的女儿紧紧拥入怀中,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女孩单薄的衣衫。 温暖的火光,映着相拥的母女,也映着旁边两个大男人通红的眼眶。 郑爱国一个快五十岁的汉子,此刻却像个孩子,用那双满是老茧的糙手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一边抹一边嘿嘿地傻笑,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找着了……总算找着了……” 郑明礼站在一旁,只是一个劲儿地吸着鼻子,看着眼前这个瘦得像根豆芽菜的妹妹,心里又酸又软。 过了好一会儿,谢冬梅才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松开了怀抱。 她捧着冯招娣那张挂着泪痕的小脸,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像是要把这十七年缺失的时光全都看回来。 第157章 我的好闺女 冯招娣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看向旁边那个又哭又笑的高大男人,又看了看那个憨憨的三哥,嘴唇动了动,声音细得像蚊子哼:“爸……三哥。” 软软糯糯的,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味道,却像两道电流一下子击中了郑爱国和郑明礼。 “哎!哎!”郑爱国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搓了搓手,又在裤子上使劲擦了擦,才敢去摸摸女儿的头,“好闺女,我的好闺女……” 郑明礼更是脸涨得通红,半天才挤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妹……妹妹。” 一家人之间的气氛,从刚才的悲恸转为此刻的温馨与一丝笨拙的喜悦。 就在这时,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这份宁静。 一名年轻的公安同志气喘吁吁地跑来:“谢大夫!谢大夫!” 谢冬梅回头,脸上的温情收敛问道:“什么事?” “有个叫郑湘仪的同志,非要见您。”公安同志擦了把汗,“还有一户姓冯的村民,两边快吵起来了。” 谢冬梅牵起冯招娣的手,那只小手冰凉冰凉的,还在微微发抖。 “走,妈带你去看看。别怕,有妈在。” 一行人走到祠堂外面的空地上,几盏临时拉起的电灯泡发出昏黄的光。 郑湘仪正躲在一个公安身后,眼泪汪汪的满脸委屈。 而在她对面,站着两个皮肤黝黑的老人,和一个瞧着就不大好惹的壮汉。 一看到谢冬梅,郑湘仪立刻冲了过来一把抓住谢冬梅的胳膊。 她哭喊着,十分委屈,“妈!你是我亲妈,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把我一个人扔在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她根本不信自己会是那对土里土气的老人的女儿。 舅舅谢建军跟她说过,她爸爸是被谢冬梅医死的,她妈妈因为受到打击生下她就难产死了,谢冬梅是她的仇人! 向阳哥也是这么说的! 但是谢冬梅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不是她女儿的?还给自己下套把她扔进这个可怕的地方! 谢冬梅眉头一皱,像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猛地撇开了郑湘仪的手。 她径直看向那两个老人:“你们就是冯家的人?” 那老头子被她看得缩了缩脖子,旁边的老太婆却梗着脖子道:“是又怎么样?” “很好。”谢冬梅点点头,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从今天起,郑湘仪跟我们郑家再没半点关系。我已经把她的户口从我们家迁出来。你们是她亲爹亲妈,赶紧把我们家招娣的户口给我们摘出来,这事就算两清了。” 冯家人的目光这才落到谢冬梅身旁的冯招娣身上。 一接触到他们的视线,冯招娣下意识地往谢冬梅身后缩了缩,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从小到大,这家人对她不是打就是骂,把她当牛做马使唤,哪有过半分温情。 “死丫头,躲什么躲!”冯家的大儿子名叫冯大宝,是冯家养子,他往前跨了一步厉声喝道,“还不滚过来!听信外人的谗言,翅膀硬了是不是!” 他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冯招娣,那眼神里赤裸裸的垂涎和占有欲,让冯招娣浑身发冷。 这个名义上的‘大哥’,早就对她不怀好意。 要不是孔先生发过话,说她是是留着卖大价钱的,不能碰,自己恐怕早就被他糟蹋了。 现在孔先生倒了,他的心思就活泛了。 这么个水灵灵的丫头,必须留在冯家,给自己当媳妇! 冯招娣看着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身子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她怕,怕了这个人十几年。 她记得他借着酒劲对自己动手动脚,记得他无数次偷看自己洗澡换衣服,那种黏腻恶心的眼神,是她前半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就在她控制不住地颤抖时,郑爱国和郑明礼一左一右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郑爱国此刻却瞪圆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冯家大儿子。 郑明礼也攥紧了拳头,憨厚的脸上满是愤怒。 几乎是同时,谢冬梅握着她的手,用力紧了紧。 一股暖流顺着手心传遍全身,驱散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冯招娣的呼吸,慢慢平稳了下来。 她抬起头,隔着父亲和三哥的肩膀,看着那个曾经让她恐惧到夜夜惊醒的男人。 有爸爸在了,有妈妈在了,有哥哥在了。 她不再是那个孤立无援,只能靠自己拼命挣扎的小女孩了。 冯招娣的腰杆,一点一点地挺直了。 那是一种从骨头缝里重新生长出来的力量,带着十七年的委屈与不甘,也带着此刻被亲人包裹的温暖与底气。 谢冬梅能感觉到手心里那只小手的变化,从冰冷的颤抖,到渐渐回温,再到此刻微微攥紧。 她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再胡搅蛮缠,咱们就直接去公安局把案子立了。到时候,我申请做亲子鉴定。现在科学得很,一验就知道谁是谁的种!” “亲子鉴定?”冯家老太婆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显然没听过这个词。 “就是验血!”谢冬梅懒得跟她多费口舌。 “至于招娣,”她侧过头,声音柔和了一瞬,“她已经是成年人,去哪儿,跟谁过她自己说了算!你们,管不着!” 冯家人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城里女人,说起话来竟这么硬气,还句句都掐在理儿上。 趁着他们发愣的功夫,谢冬梅扯着拉扯自己的郑湘仪,手臂一振将她朝冯家人的方向用力一推! “啊!” 郑湘仪尖叫一声,踉踉跄跄地撞进了冯大宝的怀里。 冯大宝下意识地一搂,只觉得怀里香香软软,手不听使唤的在郑湘仪的腰上捏了一把。 郑湘仪浑身一僵,恶心得差点吐出来,拼命挣扎起来:“你干什么!放开我!” 谢冬梅冷冰冰地对着冯家人说:“这是你们冯家的种,你们当年做了什么好事,自己心里清楚。不然我们一起去找陈金花,咱们当面对质!” 第158章 要我们全家的命啊 一听到‘陈金花’三个字,冯家老太婆那张满是褶子的脸瞬间就绷紧了。 冯家老太婆跟老头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慌乱。 当年这事可是陈金花老公谢建军牵的头,自己为了生儿子想都没想答应了下来,现在他们要是真把她找来……当年的事,可就彻底捂不住了! 他们知道,在这件事上,是彻底讨不了好了。 可就这么放手,谁甘心啊! 冯招娣,那可是他们村里飞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 是金凤凰! 老太婆早就盘算好了,等她一拿到通知书,孔先生就能找个城里有钱的主儿卖个好价钱,那彩礼钱足够给亲儿子读完书在城里买房娶媳妇了! 这眼瞅着就要到手的热饽饽,马上就要飞了,冯家老太婆的心就像被刀子剜一样疼! 她一双三角眼死死盯着被郑家父子护在身后的冯招娣,又看看眼前这个气势逼人的谢冬梅,脑子飞快地转着。 这郑家人也是怪了,为了一个赔钱的女娃娃,又不是能传宗接代的儿子,搞这么大阵仗干什么? 不过看谢冬梅这不好惹的架势,连孔先生都折在她手里,硬抢是肯定不行了。 人可以不要,但钱……必须得要! 反正现在白捡了一个水灵灵的丫头回来,到时候直接把她卖了换钱也一样! 打定主意,冯家老太婆的腰杆又挺了起来。 她示意冯大宝把还在挣扎的郑湘仪死死拽住,然后朝谢冬梅伸出一只枯柴般的手嚷道:“行!人你们可以带走!但是,你们得给钱!我们家辛辛苦苦把她拉扯这么大,供她读书还考上大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想白白领回去,门儿都没有!” “娘!”冯大宝急了,他可不想放走冯招娣,刚想插嘴就被老太婆狠狠瞪了一眼。 “你懂个屁!闭嘴!” 谢冬梅听着这对母子的对话,气得反而笑了出来。 “钱?你们也好意思张这个嘴?看看我闺女这身子骨,被你们磋磨成什么样了!她身上的伤,心里的苦,我还没跟你们算账,你们倒有脸管我要钱?” “我告诉你,一分钱都没有!”谢冬梅斩钉截铁,“要么,现在就去把招娣的户口给我们迁出来。要么,咱们就公安局见,把当年的事一五一十掰扯个清楚!” “你!” 谢冬梅这软硬不吃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冯大宝。 他本来就因为谢冬梅带人端了孔先生的老窝,断了村里这条财路而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又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鸭子要飞。 “臭娘们,你别给脸不要脸!”他怒吼一声,甩开郑湘仪,攥着砂锅大的拳头就朝谢冬梅脸上挥去! 旁边几个年轻公安早就看冯家人不顺眼了。 他们打心底里佩服谢冬梅这个女人,有为了女儿孤身闯虎穴的勇气,有不莽撞行事的聪慧,更有遇到变数时临危不乱的机智果敢。 这样的女中豪杰,他们早就想帮衬几句了,只是碍于这是家事不好插嘴。 现在一听谢冬梅说要去公安局解决,一个个早就摩拳擦掌了。 眼见冯大宝竟敢动手,离得最近的两个公安想都没想,猛地扑了上去! “老实点!” “想在公安面前动手?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冯大宝的胳膊被反剪到身后,整个人被死死地按在了地上,脸憋得通红像只离了水的猪。 开玩笑! 谢大夫要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伤了一根汗毛,别说回去要受处分,他们自己这关都过不去! 冯大宝像条被摁住的疯狗,兀自挣扎着,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 谢冬梅对着那两个摁住人的公安同志,“公安同志,这事儿,就麻烦你们按规矩办了。” 那两个年轻公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赞同。 跟这种滚刀肉就不能讲道理。 “谢大夫您放心!” 一直被郑爱国和郑明礼护在身后的冯招娣,此刻浑身仍在微微发抖,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却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她看着地上那个从小到大都像噩梦一样笼罩着她的男人,终于鼓足了全身的力气。 “公安哥哥……”她的细弱得像蚊子哼,但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 “冯大宝和村子很多人仗着自己是村里人,对那些被迫害的女孩子凌辱打骂,甚至……强行发生关系。”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 被死死按在地上的冯大宝猛地抬起头,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冯招娣,像是要活活吞了她。 “你个死丫头片子!你他妈敢胡说八道!你给我等着,看我回头不扒了你的皮!” 他声嘶力竭的威胁,在寂静的祠堂前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呵。” 压着他的公安冷笑一声,手上力道一紧,疼得冯大宝嗷嗷直叫。 另一个公安二话不说,从腰间直接摸出了明晃晃的手铐把冯大宝铐上。 “还敢当着我们的面威胁受害人?我看你是真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走!跟我们回所里一趟,把你知道的,不知道的,都给老子好好交代清楚!” 说完,两人一左一右,提溜小鸡似的把冯大宝从地上拽了起来。 一个公安又转头看向冯招娣,语气温和了不少:“小同志,为了案子可能要麻烦你再跟我们回去做一次笔录,把你刚才说的话详细讲讲。” 冯招娣看了一眼身旁的谢冬梅,见母亲对自己投来一个鼓励的眼神,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眼看着大儿子真的被戴上手铐要被带走,冯家老太婆扑了上来,抱着公安的大腿开始撒泼打滚。 “不能抓我儿子啊!公安同志,你们不能抓我的大宝啊!” “我们老冯家就指望他了呀!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怎么活啊!” 她一边哭嚎,一边捶打着地面,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我小儿子从小就是个药罐子!里里外外的开销,全是我大宝在外面挣钱给他买药吊着命啊!你们把他抓走了,就是要我们全家的命啊!” 第159章 受苦了 冯家老太婆看着冯招娣心生怨恨,她俩年轻时候生不出来,抱养个儿子不久后就怀孕了,可惜怀的是个女娃娃。 后来孔先生说,为家里买个赔钱货就能换来带把儿的,为了生个儿子,把亲闺女给换了,结果亲儿子体弱多病,现在就指望着这个没血缘的养子给全家当顶梁柱。 但她们绝对不能承认自己知道换娃这回事的! “哭什么哭!”一个年长些的公安厉声呵斥道,“现在是法治社会,不是你们撒泼打滚就有理的地方!” 他一挥手,对几个年轻同事说:“把他们都隔开!一个个带到村委会去问话!谢大夫,郑同志,还有这位小同志,也麻烦你们跟我们来一趟。” 村委会临时腾出来的办公室里,谢冬梅和公安面对面坐着。 郑爱国和郑明礼守在门外,冯招娣被另一个女公安带到隔壁房间安抚和问话。 “谢大夫,关于当年孩子被调换的事情,您能详细说说吗?”做笔录的公安推了推眼镜。 谢冬梅点了点头,思绪仿佛回到了十七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她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将当年自己生产时的情况,接生婆陈金花的反常举动,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同志,我知道,这事儿过去十七年了,人证物证都不好找。我弟媳陈金花她肯定不会承认。但这是事实。” 做笔录的公安眉头紧锁,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他有些为难地开口,“谢大夫,我们明白您的心情。这件事,我们一定会立案调查。但是……” “您也知道,年代久远,取证的难度非常大。如果冯家人和陈金花一口咬定不知情,在没有其他过硬证据的情况下,想要给他们定罪……很难。” 这是实话,也是现实。 谢冬梅当然懂。 她看着窗外,灯光穿过老旧的玻璃,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雨过天晴的释然:“我明白。同志,你们尽力就好。” 她转过头,目光穿过门,仿佛能看到隔壁房间里那个失而复得的女儿。 “能把我的闺女平平安安地带回家,找回来,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至于那些欠了我们母女的人……” 老天爷不收,我来收。 * 给孔先生画像的公安同志是个年轻人,画得一手好素描。 谢冬梅记忆力惊人,三言两语便将孔先生那张脸的特征勾勒得清清楚楚:“国字脸,大概四十来岁,哦对了,右边耳朵下头,还有颗黑痣。” 年轻公安的铅笔在纸上‘唰唰’作响,不过十来分钟,一张与孔先生七八分像的素描就递到了谢冬梅面前。 “谢大夫,您看,是这个人吗?” 谢冬梅接过画纸,肯定地点了点头:“就是他!化成灰我都认得!” “太好了!”几个公安精神一振,“有了这张画像,全国通缉就方便多了!” 笔录做完,画像也确认了,谢冬梅一行人这才从村委会办公室里出来。 一出门,就看到冯家老太婆带着几个沾亲带故的村民,黑着脸堵在门口。 郑湘仪被他们围在中间低着头。 冯家老太婆一看见冯招娣从屋里出来,身后却不见自家大儿子的身影,那张老脸瞬间就垮了下来,一个箭步冲上来拦住去路。 “我儿子呢?冯大宝呢?!你们把他人弄到哪里去了!” 旁边一个公安同志立刻上前一步,将她隔开,义正言辞道:“你儿子涉嫌故意伤害、威胁他人人身安全,现在已经被我们带回所里接受调查了!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谁也别想见!” 冯家老太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不可能!我儿子是好人!你们这帮城里人合起伙来欺负我们乡下人!” 谢冬梅上下打量了一眼撒泼的老太婆,眼神里的轻蔑不加掩饰。 “我害他?老太婆,你说话可得凭良心。他自己做了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公安同志秉公执法,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我害他?” “你……”冯家老太婆一时语塞。 “有这堵着我们不让走的功夫,不如多花点心思在你那刚认回来的亲闺女身上。” 谢冬梅一指郑湘仪,“你看她细皮嫩肉的,从小没干过重活。以后嫁人,彩礼钱估计也要得比村里姑娘高,你们可得好好盘算盘算,怎么才能把这养育之恩,连本带利地给讨回来。” 这话一出,冯家人的脸色顿时变得五颜六色精彩纷呈。 而郑湘仪,更是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冬梅。 “妈……”她还想挣扎一下,她实在不想在这个充斥各种粪便臭的地方多呆一分钟。 “别叫我妈。从你参与了谢向阳毒害我的那一刻,你郑湘仪,就跟我谢冬梅再没半点关系!” 郑湘仪彻底傻了,她以为谢冬梅只知道谢向阳的问题,她没想到谢冬梅一直知道自己也参与其中。 谢冬梅不再看她们一眼,拉起冯招娣的手:“闺女,跟爹妈回家。” “站住!”冯家老太婆抓住谢冬梅的手不让她走。 谢冬梅拿出腰上的一根与众不同的针扎了冯老太一针,冯老太吃痛撒手。 冯老头见冯老太吃亏,也想上手,谢冬梅用针快速扎进冯老头手腕处,冯老头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手腕处麻了,提不起劲。 冯家人眼睁睁看着谢冬梅一家头也不回地朝村口走去。 一行人刚走到邹家村那棵大槐树下,一辆吉普车的车灯就由远及近地照了过来,稳稳地停在他们面前。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身形挺拔的中年男人跳了下来,正是去而复返的江海涛。 “谢大夫!”江海涛快步走来,神色严肃,“事情我都听说了,你们没受伤吧?” “江局长,劳您挂心了,我们没事。”谢冬梅看到他,心里也松了口气,有些事还得靠他这样的人才能办得妥帖。 “没事就好。”江海涛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冯招娣身上,温和了许多,“这就是……你女儿吧?好孩子,受苦了。” 第160章 就是我亲哥 冯招娣还有些不适应,往谢冬梅身后躲了躲。 谢冬梅拍了拍她的手,直接开门见山:“江主任,有两件事想麻烦您。” “您说。” “我闺女招娣的户口还在冯家,那家人是滚刀肉,怕是不肯轻易松口。还有,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收件地址得改改,我怕……” “我明白。”江海涛不等她说完,便果断地一挥手,“户口的事你放心,明天一早我就让派出所的同志上门做工作,保证一天之内给她迁出来!” “至于录取通知书,我回去就给邮政局打电话,让他们把所有寄到邹家村冯招娣名下的信件全部截留,直接送到我办公室!保证误不了孩子上学!” 谢冬梅悬着的一颗心,这下彻底落了地。 “太谢谢您了,江主任。” 江海涛摆了摆手,神情又变得凝重起来:“谢大夫,还有一件事我必须提醒你。孔先生的案子,现在已经升级了,我们下了全国通缉令。这种亡命之徒,被逼到绝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这次断了他的财路,他很可能会报复。最近这段时间,你们出入一定要小心。” 谢冬冬梅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我明白,多谢江主任提醒。如果我这边有任何线索,也会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江海涛便匆匆上车去邹家村处理事情了。 送走了江海涛,谢冬梅才发现,不远处顾家那辆黑色的小轿车,竟然还静静地停在夜色里。 他们一走近,驾驶座的车门就开了,顾家司机快步迎了上来。 “谢大夫,”司机恭敬地欠了欠身,“顾总吩咐了,务必要亲眼看着您和家人安全送到家,我才能回去复命。” 谢冬梅怔了一下,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 她想不到顾维能如此周到,这份情谊,着实难得。 “替我谢谢顾总。”她轻声说道。 司机拉开车门,郑爱国和郑明礼先扶着冯招娣坐了进去。 谢冬梅对司机说:“同志,麻烦你,送我们去市医院。” “好的。” 车门关上,将村口的喧嚣彻底隔绝。 冯招娣是第一次坐这么高级的小汽车,车里干净又柔软,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她紧张地攥着衣角,身子坐得笔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谢冬梅看出了她的局促,坐近她身边,放柔了声音半开玩笑地说道:“这车是我一个朋友的,他在救你这件事上也出了不少力,咱们得上门感谢他。而且我也是头一回坐这么好的车,也有点不习惯呢。” 冯招娣紧绷的肩膀悄悄松弛下来,她偷偷看了一眼谢冬梅,眼里有了些许笑意。 轿车平稳地行驶在夜色笼罩的土路上,将邹家村的喧嚣和肮脏远远甩在了身后。 冯招娣靠在谢冬梅的肩头,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渐渐松弛下来。 她眼皮沉重,却舍不得睡,贪婪地感受着这迟到了十七年的亲情。 郑爱国坐在副驾驶,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依偎在一起的母女,心里又酸又软。 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压低了声音问:“冬梅,刚才你那针上,是不是有啥门道?我看那冯家老头老婆子,脸都绿了。” 他这辈子最怕麻烦,可看到那家人欺负自己闺女,心里那股邪火就怎么也压不住。 谢冬梅那一下,实在是太解气了。 谢冬梅一手轻轻抚摸着招娣柔软的头发,另一只手在女儿看不见的地方,伸出两根手指,对着郑爱国比划了一下。 “没什么,就是我新研制的药水,专门治那些心思歹毒的烂人。涂了那药水,不出半小时,保管他们从头到脚都长满红疹子,痒得能把墙皮都挠下来。” “我闺女吃了十七年的苦,差点害了我闺女一辈子。我只让他们长疹子,算是便宜他们了。” “可惜没找到机会给孔先生扎一针……” 嘶—— 郑爱国和旁边的郑明礼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后背瞬间窜上一股寒意。 但那股寒意过后,涌上心头的却是无与伦比的痛快! 没错!就该这样! 对付那种滚刀肉,讲道理有什么用? 就得用这种法子磨他们! 让他们也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郑爱国攥紧了拳头,闷声闷气地说:“该!让他们长长记性!” 郑明礼也用力点头,看着冯招娣的眼神里满是心疼和愧疚。 这个妹妹受了这么多苦,他这个做哥哥的,现在才找到她。 以后,谁也别想再欺负她! 冯招娣把这一切都听在耳朵里,她悄悄抬起头,看到母亲那张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坚毅的侧脸,鼻头一酸,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她没说话,只是把头更深地埋进母亲的怀里。 原来,这就是有娘的感觉。 有人为你出头,有人为你撑腰,天塌下来都不怕。 * 市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来苏水味儿。 夜深了,住院部格外安静,只有护士站透出一点光亮。 谢冬梅一行人轻手轻脚地找到陈砚君的病房,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到郑明成正趴在病床边,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是困极了,却还强撑着。 病床上,陈砚君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手背上还扎着吊针,药水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谢冬梅推开门,郑明成一个激灵,看到是他们赶紧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又轻轻带上了房门。 “妈,爸。”郑明成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嘶哑。 谢冬梅的目光落在儿子疲惫的脸上,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砚君怎么样了?” “医生说送得及时,命是保住了,就是失血有点多,得好好养着。”郑明成指了指病房里面,“刚睡着,医生让咱们别吵他。” 他顿了顿,脸色变得凝重,拳头也捏得咯吱作响。 “妈,你是没看着那伤口,从肩膀到后背,那么长一条大口子,血肉都翻出来了!医生说再偏个几公分,就把大动脉给割了!那帮畜生是真下死手啊!” 郑明成越说越激动,眼眶都红了,“他身上还有好多旧伤,青一块紫一块的。就这,他从头到尾愣是一声没吭!这才是真汉子!”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谢冬梅,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妈,我不管,从今天起陈砚君就是我亲哥!以后谁敢动他一根汗毛,我郑明成第一个跟他拼命!” 第161章 救人扬善 谢冬梅对郑明成吩咐道:“明成,砚君现在离不开人,今晚就辛苦你在那儿守着,有什么事就让医院给我打电话。” “得嘞,妈您放心!”郑明成拍着胸脯道。 接着,谢冬梅拿出大哥大给陈老打电话。 “喂?”陈老略带焦急的声音从大哥大内传出。 “陈老,是我,谢冬梅。跟您报个平安,招娣……我闺女已经接到了,人好好的。” 她刻意隐去了陈砚君受伤的事,陈老年纪大了身子骨还没好利索,这大半夜的别再一着急犯了病。 “那就好!那就好啊!”陈老在电话那头长舒了一口气,声音里透着真切的欣慰,“人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 “是,多亏了您的帮忙。等明天,我带着招娣亲自上门给您道谢。” 挂了电话,谢冬梅带着一家人坐上了顾家那辆小轿车。 临走前,她从兜里摸出二百块,塞到顾家司机手里。 “师傅,辛苦您跑这一趟,这点钱拿着,买包好烟抽。” 司机吓了一跳,方向盘都差点没握稳,连连摆手:“谢大夫,这可使不得!顾总交代了,就是跑个腿儿的事,哪能要您的钱!” “必须得收!”谢冬梅把钱硬塞进他上衣口袋里,“这不是车费,是喜钱!我们家找回了亲闺女,天大的喜事,必须得让您也沾沾喜气!” 话说到这份上,司机再推辞就显得不识趣了。 他咧嘴一笑,黝黑的脸上透着憨厚:“那……那我就谢谢谢大夫了!恭喜您一家团圆!” 车子在夜色中平稳行驶,终于在郑家那座宽敞的四合院门口停下。 谢冬梅先下了车,然后转身扶着还有些发懵的冯招娣。 她伸手指着大门,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招娣,看,这就是咱家。” 冯招娣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座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稳厚重的院子,眼眶一热,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妈……” “哎,走,咱们回家!” 郑爱国和郑明礼连忙上前,一个拎东西,一个笑着引路。 刚一踏进院门,堂屋的门就被人打开,一道身影快步迎了出来。 郑湘文一回家就没闲着,把家里能找出来的好东西全倒腾了出来,满满当当做了一大桌子菜,就等着她们回来。 “妈!你们回来了!”郑湘文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站在谢冬梅身旁的冯招娣身上。 眼前的女孩瘦得像根豆芽菜,脸色蜡黄,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郑湘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一种血脉相连的亲切感瞬间涌了上来。 这种感觉,是她在郑湘仪身上从未体会过的。 她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冯招娣的手,左看看,右看看,眼圈也红了,二话不说就将女孩紧紧搂在怀里:“你就是招娣吧……我的亲妹妹……可算把你找回来了!” 谢冬梅笑着介绍:“招娣,这是大姐,郑湘文。” 冯招娣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拥抱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埋在大姐温暖的怀抱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用蚊子哼似的声音叫了一声:“……姐。” “哎!”郑湘文应得又响又脆,开心地拉着她就往屋里走,“快,快进来!姐给你做了一桌子好吃的,你肯定饿坏了吧!” 饭桌上,一盘盘冒着热气的菜肴摆得满满当当:红烧肉油光锃亮,炖鸡汤香气四溢,还有清炒的时蔬和白生生的米饭。 冯招娣看着这一切,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砸在碗里。 在冯家,她从未上桌吃过一顿热乎饭。 哪怕是过年,也得等冯家男人吃完,她才能去厨房里就着冷灶台,吃那些残羹剩菜。 要是家里的活没干完,那就连剩的都没得吃。 “哎哟,这是怎么了?”郑湘文一看她哭,顿时手忙脚乱起来,赶紧拿出手绢给她擦眼泪,“是姐做的哪里不好?你别哭啊,你喜欢吃什么,姐再去给你做!” 冯招娣连忙拉住她的手,哽咽着摇头:“不……不是的,姐姐……我是……我是太高兴了。我从没想过,我还能有这么好的爸爸妈妈,有这么好的哥哥姐姐……” 谢冬梅走过来,伸出双臂将两个女儿一左一右都搂在怀里,轻声说道:“傻孩子,以后咱们一家人,只要心在一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对!越过越好!”郑爱国激动地从柜子里拿出珍藏了许久的好酒,给每个人都倒上一杯,连冯招娣面前也放了一小盅。 他高高举起酒杯,粗声粗气地喊道:“来!咱们全家一起,欢迎招娣回家!招娣,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想吃什么想穿什么,跟爸说!千万别拘束!” “对!别拘束!”郑明礼和郑湘文也跟着举杯。 冯招娣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也学着他们的样子举起小酒盅:“……好。” 大家刚一坐下,几乎是同一时间,郑爱国、谢冬梅、郑湘文、郑明礼四个人的筷子都动了,第一筷子夹的菜,不约而同地全都落在了冯招娣的碗里。 红烧肉、鸡腿、炒鸡蛋……转眼间,她的碗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顿饭,冯招娣吃得无比安心。 席间,谢冬梅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招娣,你高考志愿填的哪儿啊?” 冯招娣咽下嘴里的饭,小声回答:“是……是省医科大学,儿科专业。” “嚯!省医科大!”郑明礼惊叹道,“那可是在国内都能排的上号的好大学了!妹妹你真厉害!” 一家人都跟着夸赞起来。 谁都知道,在邹家村那种地方,一个女娃娃能考上大学,背后付出的艰辛和努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郑明礼心里又是佩服又是心疼,暗下决心自己这个当哥哥的,以后更得加倍努力,给妹妹做个好榜样。 谢冬梅点点头,又问:“怎么会想学医,还是儿科?” 提到这个,冯招娣的眼神亮了起来,原本的怯懦被一种坚定所取代:“孔先生他懂医理,却用它来作恶。我想当医生,是觉得医术应该是救人扬善的。村里的孩子生了病,家里人不敢带出去看,只能求孔先生,可他从不治病,只给‘福气水’……那些孩子,太可怜了。” 第162章 撑腰的底气 冯招娣的一番话,说得在场所有人心头都是一震。 一个在贼窝里长大的女孩,见惯了人性的丑恶,却依旧能保持着这样一颗金子般的心。 谢冬梅眼中满是欣慰和骄傲:“说得好!我们谢家祖上从御医开始,医术代代相传。现在在镇上开着一家谢氏医馆,市里的分馆也正在装修,下个月就能开业。这段时间,你就跟着我和你三哥,先学点中医。” “真的吗?”冯招娣的眼睛瞬间亮得像星星,“妈,我看到您今天那么厉害,我都想去学校申请调剂,改学中医了!” 谢冬梅摸了摸冯招娣的头:“听从自己的内心,你想做什么妈妈都会支持你!” 冯招娣听到谢冬梅这句话,内心十分温暖。 酒足饭饱,郑爱国和郑明礼主动收拾起碗筷,叮叮当当地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冯招娣看着这一幕,震惊得张大了嘴巴。 在邹家村,女人就是伺候男人的奴隶,男人别说洗碗,连油瓶倒了都不会扶一下。 谢冬梅看出了她的惊讶,拉着她的手,一边带她去看房间一边轻声说:“记住,男人跟女人生来平等。没有什么事是男人应该做的,也没有什么是女人必须做的。人跟人相处,靠的是相互体谅,相互扶持。” 冯招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郑湘文推开一间房门,满脸笑意:“招娣,看,这是你的房间!”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窗明几净。 崭新的床单被褥,崭新的书桌台灯,甚至连脸盆毛巾都是新的。 “这些都是你大姐,今天一大早跑去百货大楼,一样一样给你挑回来的。”谢冬梅笑着说。 郑湘文还有些不好意思:“时间太紧了,还有好多东西没买齐,改天姐再带你一起去逛逛,看还缺什么!” “不缺了!不缺了!”冯招娣抚摸着柔软的被子,眼泪又在打转,“姐姐,谢谢你……这里,太好了……” 谢冬梅拍了拍她的背:“好了,快去洗个热水澡,早点休息。什么都别想,天大的事有爸妈顶着。记住,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什么都不用怕。” “嗯!”冯招娣重重地点头。 夜深了,郑爱国收拾完厨房,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看到谢冬梅正坐在灯下,便走过去熟练地帮她捏着肩膀。 “冬梅,你说……招娣睡得习不习惯?咱家这被子是不是不够软?明天是不是该去买几身新衣服?她爱吃啥菜啊……”他絮絮叨叨,担心的要命。 谢冬梅被他念叨得笑了,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行了你,自然点,别一天到晚围着孩子转,反而给她压力。”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深远起来:“明天,咱们得带着招娣去市里一趟,好好谢谢陈家和顾家。还得顺道去看看医馆装修得怎么样了。” 谢冬梅撇见准备敲门的郑湘文问道:“湘文,供销社那边离职了没?” “妈,我就是来跟您说一声,供销社那边,我已经办了离职手续。”她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委屈和犹豫,反而透着一股子轻松。 谢冬梅放下手里的东西,抬眼看她:“哦?这么顺利?那个王主任没为难你?” 在谢冬梅的记忆里,供销社那个王主任是个典型的势利眼,最会见风使舵。 “为难?”郑湘文嗤笑一声,脸上浮现出一抹从未有过的神采,“他倒是想!我递辞职信的时候,他把那三角眼一翻,阴阳怪气地说:‘哟,郑湘文,你这可是铁饭碗啊!一个离了婚的女人,没了工作,以后是打算喝西北风去吗?’” 郑湘文惟妙惟肖地学着那主任的腔调,惹得谢冬梅都笑了。 “门口还围着几个净爱背后说人坏话的同事,她们都在那儿捂着嘴偷笑,等着看我笑话呢!” 郑湘文说着,腰杆挺得笔直,“搁以前,我可能就红着眼圈跑了。可今天,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 她看着谢冬梅,眼睛亮晶晶的:“我就那么看着王主任,笑着跟他说:‘主任,我离不离婚,有没有饭吃,就不劳您操心了。您还是多关心关心自个儿吧,这供销社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您这位置能不能坐稳当还两说呢,别到时候您还得回家找嫂子要钱喝西北风!’” “说完,我又瞅了眼门口那几个长舌妇,我说:‘还有你们,笑什么笑?是羡慕我不用再被王胖子卡油?还是嫉妒我能说走就走,不像你们,想挪个窝都没地方去?’妈,你是没看见,他们一个个脸都绿了!我把话说完,转身就走,那感觉……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谢冬梅一拍大腿,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干得漂亮!就该这样!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有些人你越是忍让,他就越是得寸进尺。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耍无赖,对付这种小人,就得当场骂回去,把气撒出去,不然全憋在自个儿心里,迟早得憋出病来!” 谢冬梅顺势搭上女儿的手腕,语重心长地说:“妈跟你说,从中医上讲,这叫肝气郁结。你老是生闷气,气血不顺,首先伤的就是肝,肝气不舒,接着就影响脾胃,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日子久了人就垮了。所以啊,有气就发,有仇就报,这才是养生之道!” 郑湘文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有些发热。 她反手握住谢冬梅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的释然:“爸妈,谢谢你们。这都是爸妈你们给我撑腰的底气!” “以前我总觉得是自己不够好,才会被人看不起,才会被林致福嫌弃。现在我明白了,你做的再好都会有人挑你毛病!我再也不要为那些不值得的人内耗自己了。从今往后,我就要对自己好点,活得比谁都幸福!” 谢冬梅心头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以为湘文会在离婚的死胡同里转很久才能勉强走出来。 没想到,找回招娣这件天大的喜事,竟也成了女儿的一剂良药,让她这么快就找回了没出嫁前那个对生活充满希望的模样。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63章 太棒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冯招娣就醒了。 在冯家养成的习惯,让她不敢睡懒觉。 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想着去厨房看看能做点什么。 没想到刚走到厨房门口,就闻到了一股子浓浓的麦香和肉香。 只见郑爱国正围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着。 他正熟练地将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包子码进蒸笼里。 “招娣?怎么起这么早?”郑爱国一回头看见冯招娣,他下意识就想上前,把这个瘦弱的女儿推回屋里多睡会儿。 可转念又想起昨晚媳妇的话——“自然点,别一天到晚围着孩子转,反而给她压力。” 他脚步一顿,就那么站在原地,对着冯招娣傻傻地笑了笑:“快,去堂屋坐着,早饭马上就好!” 冯招娣还没来得及说话,郑湘文就打着哈欠从屋里晃了出来。 “哇,好香啊!爸,终于盼到你做大包子啦!”她凑到冯招娣身边,亲昵地揽住她的肩膀,神秘兮兮地说:“妹妹,我跟你说,大肉包子可是爸的绝活,皮薄馅大,一口下去全是油!我跟你打赌,你保证能吃三个!” 冯招娣看着那蒸笼里比自己脸还大的包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小声说:“姐,我……我平时顶多吃一个就饱了。” 结果,早饭开动后,冯招娣在吃完第三个包子时,脸颊红扑扑地,在全家人鼓励的目光中,又羞涩地伸出筷子夹起了第四个。 实在是太好吃了! 松软的面皮带着一丝丝甜味,里面的肉馅鲜嫩多汁,香而不腻。 她长这么大,从没有吃过这样的人间美味! 谢冬梅看着女儿吃得香甜,心里比吃了蜜还甜,笑着对她说:“你爸可是咱们镇里糕饼厂的副厂长,做面食是一绝。咱家这几十年的饭菜,基本上都是你爸全包了。等晚上,让他给你露一手,保证不输外面饭店的大师傅!” 冯招娣用力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她不敢想象,自己以后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会是多么的幸福。 这实在是……太棒了! 早饭后那股子暖融融的劲儿还没过,谢冬梅就麻利地站起身,擦了擦嘴。 “湘文,招娣,走,跟妈去趟市里。” 郑爱国连忙跟出来:“我送你们去车站?” “不用,家里事儿多,你忙你的。”谢冬梅摆摆手,领着两个女儿出了门。 三人先去水果店称了几斤苹果和香蕉,又去副食品商店买了两罐麦乳精,这才提着东西,直奔市人民医院。 病房里,陈砚君已经醒了,正趴在床上看报纸,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头瞧着不错。 “砚君!”谢冬梅推门进去,快步走到床边,“感觉怎么样?” “谢大夫,您怎么来了?”陈砚君想坐直身子,被谢冬梅一把按住,“好多了,就是躺得骨头都快生锈了。您快坐!” 他看到跟在后面的冯招娣和郑湘文,愣了一下,随即温和地笑了笑。 谢冬梅指了指郑湘文:“这是我大女儿郑湘文,湘文。这是你砚君哥。” “砚君哥好。”郑湘文小声地打了招呼,有些拘谨地看着这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 陈砚君在邹家村时见过冯招娣,但他没见过郑湘文,第一次见郑湘文感觉她与冯招娣不同,郑湘文明显更文静一些:“你好!” 陈砚君打完招呼,压低声音对谢冬梅道,“谢大夫,我这事儿,您千万别告诉我爸,他身子骨本来就不好,我怕他瞎担心。” 谢冬梅点点头:“放心,我等会就去拜访陈老给他诊脉,陈老那边你也别担心。不过,你一个人在这儿不行,我让明成留下来照顾你,直到你出院。” “别别别!”陈砚君连连摆手,“谢大夫,我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事?再说护士也……” 他话还没说完,一直没吭声的郑明成突然从门后探出个脑袋,脸上挂着不正经的笑:“哟,砚君哥,这是嫌弃我了?怎么,不是漂亮小护士伺候着,不乐意啊?那我走?”他说着,还真就作势要转身。 陈砚君被他堵得哭笑不得,连忙告饶:“行了行了,你个滚刀肉!我怕了你了,留下吧!” 谢冬梅看着这俩小子斗嘴,心里也松快了些,又仔细叮嘱了几句,这才带着两个女儿离开。 从医院出来,郑湘文和冯招娣一人提着两个网兜,里面装着些水果和营养品,跟在谢冬梅身后去了四合院。 “陈老!”谢冬梅推开院门,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冬梅来啦!”陈老脸上露出笑容,目光落在她身后的两个姑娘身上。 “这是我大女儿湘文,这是我刚找回来的小女儿,招娣。”谢冬梅把两个女儿往前一推。 陈老的目光在冯招娣脸上停住了,他眯着眼仔细打量了半晌:“嘿!这眉眼跟你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错不了,绝对是亲生的!” 冯招娣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往姐姐身后躲了躲。 陈老的视线随即落在了她们手上提着的大包小包上,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沉了下来,吹胡子瞪眼道:“来就来,还拎这些玩意儿干什么?我跟你们说啊,下次再提东西来,我可不开门了!” 话音刚落,他自己随即想起这四合院的房契地契早就在人家谢冬梅手上了,自己哪有不开门的权利? 老人家的脸顿时涨得有点红,尴尬地咳嗽两声,掩饰性地转过身去:“进……进屋说!” 谢冬梅心里偷笑,也不点破,拉着女儿们进了堂屋。 “陈老,您坐,我给您把把脉。”谢冬梅不由分说地按着陈老在八仙桌旁坐下,手指搭上了他的脉搏。 片刻后,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针灸包,动作娴熟地开始施针。 “湘文,去厨房把这包药给陈老熬上。”谢冬梅吩咐道。 “哎,不用不用!”陈老连忙摆手,“那臭小子不在家,我自己熬药吃饭都习惯了,不麻烦孩子。” 他又真心赞叹道,“冬梅啊,你这医术真是神了!我感觉现在浑身都通泰了,好利索了!” “那也得巩固一下,还得再吃两个疗程的药,断了根才行。”谢冬梅挥了挥手让郑湘文把药给熬了。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64章 郑思瑶 “行行行,都听你的,听神医的!”陈老乐呵呵地应了。 针施完了,谢冬梅面色一肃对身旁的冯招娣说:“招娣,给陈老磕个头。要不是陈老帮忙,妈现在还在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呢。” 冯招娣听了,没有丝毫犹豫的跪在了地上,对着陈老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碰在青石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哎哟!你这孩子!快起来!快起来!”陈老吓了一跳,赶紧俯身去扶,“你妈救了我的命,我帮这点小忙算什么!这是应该的!” 他把冯招娣扶起来,看着她额头上磕出的红印,又是心疼又是喜欢。 老人家眼珠一转,突然道:“不过嘛……这头也磕了,我总不能白受你这个大礼。这样吧,我认你当个干女儿,怎么样?” “啊?”谢冬梅一愣,“陈老,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难道很差吗?”陈老眼睛一瞪,不乐意了,“让你女儿认我当干爹,委屈她了?” 谢冬梅被他将了一军,只好闭了嘴。 谢冬梅心里知道,陈老这是真心疼爱招娣,想给她撑腰呢。 陈老见她不说话了,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进了里屋。 不一会儿,拿出一个古朴的木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只沉甸甸的大金镯子。 “来,招娣,这是干爹给你的见面礼!”他不由分说地拉过冯招娣的手就要往上套。 冯招娣吓得连连后退:“不不不!陈老,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叫什么陈老?”陈老板起脸,“叫干爹!” 冯招娣求助地看向谢冬梅,谢冬梅对她投以鼓励的眼神。 她这才鼓起勇气,脸颊红扑扑地,用细若蚊蚋的声音糯糯地喊了一声:“干……干爹。” “哎!”陈老这一声应得是心花怒放,畅快无比! 他把镯子硬是套在了冯招娣纤细的手腕上,感慨道:“我跟你那死去的干妈啊,年轻时就盼着能有个女儿,贴心小棉袄嘛!结果盼来盼去,生了个带把的陈砚君,可把我俩失望了好久!现在好了,总算圆了我这个念想!” 谢冬梅见状,柔声道:“招娣,收下吧,这是干爹的心意。” 冯招娣捧着手腕上温热的镯子,眼圈又红了,她对着陈老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干爹!我……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好好孝敬您!” 陈老听得眉头舒展,笑得合不拢嘴,真是越看这个干女儿越喜欢。 他拉着冯招娣坐下,关切地问道:“对了,你这名字……什么时候去改?想好叫什么没有?” 提到这个,谢冬梅便把冯家那一家子如何无赖,如何拿捏户口的事情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陈老听得当场拍案而起,雷霆大发:“混账东西!简直是无法无天!光天化日之下买卖人口,还敢拿户口要挟?!” 他一想到招娣在那种人家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就心疼得不行。 他陈某人一生最是护短,当即把胸脯拍得震天响:“招娣你放心!这事包在干爹身上!我一个电话打过去,保证冯家那群王八蛋哭着喊着把户口给你送来!” 冯招娣感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点头。 “那名字呢?想好了吗?”陈老又问。 冯招娣摇摇头,看着谢冬梅:“我还没想好,妈……” 谢冬梅还没开口,陈老就一挥手,豪气干云地说:“你妈给你的是命,干爹给你个名!等着!” 说着,他兴致勃勃地走进书房,不多时便摆开了文房四宝。 只见他凝神思索片刻,提起笔,饱蘸浓墨,在宣纸上挥毫写下三个大字。 谢冬梅和两个女儿都围了过去。 只见纸上三个字,笔力遒劲,风骨天成——郑思瑶。 “思,朝思暮想;瑶,美玉也。”陈老眼中满是笑意,“失而复得的瑰宝,我们家的掌上明珠。孩子,你喜欢吗?” 冯招娣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温润的玉石,在她的心尖上轻轻滚过。 原来,她也可以是这样珍贵的存在。 过去十七年,‘冯招娣’这个名字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村里半大不小的孩子们嬉笑着喊她‘招弟儿’,仿佛她天生就是为了给冯家招来一个儿子而存在的工具。 她曾无数次在夜里憎恨这个名字,憎恨它背后所代表的一切。 而现在,她叫郑思瑶了。 她有了一个这样好听,这样充满爱意的名字。 思瑶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拂过宣纸上那尚未干透的墨迹,那遒劲的笔锋仿佛带着一股温热的力量,顺着她的指尖,一直暖到了心底。 她抬起头,眸子里面像是盛满了星星。 她对着陈老,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的喜悦:“谢谢干爹!我……我太喜欢这个名字了!” “哈哈哈!喜欢就好!喜欢就好!”陈老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神,心里的那点得意和成就感简直要满溢出来,“我陈某人这辈子没别的本事,取个名字还是手到擒来的!以后谁问你,你就说,你这名儿,是你干爹给取的!” 一旁的谢冬梅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间不早了,估摸着药还得熬上一阵子,便开口道:“陈老,我们还得去一趟顾家拜访,谢谢人家帮忙。” “去吧去吧,正事要紧!”陈老一挥手,爽快地应下,“这药我看着就行,小事一桩。” 他忽然想起什么,指了指桌上的水果和营养品,“哎,冬梅,把这些东西都拎走!说了不让你带东西来!” 谢冬梅还没开口,冯招娣已经抢着把网兜往陈老那边推了推,小声却坚定地说:“干爹,这是……这是我特意给您买的。” 谢冬梅赞许地看了小女儿一眼,笑着补充道:“听见没,陈老?这是你干女儿孝敬你的第一份心意,您要是不收,可就是伤了孩子的心了。” 陈老指着谢冬梅点了点,脸上却笑开了花,“行行行,我收下!我干女儿送的,我必须收下!” 郑湘文刚从厨房出来,听见这对话,一脸的迷茫。 干女儿?干爹? 她熬个药的功夫,这是发生了什么? 第165章 押三付三 谢冬梅拉着两个女儿往外走,冯招娣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写着她新名字的宣纸卷好,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又恭恭敬敬地跟陈老道了别。 走在胡同里,郑湘文终于忍不住了,拉着谢冬梅的袖子小声问:“妈,刚刚那是怎么回事啊?什么干爹?” 谢冬梅一边走,一边把刚才认干亲的事三言两语跟她解释了一遍。 郑湘文听完,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心里反而涌上一股暖流。 她看着身旁抱着墨宝,脸上还带着羞涩笑意的妹妹,心中全是感叹。 妹妹吃了十七年的苦,现在好了,有妈疼,有爸爱,还有陈老这样有本事的人护着她,真好。 她在心里默默地向老天祈祷,求求您,让妹妹的苦难到此为止吧,从今往后,让她走的每一步路,都是铺满鲜花的坦途。 “郑思瑶,”郑湘文轻声念着这个名字,越念越觉得好听,她亲昵地挽住妹妹的胳膊,“思瑶,这名字真好听,跟你真配。” 冯招娣的脸颊又红了,重重地点了点头。 三人没走多远,谢冬梅又领着她们照着之前的标准,又买了一份一模一样的水果和营养品。 当郑湘文和冯招娣站在顾家大门前时,两个人都看呆了。 高高的院墙,雕花的屋檐,透过门缝能瞥见里面假山流水的景象,这哪里是住家,简直跟画报上说的城堡一样! 门口的保安认识谢冬梅,没等她们开口,就笑着敬了个礼,赶紧跑进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顾家的总管快步迎了出来,恭敬地喊道:“谢大夫,您来了!快请进!” 他领着三人穿过前院,往后院走去。 谢冬梅本以为顾老爷子还在床上躺着,正准备直接去卧室诊脉。 没想到,刚绕过一道影壁,就看见一个身穿白色丝绸练功服的老人,正在后院的草坪上,不疾不徐地打着太极拳。 老人一招一式行云流水,虽然动作缓慢,但下盘极稳,气息绵长,哪有半分病人的样子? “顾老爷子?”谢冬梅自己都有些惊讶。 那老人听到声音,缓缓收了势,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脸上带着爽朗的笑意:“冬梅同志!你可算来了!快快快,屋里坐!” 他说着,迈开步子,走得虎虎生风,精神奕奕地走着进了客厅。 谢冬梅也是第一次见顾老站起来的样子。 之前几次来,顾老爷子都是瘫在床上,面色枯槁,形销骨立。 如今不过一月光景,他已是面色红润,身形虽依旧清瘦,但筋骨间已然充盈着一股生命的力量。 客厅里,分宾主落座后,谢冬梅也不客气,直接道:“顾老,伸手。” 她两指搭上顾老爷子的脉搏,闭目凝神。 片刻后,她睁开眼,点了点头:“恢复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快。看来您这段时间很听话。” 顾老爷子哈哈大笑:“那是!谢神医的话,我哪敢不听啊!” 谢冬梅从布包里拿出纸笔,刷刷点点地写下新药方,递给一旁的顾总管:“照这个方子,再抓七天的药。之前的方子停了。” 随后,她又拿出针灸包,对顾老爷子说:“来,顾老,把上衣脱了,我再给您巩固一下。” 施针完毕,谢冬梅刚收好银针,顾维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谢大夫。”顾维礼貌地点头示意。 谢冬梅这才想起介绍身后的两个女儿,她指了指郑湘文:“这是我大女儿,郑湘文。” 又指了指冯招娣,“这是我刚找回来的小女儿,郑思瑶。” 这一次,谢冬梅可不敢再让女儿行什么大礼了,她怕陈老那出戏再上演一遍。 她看着两个女儿,温和地吩咐道:“湘文,思瑶,叫顾爷爷,顾叔叔。给顾爷爷和顾叔叔鞠个躬,感谢他们之前的帮忙。” 郑湘文和冯招娣听话地站起身,对着顾老爷子和顾维,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 郑湘文和冯招娣的腰还没直起来,一双有力的大手就分别扶住了她们的胳膊。 “哎,哎,快起来!谢大夫,您这是做什么!”顾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连忙将两人扶正,“可使不得,使不得!” 顾老爷子坐在太师椅上,佯装不悦地一拍扶手:“冬梅同志!你这就见外了!到了我这儿,就跟回自己家一样,搞这些虚礼做什么!” 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落在郑湘文和郑思瑶身上,透着长辈的慈爱,“以后有什么难事,只管来找我老头子,或者找顾维!谁要是敢欺负你们,就是不给我顾某人面子!” 这话的分量,郑湘文和郑思瑶或许还不懂,但谢冬梅知道。 顾家在整个市里,乃至省里,都是跺一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存在。 顾老爷子这句话,无异于给了两个女儿一张最强的护身符。 郑湘文拘谨地笑了笑,郑思瑶则是紧张地攥住了姐姐的衣角,大眼睛里满是敬畏和感激。 “听见没?还不快谢谢顾爷爷。”谢冬梅温声提醒道。 “谢谢顾爷爷!”姐妹俩异口同声,声音清脆。 “诶!好,好!”顾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 寒暄过后,顾维看向谢冬梅,说起了正事:“谢大夫,您那间谢氏医馆的装修,现在已经进行到一半了,估计再有半个月,就能全部完工,您随时可以开张。” 谢冬梅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应该的。”顾维话锋一转,眉头微微蹙起,“不过,有件事,我觉得得问下您的意见。” “百货大楼旁边还有几个相连的铺子,最近有人想租,开口就要长租。” 谢冬梅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这也是好事,百货大楼那边人流量大不愁租。” “问题是,”顾维加重了语气,“他们也要开医馆。而且,财力看着很雄厚,我这边的人开价押三付三,他们眼都不眨就同意了。” 押三付三!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尤其是在市里最繁华的地段,这手笔大得惊人。 顾维继续道:“这摆明了是要跟您打擂台。您的新医馆就在百货大楼斜对面,我留了个心眼,没当场答应,想着得先问问您的意思。” 第166章 是他们 谢冬梅甚至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我知道是谁。一定是我那个好弟弟,谢建军,还有我那个好养子,谢向阳。” “是他们?!”顾维的惊讶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 当初给老爷子诊脉时,那两个人一个油滑算计,一个眼高手低,身上哪有半分医者的仁心? “就凭他们?”顾维脱口而出,“那天我看他们俩的样子,不像是有这个本事能在市中心盘下这么大铺面的人啊,还敢说签长租?” 话音刚落,一旁的顾老爷子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里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搁。 “混账东西!欺负人欺负到我顾家的恩人头上了!”老爷子中气十足地喝道,“顾维!我不管他们背后是谁,立刻给我放话出去!顾家名下所有的铺子,还有跟咱们顾家有来往的,统统不准租给这两个人!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把医馆开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 顾老爷子这一发话,几乎就断了谢建军和谢向阳在市里立足的根。 顾维立刻站起身,从腰间别着的皮套里摸出那个板砖一样的大哥大,准备拨号安排下去。 “等等。”谢冬梅制止了顾维的动作。 “顾老,顾维,不用这么麻烦。” 谢冬梅眸子里闪着一丝看好戏的精光:“租给他们。必须租!既然他们上赶着来当冤大头,把钱往你们顾家口袋里塞,哪有不要的道理?” 顾维愣住了:“谢大夫,您这是……” “谢建军是个什么货色我最清楚,他自己掏不出这么多钱。”谢冬梅冷笑一声,“无非是拉到了什么投资,找了个自以为是的靠山。这架势,明显就是冲着我来的,说不定背后那人,也对我们家有点意见,才会跟谢建军这种人看对眼。” 她语气里透出一股强大的自信:“不过,没关系。他们想玩阴的,我奉陪。想玩阳的,我也乐意。我正愁没机会一个个收拾呢。” 顾老爷子看着谢冬梅这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好!有魄力!不愧是我顾某人的救命恩人!” 他赞许地点了点头,对顾维道:“听谢大夫的,租给他们!不过……顾维,在租赁合同上,给我玩点花样。” “我明白,爸。”顾维心领神会。 谢冬梅又想起一事,问道:“对了,顾维,你有没有可靠的中药材渠道?我以前在镇上合作的那些,估计都被谢建军的人渗透得差不多了,我不放心。想换一批新的合作商。” “这个好办。”顾维立刻应下,“我们家自己的百货大楼里就有中药柜台,不过种类可能没那么全。这样,我带您跟他们的供应商直接聊聊,看能不能满足您的需求。如果不行,我再派人去南方几个大的药材市场给您找!” “那太好了!”谢冬梅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眼看快到饭点了,谢冬梅从自己的布包里拿出那个大哥大,递向顾维:“这个你拿回去吧,事情都办完了。” 顾维连连摆手:“谢大夫,您先用着!不然等会儿我跟供应商约好时间,上哪儿通知您去?这玩意儿方便!” “你这臭小子!”顾老爷子用眼神狠狠瞪着顾维,“怎么这么小气!一个大哥大,送给谢大夫怎么了?我这条命,难道还比不上这块破铁?” 顾维一脸的冤枉:“爸!是谢大夫一直不肯收啊!” 谢冬梅赶紧打圆场:“顾老,真不是,是我用不惯这个。” “用不惯就学着用!”顾老爷子一挥手,言语中带着一丝霸道,“我顾家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谢冬梅听着这熟悉的霸总语录,心里一阵好笑。 看来,霸总也是不分年纪的。 顾老爷子似乎嫌这还不够,又扭头对一旁的总管吩咐道:“去我书房里拿三张卡来!” 不一会儿,总管捧着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过来。 顾老爷子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三张制作精美的金色卡片。 他让总管把卡片递给谢冬梅三人。 “丫头们,拿着。”顾老爷子的语气不容拒绝,“这是百货大楼的至尊卡,没期限。以后想买什么,进去直接拿,把卡给他们看一下就行,不用付钱。” 什么?! 不用付钱?! 郑湘文和冯招娣手捧着那张比金子还晃眼的卡片,整个人都呆了。 谢冬梅刚想开口说‘这太贵重了,不能收’,顾老爷子那霸道的眼神就扫了过来。 “我顾家送出去的东西……” 没等老爷子说完,顾维已经学着他的样子,一本正经地接话道:“……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顾老爷子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谢冬梅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心里寻思着,收下就收下吧,大不了自己不用就是了。 她接过两个女儿手里的卡,放进了自己的布包里。 顾老爷子这才满意地笑了,大手一挥:“走!咱们去吃饭!早就让厨房备好了。” 顾维笑着说:“爸,您慢点。我先去打个电话联系供应商,约个见面的时间。” “去吧去吧,正事要紧。”顾老爷子摆摆手,随即对身边的总管吩咐道,“你先带冬梅她们去餐厅,我这打拳打出一身汗,得去换身干净衣裳。” “是,老爷子。”总管躬身应下,然后对谢冬梅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带着职业而恭敬的微笑:“谢大夫,两位小姐,这边请。” 谢冬梅三人跟在总管身后,穿过回廊,绕过花园。 这顾家宅子是真的大,大得不像话。 去个餐厅,七拐八绕的,走了快五分钟才到。 郑湘文一路走,一路悄悄打量。 雕梁画栋,一步一景,确实气派。 可她心里却忍不住想,还是自家那个小小的四合院好。 厨房里妈一做饭,她在自己屋里都能闻见那股饭菜香,那才叫家。 这地方,大是大,就是太冷清了,空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走进餐厅,郑湘文和冯招娣更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一张长得望不到头的红木餐桌,上面铺着雪白的桌布,摆满了各式各样精致的菜肴,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第167章 保安!保安! 饶是见过些世面的谢冬梅,口水都差点流出来。 总管引着三人入座,不一会儿,换了一身唐装的顾老爷子便精神矍铄地走了进来,顾维也跟在身后。 紧接着,陆陆续续又进来了十几口人,男女老少都有,纷纷在长桌旁落座。 顾家的人都好奇地打量着谢冬梅三人。 谢冬梅他们倒是眼熟,就是那位救了老爷子的神医。 可她身边那两个穿着朴素、甚至有些土气的姑娘倒是头一回见。 顾老爷子清了清嗓子,指着谢冬梅介绍道:“这位是谢冬梅,谢大夫,我的救命恩人。” 他又指了指郑湘文和冯招娣,“这是谢大夫的大女儿郑湘文,小女儿郑思瑶。” 顾家家教极好,众人听了介绍,都礼貌地朝着三人点头示意,便不再多言,安静地等待开饭。 但这顿饭,把郑湘文和冯招娣给吃傻了。 在顾家吃饭,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夹菜。 她们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一个穿着制服的佣人,专门负责布菜。 你看中了哪个菜,还没等伸筷子,佣人已经夹了一小筷子,轻轻放到你面前的骨碟里。 而且,最要命的是,顾家人吃饭鸦雀无声。 整个餐厅里,只听得见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主人家不说话,谢冬梅她们三个做客的,自然更不敢开口。 冯招娣看着一盘油光锃亮的红烧肉,馋得直咽口水,可看着身边顾家小姐们小口小口、斯斯文文的吃相,她愣是没好意思再让佣人给夹第二筷子。 一顿饭,吃得三个人如坐针毡,浑身难受,简直比上刑还憋屈。 好不容易等到饭局结束,谢冬梅是第一个站起来的,赶紧向顾老爷子告辞:“顾老,今天多谢款待。您身体还在恢复期,不宜劳累,我们就不多打扰了。一周后,我再来给您复诊。” 说完,拉着两个女儿,几乎是落荒而逃。 刚走出大门,身后就传来了顾维带着笑意的声音:“谢大夫,留步!” 三人回头,只见顾维快步追了出来,脸上挂着一丝促狭的笑:“怎么?一顿饭就把你们给吓跑了?” 谢冬梅老脸一红,嘴硬道:“哪有的事!我就是急着想去我那铺面看看,心里惦记着。” 顾维像是早有预料,“正好,供应商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约在下午四点见面详聊。现在才刚过十二点,时间还早得很。” 他打开停在门口的一辆黑色轿车车门,接着说道:“我先带你们去店里看看。看完之后,你们可以去百货大楼逛逛,我得回公司处理点事情。等我忙完了,正好带您去见供应商。” 这安排得明明白白,滴水不漏,根本不给谢冬梅拒绝的机会。 他不由分说地将谢冬梅三人请上了车。 到了店铺一看,谢冬梅心里暗暗咋舌。 店铺里已经初具雏形,隔断、墙面、吊顶都弄得差不多了。 果然是顾家找来的最好的施工团队,用的料子光用眼睛看就知道是顶好的,这装修下来,怕是得花一大笔钱。 “顾维,这……这太破费了,真的太感谢你了。”谢冬梅是真心实意地感谢。 顾维摆摆手,笑道:“谢大夫您客气了。我对中医也很有兴趣,您医术这么高超,就当是我交的学费了。” 将三人送到百货大楼门口,顾维指了指楼上:“我先去办公室处理些事情,你们先逛,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说完,便匆匆上了楼。 谢冬梅领着两个女儿,走进了这座城市里最时髦、最高档的购物中心。 她拉着她们径直走进了女装区。 看着眼前挂满的一排排花花绿绿、款式新颖的衣服,郑湘文和冯招娣的眼睛都看直了。 哪个女孩不爱美? 她们也想穿上这样漂亮的裙子,可悄悄翻开价签一看,魂都快吓飞了。 一件最普通的衬衫就要二十多块,一条时髦的连衣裙,标价八十! 八十块啊! 这都赶上郑湘文在供销社一个多月的工资了! 店里一个叫刘翠的的售货员,正靠在柜台上修指甲。 她抬眼瞥了这三个土里土气的女人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便低下头继续忙自己的,压根没想过要上前搭理。 在她看来,这种人就是进来开开眼界,过过眼瘾,看看就会走的。 可没想到,那个年纪大的老太婆,居然还伸出手,想去摸一件挂在最外面的粉色连衣裙。 那可是店里刚到的最新款,料子是顶好的进口货! 刘翠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尖着嗓子呵斥道:“哎!干嘛呢!买不起就别乱摸!摸脏了你赔得起吗?赶紧滚赶紧滚,别在这儿碍事!” 郑湘文哪里能让别人这么欺负自己的妈? 当即一步上前,挡在谢冬梅身前,杏眼圆睁,质问道:“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我们看看怎么了?你凭什么说我们买不起?” 刘翠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神里的鄙夷不加掩饰:“就凭你们这一身穷酸样!赶紧给我出去,别弄脏了我的地,影响我做生意!” 冯招娣也紧跟着上前一步,挽住姐姐的胳膊,小脸绷得紧紧的。 她不像姐姐那样直接,但说出的话却更噎人。 这是常年在冯家老太的语言暴力下,练出来的本事。 “这位同志,百货大楼是什么时候规定了顾客不能摸商品?还是说,这是你们店里自己立的规矩?要是这样,麻烦你把规定拿出来给我们看看,我们也好学习学习。” 刘翠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扯着嗓子就喊:“保安!保安!这里有人闹事,快把她们给我赶出去!”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带着两个手下快步走了过来。 这保安队长叫张强,正是刘翠的表哥,当初刘翠能进百货大楼上班,还是他托的关系。 张强一听又是自己表妹在嚷嚷,还以为她又跟哪个顾客吵起来了,心里正烦着。 可等他走近一看,见是三个穿着土气的乡下女人,脸上的不耐烦立刻就变成了傲慢和不屑。 他连问都懒得问一句,直接大手一挥,对着手底下的人命令道:“看什么看!把这三个捣乱的给我扔出去!” 第168章 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那两个保安得令,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搓着手就朝着郑湘文和冯招娣逼近。 “小姑娘家家的,嘴巴还挺厉害,今天就让哥几个给你们松松皮!” 郑湘文气得浑身发抖,死死将冯招娣护在身后,厉声喝道:“你们敢!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想打人不成?!” 张强抱臂站在一旁,嘴里叼着根牙签,吊儿郎当地吐了出来:“打你怎么了?在这百货大楼,就是老子说了算!给我扔出去!” 他话音刚落,围观的人群里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议论声。 “这保安也太横了吧?” “就是,人家不就摸了下衣服吗,至于吗?” 刘翠听着这些议论,脸上挂不住,尖着嗓子帮腔:“你们懂什么!这衣服是进口料子,摸脏了她们赔得起吗?买不起就别来我们这高档地方凑热闹,影响我们做生意!” 她那副眼高于顶的样子,仿佛自己不是个售货员,而是这百货大楼的老板娘。 一个年轻些的小保安看着这阵仗,觉得有点过了,凑到张强身边小声劝道:“强哥,算了吧,这么多人看着呢,别把事闹大了。” 张强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骂道:“怂包!三个乡下婆娘就把你吓住了?今天不给她们点颜色看看,以后谁都敢来咱们这儿撒野!” 他一挥手,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两个保安不再犹豫伸出手,一个抓向郑湘文的肩膀,一个去拽冯招娣的胳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寒光闪过。 只听两声轻呼,两个保安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猛地缩回了手,他们同时看向谢冬梅。 “怎么回事?”张强不耐烦地吼道。 两个保安甩着自己的手腕,脸上满是惊疑和困惑。 “头儿……不知道咋回事,这手……这手突然就没劲儿了!” “是啊,邪门了!跟不是自己的一样,软绵绵的,筷子都拿不起来了!” 他们低头一看,手腕上各有一个比蚊子叮咬还小的红点,不痛不痒,可那只手就是提不起半分力气,软塌塌地垂着。 这老太婆,太邪门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起了寒意,不敢再上前。 张强见状,气不打一处来,一人屁股上给了一脚,“两个废物!连个老娘们都对付不了!” 他将袖子往上一捋,露出黝黑结实的胳膊,恶狠狠地瞪着谢冬梅:“老东西,看来是给你脸了!今天我亲自送你们娘仨滚蛋!” 刘翠站在柜台后,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她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从乡下来的。 想当初她也是从村里出来的,费了多大劲才托关系进了这全城最好的百货大楼。 村里的小姐妹哪个不羡慕她? 天天能穿新衣服,工资高,还能见到城里最有钱有势的人。 见得多了,刘翠的心气儿也高了,觉得凭自己的模样,怎么着也得嫁个干部或者老板。 眼前这三个土包子,又穷酸又嚣张,简直戳中了她最厌恶的点。 她巴不得表哥张强把她们打一顿再扔出去,好让她们知道,市里不是她们这种人该来的地方! 张强狞笑着,刚要伸手去抓谢冬梅的衣领。 可他还没碰到,就感觉手腕上像是被蚊子轻轻叮了两下。 他根本没在意,抬头看着谢冬梅那张古井无波的脸,越发恼怒:“老不死的,还敢瞪我?!” 他想抬手给谢冬梅一个耳光,可念头刚起,就惊恐地发现,自己的两条胳膊也跟那两个手下一样,软绵绵地垂了下去,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 张强瞬间慌了神,额头上渗出冷汗,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谢冬梅慢条斯理地道:“我做什么了?我老太婆一个,站在这里动都没动。不是要把我们扔出去吗?来啊,动手啊,我站在这儿等你呢。” 刘翠见表哥站着不动,急得直跺脚,凑上前推了他一把:“哥,你愣着干嘛呀?赶紧把她们赶出去啊!” 张强现在是有苦说不出。 他何尝不想动手,可这手它不听使唤啊! 更要命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奇痒,突然从手腕开始,迅速蔓延到全身。 那感觉就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骨头缝里钻,痒得他心肝脾肺肾都跟着发颤。 “哎哟……痒……痒死我了!”张强再也顾不上风度,开始疯狂地用身体去蹭墙壁,可那痒意却越来越重。 他龇牙咧嘴地冲刘翠喊:“翠儿!快……快帮我挠挠!后背!快!” 刘翠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嫌恶地后退了两步:“哥!你干什么呀!这么多人看着呢,我一个大姑娘家,怎么能给你挠痒痒?我……我还要不要嫁人了?” “嫁你妈的头!”张强痒得快疯了,理智全无,破口大骂,“老子让你进来的,现在让你挠个痒痒你都不肯?你个白眼狼!” 他见刘翠不动,只能学着另外两个保安的样子,把后背抵在冰凉的墙面上,跟跳大神似的上下左右疯狂摩擦,嘴里还骂骂咧咧。 那滑稽的样子引得围观群众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刘翠被他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得眼圈都红了。 就在这时,顾维那自带威严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怎么回事?这么吵?” 他刚刚在楼上办公室,就听秘书汇报说女装区有人闹事,保安都搞不定,问要不要报警。 顾维想着下来看看情况,谁知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 只见他手下的保安队长张强,正带着两个手下,姿势怪异地靠在墙上,跟三只得了皮肤病的猴子一样疯狂地挠着痒痒。 而‘闹事’的主角谢冬梅,正悠哉游哉地不知从哪儿搬了条小板凳坐着,她那两个女儿也一人一条,三人正对着一排花裙子指指点点。 周围的顾客们则围成一圈,指着那三个保安笑得前仰后合。 顾维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刘翠一看来人眼睛瞬间亮了,她连忙提着裙摆跑了过去,带着哭腔告状:“顾总!顾总您可来了!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第169章 放我们一马吧 她直指谢冬梅:“就是她们!这三个乡下人,来我们店里乱摸,还想偷衣服!被我们发现了,她们非但不认,还动手打人,把张队长他们打成这样了!您看,这纯粹是来我们百货大楼捣乱的!” 刘翠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着顾维的脸色。 她见顾维的脸色越听越阴沉,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稳了!这回非得让这几个乡下人脱层皮不可! 今天不仅能出了这口恶气,还能在顾总面前好好表现一把,让他知道自己是个维护公司利益的好员工。 这顾总,年纪轻轻就掌管这么大的家业,人又长得这么俊。 虽然听说英年早婚,但老婆孩子几年前在一场绑架案里都没了,之后就一直单着。 这可是全市所有未婚女性眼里的钻石王老五,也是她刘翠做梦都想攀上的高枝! 她正美滋滋地等着顾维发号施令,将这几个土包子打出去,却听见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横插进来。 “看来顾总这儿的人,得好好筛筛了。” 谢冬梅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好整以暇地看着顾维,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刘翠一听这话,顿时炸了毛,也顾不上在顾维面前装淑女,叉着腰就骂开了:“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对我们顾总指手画脚?老不死的,我看你就是个会使妖法的乡下神婆!顾总您别信她的,她邪门得很!您看张队长他们,就是被她给弄成这样的!您快叫公安来把她抓走!” 墙边上,张强痒得眼泪鼻涕直流,还在那儿含糊不清地帮腔:“顾总……这……这老妖婆……有鬼……痒死老子了……哎哟……” 谢冬梅连个眼角都懒得甩给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顾维,一副‘我等着看你怎么处理’的悠然姿态。 顾维的脸色,已经冷到能刮下层霜来。 他没理会那几个还在墙上扭动的保安,目光直射在刘翠身上:“污蔑顾客,意图殴打,谁给你的胆子?” 刘翠被他看得一个哆嗦,心头涌上不祥的预感,但还是嘴硬道:“顾总,我没有污蔑!她们就是乡下人,买不起……” 顾维冷声打断她,“闭嘴!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位谢大夫我顾家的恩人!你嘴里的乡下人,是我爷爷都得客客气气的贵人!” “什……什么?”刘翠脑子像是被炸雷劈中,整个人都傻了。 顾家的恩人? 那个传说中把顾老爷子救活的神医?就是眼前这个穿着土布衣裳的老太太?! 围观的群众也瞬间炸开了锅,看向谢冬梅的眼神立刻从看热闹变成了敬畏。 顾维不再看她,直接对自己身后匆匆赶来的秘书吩咐道:“按公司最严的规定处理,诽谤、威胁顾客,即刻开除,永不录用。通知人事,把她的档案打回去,注明品行问题。” 秘书点头:“是,顾总。” 顾维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他们三个,一并处理。另外,给我放出话,这种人谁敢用,就是跟我顾维过不去。” 这几句话,不亚于直接宣判了刘翠和张强等人的社会性死亡。 在这个年代工作就是命根子,被百货大楼开除,还被行业封杀,以后除了回乡下种地再无出路! “不!不要啊顾总!”刘翠终于反应过来,吓得腿一软,扑通就跪下了,哭着喊着想去抱顾维的腿,“我错了顾总!我有眼不识泰山!我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这次吧!” 张强也顾不上痒了,连滚带爬地过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顾总,我们错了!我们是混蛋!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吧!” 顾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转而面向围观的顾客微微颔首,声音恢复了温和:“让各位受惊了,是顾某管理不善。为了表示歉意,今天在场的所有顾客,都可以去服务台领取一张八折优惠卡,今日全场消费有效。” 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顾老板大气!” “就是!这处理结果,敞亮!” “以后买东西就认准你们百货大楼了!” 一场公关危机,瞬间变成了提升商场口碑的正面宣传。 众人一边乐呵呵地盘算着要去买点什么,一边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地上哭嚎的几人,心里直呼过瘾。 顾维挥手让秘书把人带走,这才走到谢冬梅面前,脸上满是歉疚:“谢大夫,对不住。本想给招娣……给思瑶接风,没想到让您和两位妹妹受了这种委屈,是我的问题。” 他已经自然地改了称呼。 “不碍事。”谢冬梅摆摆手,目光却落在了两个女儿身上。 她瞧见了,刚才她们的眼睛,有好几次都瞟向了挂着的那几条漂亮裙子。 那眼神里,是压抑了太久的渴望。 上一世,她亏欠了这两个女儿太多。 这一世,她要把最好的都补偿给她们。 谢冬梅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看这时间还早,我们娘仨再逛逛。” 顾维见状,立刻道:“当然,我亲自给你们带路。” 秘书叫来的两个高大保镖,已经一左一右架起了还在撒泼打滚的刘翠和张强。 冯招娣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张强那双因奇痒和绝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 她身子微微一颤,拉了拉谢冬梅的衣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怯怯地问:“妈……冯家的人也是这样吗?手没劲儿,还……还痒?” 谢冬梅脚步一顿,转过身,抬起粗糙却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冯招娣的头顶。 她的眼神变得无比温柔,“是。” “他们敢欺负我的思瑶,当妈的能让他们好过?从今往后,每一天,他们都得这么过。这只是个开始。” 冯招娣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详细说过在冯家的苦楚,没有说过自己在冯家过着怎么样的非人生活。 她以为那些委屈,都只能烂在自己肚子里。 可她没想到,她的妈妈,什么都知道。 她什么都没说,妈妈却已经替她报了仇。 那堵在她心口十几年坚冰一样的壁垒,在这一刻彻底碎裂。 第170章 古怪的人 “哇——”冯招娣再也忍不住,一把扑进谢冬梅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里有委屈,有释放,但更多的是无尽的安心和依赖。 “妈!” 这一声喊得撕心裂肺,却又充满了孺慕之情。 郑湘文看着紧紧相拥的母女,眼圈也红了,默默上前轻轻拍着招娣的背。 顾维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对谢冬梅的敬佩又深了一层。 这位谢大夫,不仅医术通神,这护犊子的手段更是雷霆万钧,却又润物无声。 等大家情绪稳定后,顾维带着她们走进了一家装潢明显高档许多的女装店。 店里的服务员本来正懒洋洋地靠着柜台,一见顾维亲自领着人进来,立马像上了发条一样站得笔直,脸上堆满了最热情的笑容。 虽然谢冬梅三人的穿着与这里格格不入,但有顾总这尊大佛在,她们就是上帝的亲妈,得伺候好了! “顾总,您来了!” 谢冬梅没理会她们前倨后恭的态度,目光在店里扫了一圈,直接走到一排连衣裙前,指着几件颜色鲜亮的对女儿们说:“去,换上!都试试!女孩子家,就该穿得漂漂亮亮的。” 她一手拿了件鹅黄色的给了郑湘文,又拿了件天蓝色的塞给冯招娣,不容分说地将两人推进了试衣间。 郑湘文拿着裙子,心里五味杂陈。 结婚后,她的衣服都是灰扑扑的,图的就是耐脏好干活。 她有多久没穿过这么鲜亮的颜色了? 看着镜子里那个面带愁容,却依旧能看出清秀底子的女人,她有些恍惚。 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漂亮。 冯招娣更是双手都在发抖。 她这辈子,穿的都是冯家人的旧衣服,不是大了就是小了,颜色也都是洗得发白的。 昨晚在家穿的,也是郑湘文的。 这是她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崭新的、这么好看的裙子。 当她换上新衣,看着镜子里那个挺直了腰板眼睛里闪着光的姑娘时,一股前所未有的自信从心底慢慢升起。 当试衣间的帘子拉开,两个女儿走出来时,谢冬梅满意地点了点头。 顾维的眼睛也瞬间亮了亮。 郑湘文换上鹅黄色的裙子,整个人都明媚了起来; 冯招娣穿着天蓝色的长裙,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清晨花朵透着一股灵气。 那不是人靠衣装的惊艳,而是顾维觉得,她们本就该是这个样子。 服务员更是见缝插针地夸赞起来:“哎呀,两位同志穿上可真好看!这裙子就像是为你们量身定做的一样!” 这次的夸赞,倒是真心实意。 谢冬梅一挥手:“喜欢就多试几件!” 要不是下午还有正事,她能让两个女儿把店里的衣服试个遍。 最后,谢冬梅大手一挥,给两人各挑了三套从里到外的衣服。 结账时,服务员却笑着摆手:“不用了,顾总已经吩咐过了,都记在他账上。” 顾维在一旁笑道:“谢大夫,爷爷送了至尊卡,我这个当晚辈的总得有点表示。您就别跟我客气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冬梅也不是扭捏的人,便爽快地点点头:“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顾维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去见见我说的那个药材供应商吧。” 谢冬梅领着焕然一新的两个女儿,坐上了顾维那辆气派的黑色轿车。 车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从繁华的市中心,渐渐转为低矮破旧的平房。 最后,轿车拐进了一条连车都几乎错不开的窄巷,在离码头不远的一个犄角旮旯停了下来。 空气里飘来一股海水的咸腥味,混杂着淡淡的鱼腥气。 “到了,谢大夫,两位妹妹,下车吧。”顾维率先推开车门。 郑湘文和冯招娣跟着谢冬梅下了车,看着眼前坑坑洼洼的石板路和两旁斑驳的墙壁,都有些发懵。 顾维领着她们,七拐八拐地又穿了两条巷子,最后停在一间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木板房前。 门楣上挂着一块褪了色的牌匾,字迹都模糊了,依稀能辨认出‘药栈’二字。 若不是门口飘散出那股浓郁醇厚的药材香,谢冬梅真要以为顾维带错了路。 “顾总,这就是你说的供应商?百货大楼的供应商就这光景?你是不是克扣人家工钱了?” “哪能啊谢大夫!”顾维赶紧摆手,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您可别冤枉我。我们顾家对供应商,价格向来公道,只要东西好,比市价高一成两成都不是问题。”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实不相瞒,我们百货大楼的中药区,生意一直不好,年轻人都认西医,老一辈又信不过我们这种大商场,都去老药铺抓药。我本来都打算等您的医馆开起来,就把那块给撤了。” 谢冬梅示意他继续说。 顾维叹了口气,声音更低了:“其实……这家老板跟我们顾家也有些渊源。他父亲,以前也是位老中医,给我们顾家人调理过身子。只不过后来……出了人命,家属闹得厉害,他一时想不开,自己了断了。现在就剩下他儿子守着个药材铺子,做点药材生意糊口。” “以前这老板也是个善良好客的人,只从出事后性格就变得十分古怪。” “医闹嘛,自古就有的事。”谢冬梅这种事遇到的不少。 家属的悲痛,医者的无奈,有时候就是一笔糊涂账。 她能化险为夷,靠的不仅仅是医术,还有几分旁人没有的运气和狠劲。 她倒是对这老板生出了几分好奇,“你刚才说他性格古怪,怎么个古怪法?” “自从他父亲出事后,他就跟魔怔了似的。”顾维的表情有些复杂,“用他自己的话说:‘我爹一辈子行善积德,好人坏人他都救,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我可不走他的老路。’所以啊,他卖药材得看人,看你顺眼,一分钱不挣都卖你;看你不顺眼,你捧着金元宝来,他都把你轰出去。” 顾维无奈地摊摊手,“就他这臭脾气,得罪了不少人。现在这年头,除了我,大概也没几个人还愿意上门找他了。不过您别看他这样,这人要是认准了你,那绝对是能两肋插刀的朋友。” 第171章 有点意思 谢冬梅听了,反倒轻轻点了点头。 “信仰塌了,看谁都像仇人,也能理解。” 一个医者,连‘救死扶伤’这四个字都信不了,那心里该是何等的荒芜和尖锐。 “走吧,进去看看。”谢冬梅说着,率先迈步。 顾维赶紧上前,轻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更为浓烈的药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店里光线昏暗,靠墙是一排排高大的药柜,每个抽屉上都贴着手写的药名,字迹遒劲有力。 一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蹲在地上整理一簸箕的药材。 他穿着件旧汗衫,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整个人显得邋里邋遢。 谢冬梅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他不修边幅的外表上,而是落在了他手里的药材和他身边的环境上。 男人虽然邋遢,但他手里的药材却被伺候得极好。 一旁的架子上,不同年份的陈皮用油纸细细包好,旁边标注着年份; 簸箕里的当归,被他按大小、品相分拣得清清楚楚; 整个药铺,虽然陈旧,但那些药柜、药碾子,却擦拭得一尘不染。 这是一个真正懂药、爱药的人。 顾维叫了一声,男人缓缓站起身,转了过来。 那是一张与他邋遢外表截然不符的脸。 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只是瘦得有些脱相,眼窝深陷。 最让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透着一股子看透世事的凉薄和尖锐的讥诮。 他撇了一眼谢冬梅她们,带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冷漠道:“顾总,你这是又给我找麻烦来了?” 顾维就知道他会是这个样子,和谢冬梅交换了一下眼神:“青川,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谢大夫,医术非常高明。” 沈青川的视线在谢冬梅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又扫过她身后的郑湘文和冯招娣,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便又转回头去自顾自地继续分拣药材。 顾维的声音透着一丝尴尬,他没想到沈青川今天连面子都一点不给。 顾维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说明来意:“青川,谢大夫准备在百货大楼对面开医馆,想从你这儿长期拿货,你看……” “没兴趣。”沈青川干脆利落地吐出三个字,直接把顾维后半截话堵死在了喉咙里。 顾维的脸都快僵了,他急忙抛出最后的筹码:“青川,你听我说,百货大楼的中药区……你也知道,一直亏着。董事会已经下通知了,要是再没起色,下个月就要整个柜台都撤掉。” 这话一出,沈青川分拣当归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幽深的眸子终于再次看向顾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 知道了。 然后呢?没有然后了。 那意思很明显,撤就撤了,与我何干? 顾维双手一摊,表示自己也很无奈,谢冬梅轻轻拍了拍顾维的肩膀。 她往前走了一步,平静地迎上沈青川审视的目光:“我叫谢冬梅。是一名中医,我想请你做我的独家供应商。” 沈青川终于正眼打量起眼前这个穿着普通,气场却半点不输的女人。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开医馆?呵,谢大夫,我劝你一句,这行当现在可是高危,弄不好就要家破人亡,趁早转行吧。”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针,又冷又刺。 顾维脸色一变,郑湘文和冯招娣更是听得心头一紧。 谢冬梅却面不改色,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恶意。 沈青川见她不为所动,身体向后靠在药柜上,双臂环胸,那股子审视的意味更浓了:“还有,你就这么信得过我?连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了解,就敢让我当你的独家供应商?就因为顾总是你的领路人?” 他轻笑一声,声音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谢大夫,胡乱听从别人的介绍,可是个危险的举动。尤其是在我们这行,吃错一味药,搭上的是一条人命。” “顾总是带我找到这扇门的由头,但推不推门进来,是我自己的决定。”谢冬梅的声音依旧平稳。 “哦?”沈青川挑了挑眉,似乎来了点兴趣。 “我的理由,是你。”谢冬梅的目光扫过这间破旧却井然的药栈,“你这个人,邋里邋遢,身上的汗衫估计三天没换了,跟街上要饭的没两样。” 这话一出,顾维的冷汗都下来了,心里直叫苦,姑奶奶,您这是来谈生意的还是来结仇的啊! 谁知沈青川非但没生气,反而眼里的讥诮更深了,似乎在等着她的下文。 “但是,”谢冬梅话锋一转,指了指他身后的药柜,“你这满屋子的药材,却被你伺候得比大家闺秀的脸还干净。陈皮按年份包得妥妥帖帖,当归按品相分得清清楚楚,连这药碾子都擦得能照出人影。”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沈青川脸上:“能把上百种药材打理得这么井井有条,这是对药负责,更是对吃药的人负责。我谢冬梅合作的对象,可以是个邋遢鬼,但绝不能是个对药材稀里糊涂的二把刀。” “跟一个邋遢的人合作,我顶多是看不顺眼,捏着鼻子忍了。但跟一个对药材不负责的人合作,那是砸我自己的招牌,害我病人的性命。孰轻孰重,我分得清。” 一番话说完,满室寂静。 沈青川脸上的讥讽和冷漠寸寸龟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和探究的复杂神色。 这么多年,所有上门来的人,不是被他的外表和脾气吓跑,就是看在顾家的面子上虚与委蛇。 从来没有人,能透过他这身破烂的伪装,看到他真正珍视的东西。 半晌,他终于直起身子,对着墙角一张积了灰的八仙桌抬了抬下巴。 “坐。” 他转身走进里屋,很快拿出四个缺了口的搪瓷缸子放在桌上,又拎起一个暖水瓶倒了四杯白开水,热气袅袅升起。 做完这一切,他才看向顾维,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顾总,你这次带来的人,有点意思。” 第172章 无愧于心 顾维长长舒了口气,他之所以这么撮合沈青川与谢冬梅,是因为他知道沈青川的为人,如果与沈青川达成合作,之后谢冬梅便不再有后顾之忧,不会再出现像被挖走供应商这种事情。 沈青川拉了条长凳,在谢冬梅对面坐下,那双深井般的眸子紧紧锁着她:“谢大夫,既然你自认懂药,那我考考你。” 他也不等谢冬梅回答,直接开口:“当归头、身、尾,功用何异?” “头止血,身补血,尾活血,全用则和血。妇人产后,一方当归散,足以定乾坤。”谢冬梅对答如流。 沈青川眼神一凝,又问:“半夏与天南星,同属一科,皆有大毒,如何炮制方能入药?” “姜矾同制,七蒸七晒,方能去其燥烈之性。若遇痈肿疮毒,取生半夏捣烂外敷,以毒攻毒,效若桴鼓。” 两人一问一答,语速越来越快,从药材炮制到君臣佐使,再到古方化裁。 郑湘文和冯招娣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母亲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光,自信而强大。 顾维则是越听越心惊,他只知谢大夫医术高,却不知她对药理的精通,竟到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 沈青川的脸色,也从最初的考较,渐渐变成了凝重,甚至带上了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 最后,他沉默了许久,屋子里只听得见外面码头隐约的汽笛声。 “最后一个问题。”他死死地盯着谢冬梅,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斤,“若有一天,你明知眼前是个恶贯满盈、死有余辜的坏人,但他偏偏病重垂死,就在你面前。救,还是不救?” 顾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这触及到了沈青川内心最深的伤疤。 谢冬梅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底深藏的痛苦和挣扎,许久,她缓缓吐出四个字。 “无愧于心。” 这四个字,不偏不倚,不软不硬,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沈青川的心上。 他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 无愧于心…… 他的爸爸,那个古板、善良,把‘医者父母心,众生皆平等’奉为圭臬的老中医,临死前拉着他的手,还在喃喃自语:“我……我没错……我只是想救人……” 是啊,他只是想救人,所以他救了那个横行乡里的地痞。 结果那地痞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因为恢复不佳,带人砸了药铺后激动而亡,把他爸爸活活逼上了绝路。 若是爸爸当时能听一句劝,若是爸爸能有眼前这个女人一半的变通,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救人,要无愧于医者的身份。 不救,亦要无愧于自己的良心。 原来,这道困扰了他十几年,让他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难题,答案竟然如此简单,又如此艰难。 沈青川眼中的尖锐和冰冷,在这一刻悄然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旷日持久的悲哀和释然。 屋内的死寂,被一声极轻的嗤笑打破。 那笑声从沈青川的喉咙里溢出来,起初还带着压抑的沙哑,紧接着,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从胸腔里迸发出来,带着颤抖,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释放。 他笑着弓下腰,单手撑着桌面,肩膀剧烈地抖动,眼角甚至沁出了泪花。 那笑声里,有悲怆,有解脱,更有十年寒冰一朝崩裂的酣畅。 这人……莫不是疯了? 终于,笑声渐歇。 沈青川缓缓直起身,用手背抹了把脸,那双深陷的眸子里,盘踞多年的阴霾仿佛被这笑声冲散了大半,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清亮。 他看着谢冬梅,眼神里再无半分讥诮与试探,只剩下一种近乎赤诚的灼热。 “我爸……他临死都想不明白,”他的声音还带着笑过后的嘶哑,“他总说,医者眼里,不该分好人坏人,只有病人。结果,他救的那个畜生,反过来一口咬死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十几年的郁气全部吐出来:“所有人都劝他,我也劝他,可他听不进去。他说那是他的道。” “无愧于心……”沈青川咀嚼着这四个字,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这四个字,比他那一辈子的道,要高明太多了。” 他说完,猛地拉开长凳,对着谢冬梅郑重其事地开了口:“谢大夫,我跟你干。” “什么?”顾维惊得差点从凳子上弹起来。 郑湘文和冯招娣也惊讶地张大了嘴,面面相觑。 “我的意思是,”沈青川的目光死死锁着谢冬梅,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聘我去你的医馆上班,当个坐堂大夫,或者打杂的学徒,都行。”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爹走了以后,我守着这一屋子药材,翻遍了他留下的医书,越学越觉得……自己是个半吊子。越学,心里的疙瘩就越解不开。” 他看向谢冬梅,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敬佩与渴望:“你点醒了我。我想学,跟着你学真正的中医,学怎么‘无愧于心’。” 谢冬梅心里掀起一阵巨浪,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 她就知道,这沈青川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有天赋,有风骨,更有那份医者最难得的自省和挣扎。 这种人,一旦想通了,前途不可限量。 “我这庙小,怕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谢冬梅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你容得下!”沈青川急切地向前探了探身子,“刚才考我的那些问题,你对答如流,甚至引申之处,比我父亲的注解还要精妙。这是书本上学不来的真本事!这个机会,我不能错过!” 谢冬梅缓缓放下搪瓷缸子,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好。”她干脆利落地吐出一个字。 满室的人都松了口气。 谢冬梅看着他,话锋一转:“我开医馆正是用人之际。你能来我求之不得。只是……你一边要坐堂看诊,一边还要给我供应药材,忙得过来吗?” 顾维也连忙点头:“是啊青川,你哪有分身的本事?” 第173章 我不要钱 沈青川似乎早就想好了,摆了摆手,脸上带着一种卸下重担的轻松。 “说白了,这药材生意,不过是我爹走后,我用来糊口的营生。” 他环视了一圈这间承载了他所有痛苦回忆的药栈,“我的根,还是想当个救死扶伤的大夫。这生意……我早就想脱手了。” 他的目光转向谢冬梅,带着询问:“谢大夫,你有没有兴趣,把这摊子盘下来?” 见谢冬梅若有所思,他又看向顾维:“或者顾总,百货大楼那边要是能接手,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这……”顾维面露难色,百货大楼的中药柜台都快撤了,哪还会去接这种小生意。 沈青川了然,继续道:“要是你们都没想法,我就去找我爹以前手下的一个老伙计。人绝对靠谱,跟我一样,跟药材打了一辈子交道,让他来管出不了岔子。” 谢冬梅原本就打算,等医馆走上正轨,就把药材供应这一环也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药材的品质,不受制于人。 只是苦于没有门路和信得过的人。 现在,机会就这么送到了眼前。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了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女儿郑湘文身上。 郑湘文被她看得心里一突,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湘文。”谢冬梅淡淡地开口。 “妈……” “这家药材行,如果交给你来管,你有信心做好吗?” 郑湘文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震惊。 她?做生意? 她从小跟着母亲耳濡目染,药材的辨认、粗浅的药理都懂,可在行医方面没天赋,性子也闷,不是学医的料,这才考进供销社。 她看到母亲平静却带着鼓励的眼神,看到妹妹招娣投来的信任目光,一股从未有过的热血涌上心头。 郑湘文用力地点了点头,坚定道:“妈,我能行!我一定能做好!” 谢冬梅欣慰地笑了。 她这个大女儿,只是被生活的琐碎磨平了棱角,骨子里还是有股韧劲的。 她的视线重新回到沈青川身上:“沈老板,开个价吧。” 沈青川怔了一下,随即洒脱地一笑:“谢大夫,你这是信我,也是信你女儿。” 他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不要钱。” “嗯?”谢冬梅挑了挑眉。 沈青川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这个药材行,还有我库里所有的存货,都算是我拜师的学费。我只有一个条件——我要你医馆一成的干股。” 沈青川这几乎是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押在了谢冬梅的身上! 谢冬梅看着他,沈青川也坦然地回视。 两人目光交汇,无声地交锋。 这沈青川,是个聪明人。 谢冬梅知道,想留住一个人才,光靠师徒情分是不够的,尤其是在他们这份情分还没建立起来的时候。 利益,才是最稳固的纽带。 给他股份,就是把他和医馆的未来,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半晌,谢冬梅缓缓伸出手。 “好。”她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从今天起,你是我谢氏医馆的股东,也是我的第一个合作伙伴。欢迎你,沈大夫。” 沈青川看着她伸出的手,愣了片刻,随即也伸出手,紧紧地握了上去。 “合作愉快,谢大夫。” 但谢冬梅的手并没有松开,她看着沈青川眼底重燃的火焰,嘴角那丝笑意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肃穆。 “沈大夫,先别急着高兴。” 沈青川一愣。 “我谢家行医,有谢家的规矩。你想入我谢氏医馆的门,就得先听清楚,想明白,这规矩你守不守得住。” 沈青川收敛了笑容,郑重地点了点头:“谢大夫,您说。” “第一,我谢氏医馆,救死扶伤,不问贫富贵贱。但我的药,不给畜生吃。” 沈青川的眼眸亮了亮,这正是他一直想要寻找的道。 “第二,医者仁心,首在心清。凡心有挂碍,思绪不宁,或遇家宅不睦,琐事缠身者,三日内不得临症开方,以免误人子弟,损我谢氏百年清誉。” 沈青川心头剧震! 如果他不解开心结,说不定还真没办法加入。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谢冬梅盯着他的眼睛,“药材用料,成色、年份、产地,分毫不能差。炮制手法,火候、时长、辅料,一步不能省。我们可以不赚钱,但绝不能拿病人的性命开玩笑,用一味假药、次药。这是底线,谁碰谁死。” 沈青川沉默了许久,紧绷的下颚线条慢慢放松下来。 他忽然笑了,是一种全然释怀的笑。 “谢大夫,”他握着谢冬梅的手,用力地紧了紧,“我爹要是早点认识你,或许就不会死不瞑目了。”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这规矩,我沈青川,拿命守。” 事情敲定,皆大欢喜。 谢冬梅与沈青川约定,过两天就让郑湘文过来,正式跟着他学习药材行的各类门道。 离开那间幽暗的木板房,外面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谢冬梅只觉得浑身都透着一股舒坦劲儿。 医馆有了一员猛将坐镇,最让人头疼的药材供应链也稳了,后顾之忧一次性解决。 她看向一旁的顾维,真心实意地开口:“顾总,今天这事,真是多谢你了。要不是你带我来,我上哪儿找这么个宝贝去。” 顾维连忙摆手,脸上带着客气的笑:“谢大夫您可别这么说,我就是个中间商,牵个线搭个桥。生意能谈成,还是您跟青川投缘,有真本事。” 他看了看手腕上的梅花表:“这样,我让司机先送我回公司,公司里还有个会。然后再让他送你们回镇上。” “那太麻烦了。” “不麻烦,应该的!”顾维的态度很是坚决。 车子很快开来,抵达百货大楼后,顾维先行告辞。 车厢里,郑湘文虽然刚刚答应的那么坚定爽快,但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不安。 她攥着衣角,小心翼翼地看向谢冬梅:“妈……我从来没做过生意,供销社里就是站柜台卖东西,这管一个药材行……我怕我干不好,给您丢人。” 第174章 我一定好好干 “谁生下来就会走路了?” “你从小跟着我,药材的门道懂不少,缺的就是个胆子。失败了怕什么?大不了从头再来。最怕的,是连第一步都不敢迈出去。” 她拍了拍大女儿的手背,那上面还有些做家务留下的薄茧,“你放心大胆地去干,天塌下来有妈给你兜着。我相信你,能行!” 冯招娣也凑过来,握住郑湘文另一只手,眼睛亮晶晶的:“姐,你别怕!我帮你!反正离开学还有好一阵子呢,我天天跟你去学,给你打下手!” 姐姐妹妹温暖的手与母亲坚定的眼神,瞬间冲散了郑湘文心中所有的胆怯和疑虑。 她的鼻子一酸,用力地点了点头:“妈,妹妹,我知道了!我一定好好干!” * 回到家,刚推开院门,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就扑面而来。 只见院子里的方桌上,已经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红烧肉、炖母鸡、清蒸鱼……丰盛得像是要过年。 郑爱国正系着围裙,乐呵呵地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碗油淋生菜。 “回来啦?快快快,洗手吃饭!都饿坏了吧!” 娘仨看着这一大桌子菜,眼睛都直了。 郑湘文忍不住道:“爸,你这是把咱家家底都掏出来啦?” 冯招娣的眼睛瞪得溜圆,她拿起筷子,小心地夹了一块泛着油光的红烧肉放进嘴里,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唔……太好吃了!”她含糊不清地赞叹道,“爸,你做的饭比……比顾家的好吃一百倍!” 她没见过什么世面,只会用最朴实的话来表达。 谢冬梅也是哭笑不得,说出去谁信,她们在市里首富顾家吃饭,居然连个半饱都没混上。 冯招娣这话听在郑爱国耳朵里,比什么山珍海味的夸奖都受用。 他咧着嘴,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一个劲儿地给招娣碗里夹菜:“好吃就多吃点!看你这孩子瘦的,以后爸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一顿饭,吃得冯招娣恋恋不舍,捧着肚子直打嗝。 饭后,谢冬梅把碗筷一推,对郑爱国说:“爱国,有件事跟你说。今天陈老认了招娣当干女儿,还给她取了个新名字。” 郑爱国正在收拾碗筷的手一顿,看向还有些拘谨的女儿。 谢冬梅接着说:“叫郑思瑶。意思是,思念我们遗失的宝贝。” 郑爱国没说话,只是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女儿面前,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孩子,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冯招娣,不,郑思瑶,心里一阵发紧。 她其实很担心,亲生父亲会不会不高兴,毕竟认干爸这么大的事,都没跟他商量。 她看着父亲眼里的慈爱,用力地点了点头:“……喜欢。” “好!那就叫郑思瑶!我闺女的名字,好听!响亮!” 他没有半分不悦,只有满心的欢喜和大气。 郑思瑶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能生在这个家庭是她的福分。 吃完饭,谢冬梅冲郑思瑶招了招手:“思瑶,你跟我来。” 她拉着女儿走到院子角落,那里停着一辆崭新的女式坤车,车头还扎着一朵大红花。 郑思瑶昨天回来就看见了,但她做梦都没想到…… “给你的。”谢冬梅拍了拍车座,“以后出门就骑它去。女孩子家,有个自己的车方便。” 郑思瑶的嘴巴张成了O型,她伸出手,像是在触摸什么稀世珍宝一样,轻轻地摸了摸锃亮的车把,又摸了摸柔软的车座。 “给……给我的?” “不然呢?”谢冬梅笑了,“快试试。” 郑思瑶激动得脸都红了,恨不得立刻就骑出去兜两圈。 郑湘文看着她那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笑着走过来:“走,思瑶,姐带你出去溜达溜达,顺便认认路。” “嗯!”郑思瑶重重地点头,拉着郑湘文,小心翼翼地推着崭新的自行车,像只快活的小鸟一样,走出了院门。 谢冬梅走进厨房,郑爱国正在刷锅,见她进来,急忙把她往外推:“哎哎,你快去歇着,跑一天了。这儿油烟大,别沾凉水,我来就行。” 谢冬梅没动,就这么靠着门框看着他。 眼前的男人,背有些微驼,鬓角也染了霜,可他就是这样,一辈子心里眼里只有她一个,家里的活儿,只要他在从不让她沾手。 “爱国,”她轻声开口,“我准备,去市里再买两套房子。” “啥?”郑爱国刷锅的动作停住了,回头诧异地看着她,“又买?咱不是有地方住了吗?” “陈老帮了咱们这么大一个忙,总不能以后真把人家赶出去吧?”谢冬梅有自己的盘算,“我打算,把陈老现在住的那个四合院,想办法落到思瑶名下。这样他们住着也安心,咱也算还了人情。” “至于市里的新房,给湘文备一套。不过先别跟她说,对外就说咱们租的,免得她有压力。” 郑爱国听着,觉得有道理,可还是忍不住问:“那……那儿子们呢?” “儿子结婚再说。”谢冬梅哼了一声,“看他们将来娶的媳妇我满不满意。” 她从兜里掏出那几个存折,在郑爱国面前晃了晃:“这些钱,应该够在市里买两套不错的房了。” 郑爱国还是想不通,挠了挠头:“买那么多房子干啥呀?能住不就行了?” 谢冬梅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我能怎么跟你解释,再过十几年,二十几年甚至未来几十年,你现在看不上的这些砖头瓦块,会变成普通人一辈子都挣不来的天文数字? 我要不是没门路,没本钱,我都想现在就去搞个房地产公司! 谢冬梅斜睨了他一眼,心想跟你这榆木疙瘩说房地产经济,还不如对牛弹琴。 “钱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心里有数。” 郑爱国搓着手,一脸为难:“可……可这也不是钱不钱的事儿啊,冬梅,咱就一个家,买那么多房子,空着也是浪费……” 他这辈子最见不得的就是浪费。 “谁说要空着了?”谢冬梅哼了一声,压低了声音,“你忘了后山那批东西了?总放在那儿也不是个事儿,风吹日晒的,万一哪天被人摸了去,哭都没地方哭。得找个稳妥的地方挪出来存放才安全。” 他连连点头:“行行行!你说得对!那东西金贵着呢,必须得找个好地方好生养着!那……那咱们啥时候去看房?” “就明天。”她拍板决定,“你明天什么都别干,陪我去市里跑一趟。” “哎!好嘞!”郑爱国应得那叫一个干脆响亮。 第175章 财神爷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两口子就坐上了去市里的头一班车。 凭着记忆,谢冬梅轻车熟路地就找到了上次那家中介所。 两人刚走到门口,中介小王眼尖地看见了他们,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喜,一个箭步就冲了出来。 “哎哟!谢大姐!郑大哥!您二位怎么来了!” 中介小王的热情简直能把人融化了,他一边手脚麻利地搬出两张凳子,一边又去倒茶水,忙得不亦乐乎。 “快请坐,快请坐!喝水!” 郑爱国被他这阵仗搞得有些不好意思,拘谨地坐下。 谢冬梅接过搪瓷缸子喝了一口,直接开门见山:“小王,不跟你绕弯子了。我们想再买套房子。” “噗——” 小王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水,差点没直接喷出来。 他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再……再买一套?” 我的老天爷,这都什么人家啊! 这不前些时候才刚全款拿下一套大四合院,这才隔了多久?又来买? 这哪是买房子,这简直是上街买大白菜呢! 谢冬梅看着他那副震惊的模样点了点头:“嗯。最好离我们上次买的那套四合院近一些,走路十分钟内能到的。房子不用太大,关键是要清静、安全。” 小王此刻看谢冬梅的眼神,已经不是在看客户了,那分明就是在看一尊行走的财神爷! 他把胸口拍得砰砰响:“大姐,您这要求,包在我身上!您二位稍等,我这就去给您找房源!” 说完,他风风火火地从抽屉里翻出一大串钥匙。 “大哥大姐,咱这就出发!” 小王不愧是干这行的,对四合院周边的房源了如指掌。 他在前面带路,谢冬梅和郑爱国跟在后面穿街走巷。 “大姐,您看这套,就在隔壁胡同,够近吧?就是光线差了点,白天都得开灯。” 谢冬梅摇了摇头。 “那这套呢?二楼,朝南,光线绝对好!就是楼下住了个收废品的,白天有点吵。” 谢冬梅又摇了摇头。 郑爱国跟在后面,看着一套套房子,小声对谢冬梅说:“冬梅,我看刚才那套就不错光线充足,不就是吵点儿吗,白天咱也不在家……” “不行。”谢冬梅一口回绝,“放东西的地方,绝对不能乱。” 小王带着他们转了小半天,脑门上都见了汗,终于在一个僻静的小院门口停了下来。 “大姐,这是最后一套了,要是这套您再看不上,附近就真没合适的了。”他喘着气,用钥匙打开了院门。 这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虽然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正对着院门的是一间堂屋旁边还有三间正房和一间小小的耳房,耳房看样子是厨房。 谢冬梅一走进去,眼睛就亮了。 院子不大,但胜在方正,阳光能从早上一直晒到下午。 房子是砖瓦结构,看起来很结实,门窗也都还算完好。 最重要的是,这里离陈老住的那个四合院,只隔了两道墙,出去拐个弯就到。 她推开房门,屋里一股淡淡的尘土味,但通风很好,并不觉得憋闷。 “就是这儿了。” 谢冬梅几乎没怎么犹豫,就转头对小王说。 郑爱国还在屋里东看看西摸摸,估算着哪儿该修哪儿该补。 小王结结巴巴地确认道:“大……大姐,您就……就定这儿了?不再多看看了?” 这也太快了吧!从进门到决定,前后有五分钟吗? “就这儿。”谢冬梅的语气斩钉截铁,“走吧,回去办手续。” 小王看着谢冬梅云淡风轻的侧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 这哪里是财神爷!这分明是财神爷下凡来体验生活了! 他一个激灵回过神,脸上堆满了笑,一叠声地夸:“大姐,您这眼光可真毒!这院子,别看现在不起眼,您瞅瞅这地段,往东是市局,往西是市政府,闹中取静,以后想找这么好的地儿,打着灯笼都难!” 谢冬梅没搭理他的吹捧:“房东要价多少?” “房东挂的是一万二,您要是诚心要,我帮您往下压点。” “不用。”谢冬梅摆了摆手,干脆利落,“就这个价。你现在就给房东打电话,我们今天就要办完手续。” 这话一出,不仅小王,连旁边的郑爱国都愣住了。 郑爱国悄悄拉了拉媳妇的衣袖,压低了声音:“冬梅,这就定了?不砍砍价?一万多块呢……” “房价比陈老那套四合院的单价就贵了一点点,说明房东没瞎要价。”谢冬梅瞥了他一眼,“人家敞亮,咱也别小家子气。能用钱解决的事,别浪费时间。” 小王在旁边听得心潮澎湃,恨不得当场给谢冬梅磕一个。 这叫什么?这叫格局! 他再也不敢耽搁,立马飞奔回中介所,抓起电话就摇了起来,生怕晚一秒这尊大佛就飞了。 手续办得异常顺利。 房东是个急着出国的中年男人,听说买家这么爽快价都不还,二话不说就赶了过来。 新的房产证很快就拿到了手,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谢冬梅和郑爱国的名字。 郑爱国捧着那张薄薄的纸,这才几天功夫,他们就在市里有两套房了? 谢冬梅却没空感慨,揣起房产证,扭头就走:“走,爱国,干活去。” “干啥活?” “收拾屋子!” 两口子说干就干。 郑爱国是个实在人,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换锁的老师傅,把院门、房门所有的锁芯全都换了个遍,拿着用布条穿着的新钥匙,心里才踏实了。 谢冬梅又指挥着郑爱国,把屋里屋外彻底打扫了一遍。 常年不住人的屋子,灰尘积了厚厚一层,两人忙活了大半天,才算收拾出个模样。 接着,他们又去供销社买了新的铺盖、锅碗瓢盆和几样简单的生活用品。 等到夕阳西下,把最后一口新锅放到厨房的灶台上时,这个冷清的小院,终于有了点家的味道。 谢冬梅擦了把汗,看着焕然一新的屋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行了,以后随时都能过来住人了。” 她看了看时间还早。 “爱国,你先在这儿归置着,我去趟医院看看陈砚君。” “哎,去吧去吧,路上当心点。” 第176章 领会法 市医院的住院部,今天格外热闹。 谢冬梅刚走到走廊,就闻到一股浓浓的烟味,还夹杂着乱糟糟的说话声。 只见陈砚君的病房门口,黑压压地站了七八个小青年。 一个个流里流气,有的穿着带窟窿的牛仔裤,有的敞着怀露出胸口,蹲在地上抽着烟,搞得整个走廊乌烟瘴气。 护士站的小护士探出头,想说什么,可一对上那些凶神恶煞的眼神,又吓得缩了回去,只能气得直跺脚。 谢冬梅眉头一皱,拎着一网兜水果走了过去。 门口那几个小青年一看来人是个中年妇女,本来还想轰人,可其中一个眼尖的看清了谢冬梅,他站起来捅了捅身边的人。 “哎!是谢大夫!” “哪个谢大夫?” “就是刀疤哥爸爸的救命恩人!” 原本堵得水泄不通的门口,瞬间像摩西分海一样,自动让开了一条道。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掐灭了烟头,看着谢冬梅,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 谢冬梅没理会他们,径直走到病房门口。 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焦躁的说话声,她没看见郑明成的身影。 本想放下水果就走,可里面的对话却清晰地飘了出来。 板寸正在屋里来回踱步,语气又急又怒:“豹哥那边发了话,火大得很!说刀疤哥你胆子肥了,敢打着他的旗号出去招摇撞骗,还跟公安搅和到一块儿去!他让你……让你去过去领会法!” 黑皮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板寸哥!刀疤哥这伤还没好利索呢,就这么去受会法,那还有命回来吗?我去!我去找豹哥说,这事儿都是我怂恿的,要罚就罚我!不行我替刀疤哥受了!” “你他妈想屁吃呢!”板寸一脚踹在黑皮腿上,“你算老几?你有资格替刀疤哥领会法?我看着,这事儿里头肯定有老沙那个王八蛋在煽风点火!他就是嫉妒豹哥器重刀疤哥,想趁机把刀疤哥整下去!” 谢冬梅站在门口,拎着水果的手瞬间收紧。 她全听明白了。 陈砚君为了救招娣,借了豹哥的名头,现在被发现了。 豹哥要惩戒他,里面还有对家在落井下石。 这个愣小子,已经为了自己挨了一刀,现在还要因为这件事去受罚? 不行!绝对不行! 她不再犹豫,一把推开了虚掩的病房门。 屋里的三个人被吓了一跳,齐刷刷地回头。 陈砚君正靠在床头,脸色比上次见时还要苍白,见到是谢冬梅,他先是一愣,随即赶紧冲板寸和黑皮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闭嘴。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冲谢冬梅招了招手:“谢大夫,您怎么来了?快别这么客气,我这都好得差不多了,随时都能出院!” 谢冬梅把水果网兜放在床头柜上,那力道大得让柜子都晃了一下。 她没接陈砚君的话,只是冷冷地说:“我刚从陈老那儿过来,给他看了看,老人家身体恢复得不错,按时喝药巩固就行。你受伤的事情我一句没提。” 陈砚君眼底闪过一丝感激,连忙道:“谢大夫,太谢谢您了……” “谢什么?我刚才在门口,都听见了。” 陈砚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豹哥要罚你,是吗?你是因为我们家的事受的伤,现在还要因为我们家的事被惩戒。陈砚君,你别跟我打马虎眼。带我去见那个豹哥,我跟他解释。” “别!”陈砚君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谢大夫,这事儿跟您没关系!我自己能摆平!您千万别掺和,放心,我有招!” 谢冬梅看着他那副打肿脸充胖子的倔样,心里又气又有点暖。 她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陈老已经认了招娣当干女儿,取名叫郑思瑶。” 陈砚君一愣,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谢冬梅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些,就这么看着他说: “满打满算,你也算我半个儿子。有当妈的眼睁睁看着儿子去送死,自己躲在后头的道理吗?” 谢冬梅这话让板寸和黑皮两个人,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白面馒头。 他们看看谢冬梅,又看看自家老大,脑子里嗡嗡作响。 半……半个儿子? 他们没听错吧? 刀疤哥什么时候成了谢大夫的儿子了? 那与他们的辈分怎么论的? 陈砚君本人也懵了,他爸收招娣当干女儿,这事儿他不意外,他爸一直想要个闺女。 冯招娣丫头看着柔弱,骨子里却有股子不服输的韧劲儿。 在邹家村那种吃人的地方,还能凭自己本事考上大学,心心念念着自救救人,这份心性,别说陈老,就是他陈砚君也打心底里佩服。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谢冬梅会说出这种话。 他混迹街头这么多年,嘴上称兄道弟的人不少,可真到了事上,有几个能为你两肋插刀? 大多不过是利益捆绑。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他当初豁出去救冯招娣,未尝没有盘算。 谢冬梅医术通神,还是顾老救民恩人,搭上这条线对自己将来的路只有好处。 可现在,人家把他当半个儿子护着,倒显得他那点小心思,忒不是东西了。 一股愧疚混杂着暖流涌上心头,陈砚君那张布满刀疤的脸上,竟有些发烫。 他连忙摆手,语气急切:“谢大夫,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担不起!这事儿真跟您没关系,我自己能平!” 见谢冬梅一脸不信,他清了清嗓子,示意谢冬梅凑近些,自己小声在她耳边道:“您放心,豹哥那人最看重利益。我给他创造的利益都足够买我上百条命了,豹哥那人精明着呢,绝不会为了这点面子,断了他的财路。” 谢冬梅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眼神坚定,不像是在说胡话,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行,既然你心里有数,我就不瞎掺和了。”她语气缓和下来,但还是加了一句,“不过我把话放这儿,真要是扛不住了,别死要面子活受罪。法子总比困难多。” 陈砚君心里一热,重重地点了下头:“哎!我记下了,谢大夫。” 第177章 该干嘛干嘛去 谢冬梅环视一圈,眉毛又拧了起来:“郑明成那臭小子呢?我不是让他寸步不离地守着你吗?人跑哪儿野去了?” “嗨,您别说他。”陈砚君赶紧替他开脱,“是我看他在这儿待得浑身长毛,打发他出去透透气的。再说了,这儿有板寸他们守着,出不了事。” “守着?”谢冬梅抬眼扫过门口,“乌烟瘴气地堵在走廊上,这叫守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医院要账的。医生护士怎么开展工作?别的病人怎么休息?我也是个大夫,最见不得这个。” 她这话说得毫不客气,板寸和黑皮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陈砚君也是一拍脑门,把这茬给忘了。 他立刻冲板寸使了个眼色,沉声道:“听见没?谢大夫的话就是我的话!赶紧的,让外头那帮小子都给我滚蛋!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杵着碍眼!” “是!刀疤哥!” 板寸和黑皮如蒙大赦,立马跑了出去,不一会儿,走廊里那帮小青年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小弟们临走前还不忘隔着门,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刀疤哥,我们先走了!” 小弟们前脚走,后脚郑明成就叼着根狗尾巴草,吊儿郎当地晃了进来。 “妈?你咋来了?” 他一看见谢冬梅,眼睛就是一亮。 谢冬梅见陈砚君他们估计还有事要商量,便没多待,冲郑明成一招手:“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说着,便拉着郑明成走到了住院部大楼的门口。 谢冬梅眯着眼看着自己这个最小的儿子,开口道:“我盘了个药材行,以后让你大姐管着。等陈砚君出院了,你跟着你大姐去学学,长长见识,也能帮衬她一把。” 郑明成闻言,把嘴里的茅草根吐掉,那双总是滴溜乱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大金牙,笑嘻嘻地说:“妈,这事儿我可干不来。我跟周凯风都商量好了,准备去那个……深市闯一闯!” “深市?”谢冬梅心里一动。 “对!”郑明成说起这个,眼睛里像是燃起了火,“报纸上都说了,那里是特区,遍地是机会!本来前阵子就想走的,结果家里事儿一茬接一茬的。这不,等刀疤哥这事儿了了,家里要是没啥别的乱子,我就动身!” 谢冬梅静静地看着他。 她这几个孩子里,老幺的脑子是最活泛的,胆子也最大。 在家里这个小地方,确实是屈才了。 上一世他在监狱蹉跎了岁月,这一世既然他自己有想法,跟着周凯风去深市那种地方,还真说不定能闯出个名堂来。 “行。”谢冬梅点了点头,“等陈砚君没事了,你就去吧。” 郑明成没想到他妈答应得这么干脆,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真的啊妈?我就知道你最开明!” 他挠了挠头,又说:“大姐那边您也别担心。我信她,绝对能行!” “小时候,大姐可是我的偶像。我在学校闯了祸不敢回家和您说,都是大姐替我扛着;跟人打架被人揍了,也是大姐第一个冲上去给我讨公道。而且我大姐那脑子好用着呢!”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惋惜:“可惜啊,就是个恋爱脑。当年我就跟她说,林致福那小子不靠谱,除了长了张脸,说话办事都透着一股子虚伪劲儿。她偏不信,一头就栽进去了,结果呢?把自己活活熬成了一个只会看人脸色的受气包。” 郑明成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现在好了,您给了她这么大个舞台,她肯定能找回原来的自个儿。我啊,就等着我大姐的好消息!” 他转过头,迎着阳光,眯起眼睛,那张年轻不羁的脸上,透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坚定。 “而我,也得出去混出个人样来。不然以后,拿什么来保护你们?” 谢冬梅听着小儿子这番豪言壮语,心里头又好气又好笑。 而且这小子,自己一头栽在那个售票员周凤君身上,整天跟个开屏的公鸡似的,还好意思说他大姐是恋爱脑? 她这满窝的崽,都是恋爱脑。 不知道刚找回来的思瑶,以后会不会也一头栽进哪个男人的坑里。 谢冬梅心里叹了口气,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郑明成的肩膀,那力道拍得他一个趔趄。 “行啊,有志气。”她收回手,眼神里透着一股子赞许,“想去就去,家里不用你操心。天塌下来,你妈我也能给你顶着。” 郑明成嘿嘿一笑,揉了揉被拍疼的肩膀,可那笑容很快就淡了下去。 他站在原地,脚尖不自在地在水泥地上碾着,眼神也开始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谢冬梅。 那副局促的样子,活像个想跟大人要糖又不敢开口的小孩。 谢冬梅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她眉头一挑,声音冷了下来:“还有屁就快放,别在我面前跟个蛆似的扭来扭去!” 郑明成被她骂得一个激灵,也顾不上绕弯子了,挠了挠后脑勺,声音都小了八度:“妈……那个……郑明安他会咋样啊?得判多久?” 谢冬梅脸上的那点温情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她看着住院部大楼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声音平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死水。 “不知道,法院怎么判,就怎么办。” 她顿了顿,侧过头,那双锐利的眼睛直直地扎进郑明成的心里。 “我知道,你们兄弟姐妹几个事后肯定会觉得我心狠,把自己亲儿子送进警局。” 谢冬梅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和说不出的疲惫。 “可他郑明安是两个娃的爹,是李英花的男人!是个顶天立地的成年人了!成年人,就得为自己干的那些混账事,担起责任来!” “这次我把他捞出来,下次呢?再下次呢?赌瘾那玩意儿,你告诉我,是靠谁说两句好话就能戒掉的?今天他敢偷家里的钱去赌,明天他就敢伸手去偷别人的!等到那时候,就不是进去待几天那么简单了!是掉脑袋的事!” “我这个当妈的,只能把心横下来,把肠子拧断了往肚里咽!” “他要是出来,能改过自新,我给他烧高香,谢天谢地!他以后就是不认我这个妈,指着我鼻子骂,都无所谓了。”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像是燃尽的灰烬,只剩下无尽的苍凉。 “是我以前没教好,由着他胡来。现在把他送进去,总归还有得救。” 第178章 遁入空门 郑明成知道,妈说的每个字都是道理。 郑明安那个赌鬼赌到到处借钱,早已弄的人不像人,家不是家,还有谢建军那个老赌鬼三天两头带着他。 可道理是道理,感情上,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哥,亲妈。 他不想看着他们母子俩走到反目成仇那一步。 他低着头看着爬在他脚上的蚂蚁,“我有时间就去看看他,好好跟他聊聊。希望他能够想通你的良苦用心。” 他偷偷抬眼打量着谢冬梅。 最近家里发生太多事情,自己的妈也变了很多,可郑明成却知道,他这个妈,从来都是嘴硬心软的。 亲自把儿子送进大牢里,她心里怎么可能好受? 他比谁都清楚,妈一直觉得对郑明安有所亏欠,他小时候还问过妈,为什么郑明安做错事不用挨打。 妈就格外纵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才把他惯成了今天这副无法无天的样子。 现在,她亲手斩断了这份纵容,那份悔恨和心痛,恐怕比刀子剜在心上还要疼。 她这副风淡云轻的样子,不过是撑着一口气罢了。 底下,指不定正怎么滴着血呢。 郑明成看着母亲那副比黄连还苦,却偏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头堵得像塞了团湿棉花。 他刚想再说点什么软话,谢冬梅却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回头打断了他的思绪。 “行了,别在这儿杵着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儿孙自有儿孙福,郑明安的路得他自己走。你们一个个的,也别一天到晚就盯着我跟你爸那点棺材本,自己有本事挣饭吃,那才叫爷们儿!” 这话像个炮仗,让郑明成瞬间炸了毛,嚷嚷起来:“妈!你这话说的,我可得喊冤枉了!我郑明成是混了点,可我啥时候跟家里伸手要过钱?我那是好吃懒做的人吗?” 他越说越来气,声音也忘了压低,索性嘀咕道:“要我说,家里头真正盯着你们那点钱的,是郑明华跟郑明安那俩货!” 郑明成索性把话匣子全打开了,他往前凑了一步:“妈,这话赶话说到这儿了,我多句嘴您别嫌烦。钱是您跟爸的,想给谁那是你们的自由。可我还是得说,现在郑明安是指望不上了,那郑明华也不是什么好鸟!” “您瞅瞅他那德行,在他老丈人、丈母娘家,活脱脱就是个装出来的孙子,点头哈腰的,比谁都会来事儿。可一回咱们自己家呢?那腰杆挺得,下巴抬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家的大领导来视察了!他什么时候正眼瞧过您跟爸?我看啊,要不是觉着您这医馆还能给他撑点门面,他媳妇娘家那边有点事还能指望您出个头,他压根儿就懒得踏进咱家这门!” 郑明成说着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换上了一层忧虑:“我这马上就要去深市了,山高皇帝远的,最不放心的就是您跟爸。所以今天话才多了点,您……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谢冬梅静静地看着这个小儿子。 他个子蹿得高,肩膀也宽了,可眉眼间那股子不羁和孩子气,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以前她总觉得这小子不学好,是家里最不省心的一个。 可现在看来,这一窝崽子里,反倒是他把事情看得最透,心里也最惦记着这个家。 一股暖流缓缓淌过心间。 只要这小子这辈子别再一头栽进周凤君那个坑里,别再被谢建军那个老王八蛋算计,凭他的机灵和胆识,应该能活得比谁都好,然后长命百岁吧。 谢冬梅伸出手重重地揉了把他那头特意用摩丝抓出来的鸡窝头,把那几根支棱着的硬头发揉得东倒西歪。 “行了。”她的声音难得地柔和下来,“你说的这些,妈心里门儿清。吃了那么多年的亏,总不能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那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妈我啊,不会再跟以前一样犯糊涂了。” 郑明成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笑了,露出那口标志性的大金牙,像是心里头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那就好,那就好!” 谢冬梅斜睨着他,嘴角勾起一丝嘲讽:“别光说别人,我倒更担心你。你这恋爱脑一发作,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听妈一句劝,出了门在外,越是长得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离她们远点儿!” “嗨!”郑明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哼了一声,“您放心!我已经断了七情六欲,遁入空门了!现在的我,眼里只有钱!女人只会影响我赚钱的速度!” 看着他那副信誓旦旦的滑稽模样,谢冬梅笑了出来,摆摆手:“滚蛋吧,我走了。” 她转身,挥了挥手,再没回头,步子迈得又快又稳。 回到市里那套刚买下的小四合院,一推开门,谢冬梅就愣住了。 院子里扫得干干净净,连墙角旮旯的青苔都被刮掉了。 窗户玻璃擦得锃明瓦亮,能照出人影来。 郑爱国正哼着小曲儿,拿着块破布,蹲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擦着门槛,那劲头比擦他自己的脸还认真。 “你这是要把这门槛擦掉一层皮啊?”谢冬梅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哎,冬梅,你回来啦!”郑爱国抬起头,满是汗水的脸上尽是满足的笑意,“你看,我把这儿收拾收拾,亮堂吧?以后等你们来市里了,住着也舒坦!” 谢冬梅看着他这副乐此不疲的样子,再看看墙上的挂钟,顿时急了:“哎哟我的老天爷,再不走赶不上回村的末班车了!赶紧的,别擦了!” 她上前一把拽起郑爱国,也顾不上他手上还脏着,拉着他就往外跑。 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在汽车开动前跳了上去。 车上人不多,谢冬梅拉着郑爱国坐到了最后一排。 颠簸的公交车里,柴油味和汗味混杂在一起。 她凑到郑爱国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爱国,等回去吃了晚饭,天一黑,咱俩就动手。” 郑爱国一怔,也压低了声音紧张地问:“就今晚吗?” 谢冬梅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闪着锐利的光,“对,我们去后山把那些东西都给挖出来。” 第179章 像偷来的一样 郑爱国下意识地就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会不会太急了点?” 谢冬梅的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夜长梦多。放一天就多一天的风险。趁着月黑风高,正好办事。” 郑爱国不再多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手心里已经捏出了一把汗。 下了车,镇里已经黑透了,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空气里飘着饭菜的香气和柴火的烟味儿。 夫妻俩没急着回家,而是绕了个弯来到了周家大院。 院门虚掩着,郑爱国上前敲了敲。 “谁呀?”屋里传来周家爷爷苍老的声音。 “周大爷,是我,爱国。” 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有些虚弱的老爷子探出头来,“是爱国啊,还有冬梅,快请进,这么晚了有事?” 谢冬梅往前一步,脸上挂着笑,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周大爷,是这么个事儿。我跟爱国寻思着今晚去一趟老林子里,有几味药材得趁着晚上带露水的时候采才最好。想跟您借一下家里的三蹦子用一宿,明儿就给您送回来。” 周家爷爷一听是采药,想都没想就摆了摆手:“多大点事儿!车就在棚子里,钥匙挂墙上呢,自个儿拿去用!注意安全啊!” “哎,谢谢您了周大爷!”郑爱国连声道谢,心里对媳妇这滴水不漏的借口佩服得五体投地。 夫妻俩蹬着三蹦子回到家,俩人胡乱扒拉了两口饭,眼看着孩子们都回屋睡下了,这才开始行动。 谢冬梅从库房里翻出几个早就备好的大铁桶,又抱出几大捆蓬松又轻便的干草药,先在桶底铺了一层。 一切准备就绪,谢冬梅利索地跳上车斗,郑爱国蹬着三蹦子,俩人借着夜色朝着后山的方向骑去。 夜里的山路崎岖不平,三蹦子颠得厉害。 好在之前他们早就研究过路线,顺着一条新修的机耕路,还真就一路骑到了半山腰的山脚下。 下了车,俩人一人拎着两个铁桶和工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爬。 谢冬梅站在一棵巨大的老槐树下,用手电筒照了照树干上一个不起眼的记号,对郑爱国说,“动手吧。” 郑爱国二话不说,拿起铁锹就开始挖。 夜里的山林静得可怕,只有虫鸣和他们粗重的喘息声,还有铁锹铲进泥土里的声音。 挖了约莫半米深,铁锹碰到个硬物。 谢冬梅赶紧顺着铁盒刨土,嘴里催促着郑爱国:“赶紧装桶,我们得快!” 俩人手忙脚乱地把金银珠宝往铁桶里装,装满了谢冬梅又抓起旁边的干草药,严严实实地在上面盖了厚厚一层,从外面看,就跟一桶普通的药材没什么两样。 最后,他们小心翼翼地把土坑回填,又从别处移了些杂草过来盖上,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里被动过。 把几个沉甸甸的铁桶搬下山,再弄上三蹦子,已经耗尽了夫妻俩大半的力气。 郑爱国蹬着车子,一路朝着市里那套小四合院疾驰而去。 到了地方,俩人又是一通忙活,把四个铁桶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暂时藏在了主卧的床底下,然后顾不上喘口气,又骑着三蹦子一头扎进了夜色里。 一来一回,足足跑了三趟。 当他们把最后一批‘货’从山里运出来时,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回到市里的小院关上大门的那一刻,郑爱国和谢冬梅同时松了口气,双双瘫在了院里的石凳上,累得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歇了好一会儿,俩人才挣扎着爬起来,把所有东西都搬进了屋里。 昏暗的灯光下,床前的空地上堆满了金银珠宝,黄澄澄,亮闪闪,几乎要闪瞎人的眼。 可谢冬梅看着这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财富,心里头却没多少激动,反倒是一阵阵地发慌。 这感觉太不真实了,就像偷来的一样。 郑爱国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声音里带着一丝茫然和无措:“冬梅,这么多东西……咋放啊?” “还能咋放?埋地里!”谢冬梅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脑子飞速地转着,“不过,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院子底下埋点,咱们的谢家祖宅翻新一下,那边也藏点。” “那……咱家老宅呢?” “不行!”谢冬梅立刻否定,“咱家老宅目标太明显,人多眼杂的,不安全。等过段时间风声过了,咱们再在市里买两套房子,到时候也埋进去。” 她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叮嘱道:“下次买房,可不能再找那个中介小王了。昨天他看咱们的眼神,就跟狼瞅着肉似的,不对劲。” 郑爱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可不是嘛!昨天那热乎劲儿,就差没给咱俩磕一个了。咱们要是再去找他,他非得把咱们当财神爷供起来不可,到时候全天下都知道咱有钱了。咱们得低调,得低调。” “就是这个理儿。”谢冬梅说着把郑爱国拽了起来,“别歇着了,趁着天还没大亮,开挖!” 郑爱国哀嚎一声,却还是认命地拿起了工具。 谢冬梅先从金条里数出了六根小黄鱼放在一边,以备不时之需。 剩下的连同那些银元、珠宝玉器,一股脑儿地让他们给挖坑埋进了主卧的青砖地底下。 这下来回折腾,是真的把俩人给累惨了。 等把地砖重新铺好,伪装得天衣无缝时,窗外的天光已经大亮了。 夫妻俩倒在床上,脑袋一沾枕头就睡死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 俩人是被饿醒的,随便在街边找了个小饭馆,点了两个小炒,狼吞虎咽地吃完才感觉活了过来。 蹬着三蹦子回到村里,直奔周家大院。 俩人刚把车停稳,还没来得及进去,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闹声。 谢冬梅和郑爱国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谢冬梅正琢磨着把车钥匙往院里的石桌上一放,冷不防院门从里面打开了。 周家爷爷一脸焦急地从里面冲了出来,差点跟她撞个满怀。 第180章 报应来的这么快 周家爷爷一见是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攥住谢冬梅的手腕,枯瘦的手指抖得跟筛糠似的:“冬梅!冬梅!可算等着你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谢冬梅被他晃得一个趔趄,旁边憨厚的郑爱国赶紧扶了一把。 她把三蹦子的钥匙往周家爷爷手里一塞,稳住身形,眉头微蹙:“周大爷,您慢点说,出什么事了?这么火急火燎的。” “哎哟!出大事了!”周家爷爷一跺脚,急得满脸通红,指着院里,“凯风……凯风他……他叫人给打了!头都打破了,流了好多血!” 谢冬梅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见慌乱,只沉声问道:“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 “有!有!你就是大夫啊!”周家爷爷拉着她就往院里拖,“快,快帮我去瞅瞅!” 谢冬梅被他拉着进了院子,郑爱国一听打架流血,也赶紧把车推到墙边,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刚一进屋,一股子血腥味儿混着劣质烟草的味道扑面而来。 只见周凤君坐在小板凳上,双眼红肿,像个失了魂的木偶。 地上,她弟弟周凯风半躺在竹椅上,额角上豁开一道大口子,血顺着脸颊往下淌,染红了半边脖子和前襟,脸色白得像纸。 谢冬梅眼底的温度瞬间降了下去:“怎么回事?怎么打起来了!人都伤成这样,为什么不送医院?不报警?” 周家爷爷嘴唇哆嗦着,刚想说什么,竹椅上的周凯风却‘哼’了一声,眼里冒着火,咬着牙根骂道:“报什么警?还嫌不够丢人吗!” “你给我闭嘴!”周家爷爷气得扬手要打,却又颓然放下。 他转过头,看着谢冬梅,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这……这事儿……丢人啊!” 谢冬梅扫了一眼周凯风的伤势,心里有了数,立刻扭头对郑爱国吩咐道:“爱国,你腿脚快,赶紧回家把我那医药箱取来!快去!” “哎!我这就去!”郑爱国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 屋里一时只剩下抽泣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谢冬梅走到周凯风身边,蹲下身子仔细查看他的伤口,语气冷静得像一块冰:“伤口不浅,得缝针。到底怎么回事?是什么天大的事,连警都不敢报?” 也许是谢冬梅的冷静震慑住了他,也许是头上的剧痛让他无法再忍,周凯风梗着脖子,破罐子破摔地吼了出来:“还不是因为我姐!她……她让那个姓梁的地中海把肚子搞大了!” “混账东西!你嚷嚷什么!”周家爷爷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扇在周凯风没受伤的脸上。 周凤君的哭声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更凄厉的哀嚎,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 未婚先孕! 在这八十年代的小镇上,这四个字足以把一个姑娘家的名声彻底碾碎,让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周家爷爷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扶着桌子缓缓坐下,老泪纵横地把事情原委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原来周凤君怀上后,那港商梁天华起初还哄着,一听要结婚,立马翻了脸,只说给钱让她去打掉。 周凤君不肯,梁天华便干脆不露面了,身边转眼就换了别的年轻姑娘。 今天下午,周凤君气不过,拉着弟弟周凯风就找上了梁天华在镇上的院子。 “那王八蛋当时正跟一个妖里妖气的女人搂搂抱抱!”周凯风眼睛赤红,声音嘶哑,“我气不过,上去就给了他一拳!谁知道那孙子身边还有两个保镖!” 结果可想而知,周凯风这个半大小子哪里是人高马大保镖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打趴在地。 梁天华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领,走到周凤君面前,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笑得轻蔑又残忍。“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就你这样的,也配给我生孩子?玩玩就算了,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他瞥了一眼地上哼哼唧唧的周凯风,又转向周凤君:“我帮你给郑明成还的那些钱,就当是分手费了。别不知好歹,再来烦我。” 周凤君被他这番话羞辱得浑身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梁天华最喜欢看的就是女人这副被他玩腻了又舍不得放手的可怜相。 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皮夹,抽出几张十块钱,像打发叫花子一样,一张一张扔在周凤君和周凯风的身上。 “拿着,医药费。”他轻笑一声,带着高高在上的施舍,“你弟弟先动的手,我这叫正当防卫。要去报警?你去啊!正好让全镇的人都来看看,周家的闺女是怎么还没结婚就搞大肚子的!我看到时候,谁还敢要你这双‘破鞋’!” 那几张崭新的钞票轻飘飘地落在血污和尘土里,却像几百斤的石头,重重地砸在周家姐弟的心上。 “滚吧。”梁天华说完,便揽着新欢,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只留下两个保镖,像拖死狗一样把他们姐弟俩拖出了院子。 周家爷爷已经泣不成声:“凯风这孩子傻,说啥也不去医院,怕人问。凤君扶他回来,我一看这血流不止,吓坏了,就想着赶紧去找你……没想到,刚出门就撞上你了……” 谢冬梅静静地听着,眸色却越来越沉。 她想起了上辈子,周凤君骗光了郑明成的钱,跟着别人走了,不知道她最后过的怎么样。 没想到这一世,她和郑明成掰了之后,报应来的这么快。 就在这时,郑爱国气喘吁吁地提着医药箱跑了进来:“冬梅,箱子拿来了!” 谢冬梅接过医药箱,动作麻利得像个在流水线上干了半辈子的老工人。 她从里面拿出酒精、棉球、缝合针和线,声音平直地吩咐:“爱国,你来帮我按住他。周大爷,去烧锅热水,再拿条干净毛巾来。” “哎!哎!”周家爷爷急忙跑向了厨房。 郑爱国二话不说,上前一步,用他那两只有力的大手按住了周凯风的肩膀和胳膊。“凯风你忍着点,你谢婶子手快,一会儿就好。” 第181章 你还知道要脸吗 “嘶——”酒精棉球一碰到翻开的皮肉,周凯风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像条离水的鱼一样弹了一下。 “别动!”谢冬梅声音一沉,手里的镊子稳如磐石,精准地夹去伤口里的砂石和碎屑。 周凯风疼得额上青筋暴起,嘴里发出压抑的闷哼。 他想骂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这比被那两个保镖打的时候还疼,那是钝痛,这是钻心的刺痛。 谢冬梅穿好针线,看也不看他扭曲的脸,手起针落,缝合针干脆利落地刺入皮肉。 “呃啊……”周凯风再也忍不住,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双腿乱蹬。 “按紧了!”谢冬梅呵斥道。 郑爱国使出全身力气,将周凯风死死地压在竹椅上,他看着那根针在皮肉间穿梭,自己都觉得头皮发麻。 屋角里,瘫坐在小板凳上的周凤君,死寂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她看着弟弟因为自己而承受着这活生生的皮肉之苦,那穿过皮肉的针,仿佛一针一针也缝在了她的心上。 周凤君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对上了谢冬梅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更没有幸灾乐祸,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 周凤君的心猛地一缩,触电般地移开了视线,死死地盯着地面上的一道裂缝。 她肯定觉得我是报应吧。 周凤君的脑子里嗡的一声,闪过那天在派出所里,自己是如何趾高气扬地对郑明成说他是疯子。 那些刻薄的话,如今尽数扎回了自己身上。 是报应,活该。 她辜负了郑明成那份捧在手心里的爱,鬼迷了心窍,一头扎进了梁天华用金钱和甜言蜜语编织的陷阱里。 结果呢?人家玩腻了,一脚就把她踹开,连带着她肚子里的这块肉,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周凤君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自嘲地笑了。 她现在该怎么办? “好了。”谢冬梅剪断缝合线,利落地打了个结,声音打破了屋里的沉寂。 她把染血的棉球和工具扔回箱子里的污物盘,站起身,对还在哼哼唧唧的周凯风嘱咐道:“这几天伤口别碰水,按时换药,别吃发物。要是发烧了,就赶紧上医院。” 说完,她盖上医药箱,对郑爱国递了个眼色:“走吧。” 就在两人刚要转身的当口,院门就被撞开,一对中年男女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凯风!凤君!你们俩……”来人正是周凤君的父母,周建城和钱翠翠。 他们一进屋,先是看到了额头上缠着纱布脸上苍白的儿子,再看到瘫坐在一旁失魂落魄的女儿,最后目光落在了提着医药箱的谢冬梅身上。 周建城脸上的焦急瞬间凝固,转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有尴尬,有羞愧。 上次在派出所闹得那么难看,今天却要承人家这么大的人情。 可当他的视线再次扫过女儿那红肿的双眼和呆滞的神情时,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滔天的怒火。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周建城气得浑身发抖,环视一周,抄起墙角的扫帚,抡圆了就朝周凤君身上狠狠抽了过去! “啪!”一声脆响,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周凤君的背上。 周凤君被打得一个激灵,这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躲开。 “你打孩子干什么!”钱翠翠反应过来,一把抱住丈夫的胳膊,哭喊着,“建城!你疯了!” “我没疯!疯的是她!”周建城双眼赤红,指着周凤君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还知道要脸吗?一个女孩子家,最重要的就是贞洁!你倒好,还没结婚就……我们周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我今天打死你这个不孝女!” 他说着,又要挣开老婆去打。 “就是你!就是你把她给惯坏的!”周建城转而把火气撒到老婆身上,“现在闹出这种丑事,你让她以后怎么嫁人!谁还敢要她!” 钱翠翠被骂得六神无主,只知道哭。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事儿绝对不能传出去!绝对不能! 她一把抓住正准备抬腿走人的谢冬梅的胳膊。“冬梅!谢大姐!求求你,看在咱们做了这么多年邻里邻居的份上,你就忘了派出所那些不愉快吧!今天这事……求求你,千万别说出去!不然我们家凤君……她就真的没法在镇上待下去了!” 谢冬梅被她抓着,只是淡淡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我没那么八卦。” 说完,她抬腿就要走。 钱翠翠见状,急得快要跪下了,再次扑上来抓住她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和哀求:“冬梅!别走!我求你,你再帮我们一个忙!” 她凑到谢冬梅耳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医术好,你能不能……能不能开服药,给她……把肚子里的东西给打了?” 钱翠翠不敢看谢冬梅的眼睛:“我不敢带她去医院,那地方人多嘴杂,一去……不出半天全镇就都知道了!冬梅,我只能求你了!这是除了去医院,最稳妥的法子了!” 谢冬梅脚步一顿,侧过脸,目光越过钱翠翠,直直地看向蜷缩在角落里的周凤君。 “这事儿,你说了不算。得她自己开口。” 谢冬梅顿了顿,视线又落回钱翠翠那张布满泪痕的脸上补充道:“还有,丑话说在前头。是药三分毒,堕胎的药更是凶险,伤身子是肯定的,会不会出别的意外,谁也不敢打包票。” “我劝你们还是去正规医院里,如果你们铁了心要找我可要想好了,得跟我签一份免责的字据。” 话音落下,她不再给周家人任何反应的时间,拉着郑爱国,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院子。 紧接着,屋里就传来一阵乒里乓啷的混乱声响,像是桌子被掀了,又像是板凳被踹翻了。 混乱中,一道尖利又绝望的女声撕破了压抑的空气,清晰地传了出来。 “你们成天想着让我攀高枝变凤凰,现在我被人玩了,你们又受不了了!你们骂我不知廉耻?我这不知廉耻的样子,不都是你们教出来的吗!” 第182章 她真有了? 周凤君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破罐子破摔的疯狂。 话音刚落,钱翠翠那更高分贝的叫骂声就响了起来,但骂的什么,已经被周凤君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和周建城的怒吼声搅成了一锅粥。 郑爱国听得直皱眉,下意识地就要回头,却被谢冬梅一把拉住。 “走吧,人家的家务事。”谢冬梅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站在门口,却没有立刻迈步,目光落在周家那扇斑驳的门上,有些出神。 周家这对姐弟,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 周家重男轻女是出了名的,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儿子周凯风。 对周凤君,嘴上最常挂着的就是“姑娘家早晚是别人家的”、“嫁个好人家才是你的出路”。 这种话听多了,耳濡目染之下,周凤君的心思能不变歪吗? 一门心思想着走捷径,想靠着男人一步登天。 谢冬梅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想起上辈子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一碗水端不平,到头来偌大的家,散得七零八落。 自己睁开眼发现重活一回的时候,还在庆幸。 老天爷给了我这么一个天大的机会,可不能再活成上辈子那个人人嫌的孤老婆子样了! “冬梅,发什么呆呢?”郑爱国的声音把她从思绪里拉了回来。 他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惊疑,压低了声音问:“刚才刚才钱翠翠跟你说什么堕胎药……凤君那丫头,她……她真有了?” “嗯。”谢冬梅回过神,“有了梁天华的。” 郑爱国惊讶的脚步都顿住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依旧传出争吵声的院门,半晌才朝家的方向走去。 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 郑爱国忍不住说:“这事儿也太不像话了!对那姓梁的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谢冬梅反问,“人家是港商,有钱有势,周家能拿他怎么样?而且周家肯定不会把这事闹大,闹大周凤君还怎么嫁人?” 郑爱国沉默了,他担忧的看向谢冬梅:“那你……你真要给她开那药?” “看她自己,这事先别跟明成说。” “我晓得。”郑爱国立刻应声,随即又有些不解,“为啥?明成跟她不是已经分了吗?” 谢冬梅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还不了解你那小儿子?那就是个死心眼的犟种!上辈子……咳,我是说,这次虽然是周凤君劈腿,谁知道他心里那根筋转过来没有?万一他一犯浑,跑去找梁天华拼命怎么办?” 郑爱国一听,觉得很有可能。 小儿子那脾气,天不怕地不怕,真要是转不过来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毕竟那可是初恋呀!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作孽啊!都是街坊邻居的,看着长大的孩子……周大爷身子骨也不好,这要是气出个好歹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谢冬梅,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冬梅,要是她们真来求到你身上,你看在邻里邻居的份上,能帮就帮一把吧。” 谢冬梅没说话,只是‘嗯’了一声。 两人一路沉默着回了家。 刚把走进院子,便看见郑思瑶和郑湘文坐在桌边,似乎在等着他们。 “爸,妈,你们回来了!”郑思瑶一见他们进门,立刻站起身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可当她看清两人脸上的神色时,笑容微微一滞,关切地问:“怎么了?看你们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在外面遇上什么事了?” 谢冬梅看着眼前这张酷似自己年轻时的脸,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纯粹的关心,心里那股子因为周家生出的烦闷,被熨帖了不少。 她摇摇头,挤出一丝笑:“没事,碰上点糟心事,都过去了。” 郑思瑶很懂事地没有再追问,只是拉着她往饭桌走:“先吃饭吧,我跟大姐都等你们好久了。饭菜一直在锅里温着呢。” 郑湘文也站了起来,把饭菜陆续摆上了桌,四菜一汤,荤素搭配,冒着腾腾的热气。 郑湘文把最后一道汤从厨房端出来,放到桌子中央,嘴里说着:“妈,爸,你们快尝尝,这可都是思瑶的拿手好菜,她在厨房里忙活了小半天呢。我本来饿了想先吃两口,她非不让,说得等你们回来了再动筷子。” 谢冬梅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心里一暖。 一个刚刚认回来的亲闺女,一个从泥地里爬起来的大女儿,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 谢冬梅在院子里的水井边上打了一瓢凉水,仔仔细细地搓了搓手,这才走进屋里,在郑思瑶略带紧张的注视下拉开椅子坐下。 郑爱国跟在她身后,也洗了手,一屁股坐在主位上,拿起筷子就先夹了一大筷子红烧肉塞进嘴里。 “唔……好吃!”郑爱国腮帮子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赞道,“思瑶这手艺,赶上国营饭店的大师傅了!” 郑思瑶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一点,但目光还是紧紧地锁在谢冬梅的脸上。 这才是她最在意的人的评价。 谢冬梅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细细地嚼着。 清脆爽口,火候正好,咸淡也适中。 看得出来,这孩子是从小做惯了家务活的,一双手巧得很。 迎着女儿那双既期待又忐忑的眼睛,像一只等着主人夸奖的小鹿,谢冬梅心头一软。 “嗯,好吃。”她由衷地说道,“比你爸做得好。” 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天底下最动听的夸奖。 郑思瑶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点点星光几乎要溢出来。 她紧绷的肩膀彻底松弛下来,拿起筷子,也小口地吃了起来。 “那是,我闺女的手艺能差吗!”郑爱国立刻变身夸夸团团长,一边风卷残云,一边嘴里还不停,“这鱼烧得嫩,没一点腥味!这豆腐,哎呦,入口即化!思瑶啊,你这手艺可不能藏着,以后家里就你掌勺了!” 郑湘文在一旁听着,故意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半开玩笑地撅起了嘴。 “爸,你也太偏心了吧?我做了那么多年的饭,也没见你这么一句接一句地夸过。现在妹妹才回来第一天,我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了。” 她语气里带着点酸溜溜的撒娇,眼睛却弯成了月牙,满是笑意。 郑爱国一愣,赶紧找补:“哪能呢!湘文做的饭也好吃!特别好吃!爸这不是……这不是思瑶刚回来,得多鼓励鼓励嘛!” 他那笨嘴拙舌的解释模样,把一家人都给逗笑了。 饭桌上,笑声和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交织在一起,驱散了夜的清冷,也洗去了谢冬梅和郑爱国心头的晦气。 这,才是一家人的样子。 第183章 一拐杖敲死他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郑思瑶就起来了,兴奋得几乎一夜没睡,眼下顶着两坨淡淡的黑眼圈,精神头却足得很。 “妈,咱们什么时候去医馆?” 谢冬梅看她那急不可耐的样子,笑了笑:“急什么,先把早饭吃了。” 吃过早饭,谢冬梅便带着郑湘文和郑思瑶一起去了谢氏医馆。 医馆里,几个学徒正在打扫卫生,见到她们进来,纷纷问好。 “谢大夫早!” 谢冬梅点点头,等到医馆里的坐堂大夫、抓药师傅和学徒们都到齐了,她清了清嗓子,开了个简短的晨会。 “今天跟大家宣布一件事。”谢冬梅的声音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她拉过站在身后的郑思瑶,对众人介绍道:“这是我的亲生女儿,郑思瑶。当年在医院里,跟郑湘仪抱错了。从今天起,她就在医馆里跟着我学医。” 所有人都惊得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 抱错了? 这种只在说书故事里才听过的事,居然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短暂的震惊过后,还是赵伯最先反应过来,他满脸喜色地高声道:“哎呀!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恭喜冬梅,恭喜冬梅找回亲闺女!” 其他人也如梦初醒,纷纷上前道贺。 “恭喜谢大夫!贺喜谢大夫!” “思瑶长得跟谢大夫可真像,一看就是亲生的!” 谢冬梅从口袋里掏出一沓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递给赵伯:“大家同喜,今儿个每人一个大红包,讨个好彩头。” “谢谢谢大夫!” 众人接过红包,脸上都笑开了花,气氛瞬间热烈起来,刚才那点震惊和八卦的心思,全被这实实在在的好处给冲淡了,一个个喜气洋洋地散开去干活了。 等人群散去,赵伯拄着拐杖,凑到谢冬梅跟前问:“冬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抱错?” 谢冬梅脸色一沉:“还能有谁,谢建军干的好事!” 她把当年谢建军老婆接生,为了拿捏自己故意换了孩子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赵伯听得是怒发冲冠,手里的梨花木拐杖往青石地砖上使劲敲着,发出啪啪的脆响。 “畜生!真是个畜生!我早就看他不是个好东西!上次我就该一拐杖敲死他!”老头气得胡子直抖。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这就去跟你爹说!让谢桢哥晚上托梦,好好收拾这个不孝子!” 说完,也不等谢冬梅反应,气冲冲地转身就朝后堂供奉着的谢桢的牌位走去,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谢冬梅看着赵伯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转头开始安排一天的工作。 她对郑明礼和郑湘文说:“明礼,你带着你大姐,把库房里的药材都重新盘一遍。湘文,你跟着明礼,把每一种药材的样貌、药性、味道都给我记熟了,尤其是那些容易混淆的,要分清楚好坏品相。医馆的药材,不能出一点差错。” “知道了,妈。”两人立刻应声,郑明礼便带着郑湘文往药材库走去。 安排好他们,谢冬梅这才看向一脸崇拜和期待的郑思瑶。 “你,跟着我。” “是!妈!”郑思瑶激动地挺直了腰板。 谢冬梅先没急着坐诊,而是带着郑思瑶去了病房。 “狗蛋怎么样了?” 病房里,男孩正躺在床上,脸色比前几天红润了不少,呼吸也平稳了。 “我已经好多了谢大夫!”狗蛋听见谢冬梅的声音睁开眼道。 “情况已经稳定了,烧退了,就是人还有点虚。”谢冬梅一边检查,一边对郑思瑶解释着病情。 她看了一圈,没见到牛大力,“你爸爸呢?” “爸爸去仓库那边帮忙扛货了,刚好有药材进仓库。”狗蛋声音还很虚弱。 谢冬梅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带着郑思瑶回到了前堂的诊室。 一坐到诊台后,谢冬梅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她是一个沉稳、专业、目光如炬的医者。 “下一个!” 谢冬梅望闻问切,每一个步骤都有条不紊,她的声音平静而有力量,三言两语就能安抚病人焦躁的情绪,开出的方子更是行云流水。 郑思瑶站在一旁,看着母亲那副认真又自信的模样,眼睛里几乎要冒出小星星来。 这就是她的妈妈。 一个能把濒死的病人从鬼门关拉回来,能让无数人信赖依靠的神医。 这一刻,崇拜和孺慕之情在她心里疯狂滋长,她无比确定学医,是她这辈子最想做的事。 诊室的门槛几乎被踏平,时钟的短针都已经指向了1,外头排队的病人却还像不见尾的长龙。 郑思瑶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可她看着谢冬梅沉稳如山的身影,一个字也不敢说。 “下一个!”谢冬梅的声音没有一丝不耐烦,清亮,干脆。 她看病的速度极快,可即便如此,病人还是源源不断。 郑思瑶站在一旁,从最初的激动和崇拜,慢慢变成了心疼。 她看到母亲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看到她端起搪瓷缸子的手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终于,最后一个病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谢冬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 “妈,吃饭吧,食堂的饭都快凉了。”郑思瑶小声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关切。 “走吧。”谢冬梅睁开眼,眼底的疲惫一闪而过,站起身时,腰板依旧挺得笔直。 食堂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大师傅给她们留了饭菜,用一个大罩子罩着。 饭菜刚端上桌,郑思瑶就绕到了谢冬梅的身后,伸出两只小手,有些生涩地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妈,我……我给你捏捏。” 谢冬梅身子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一股暖流从心底淌过。 这孩子,心细。 “力气太小,跟挠痒痒似的。”她嘴上毒舌,嘴角却微微翘起,“找准位置。对,往下一点,这是肩井穴,用力按。” 第184章 他们不配 郑思瑶听话地加重了力道。 “嘶……”谢冬梅舒服地吸了口气,“你按着这里,能缓解头痛、落枕。再往下,这是天宗穴,治肩胛酸痛的。人体三百六十一个穴位,每一个都有它的用处,以后你都要记熟了。” 她就像一个最严苛的老师,一边享受着女儿的孝心,一边见缝插针地教学。 郑思瑶听得无比认真,手上的动作也愈发专注,力道不大不小,正好按在了酸胀的点上。 谢冬梅紧绷了一上午的肌肉,竟真的在这双小手的按压下,一点点松弛下来。 “嗯,有长进。”她难得地夸了一句。 就在这时,谢冬梅帆布包里的大哥大,突然发出刺耳响声,打破了一室的温馨。 谢冬梅接起大哥大:“喂,我是谢冬梅。” “谢大夫!”电话那头,江海涛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又急又喘,还带着一股子压不住的惊奇,“冯家那头同意了!他们愿意把招娣的户口迁出来!” “哦?”谢冬梅并不意外,语气平静。 “谢大夫我跟你说,我今儿个一上门,好家伙,那场面……”江海涛的声音压低了些,像是怕被人听见,“冯家那老两口,浑身上下,凡是露在外面的皮,就没一块好地方!全是血道子,跟被猫挠了似的。郑湘仪也在,脸上一个通红的五指印肿得老高,她缩在墙角里正拿个破布条给那老两口擦什么药水呢。” 江海涛咂了咂嘴:“我把来意一说,那丫头就拿眼瞅我,好像想对我说什么但又不敢说,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 “那老两口一听是这事,嚯,那叫一个痛快!”江海涛的语气变得古怪起来,“蹦起来就说愿意,立马就办!我去冯家之前特意出去打听了一圈,都说这家人是出了名的滚刀肉,我还寻思着得费多大劲呢,没想到……” 他顿了顿,试探着问:“谢大夫,你老实跟我说,这是不是……你使了什么手段?” “他们自己做了亏心事,遭报应罢了。”谢冬梅淡淡地回了一句,没承认也没否认。 江海涛在电话那头干笑两声,聪明地没再追问。 “行,我算是看明白了。不过他们也提了个要求,说让你……给他们止痒。” “可以。”谢冬梅干脆利落,“不过,招娣以后就改名叫郑思瑶了。她到时候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上还是会写冯招娣,这名字不对户口怕是不好上吧?” “这确实是个麻烦事,”江海涛说,“得先去教育局那边申请改名字,再去派出所上户。你可以先来我这开个证明再去教育局改名。” “行。我明天正好要去趟市里,到时候把止痒药给你带过去。” “好嘞!那我等您过来!” 谢冬梅干脆地挂了电话。 一回头,却见郑思瑶端着饭碗,筷子悬在半空,一张小脸没什么血色。 “怎么了?”谢冬梅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饭菜不合胃口?” 郑思瑶放下筷子,嘴唇翕动了半天,才用蚊子似的声音说:“妈……我是不是心太坏了?” “嗯?” “我刚才听见……听见他们身上没一块好地方,我心里竟然觉得痛快。”她痛恨冯家,至今想起在冯家的生活都会做噩梦的程度。 谢冬梅看着她,目光前所未有的柔和。 她伸出手,用粗糙却温暖的指腹,轻轻抹去女儿脸上的泪珠。 “你这不叫心坏,这叫人之常情。” 郑思瑶噙着泪,迷茫地抬起头。 “他们偷走了你的人生,让你吃了十七年的苦,让你跟我、跟你爸骨肉分离。如果不是他们,你本该是郑家的小姐,被我们捧在手心里长大,而不是在他们家当牛做马,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谢冬梅说的每一个字砸碎了郑思瑶心里那点可笑的愧疚感。 “你恨他们,盼着他们遭报应,这有什么错?” “思瑶,你记住,善良要有锋芒。对付恶人,不需要那么仁慈。他们不配!” 郑思瑶重重地点了点头,眼里最后一点迷茫被坚毅取代,拿起筷子大口地扒拉着碗里已经有些温凉的饭菜。 “妈,我吃饱了!” 谢冬梅看着女儿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下午的诊室依旧忙碌得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直到夕阳的余晖把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最后一个病人才千恩万谢地离开。 谢冬梅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轻微的脆响。 她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肩膀,对正在收拾诊台的郑思瑶说:“走,去看看你大姐那边。” 两人一前一后往后院的药材仓库走去。 还没走近,就远远听见牛大力那憨厚的大嗓门在说着什么,间或夹杂着郑湘文清脆的应答声。 仓库门口的光线有些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草混合着灰尘的味道。 郑湘文正低着头,一手拿着个小本本,一手握着笔,神情专注地记录着,牛大力则指着一麻袋刚入库的黄芪,唾沫横飞地比划着。 “……这批货成色好,干度也够,赵伯的侄子验过了,说是顶好的货。” 郑湘文听得极其认真,连谢冬梅和郑思瑶走到她身后了都没发觉。 谢冬梅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大女儿的肩膀。 “啊!妈!”郑湘文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见是谢冬梅,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你跟思瑶忙完了?” “嗯。”谢冬梅的目光扫过她记录得密密麻麻的本子,又看了看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药材,“怎么样?还习惯吗?” “习惯!怎么不习惯!”郑湘文的眼睛亮晶晶的,透着一股重获新生的兴奋,“妈,你都不知道,赵伯那个侄子把仓库管得是真好,账目清清楚楚。还有牛大哥,他可真是个能人!” 被点到名的牛大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俺……俺就是个粗人,就会出点力气。” “你可别谦虚!”郑湘文一把合上本子,语气里满是赞叹,“牛大哥的记性才叫好呢!几百种药材,哪个放在哪个架子上,他闭着眼睛都摸得到!我刚才问他几样冷门的药,他想都不用想就给我指出来了。而且眼里有活,都不用人吩咐,就知道什么该干。” 第185章 跟我去市里 “大妹子你过奖了,过奖了……”牛大力被夸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郑湘文没理他,转头看向谢冬梅,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惊喜:“妈,最奇怪的是,我……我居然还都认识这些药材。当归的味儿,川芎的纹路,我一看一闻,就都想起来了。我还以为……我早就忘干净了呢。” 谢冬梅看着大女儿眼里的光,那是一种曾经被生活磨灭掉,如今又重新燃起的光彩。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怎么可能轻易就忘了。”她的声音难得的温和,“小时候,除了明礼,就数你在医馆里待的时间最长。” 郑湘文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也挠了挠头:“我那时候是真想跟您一样当个大夫,也用心学了,可……可就是没那个天赋,脑子笨。” 她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现在倒派上用场了。” 谢冬梅没接她的话,转头看向牛大力:“狗蛋今天怎么样,吃东西了吗?” 一提起儿子,牛大力的表情立刻变得郑重起来,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声音也哽咽了:“好,好多了!谢大夫,俺……俺下午抽空去瞅了眼,他都能坐起来喝粥了!” “嗯,情况稳定了,这两天好好养着就行。” “谢谢!谢谢谢大夫!”牛大力一个一米八几的汉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您就是我们爷俩的救命恩人!俺牛大力这辈子给您当牛做马都……” “行了。救死扶伤是医生的职责。你要是真想报答我,就好好帮我把这仓库管好,别出一点纰漏。” “哎!保证管好!”牛大力生怕应得晚了,就显得自己不够诚心。 对他来说,现在的生活简直像在做梦。 儿子有救了,自己也有了活计,每天干着活,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 郑明礼跟他说过,医馆的药材就是病人的命,检查的时候眼睛得放亮点,一颗都不能马虎。 他还听说有人想在谢氏医馆的药材上动手脚。 牛大力听了,把牙都咬紧了,谁敢动这里的药材,就是要他的命! 他怎么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所以他现在除了照顾狗蛋,一有空就跟着赵伯的侄子学分辨药材,什么年份、产地、炮制手法,学得比谁都用心。 正说着,郑明礼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几个人都在愣了一下。 “妈,大姐,思瑶,你们都在呢。” 牛大力一看这架势,知道人家一家人要说话,是个极有眼力见的,连忙说:“谢大夫,那……那俺去病房看看狗蛋。”说完,朝几人憨厚地点点头,转身快步走了。 郑明礼看着牛大力宽厚的背影,忍不住感叹道:“妈,自从牛大力来了,我可真是省心了不少。这人不但刻苦老实,还知道感恩,是个好样的。” 他转过头,由衷地对谢冬梅说:“妈,你这看人的眼光,是真准。” 谢冬梅瞥了他一眼,心想,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在拐着弯儿蛐蛐她呢? 但她没有证据。 谢冬梅瞥了他一眼,没搭这茬。 她收回目光,双手往身后一背,直接开始部署下一步的计划。 “市里那边的医馆,我看用不了多久就能拾掇利索开张了。这镇上的医馆,以后有赵伯坐镇,我放心。但他一个人毕竟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忙不过来。” 谢冬梅的视线落在郑明礼身上,“明礼,你去外头用红纸写个招工的告示,毛笔字写得精神点。就说咱们谢氏医馆要再招两个大夫。你这几天先帮着面试一波,把人家的底细问清楚,筛掉那些滥竽充数的。等我抽出空,再过来复试。” 郑明礼听得连连点头,正准备应下,却听他妈又抛出一句。 “等招到合适的大夫后,你也收拾收拾东西,跟我去市里。” “啊?”郑明礼眼睛里还带着一丝没反应过来的懵。 “啊什么啊,”谢冬梅没好气地道,“市里新医馆开张,不得有自己人盯着?你跟着我去,那边的事,以后你也要学着上手管。” 话音刚落,郑明礼那双原本还懵着的眼睛,像是瞬间被投入了一颗火星子,迸发出惊人的亮光! 那光芒,亮得让旁边的郑湘文和郑思瑶都忍不住侧目。 他整个人像是被通了电,僵硬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越咧越大,最后咧成一个藏都藏不住的笑容。 去市里! 去市里就能天天见到王芳了! 再也不用隔三差五才能见一面,再也不用掰着指头算日子了! 他甚至可以每天下工后,就骑着车去她家的养猪场,帮她喂喂猪,说说话! 郑明礼的心里像是有几百只小鸟在开演唱会,喜悦几乎要从胸膛里满溢出来。 郑湘文和郑思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款的纳闷。 明礼这是怎么了?就这么喜欢去市里? 以前也没见他这么激动啊。 姐妹俩心里犯着嘀咕,谢冬梅却把这三儿子心里那点小九九看得一清二楚。 她斜睨着郑明礼那笑得不值钱的傻样,心里冷哼一声。 郑明礼那点花花肠子,她还能不知道? 瞧那点出息,为了个养猪的姑娘,魂都快丢了,骨头都轻了三两。 又一个恋爱脑! “咳咳!”谢冬梅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郑明礼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那咧到耳根的笑还僵在脸上。 一抬眼,正对上他妈那双带着几分嫌弃的眼睛,还有大姐和小妹那两双充满促狭和好奇的目光。 郑明礼从脸颊红到了耳根,连脖子都泛着可疑的粉。 他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我这就去写招工牌子!马上就去!” 郑明礼结结巴巴地扔下这句话,转身就往外跑,脚步踉跄,差点被门口的门槛绊个跟头。 那副落荒而逃的样子,惹得郑湘文和郑思瑶都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瞧三弟那样子,跟火烧了屁股似的。” 郑思瑶眼里满是好奇,她小声问:“大姐,三哥这是怎么了?去市里头就这么高兴?” 第186章 医者仁心 郑湘文止住笑,眼珠子一转,然后恍然大悟地拉长了调子。 郑湘文凑到郑思瑶耳边,带着几分促狭:“我估摸着,他这哪是高兴去市里,是高兴去市里见人呢!” “见人?”郑思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还能是什么人,”郑湘文朝她挤了挤眼睛,一脸‘你懂的’表情。 看着妹妹还是一脸纯然的懵懂,郑湘文正想再解释两句,旁边却传来谢冬梅的清嗓。 “行了,有什么好笑的。” 她收回目光,双手往身后一背:“天不早了,都收拾收拾回家。今天早点歇着。” 郑湘文和郑思瑶立刻收敛了笑容,站直了身子。 三人踏着夜色往家走去。 八十年代的镇子,天一黑就没什么光亮了,只有稀稀拉拉几户人家的窗户里透出点昏黄的灯光。 头顶上的月亮倒挺亮,清凌凌地洒下来,把三人的影子在土路上拉得老长。 谢冬梅走在最前面,背挺得笔直,脚步不急不缓。 郑湘文和郑思瑶落在后面几步,小声地嘀咕着。 “大姐,”郑思瑶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你刚才的意思是,三哥在市里有对象了?” “可不是嘛,”郑湘文生怕前面的人听见,“就是咱妈不让提的那个,叫王芳。人挺老实的,就是在郊区养猪场干活的。” 她特意加重了‘养猪’两个字。 郑思瑶听了,却觉得没什么:“养猪怎么了?靠自己的力气吃饭,多好啊。三哥能找到喜欢的人,不是好事吗?” “好事是好事,可也得妈点头啊。”郑湘文苦笑了一下,朝前面母亲的背影努了努嘴,“你是不懂妈的脾气,她觉得明礼配个城里吃商品粮的姑娘才算有脸面。为这事,都跟明礼发过好几次火了。” “啊?这样啊……”郑思瑶有些替三哥和那个叫王芳的姑娘发愁。 她才刚回家,对家里这些盘根错节的矛盾还不太了解。 “所以啊,你刚才看见了吧,”郑湘文说,“明礼这个榆木疙瘩平常闷得跟个葫芦似的,也就想到那位王芳的时候,眼睛里才有光。” 姐妹俩正说着,走在前面的谢冬梅忽然停住了脚步,头也没回地冷冷抛过来一句。 “脚底下是没路了,还是嘴上抹了蜜了?说个没完了?” 郑湘文和郑思瑶吓得一个激灵,立刻噤了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吐舌头的俏皮和对母亲的敬畏。 两人不敢再多话,连忙快走几步,默默地跟在母亲身后。 夜风吹过,带着田埂上泥土和野草的清新气味。 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又很快归于沉寂。 * ‘邹家村事件’以一种经过处理的方式,出现在了省报的社会新闻版面上。 报道中隐去了所有人的真实姓名和具体地点,只将其作为一宗特大拐卖妇女儿童案件的典型进行了深度剖析。 那张根据谢冬梅描述画出的孔先生的素描像,配着‘全国通缉’四个大字,印在了报纸最显眼的位置。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篇报道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无数封读者来信像雪片一样飞往报社和公安厅,要求严惩人贩子。 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一场声势浩大的、全国范围内的打击拐卖妇女儿童专项行动,就此拉开序幕。 而在普通民众看不到的层面,谢冬梅这个名字,在市里乃至省里的某些特定圈层中,悄然传开。 市委办公室里,江海涛正在向领导汇报工作。 “……领导,这次能这么快破获这个盘踞多年的犯罪团伙,谢冬梅同志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她不仅提供了核心线索,还凭借个人能力,在关键时刻稳住了局面保护了受害人。她的冷静、果敢和高超的医术,都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领导听完,沉吟片刻,用力一拍桌子。 “这样有勇有谋、见义勇为的好市民,必须大力表彰!江主任,你回去跟宣传部门的同志商量一下,一定要把这个典型树起来!对了,给她准备一面特大的锦旗,要用最好的料子,写上‘巾帼英雄,医者仁心’八个大字,市里要派人亲自送到她手上!” 翌日,天刚蒙蒙亮。 谢冬梅已经收拾妥当,她站在院子里,看着还在打哈欠的郑湘文。 “磨磨蹭蹭的,赶不上头班车,就自己走到市里去。” 郑湘文一个激灵,睡意全无,连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哎,妈,我好了,这就好了!” 院子另一头,郑思瑶正搬着个小板凳,坐在郑明礼身边,手里捧着一本半旧的《本草纲目》,看得津津有味。 郑明礼则拿着个小簸箕,一边晾晒新收的草药,一边耐心地给她讲解。 “三哥,这个叫白芷,是不是闻起来特别香?” “对,不光香,还能祛风散寒,通鼻窍……” 谢冬梅看着这一幕,眼神里难得地掠过一丝柔和。 她收回目光,对着郑湘文一抬下巴:“走。” 母女俩坐上了开往市里的长途汽车,车厢里一股子汽油和汗水混合的味儿,车身随着土路‘嘎吱嘎吱’地颠簸。 谢冬梅刚踏进市局,高建军就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热情的笑:“谢大夫?哎呀,可算把您给盼来了!” 高建军主动伸手,“谢大夫,江主任和同志们都在等您呢,快,里边请!” 郑湘文被这阵仗搞得晕头转向,只能稀里糊涂地跟在谢冬梅身后。 可一踏进打拐办的大门,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不大的办公室里,黑压压站了两排穿着警服的公安同志,一个个身板笔挺,表情严肃,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为首的,正是市局的江海涛主任。 他手里捧着一面叠得整整齐齐的巨大红色锦旗,金灿灿的流苏垂下来,晃得人眼花。 谢冬梅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江海涛见她进来,立刻往前迈了一大步,声音洪亮如钟:“谢冬梅同志!” 他将手里的锦旗展开,那鲜红的绸缎上,八个龙飞凤凤舞的烫金大字赫然映入眼帘——**巾帼英雄,医者仁心!** 第187章 破费了 “我代表市公安局,代表全市人民,感谢你!”江海涛目光灼灼地看着谢冬梅。 “在‘邹家村事件’中,你临危不惧,有勇有谋,不仅为我们提供了捣毁这个特大犯罪团伙的关键线索,更以一己之力保护了那么多受害妇女儿童!你的见义勇为,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 话音刚落,办公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哗啦啦——” 每一个公安同志都在用力鼓掌,眼神里是发自内心的敬意。 谢冬梅被这场面弄得也有些措手不及,她连忙摆手,脸上带着几分诚恳的局促。 “使不得,使不得!江主任,同志们,你们太客气了!”她往前走了两步,“我一个普通老百姓,就是做了点该做的事,哪里当得起这么大的荣誉。真正辛苦的,是你们这些没日没夜在一线奋战的公安同志啊!” 江海涛笑道:“谢大夫,您就别谦虚了!要是没有您,这犯罪团伙哪能这么快击溃!这面锦旗,您当之无愧!” 说着,他郑重地将锦旗递到谢冬梅手上。 那锦旗用的是上好的料子,沉甸甸的。 谢冬梅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嘴里还念叨着:“这真是……让你们破费了,破费了。” 互相客套吹捧了几句,江海涛才侧过身:“谢大夫,咱们去我办公室坐下说。” 进了办公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气氛才松快了些。 江海涛亲自给谢冬梅和郑湘文倒了茶水,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递了过去。 “谢大夫,这是给招娣同志……哦不,现在是思瑶同志了,这是给她开的被拐卖证明。” 谢冬梅接过来,只见上面清楚地写着冯招娣的个人信息,以及她与自己和郑爱国的亲子关系。 江海涛解释道:“思瑶同志有了这个,去教育局把录取通知书上的名字改过来,就可以去上户办身份证了。” 谢冬梅捏着那份薄薄却分量十足的证明,江海涛想得太周到了。 “江主任,太谢谢你了,这可真是帮了我们家大忙了。” “应该的。”江海涛摆摆手,随即谢冬梅也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个小药瓶递过去。 “这是我答应给冯家的止痒水,您拿好。一天抹三次。” 寒暄过后,谢冬梅的神色严肃起来,她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江主任,那个姓孔的有消息了吗?” 江海涛脸上的笑容敛去,换上了凝重的表情。 他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这个孔先生非常狡猾,反侦察能力极强,我们的人扑了好几个点,都晚了一步。” 他看着谢冬梅,语气变得格外严肃:“但是,全国的通缉令已经下去了,那张画像也发到了各个省市的公安系统。天罗地网已经撒开,他跑不掉的。” 江海涛顿了顿,眼神里透出几分担忧。 “不过,谢大夫,您这段时间也要多加小心。” “这种亡命之徒,被逼到绝路上,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您和您的家人,出门一定要多留个心眼。” 谢冬梅点了点头道:“感谢江主任的提醒,我们会注意的。” 她将那份薄薄的证明小心地叠好,放进衣服内侧口袋里。 “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我送送您。”江海涛客气地将两人送到办公室门口。 “妈,刚才那场面惊到我了。那么多公安同志,站在一排给你鼓掌,你太厉害了!” 谢冬梅没理会她的夸赞,脚步不停地往外走,脑子里还在盘算着江海涛最后那句提醒。 亡命之徒…… 孔先生一天不落网,就等于身边悬着一把刀。 刚走到市局大院门口,谢冬梅帆布包里的大哥大就响了起来。 郑湘文好奇地凑过去:“妈,谁打来的啊?” 谢冬梅拿起沉甸甸的大哥大,“喂,哪位?” 话筒里传来郑明成有些咋呼的声音,混杂着嘈杂声:“妈!是我,明成!” “说事。”谢冬梅言简意赅。 “砚君哥他今天出院!我刚去医院给他办了手续,正准备送他回四合院呢!” 谢冬梅眉头一挑,这倒比她预想的要早两天。 “行,你们路上慢点,别颠着他伤口。”她吩咐道,“我跟你大姐先去四合院等你们。” “好嘞!” 挂了电话,谢冬梅转身就走。 郑湘文连忙跟上:“妈,是陈大哥出院了?那咱们先不去沈青川那里了?” “嗯。”谢冬梅脚下生风,“先去四合院。陈砚君受伤这事,我得提前跟陈老打个底。” 市局离那套四合院不远,就在两条街外。 母女俩抄了条近道,没一会儿就到了。 推开院门,陈老正坐在院里的槐树下,戴着老花镜看报纸。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见是谢冬梅,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冬梅,你们来了。” “陈老。”谢冬梅走过去,自然地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看您气色不错,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你开的方子就是管用。”陈老放下报纸,笑呵呵地说。 谢冬梅伸出手,搭上他的手腕:“我再给您号号脉。” 她闭上眼,手指轻轻搭着,神情专注。 片刻后,她收回手,对一旁站着的郑湘文说:“湘文,去把灶上的药倒了,重新煎一副。” “哎。”郑湘文应了一声,乖巧地进了厨房。 谢冬梅看着陈老斑白的鬓角,斟酌着开口:“陈老,有件事,我想跟您提前说一声。” 陈老看她神色郑重,也收起了笑容:“什么事,你说。” “砚君这孩子,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谢冬梅先是定了个调。 陈老一愣,随即笑了:“那小子也就你这么夸他。” “不是夸他。”谢冬梅的目光很沉静,“前些天我们不是去邹家村救思瑶吗,他为了护着我挨了一下。在医院住了几天,今天出院。” 陈老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你说什么?挨了一下?严重不严重?”他声音都变了,撑着石桌就要站起来,“这个混小子!这么大的事,一个字都不跟我提!他在哪个医院?我现在就过去!” 第188章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您先别急!”谢冬梅一把按住他的胳膊,力道沉稳,“您听我说完。” “今天砚君出院,明成陪他一起回来,估计这会儿正在回来的路上。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就是回来后需要静养一阵子。” 谢冬梅看着陈老焦急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您还不信我的医术吗?等他回来,我亲自给他诊脉调理,保管不出一个月,就跟没事人一样。” 听到‘没什么大碍’,又听谢冬梅打了包票,陈老那颗悬着的心才算落回了肚子里。 他重新坐下,可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又气又心疼地骂道:“这臭小子……从小到大就不让人省心!” 骂完,他又抬头看着谢冬梅,眼神复杂:“不过,冬梅啊,这事……他做得对。” 院子里,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 陈老缓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本来我还想着,等我身子骨再好点,就带着砚君搬出去,老在你这儿住着也不是个事儿。没想到啊,我这还没好利索,又轮到他要躺着了,这事弄的……” “陈老,您说这话就见外了。”谢冬梅立刻打断他。 她看着这位正直了一辈子的老人,语气真诚:“您要是不嫌弃,就在这儿安心住下,住到什么时候都行。” 她顿了顿,抛出了一个让陈老无法拒绝的理由。 “再说了,这院子我已经过户给思瑶了。您是思瑶的干爹,砚君是她干哥,住干女儿的房子,不是天经地义吗?” 陈老怔住了,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谢冬梅微微一笑,又放出一个消息:“而且,我已经把隔壁不远的院子也买下来了。等我市里的医馆开张,我就搬过来住。咱们做邻居以后串门也方便。” 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只有两人才懂的默契:“不过陈老,这事儿,您得替我保密。对我那几个孩子,我只说是租的,买房的事谁都没提。” 陈老是什么人,一听就明白了谢冬梅的苦衷。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心里又是佩服又是感慨。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懂。这事,我烂在肚子里。” 说着,他又看向院门的方向,眼神里有了新的盘算。 “不过,总这么住着也不是长久之计。等砚君那小子伤好了,我还是得催着他出去看看房子。他老大不小了,总得娶媳妇成个家。” 谢冬梅听着陈老为儿子的将来盘算,心里也是一暖。 她顺着话头,从内兜里小心翼翼地摸出那份折叠好的证明,放在了石桌上。 “陈老,说起孩子的事,我这儿倒真有件事,想请您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陈老正为儿子的事操心,听她这么一说,立刻把注意力转了过来:“哦?什么事让你这铁娘子都犯难了?说来听听,我这老头子别的本事没有,活得年头长,兴许能帮上点忙。” 谢冬梅将那份盖着鲜红印章的证明推了过去。 “是思瑶的事。思瑶的户口也快办妥了,就是上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还没有收到,但名字还是‘冯招娣’。江主任给开了这么个证明,说拿着这个去教育局改。可您也知道,我们家都是普通老百姓,跟那些单位打交道,怕是要跑断腿还办不下来。” 陈老‘嗨’了一声,像是听了件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戴上老花镜,拿起那份证明,只扫了一眼,就随手放在了一边。 “我当是什么大事呢。”他摘下眼镜,看着谢冬梅,“这证明放我这儿。你什么都不用管了,我让他们联系好学校改。” 教育局的章程,在他嘴里竟跟去邻居家拿棵白菜一样轻松。 她一直觉得陈老身份不简单,却没想到能量大到了这个地步。 她真心实意地站起身,微微欠身:“陈老,这可真是太谢谢您了!” “坐下,坐下!”陈老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如此,“跟我还客气什么?思瑶是我干女儿,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丝精光,带着几分老顽童似的得意。 “再说了,你有事第一个想到我这老头子,没把我当外人,这点就很好嘛!我这把老骨头,就喜欢你们这些小辈来麻烦我!不麻烦我,我倒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老废物了。” 谢冬梅闻言,心里那点客套的拘谨也散了,重新坐下,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就在这时,陈老的目光落在了谢冬梅搁在桌角的锦旗上,那鲜红的绸缎在阳光下很是惹眼。 他好奇地拿了过来,缓缓展开。 “巾帼英雄,医者仁心……”他念出声,随即眉毛拧了起来,“市局就喜欢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光给个旗子,就没有点实际的表示?奖金呢?哪怕给个荣誉市民的称号也行啊!” 谢冬梅被他那副嫌弃的模样逗笑了,连忙摆手。 “陈老,您可别这么说。我一个普通老百姓,要不是这事关乎我亲闺女的性命,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去掺和这么大的案子。说白了,我就是有私心,没这锦旗上写的那么高尚。他们给我这个,我都觉得脸上烧得慌,受之有愧啊。” “好不好,高尚不高尚,不是嘴上说的。”陈老把锦旗叠好,郑重地放回桌上,“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他们给你,就说明你担得起!” 两人正说着,院门被推开了。 郑明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半边身子都用来搀扶着陈砚君。 陈砚君的脸比墙皮还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额上沁着一层细密的虚汗。 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却显得空荡荡的,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全靠郑明成架着才没有软下去。 谢冬梅注意到,平日里跟在陈砚君屁股后面那群咋咋呼呼的小弟,此刻一个都不见人影。 想来是知道陈老不待见他们,没敢跟到这儿来。 “砚君!” 陈老那张布满沟壑的脸瞬间绷紧,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心疼。 第189章 找对象了没 陈老虽然嘴上骂着‘臭小子’,可那双伸出去想要扶又不敢碰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爸……”陈砚君看见父亲,勉强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让人放心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他看向不远处的谢冬梅,谢冬梅冲他递了个安心的眼神。 谢冬梅微微颔首,示意他自己都与陈老说好了。 “还笑得出来!你这个混账东西!”陈老嘴里骂着,手里穿过陈砚君另外一边的胳膊,力道用得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 “爸,我没事儿……就是看着吓人……”陈砚君的声音有些虚浮,“您别担心,养个几天,我又是条好汉!” 陈老没说话,只是抿紧了嘴唇,眼眶却有些泛红。 他与郑明成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把陈砚君扶进了自己那屋,让他平躺在床上。 一安顿好,陈老立刻转头,语气急切:“冬梅,你快!快来给他看看!” “哎。”谢冬梅应声走进屋,在床边坐下。 她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陈砚君的手腕上,闭上眼,神情瞬间变得专注而肃穆。 片刻后,谢冬梅睁开眼,心中已然有数。 她没多说,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针灸包,捻出一根银针,快准狠地刺入陈砚君手臂的穴位。 施完针,她起身走到桌边,提笔写下一张方子,递给一旁候着的郑明成。 “明成,就按这个方子去抓药。另外,再去买只老母鸡,二两当归,一起炖上,给他好好补补气血。” “好嘞妈!”郑明成接过方子,转身就往外跑。 谢冬梅这才回头,对一脸紧张的陈老和床上的陈砚君说:“没什么大碍了。就是失血有点多,伤了元气,得静养,好好补回来。这段时间躺着少动,忌辛辣油腻。” 陈砚君听了,立刻撑起一丝精神,对着陈老说:“爸,您听见没?谢大夫都说没事了,您就别板着个脸了,安心吧。” 陈老听完,重重地‘啐’了一口,扭过头去,嘴比石头还硬。 “我担心什么?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他梗着脖子,眼睛却忍不住往陈砚君身上瞟,“这臭小子皮糙肉厚的,从小到大挨了多少打,还能缺胳膊少腿不成?养两天就又能上街横着走了!” 那副明明心疼得要命,却偏要装出满不在乎的窘迫样子,把一屋子的人都给逗乐了。 连床上的陈砚君都扯着苍白的嘴唇,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谢冬梅看着这父子俩,心里也是一阵暖意。 郑明成没多久便把药抓回来,手里还拎着个老母鸡与一些菜,他扬了扬手里的菜说看到非常新鲜便买回来了。 谢冬梅接过菜,对着郑明成麻利地吩咐道:“赶紧的,把药拿去厨房,我来看着火候。对了,你和湘文去一趟沈青川那边。” “哎,好嘞!”郑明成应得干脆。 “妈,就我和小弟去?”郑湘文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谢冬梅不一起去。 “怕啥,早点把事情理顺了,心里也踏实。”谢冬梅说着,又朝郑明成使了个眼色,“院里那辆二八大杠跟陈老借一下,你载着你姐去,我在这等你们回来。” 郑明成与陈老打了招呼,几步跑到院角推起了陈老那辆擦得锃亮的永久牌自行车。 车后座上还绑着个半旧的棉垫子,一看就是陈老平日里买菜用的。 清脆的车铃声‘叮铃’一响,郑湘文还有些犹豫地坐上了后座,郑明成脚下一蹬,自行车便稳稳当当地滑出了院门。 谢冬梅和陈老并肩站在院子里,看着兄妹俩的背影消失在胡同拐角。 “冬梅啊,”陈老收回目光,语气里带着几分真切的羡慕,“你这福气,可真是旁人比不上的。看看你这几个孩子,一个个都这么孝顺懂事,有出息。” 他顿了顿,像是随口一问:“你让明成和湘文去干什么?听着像是有什么正经事。” 谢冬梅也没瞒着,“我在码头那边盘了个药材行,以后我医馆的药材都从自己手上走。我打算让湘文去管着这一摊。” 她瞥了眼陈砚君的屋子,带上了几分感激。 “说起来,这事还多亏了砚君。之前我店里有个伙计被我撵出去后,受人指使背地里想给我使绊子,想撬我合作的药材商。要不是砚君让我及时抽了身,不然我这医馆的药材一断,可得休业。” “所以啊,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我不能把脖子伸出去,让别人捏着。” 沈青川那边,她不是霸道地全盘接手。 按她给的章程,沈青川占三成干股,他可以不用沾手这边的事情,全身心投入在医馆里。 剩下的七成,全记在郑湘文名下。 但这只是第一步。 码头那地方,又潮又乱又脏,根本不是长久存放贵重药材的地儿。 看来,回头还得去一趟房屋中介,看看市里有没有合适的铺面,得换个干净敞亮的大门脸。 这药材铺也不能只给自己供货,还得给别家提供药材。 陈老听完,赞许地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精光。 “湘文这丫头,年纪轻轻就能担这么大的事,不简单,像你!” 他话里全是夸赞,紧接着,话头不着痕迹地一拐,带着几分试探,“这么能干的闺女,……找对象了没?” 谢冬梅瞬间就明白了。 陈老前脚刚跟自己念叨着要给陈砚君买房娶媳妇,后脚就来打听湘文的事,这司马昭之心,简直就写在了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上。 她没急着回答,而是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陈老,不瞒您说,湘文……刚离了。” 她把林致福出轨,还准备把外面的野种带回家养的腌臢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我这个女儿虽然看上去没什么事,但心里指不定怎么苦,现在让她忙起来管着这么大一摊子事,转移转移注意力,反倒是好事。” 陈老听完,并没有像这个年代大多数长辈那样,说什么“女人离婚名声不好听”、“劝和不劝分”的老话。 第190章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陈老一巴掌拍在了身旁的石桌上,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他转过头,看着谢冬梅,语气里满是赞同和激赏。 “你就该这么干!不像有些糊涂爹妈,看着自己闺女在受苦受罪,还一个劲儿地劝和,劝个屁!那种日子,过一天都是煎熬!” 陈老越说越激动,又重重地哼了一声,“湘文这丫头,我看行!疼知道要挪地方,这才是明白人!不怕那些碎嘴子嚼舌根,自己活得舒坦比什么都强!” 郑湘文平日里看着闷不吭声,逆来顺受,其实骨子里也藏着一股子倔劲儿。 “这孩子,有时候是挺犟的,心里有自己的谱。”谢冬梅淡淡一笑,眼里却有藏不住的欣慰。 她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行了,陈老,您也别站着了。屋里砚君还得人看着,您进去陪他说说话,或者眯一会儿。我去做饭,顺便把药给熬上。” “哎哟,那哪成!”陈老一听,立马摆手,脸上写满了不好意思,“你是客,哪有让客人在家里动锅铲的道理?不行不行!” 谢冬梅解下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什么客不客的,砚君是为了护着我才受的伤,咱们现在就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她一边说,一边往厨房走,“再说了,您也尝尝我的手艺,保管您吃了这顿想下顿。”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说起来,陈老,您平日里都是自个儿做饭?” 陈老被她这番话说得心里热乎乎的,“我哪会那个……之前雇了隔壁院的一个老邻居帮忙做,一天三顿。这不是……她儿媳妇生了,回家伺候月子去了嘛。” 他叹了口气,“我一个人在家就瞎对付两口,饿不死就行。” 谢冬梅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那怎么成!您自个儿身体还没好利索呢,就这么糊弄?这营养跟不上,病根儿可就落下了!” 陈老连连称是,自己以后会注意。 天擦黑的时候,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自行车铃声和郑明成的大嗓门。 “妈!姐!我们回来啦!” 郑湘文和郑明成一前一后地进了院子,彼时谢冬梅正和陈老坐在堂屋的灯下,两人中间摆着一本翻开的《本草纲目》,正小声探讨着什么。 陈老最近也不知怎么的,迷上了中医,天天捧着本医书看得津津有味,还要拉着谢冬梅问东问西。 “吃饭了没?”谢冬梅抬起头,第一句话就是关心这个。 郑明成把自行车麻利地停好,咧着嘴笑得一口大白牙,“吃了吃了!川哥带我们去搓了一顿,那叫一个扎实!妈,码头那地方乱糟糟的,全是麻袋,那药材味儿冲得我脑仁疼。我就纳了闷了,大姐咋就能把那么多长得差不多的干草根子分得一清二楚,川哥都佩服得不行!” 谢冬梅的目光落在郑湘文身上,女儿的眉眼间似乎添上了一抹以前从未有过的神采。 那是一种专注于某件事后,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自信光芒。 看来,这摊子事对她来说,反而是良药。 “行,事情办妥了就行。”谢冬梅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不早了,咱们也该回了。” 她带着郑湘文和郑明成到里屋和陈砚君打了声招呼,这才领着两人出了四合院。 站在胡同口昏黄的路灯下,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郑明成挠了挠头,一脸困惑地问:“妈,这都几点了?回镇上的末班车早没了吧?咱今晚……住招待所啊?” 那地方又贵又不舒服,床板硬得硌人。 谢冬梅看了他一眼,“谁说要回镇上了?” 她没多解释,只说了一句“跟我走”,便领着两个一头雾水的儿女,拐进了另一条巷子。 走了约莫三四分钟,谢冬梅在一个小四合院前停下了脚步,从兜里掏出一串黄铜钥匙,在兄妹俩惊愕的目光中,打开了院门。 “进来吧。” 郑明成第一个冲了进去,屋里的灯绳一拉,一室光亮。 房子不大,地面扫得干干净净,明显刚被人打扫过。 屋里摆着最简单的桌椅板凳和几张木板床,虽然简陋,却窗明几净。 “我……我去!”郑明成新奇地在屋里转了一圈,摸摸这,敲敲那,最后冲着谢冬梅竖起了大拇指,“妈!行啊你!啥时候在市里都弄上房子了?租的?” 谢冬梅没理他,目光转向郑湘文,声音放缓了些。 “湘文,去挑个房间。” 郑湘文默默地转身,推开了左手边一间最小的屋子,走了进去。 郑明成可没她那么安静,他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步,跟个来巡查的老干部似的,嘴里啧啧称奇。 “妈,这地儿不错啊!虽说小了点,但收拾得干净利索。这市里的房子,租金不便宜吧?” 谢冬梅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凑合住吧,你个要去深市发大财的人,还看得上这小破院子?” 这话像是点着了郑明成尾巴上的捻子,他立马挺直了腰杆,唾沫星子横飞:“那当然!妈你放心,等儿子我去了深市,不出半年,我就挣大钱把这院子给买下来!让你们踏踏实实地住!” 谢冬梅看着他那副恨不得把天都吹下来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她也不打击他,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行,妈等着。等着我儿子出息了,给我和你姐买大宅子。” 郑明成嘿嘿一笑,更来劲了,仿佛那大宅子已经揣兜里了。 这时,郑湘文从屋里走了出来,“妈,我就住这间吧。” “嗯。”谢冬梅对她招了招手,语气温和了许多,“湘文,这几天你就先安心住这儿,这院子我租了一年,租金都付清了。” 谢冬梅继续说道:“你先跟着沈青川把码头那边的路子跑熟,别怕吃亏,也别怕辛苦。等都上手了,咱们就在市里找个好点的铺面,再租个仓库,正儿八经地把药材生意做起来。” 郑湘文听到后重重点头,眼里闪烁着一种陌生的光亮,“妈,我……我知道了。” 第191章 你过来 “我明天一早就得跟明成回镇上,”谢冬梅看着女儿的眼睛,“医馆那边一堆事儿得理顺,还得招人。你自己在这边凡事多长个心眼,遇事多与沈青川沟通,陈老那边也常去看看。”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对了,你那辆自行车还在家里,下回我过来给你骑过来。你在市里跑东跑西的,没个车不方便。” 郑湘文用力地点了点头,妈妈想的太周到了,自己要更努力才是。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郑湘文就悄无声息地出门了。 谢冬梅起身站在院子里,看着郑湘文的背影,心里盘算着,下次来一定得把自行车给她弄来。 回到镇里,郑明成嘴巴也没闲着。 “妈,总算回来了!我先去找凯子他们一趟,好几天没见了,这帮孙子指不定怎么念叨我呢!”说着,他就想拐弯。 “站住!”谢冬梅一声断喝,吓得郑明成二丈摸不着头脑。 他苦着脸回头,“妈,你干啥啊?” “找什么找!”谢冬梅瞪着他,“医馆最近忙得脚不沾地,你没看我都要贴条子招人了?赶紧跟我回去帮忙,给我打下手!” 郑明成顿时蔫了,小声嘀咕:“知道了知道了……您现在使唤我,等我去了深市,您想使唤都够不着了……” 谢冬梅懒得理他,领着他往医馆的方向走。 还没到门口,两人就都愣住了。 “嘿,妈,咱们医馆门口咋跟赶集似的?这么多人?”郑明成抻着脖子往里看,只见医馆门前黑压压地围了一圈人,里三层外三层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谢冬梅眉头一皱,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来闹事了。 她拨开人群,沉着脸往里挤。 “让让,都让让!” 挤到最前面,她才看清,这些人个个脸上都带着期盼和紧张,手里有的还攥着张纸。 而医馆大门上,正端端正正地贴着一张红纸黑字的‘招工启事’。 人群里正议论得热火朝天。 “哎,你听说了吗?谢大夫这儿招人,管吃管住呢!” “那可不!我二姨家的表姐就在这儿抓过药,说谢大夫仁义,不光对病人好,对伙计也好!逢年过节都有东西发,家里人生了病,谢大夫亲自给看,抓药都给个成本价!这福气上哪儿找去?” 一个年轻小伙子激动地说:“就是!我爹的风湿就是谢大夫给看好的,我就是冲着谢大夫的人品来的!在这儿干活,心里踏实!” “可不是嘛!工资给得也敞亮,比去厂里当临时工强多了!” 谢冬梅听着这些话,嘴角的线条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她清了清嗓子,“大家静一静。” 她这一声不高不亢,一下子就把院门口鼎沸的人声给压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谢冬梅环视一圈,看着那些带着一丝期盼的脸,缓缓开了口。 “大伙儿这么热情,我谢冬梅心里有数。不过,这张条子贴出来,本意是想给医馆里找个懂点中医药理的帮手。” 话音刚落,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叹息声。 “唉……” “原来是要大夫啊……” “就是说嘛,哪有那么好的事,咱这大字不识几个的,怎么配进谢氏医馆。” 好些人脸上那点刚燃起的光,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有几个已经准备转身走了。 郑明成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替他们不得劲。 只听谢冬梅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 “但是!” 这两个字,瞬间又把所有人的注意力给抓了回来。 “我谢冬梅既然把条子贴出来了,就不会让大伙儿白跑一趟。我准备在市里,再开一家谢氏医馆的分馆!” 这话一出,比刚才的议论声炸得还响。 “啥?市里?我没听错吧!” “乖乖,谢大夫这手笔也太大了!要把医馆开到市里去?” “那可是市里啊!能在市里头上班,那不是说出去都倍有面?” 人群彻底沸腾了,刚才还准备走的人,脚下跟生了根似的,脖子伸得老长生怕漏听一个字。 谢冬梅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 “新医馆开张,用人的地方多的是。抓药的、炮制药材的、打扫卫生的、熬药的、甚至是算账的,都需要人手。” “丑话说在前头,去市里不比在镇上,人生地不熟,干活也肯定更累。但只要你们信得过我谢冬梅,愿意跟着我干,我保证,镇上医馆什么待遇,市里头就什么待遇!管吃管住,要是效益好,逢年过节,红封绝对少不了你们的!” “谢大夫!好样的!”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吼了一嗓子。 瞬间,像是点燃了引线。 “我们信你!谢大夫是活菩萨,跟你干,心里踏实!” “我去!我去市里!谢大夫,我年轻有的是力气,啥活都能干!” “还有我!我以前在生产队当过会计,会打算盘!” 一张张脸上重新燃起了比刚才更炙热的光芒,那是一种对未来的憧憬和对谢冬梅全然的信任。 谢冬梅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微微一动,面上却依旧沉稳。 “行了!大伙儿的心意我领了。”她扬声道,“都先散了吧,别堵在门口,耽误了病人看诊。我今天把需要哪些人手、有什么要求都整理出来,写个明细。” 她指了指大门上的红纸,“明天早上八点,还在这儿,我会把新的岗位表贴出来。到时候大家看清楚了,觉着自己合适的,再来报名!” “好嘞!” “听谢大夫的!” 有了准信,大伙儿心里就有了底,一个个兴高采烈地互相招呼着散开了,走远了还能听到他们在激动地讨论着要去市里干活的事。 刚才还拥挤不堪的门口,一下子清净了下来。 谢冬梅这才收回目光,脸色一沉,转身进了医馆。 “郑明礼!” 正在药柜前低头分拣药材的郑明礼一个激灵,赶紧站直了身子,“妈。” “你过来。”谢冬梅的语气不带什么情绪,却让郑明礼心里直打鼓。 第192章 想来把钱讨回去? 郑明礼亦步亦趋地跟着谢冬梅走到后堂,紧张地搓着手。 “妈,我……” “招工启事,是你写的?”谢冬梅开门见山。 郑明礼点了点头,又赶紧解释:“是赵伯让我写的,他说您这两天太忙了,这点小事就不用您操心了。” “我问你,我让你招的是中医,你为什么不写清楚点?”谢冬梅盯着他,“就写个‘招工启事’,弄得全镇的人都跑来了,像什么样子?” 郑明礼被问得头更低了,声音也小了下去,像蚊子哼哼。 “我……我本来要写的。可是赵伯拦住了我。” 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谢冬梅一眼,“赵伯说,您不是要在市里开医馆吗?那也得招人。在市里两眼一抹黑,招来的人什么底细都不知道,万一招个手脚不干净的、或是个懒骨头,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郑明礼越说越顺,把赵伯的原话都学了出来。 “赵伯说,还不如就在咱们镇上招。街里街坊的,谁家什么情况,人品怎么样,大伙儿心里都有数。咱们挑些踏实肯干的熟面孔带过去,您用着也放心不是?” 谢冬梅听完,沉默了。 赵伯跟了父亲一辈子,又看着她长大,心思确实比谁都周全。 是她急了,没想得这么深。 她看着眼前这个老实巴的三儿子,她缓和了语气,“行了,我知道了。” 她朝外面忙碌的药堂看了一眼,赵伯正给一个病人从药柜里取药。 “等赵伯忙完了,你让他来后堂一趟。”谢冬梅对他说道,“我们合计合计,市里那摊子,到底需要些什么人。” 郑明礼应了一声,小跑着出去了。 没一会儿,赵伯就擦着手从前堂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药草味儿。 他看着谢冬梅,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容。 “冬梅,找我?” 谢冬梅指了指旁边的板凳,“赵伯,坐。明礼那孩子,把您的主意都跟我说了。” 赵伯嘿嘿一笑,在板凳上坐下,“我寻思着,市里头不比咱镇上,招生人进来,万一心里头长草,手脚不干净,那不是耽误事吗?还是知根知底的用着踏实。” 谢冬梅点了点头,眉宇间的疲惫也散去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决断。 “理是这个理。是我想得简单了。”她沉吟片刻,看向赵伯,“那依您看,市里那摊子,都需要些什么人?” 赵伯像是早就盘算好了,闻言立马接上了话:“炮制药材得要个细心有耐性的,最好是婶子大娘,坐得住。抓药的得脑子灵光,识字,最好能分得清那百十来种常用药材,小年轻记性好,学得快。还有,得有个能跑腿的,这得要个腿脚麻利的。再就是打扫卫生、做饭、熬药的,这个倒是不挑,肯下力气就行。哦对,账房先生也得有一个,得信得过。” 谢冬梅静静听着,赵伯说的,正是她心里想的。 她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纸笔。 “行,就按您说的办。”她一边思索一边落笔,“炮制药工两名,抓药学徒两名,采买一名,杂工两名,会计一名。待遇……就照我刚才说的,管吃管住,月钱先按镇上的给,往后看效益涨。” “另外镇上这边还需要招两名坐堂医师,最好是能带徒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把一张新的招工启事给合计了出来。 郑明礼拿去重新誊抄了一遍,用浆糊仔仔细细地贴在了医馆大门最显眼的位置。 天色彻底暗下来时,谢冬梅才拖着一身疲惫回了家。 一进门,就伸手捶了捶后腰,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酸软。 郑明成正坐在饭桌边,一条腿不停地抖着,筷子在碗里扒拉了两下就放下了,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怎么了?饭不合胃口?”谢冬梅拉开椅子坐下,随口问了一句。 “不是。妈,我出去一趟。” 他屁股还没沾热乎,心早就飞到外面去了。 “去哪儿?” “找凯风有点事。”郑明成含糊地应了一句,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谢冬梅看着他火急火燎的背影,没来得及拦下他。 谁知,郑明成这一去,心里头那团火非但没消,反而烧得更旺了。 他到了周家,院门虚掩着,屋里亮着灯,却静悄悄的。 他推门进去,只见周凯风的爹妈正坐在堂屋里发愣,看见他进来,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叔,婶儿,凯风呢?”郑明成问。 周父勉强扯了扯嘴角,“不在。” “不在?他能去哪儿?我跟他约好了的。” “这……谁知道呢,”周母眼神躲闪,说话也支支吾吾,“可能,可能出去了吧。” 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一股说不清楚的味道,像是有什么事压在心口,喘不过气。 郑明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他再三追问,周家父母却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问不出个所以然。 他只好憋着一肚子火回了家,一路上越想越不对劲。 不会的,周凯风那个孙子,不会真撇下自己,一个人偷摸去了深市吧? 他心里把周凯风骂了个狗血淋头。 好你个周凯风,发财梦把你魂都勾走了,连兄弟都不认了! 郑明成一晚上都翻来覆去没睡踏实。 到了半夜,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轻微又急促的敲门声。 “笃、笃笃、笃……” 郑明成正烦躁着,听见声音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趿拉上鞋,没好气地走到院子里,一把拉开大门。 “谁啊?大半夜不睡觉……” 话还没说完,他就愣住了。 门口站着的,居然是周凤君。 月光下,她那张总是抹着雪花膏、涂着口红的脸,此刻煞白煞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 平时烫得跟鸡窝似的卷发也乱糟糟地贴在脸颊上,身上穿着件旧布褂子,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郑明成还以为她是来讨债的。 他往门框上一靠,吊儿郎当地开口,语气里满是嘲讽:“哟,这不是周大小姐吗?怎么着,大半夜上门,是想来把钱讨回去?我可告诉你,现在没有,别想!” 第193章 太不对劲了 周凤君看着他这副样子,眼圈一红,心里又酸又涩,但她顾不上这些。 她咬了咬发白的嘴唇,强打起精神,声音发颤地问:“郑明成……谢姨……谢姨在家吗?” “找我妈?”郑明成上下打量着她,脸上的不正经渐渐收了起来。 他这才发现,周凤君不止是脸色不对,她那双总是勾人魂魄的眼睛里,此刻全是惊恐和慌乱。 “大半夜的,你找我妈干什么?”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警惕。 周凤君像是快要哭了,抓着门框的手指都捏得发白。 “我……我有急事找她。”她带着哭腔,哀求道,“你帮我叫一下谢姨,求你了。” 郑明成狐疑地盯着她看了足足有十几秒。 他想不通,周凤君这个除了会打扮、会发嗲、会花钱的女人,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非得半夜三更来找他妈。 他没让她进门,转身就往屋里走。 谢冬梅早就被院子里的动静惊醒了,正披着衣服出来。 郑明成一见她,立马压低了声音,指了指门外。 “妈,周凤君来了,在门口。” 他皱着眉头,一脸费解地问:“她哭丧着一张脸,说有急事找你。这怎么回事啊?” 谢冬梅的目光越过儿子的肩膀,落在门外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上。 “行了,这没你事儿,回你屋睡觉去。” 郑明成还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却被谢冬梅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 他悻悻地撇了撇嘴,心里那股子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浓。 他妈这态度,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搁以前,周凤君敢大半夜来敲门,老太太的扫帚疙瘩早就抡上去了,哪会像现在这样,平静得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谢冬梅没再理他,径直走到门口,拉着周凤君的手腕就把人往院子角落里扯,顺手还把院门从外面带上了。 郑明成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他悄无声息地退回屋里,却没走远,而是贴着门框,把房门拉开一道细细的缝,眯着眼往外瞧。 夜太黑了,院子角落里更是黢黑一团,只能勉强看见两个人影杵在那儿。 她们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跟蚊子哼哼似的,一个字也听不清。 他只能看见周凤君的肩膀一直在抖,好像还抬手抹了把脸。 “谢姨,我求你了……你帮帮我……” “你自个儿想好了?”谢冬梅的看着眼前这个泪眼婆娑的人,“这事儿,没人能替你拿主意。” “我想好了!”周凤君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是我自己糊涂,犯了错。可孩子是无辜的,我不能让他生下来,跟我一样遭罪……” 谢冬梅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口气里有无奈,还有一丝说不清的疲惫。 “行了,回去吧。”谢冬梅的声音放缓了些,“明天,我去你家找你。” “谢姨,”她看着昏暗灯光下的谢冬梅,自己不检点辜负了她儿子,又在警局对她不敬。 她以为这次来得费上许多功夫,她甚至想好了以死相逼,没想到谢冬梅答应的这么爽快。 “对不住。”周凤君真诚的说着。 谢冬梅没说话,只是不耐烦似的摆了摆手,示意她快走。 听着院门被拉开又关上的声音,郑明成再也按捺不住了。 谢冬梅刚把门栓插上,一转身,就看见郑明成跟个门神似的杵在身后,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亮得吓人。 “妈,到底怎么回事?”他急吼吼地凑上来,“那娘们儿大半夜跑来跟你哭哭啼啼的,说什么?” 谢冬梅瞥了他一眼,绕过他往屋里走,嘴里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大人的事,小孩儿少打听。” “我还小孩儿?”郑明成跟在她屁股后面,不依不饶,“妈,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周凯风那孙子出事了?还是周凤君又惹什么麻烦了?” 谢冬梅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怎么?”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嘴上说得硬气,心里还惦记着人家呢?” 这话像根针,一下就扎在了郑明成的痛脚上。 他立马炸了毛,声音都高了八度:“谁惦记她了?我呸!妈你可别埋汰我!就她那样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女人,白送给我都不要!” 他梗着脖子,一脸的嫌恶,“我现在脑子里就一个字儿,钱!搞钱!她这样的女人,谁爱要谁要,小爷我稀罕吗?” 谢冬梅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 “你最好是。”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行了,滚回去睡觉。” 郑明成还想再问,可看着谢冬梅那张脸,后面的话愣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他知道,他妈不想说的事,就算把她嘴撬开也问不出半个字。 他只能憋着一肚子火,转身回了自己屋。 躺在床上,郑明成翻来覆去,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周凤君那张煞白的脸,他妈有些奇怪的反应…… 只有他一个人像个傻子似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行! 明天,天一亮他就去找周凯风! 就算把整个镇子翻个底朝天,也得把周凯风那个王八蛋给挖出来! 他倒要看看,这姐弟俩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就有了动静。 郑明成一夜没合眼,他顶着两个黑眼圈,踮着脚尖做贼似的摸到院门口,刚要去拔门栓,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 “上哪儿去?” 郑明成浑身一僵,脖子跟上了锈似的,一寸寸转了过去。 谢冬梅就站在堂屋门口,穿着件深色褂子,双手抱在胸前。 他脸上却立马堆起笑,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妈,起这么早?我……我出去跑两圈,锻炼锻炼身体。” “锻炼身体?我看你是想去锻炼怎么溜得更快吧?长本事了,郑明成,敢跟你老娘耍心眼了?” 郑明成的心思被戳了个对穿,脸上有点挂不住,梗着脖子犟嘴:“妈你这话说的,我哪敢啊!我就是……” 话没说完,耳朵上一阵剧痛。 谢冬梅已经拧住了他的耳朵,力道大得像是要给他揪下来。 “哎哟!妈!妈!疼疼疼!轻点!”郑明成龇牙咧嘴地叫唤起来,一米八的大个子,被谢冬梅拧得直弯腰。 第194章 看完,签字 “少给我装蒜!”谢冬梅手上又加了三分力,扯着他往屋里拖,“今天医馆招工,人多眼杂,你给我过去镇场子去!敢跑,我打断你的腿!” 郑明成疼得直抽气,一边挣扎一边嚷嚷:“妈,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今儿是周末!爸在家,小妹也在家,他们都能帮忙!我真有急事!天大的急事!” “你能有什么急事?”谢冬梅一把将他掼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冷眼瞧着他。 郑明成心里一虚,嘟囔道:“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干呀!” 谢冬梅哼了一声,根本不信,“我不管你有什么天大的事,今天必须得跟着我去医馆!” 这时,郑爱国与郑思瑶也走了出来,郑思瑶上前拉着郑明成道:“四哥走啦,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郑明成还没来得及说话,谢冬梅已经指着郑思瑶的女士自行车,对他下了命令,“你骑那辆车带思瑶去医馆。” “我?”郑明成瞪大了眼,“妈,我一个大男人,骑个娘们儿兮兮的车像什么样子!” 谢冬梅眼睛一横:“让你骑你就骑,哪儿那么多废话?还是说,你想让我亲自送你去?” 她说着,作势又要去揪他的耳朵。 郑明成脖子一缩,立马怂了,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一把抓过车把。 谢冬梅这才满意了,转身利索地跨上了郑爱国的自行车后座,拍了拍他的背,“走吧,老郑。” 郑爱国憨厚地应了一声,脚下用力一蹬,车子稳稳当当地驶出了院门。 郑明成看着他们的背影,气得直磨牙,又不敢发作,只能把火气撒在自行车上。 一路无话,好不容易骑到谢氏医馆。 离着老远,郑明成就傻眼了。 医馆门口黑压压的一片,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吵吵嚷嚷的跟赶集似的。 他把车一停,就看见谢冬梅和郑爱国正费力地让人让路。 郑明成眼珠子一转,他凑到郑思瑶耳边,压低了声音,脸上挤出一个自认为最和蔼可亲的笑容。 “小妹,我先去办个事,等会妈妈问起我你就说不知道好不好?” 郑思瑶狐疑地看着他。 郑明成也不管郑思瑶的反应,自己猫着腰,贴着墙根,一溜烟就往巷子另一头钻。 他回头看了一眼,谢冬梅正被几个大娘大婶围着问东问西,压根没注意到他这边。 郑明成嘴角一勾,冲着那片混乱潇洒地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街角。 谢冬梅刚好瞥见郑明成挥手,嘴里骂着:“这小王八蛋!” 可她根本没工夫去追。 “谢大夫,您看我行吗?我以前在村里卫生所帮过忙,会认字!” “谢大夫,我身体好,有力气,炮制药材的活儿我能干!” “我……我会打算盘,会计这个我能做!” 无数张焦急又期盼的脸围着她,七嘴八舌的声音几乎要将她淹没。 谢冬梅被一张张热切的脸庞包围,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嘈杂声,“都别挤!一个一个来!那边桌子,识字的过去登记,不识字的站旁边等着!” 郑思郑明礼赶紧在门口摆开一张旧桌子,一人拿纸,一人拿笔,当起了临时记录员。 “姓名,年龄,以前干过啥?”郑明礼扯着嗓子喊。 “我我我!我叫王大壮,三十五,有力气,扛麻袋一个顶俩!” “我叫李秀芬,会做饭,医馆里几十号人的饭我一个人包了!” 一整天下来,谢冬梅的嗓子都快冒烟了。 她把所有人都面试了一遍,能干活的,手脚麻利的,脑子清楚的,都分门别类地记在本子上。 直到太阳偏西,门口的人潮才渐渐散去。 让她舒心的是,今天还真来了几个宝贝。 从乡镇卫生所退下来的老中医,一辈子跟草药打交道,搭脉的手法沉稳老练。 一个姓孙的老中医搓着手,激动地说道,“只要您不嫌我们几个是老骨头,我们肯定好好干!” 谢冬梅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她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懂中医,爱中医,而不是那些只把这当成一个糊口营生的人。 除了老师傅,还有几个半大的小伙子和姑娘,说是想来当学徒,管饭就行。 送走最后一个人,谢冬梅疲惫地往椅子上一靠,感觉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妈,喝口水。”郑思瑶端着一杯温热的搪瓷缸子递过来,走到她身后,伸出小手,不轻不重地帮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温热的触感传来,谢冬梅紧绷的神经松弛了几分。 她闭上眼,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歇了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想起还有一件事要做。 她站起身,径直走向药柜。 几十个药斗整齐排列,她拉开其中几个,手指熟练地捻起一味味药材,用戥子精确地称量。 她将药材用牛皮纸包好,折得方方正正。 “老郑。”她回头喊了一声。 正在院子里收拾东西的郑爱国连忙跑了进来,“哎,冬梅,啥事?” “拿纸笔来。”谢冬梅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 郑爱国一看她手里的药包,大概猜到了什么。 谢冬梅让郑爱国写上‘本人周凤君,自愿服用汤药,一切后果自负,与他人无涉’。 * 周凤君家的院门虚掩着。 谢冬梅连门都没敲,推开就走了进去。 周凤君正坐在堂屋的板凳上,双手绞着衣角,听到动静后猛地站了起来。 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班也没心思上,下班后就这么坐着等谢冬梅。 “谢……谢姨。”她的声音细若蚊蚋,脸上血色尽褪。 她想上前去倒水,想请谢冬梅坐下,可谢冬梅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 谢冬梅走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一手是那个方正的药包,一手是叠好的纸和一支钢笔。 “拿着。” 周凤君的目光落在药包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看完,签字。”谢冬梅语气冰冷,让周凤君更紧张了。 周凤君颤抖着手接过东西。 她展开那张纸,她只扫了一眼便拿起笔在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字,她死死攥着那包药。 第195章 忍一忍 周凤君抬起头,红着眼圈,问出了一个傻问题:“谢姨……这个……疼吗?” “忍一忍,一会就好。”谢冬梅的回答听不出任何情绪。 周凤君猛地咬住下唇,硬是把哭声给咽了回去,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 谢冬梅像是没看见她的眼泪,目光在她屋里扫了一圈问道:“郑明成今天来过了?” 周凤君的身子又是一僵,点了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来了,早上来的。” 她吸了吸鼻子,低声说:“他看见凯风脸上的伤,气得不得了,抓着凯风非要问是谁打的,要去给人废了。凯风……凯风不敢说实话,就说自己摔的。” “郑明成不信,就跟凯风吵起来了。”周凤君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说凯风不拿他当朋友,有事瞒着他。然后与凯风吵了一架,他就气冲冲地走了。” 谢冬梅听完,“我这个儿子,是傻。” 周凤君不解地看着她。 “但是,我不希望再有人,仗着他傻来继续伤他。” 周凤君瞬间明白了谢冬梅的意思。 这不是在骂自己的儿子,这是在警告她! 一股巨大的羞耻和难堪涌了上来,让她无地自容。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笑了笑。 “谢姨,您……您放心。” “我不会再……跟他有任何关系了。” 她垂下眼,看着自己沾了灰的鞋尖,“我过几天就会去南方打工。以后……大概,很少回来了。” 谢冬梅点了点头,她收回那张签了字的纸,连同那支钢笔一起揣进兜里,转身就走,步子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身后,周凤君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坐在了板凳上,屋里只剩下她压抑的、细碎的呜咽声。 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谢冬梅脸上,让她疲惫了一天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回到自家院门口,还没等推门,就听见堂屋里传来一个格外响亮的大嗓门。 “……哎呦,我说爱国兄弟,你家冬梅可真是一天到晚忙不停,幸好有你这个好老公!” 谢冬梅一脚踏进院子,看见堂屋昏黄的灯泡下,一个穿着碎花衬衫的红娟与郑爱国唠嗑。 红娟身后还戳着一个姑娘,看着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 “哎,冬梅,你回来了!”正在给红娟倒水的郑爱国看见她,像是看见了救星,连忙放下手里的暖水瓶迎了上来。 “冬梅!可算把你盼回来了!”红娟一见着谢冬梅,迈着大步就迎了上来,热情地抓住了谢冬梅的手,“你忙了一天累坏了吧?快坐下歇歇!” 她不由分说地把谢冬梅按在八仙桌旁的长凳上,自顾自地就打开了话匣子。 “我跟你说,今天我们家属院那老张家又闹起来了,就为了一毛钱的煤球钱,两口子差点把房顶给掀了!还有啊,供销社新来的那批的新布料,颜色那叫一个俊,我抢了两尺,准备给我们家燕子做件新衬衫……” 谢冬梅累得眼皮子都在打架,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却只能耐着性子听着。 “嗯。” “是吗?” “还行。”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目光却落在了红娟身后的那个姑娘身上。 红娟聊得口干舌燥,端起郑爱国倒的白开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缸子,一抹嘴,总算想起了正事。 “哎呀,你看我这张嘴,光顾着说这些没用的!”她一拍大腿,把身后的姑娘往前一拽,“冬梅,跟你说正事儿呢!我这不是听说你准备在市里开个大医馆,还要招人嘛!” 她满脸堆笑,指着自己的闺女,“这是我们家小燕,李小燕。我想着,你看能不能让她去你那儿帮帮忙,干点啥都行,只要有口饭吃!” 李小燕? 谢冬梅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刺了一下。 她这才仔細打量起眼前这个姑娘。 瘦瘦弱弱的,脸色有些蜡黄,一双眼睛怯生生的,始终不敢抬起来看人。 前世李小燕嫁给了一个小学老师。 那老师表面看着老实,背地里却是个吃喝嫖赌抽样样俱全的混账,还动手打老婆! 李小燕给那家生了个儿子,没过多久便喝农药自尽了…… 那会儿红娟哭得撕心裂肺,抱着女儿的尸体不肯撒手,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大半。 那绝望的哭声,谢冬梅到死都还记得。 红娟这人虽然嘴碎了点,但前世老郑没了时也就她常来陪自己。 想到这,谢冬梅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下。 她看着眼前这个还活生生的姑娘,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了许多。 “小燕,是吧?” 李小燕被点到名,身子一抖,头埋得更低了,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谢姨。” “你都会干点啥?”谢冬梅问。 红娟抢着回答:“她啥都会!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手脚可麻利了!” “我没问你。”谢冬梅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红娟的嘴巴立马闭上了。 李小燕绞着衣角,半天才小声说:“我刚高考完,没考上大学。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谢冬冬梅沉默了一瞬,问道:“对学医,有兴趣吗?” 李小燕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她用力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有……可是,我笨。” “笨不怕,就怕懒。”谢冬梅看着她温柔的说,“你要是真想学,就先跟着去市里,从学徒干起。能不能端稳这碗饭,看你自己的造化。” 红娟最先反应过来,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她一把抓住谢冬梅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冬梅!你……你这是答应了?哎呀我的好妹子!你这可是我们家燕子的大恩人啊!” 她说着,就激动地去推自己闺女,“傻丫头!还不快谢谢你谢姨!快啊!” 李小燕也懵了,她呆呆地看着谢冬梅,然后对着谢冬梅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谢谢谢姨!” “行了。”谢冬梅摆摆手,她实在太累了,“就这么定了。你这段时间没事也可以去医馆里先学习。” 第196章 遭天谴 红娟高兴得找不着北,拉着李小燕又是好一通感谢,直夸谢冬梅是活菩萨,有本事,心眼还好。 红娟那张嘴跟爆豆子似的,一连串的恭维话砸得谢冬梅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 “行了行了,红娟嫂子,”谢冬梅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几斤几两自己清楚。你要是真没事,就早点带孩子回去歇着。” 郑爱国生怕媳妇话说重了得罪人,连忙又给红娟的搪瓷缸子续上热水,“红娟嫂子,喝水,喝水。冬梅她就是累着了。” “哎,瞧我,光顾着高兴了。”红娟嘿嘿一笑,一点没见外,端起缸子又喝了一口,眼睛却贼溜溜地往堂屋里瞟。 “对了冬梅,我刚才好像瞅见院里还有个姑娘?那姑娘……长得跟你年轻时候那叫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家啥时候来了这么个俊亲戚?” 一直低着头的李小燕也好奇地抬起了眼。 郑爱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谢冬梅。 谢冬梅朝屋里喊了一声:“思瑶,出来一下。” 片刻后,郑思瑶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身形单薄,一张脸跟谢冬梅有七八分像,只是眉眼间更添了几分柔和与沉静,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像山里的清泉。 红娟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她看看郑思瑶,又扭头看看谢冬梅,脸上写满了惊奇。 谢冬梅拉过郑思瑶的手,让她站在自己身边,这才抬眼看向红娟。 “红娟嫂子,给你正式介绍一下。” “这是我亲闺女,郑思瑶。” “亲……亲闺女?!”红娟的声音猛地拔高八度,手里的搪瓷缸子掉在地上,热水洒了一地,“哎呦我的老天爷!这……这是咋回事啊?冬梅!你快跟我说说!” 红娟浑身的八卦细胞都在燃烧。 谢冬梅轻轻拍了拍郑思瑶的手背,示意她安心,随即冷冷地瞥了一眼东边的方向。 “还能是咋回事,我那个好弟弟,谢建军他媳妇陈金花干的好事。” 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家的事,可每个字都透着一股寒气,“当年我生孩子,是陈金花给接的生。她趁着我刚生完没力气,神志不清,把孩子给换了。” “我呸!”红娟听完,整个人都炸了,“我就知道那一家子黑心烂肝的不是好东西!谢建军那个王八犊子,陈金花那个烂了肠子的!这得是多狠的心呐?换人家亲骨肉!这可是要遭天谴的!生儿子没屁眼的玩意儿!” 一句最恶毒的乡下咒骂脱口而出,骂完她还觉得不解气,叉着腰在原地转了两圈。 一直沉默的郑爱国也红了眼圈,看着郑思瑶,满眼的愧疚和心疼。 谢冬梅听着那句咒骂,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红娟嫂子,这你可说错了。” 红娟一愣,气冲冲地问:“我骂错了?这种畜生就该千刀万剐!” “不,”谢冬梅摇摇头,幽幽地说道,“他谢建军生的儿子,不仅有屁眼,心眼还多着呢。” 这话里有话,红娟听明白了,他谢向阳可不是心眼比蜂窝还多吗? 红娟想到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种人,老天爷看着呢!早晚一个雷劈死他全家!” 骂完,她才想起正主儿还在眼前,连忙拉住郑思瑶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脸上的怒火瞬间化为心疼。 “哎呦,我的好孩子,你可受苦了!快让姨看看!”她拉着郑思瑶的手,眼泪都快下来了,“回来就好,找回来就好啊!看这眉眼,这鼻子,多俊俏,跟你妈年轻时一模一样!比郑湘仪那歪瓜裂枣强一百倍!” 郑思瑶被她的热情弄得有些无措,但还是礼貌地轻声说:“谢谢红娟姨。” “谢啥!你这孩子就是太老实了!”红娟一抹眼睛,转头对谢冬梅拍着胸脯保证,“冬梅你放心街坊邻居那边,我挨家挨户去给你们打底!” “我非得让所有人都知道知道,他谢建军两口子是个什么货色!我倒要看看,以后他家还有没有脸往这片走!得让他们出门就被人戳脊梁骨戳死!” 红娟正骂得唾沫横飞,院子门突然被猛地掀开,一个人影带着一股风冲了进来。 “砰!” 来人一脚踹在门边的板凳上,那可怜的板凳腿儿一歪,差点散架。 屋里几个人都吓了一跳,齐刷刷地扭头看去。 只见郑明成黑着一张脸,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两只眼睛里像是烧着两团火,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你这是要拆家还是奔丧?”谢冬梅将手里的搪瓷缸子往桌上重重一磕,“这么大个人了,还整天莽莽撞撞的!你红娟姨跟你小燕妹子在这儿,眼瞎了看不见?” 她上下扫了郑明成一眼,“就你这德性,还天天嚷着要去深市闯天下?我看到时候不是你去闯天下,是天下闯你!怕是连裤衩都得被人骗走!” 郑明成本来一肚子邪火没处撒,被谢冬梅这几句话一激,火气更是窜到了天灵盖。 可他一转头,对上红娟和小燕那两双带着点惊愕和关切的眼睛,心里的火又硬生生给压了下去。 再浑,也不能在街坊邻居面前给自己老娘丢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满腔的怒火都咽回肚子里。 脸上那股子戾气散了些,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冲着红娟点了点头。 “红娟姨。” 他又瞥了一眼躲在红娟身后的李小燕,含糊地嗯了一声,“小燕妹子。” 打完招呼,他一秒钟都不想多待,转身就往自己那屋走,开门的动作依旧带着风。 “臭小子!一点规矩没有!”谢冬梅冲着他的背影骂了一句。 “哎,冬梅,没事没事!”红娟赶忙摆手,一脸的善解人意,“年轻小伙子嘛,都这样,火气旺!我们家那小子也一样,三天两头在外面跟人闹别扭,随他去,随他去!” 她说着,又好奇地往院子里张望了一圈,“对了冬梅,话说明礼呢?你家老三,我瞅着这都几点了,咋还没见着人影?他不会还在医馆里吧?” 第197章 让你蹬你就蹬 “医馆今天招人,忙得脚不沾地,他哪儿回得来。” 谢冬梅想到郑明礼这孩子,语气柔和了下来:“八成是累瘫了,直接在医馆那边的休息室里凑合一宿。” 一直低着头没怎么说话的李小燕,在听到‘明礼’两个字时,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悄悄抬起了眼皮,耳朵也竖了起来,眼里闪过一丝微弱的期待。 可当她听到郑明礼今晚不回来了,那点刚燃起的光亮又迅速熄灭了。 她有些失落地垂下头,两只手不安地绞着自己的衣角。 但转念一想,谢姨已经答应让她去医馆当学徒了,那以后……以后不就能天天看见他了吗? 一想到这,一股压不住的喜悦和羞涩又从心底冒了出来,李小燕的脸颊上悄悄飞起两抹红晕,嘴角也忍不住微微向上翘起。 她这点细微的表情变化,一丝不落地全落在了谢冬梅的眼里。 谢冬梅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小姑娘家怀春的心思,最好猜,也最藏不住。 前世郑明礼那个憨小子,一根筋,认准了王芳,哪怕自己百般阻挠。 那股子犟劲,跟老郑一模一样。 这辈子,自己不会再拦着他了。 可怜了眼前这个小燕子,这份还没说出口的喜欢,注定是要落空了。 也罢,这丫头命苦,这辈子既然到了自己跟前,总不能再让她走上辈子的老路。 谢冬梅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以后给这姑娘找对象,可得睁大了眼睛,好好给她掌掌眼。 红娟又拉着郑思瑶心肝宝贝地叫了好几声,这才意犹未尽地牵着李小燕往外走,走到院门口还回头扯着嗓子喊:“冬梅!你等着!明天!最晚后天!我保证让咱们这片儿,连耗子都知道思瑶才是你亲闺女!” 谢冬梅懒得搭理她,挥挥手,跟赶苍蝇似的。 送走了这咋咋呼呼的红娟,院子里总算清静了下来。 郑爱国把地上的水渍拖干净,又把那只摔瘪了的搪瓷缸子捡起来,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谢冬梅。 “冬梅,这些年……委屈你了。” “委屈?现在说这些有啥用?能换钱还是能换粮?早点睡,明天医馆还一堆事。” 她嘴上说得轻巧,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似的,怎么也睡不着。 郑爱国在她身边躺下,小心翼翼地问:“还在想谢建军那家的事?” “想他们?”谢冬梅冷笑一声,“他们也配?我是琢磨着思瑶的事。” 她侧过身,看着黑暗中丈夫的轮廓,“等思瑶的录取通知书下来,户口一上,我想着在家里摆两桌。” 谢冬梅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请街坊四邻还有厂里跟你关系好的,都过来热闹热闹。一来,是庆祝思瑶考上大学。二来,也得把这孩子的身份,正大光明地摆在台面上。”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锋利,“我闺女,不是什么不清不楚的亲戚,是咱老郑家正儿八经的闺女。省得她以后进进出出,背后被人指指点点,嚼些难听的舌根。” 郑爱国听着用力地点了点头:“哎!哎!我也是这个意思!冬梅,还是你想得周到!这事必须办,还得大办!” 他越说越激动,好像已经看到了那天的场面,“咱把镇上最好的饭店师傅请来,做几个硬菜!让所有人都看看,咱闺女有多出息!” “行了,八字还没一撇呢,瞧你那点出息。”谢冬梅嘴上嫌弃,心里却松快了不少。 身边的男人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她却睁着眼,毫无睡意。 这一世,她亏欠的,定要加倍补偿。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沉沉睡去。 郑爱国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她睡熟了,翻了个身,动作轻柔地帮她掖了掖被角,这才安心闭上了眼。 * 日子就在医馆和家里的两点一线中,忙忙碌碌地过了半个月。 这天清晨,谢冬梅的大哥大突然响了起来。 谢冬梅正在院子里整理刚晒干的草药,听见声响,拍了拍手上的药渣,快步走过去接了起来。 “喂,哪位?” “谢大夫,我是江海涛啊!”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爽朗的男声。 “江主任?”谢冬梅精神一振,“是不是思瑶那事有消息了?” “何止是有消息,是大大的好消息!”江海涛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喜气,“录取通知书到了!我刚拿到的!你们赶紧过来市局一趟吧!” “哎!好!好!我们马上就去!”谢冬梅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挂了电话,她冲着屋里就喊:“爱国!爱国!快出来!” 正在屋里看报纸的郑爱国闻声跑了出来,“咋了冬梅?出啥事了?” “好事!”谢冬梅脸上是压不住的笑意,“江主任来电话了,思瑶的录取通知书到了!你赶紧的打电话去厂里请个假,咱们现在就去市里!” “真的?!”郑爱国眼睛瞬间就亮了,搓着手在原地转了两圈,“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谢冬梅又扭头看向东厢房,郑明成那小子正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郑明成!你给我过来!” 郑明成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一脸不情愿,“干啥?” “你不是天天嚷着要去深市吗?去之前,先给你姐办点事。”谢冬梅从墙角推出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 “你大姐这辆车现在就给我骑到市里,送到她手里去。正好,我跟你爸还有思瑶也要去市局,就不带你了。” “我骑过去?”郑明成一百个不愿意,“那么远,腿都得蹬断了!” “让你蹬你就蹬,哪那么多废话!”谢冬梅眼睛一瞪。 郑明成不情不愿地跨上自行车,“知道了知道了,去还不成吗?” 他脚下用力一蹬,自行车晃晃悠悠地出了院子,嘴里还小声嘀咕着:“就知道使唤我……” 谢冬梅、郑爱国和郑思瑶三人,坐着镇上通往市里的车,一路颠簸,终于到了市公安局门口。 江海涛早就在办公室里等着了,一见他们进来,立刻笑着站了起来。 第198章 太有出息了 “谢大夫,快坐!” 他的目光落在郑思瑶身上,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袋,递了过去。 “好孩子,快打开看看,天大的喜事!” 郑思瑶的手有些抖,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的封口。 郑爱国紧张得手心直冒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封信。 一张印着红色油墨的录取通知书被抽了出来。 “省……省医科大学?!”江海涛凑过去一看,眼睛都瞪圆了,忍不住大声念了出来,“乖乖!这可是咱们省最好的医科大学了!了不得,真是了不得啊!这孩子,太有出息了!” 郑爱国激动得满脸通红。 谢冬梅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谢大夫,你把户口本给我。”江海涛也是个利索人,“我这就带你们去户籍科,今天就把这事给办利索了!” 手续办得异常顺利。 当户籍科的同志将一本崭新的户口本,和一张刚刚办理好的身份证递给郑思瑶时,她看着上面清晰印着的‘郑思瑶’三个字,眼泪终于绷不住了。 不再是那个带着屈辱和诅咒意味的‘冯招娣’。 从今天起,她叫郑思瑶。 是郑家的女儿,是省医科大学的准大学生。 她紧紧攥着手里的户口本、身份证和那张薄薄却重逾千斤的录取通知书,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砸了下来,打湿了牛皮纸信封的一角。 一个崭新的人生,终于在她面前,等她慢慢揭开。 谢冬梅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颤抖的后背。 那张薄薄的身份证被郑思瑶攥得死紧,仿佛攥住了自己失落了十七年的人生。 郑爱国站在一旁,眼圈红得厉害。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重,又透着一股雨过天晴的通透。 江海涛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也泛起一阵酸楚。 他办过那么多案子,见过那么多悲欢离合,可这小姑娘的眼神,干净又倔强,实在让人心疼。 苦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熬出头了。 他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好孩子,别哭了。这是天大的好事,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谢冬梅松开女儿,从兜里掏出手帕,仔细地帮她擦干脸上的泪痕,这才转过身对着江海涛郑重其事地深深鞠了一躬。 “江主任,今天这事,真是太谢谢您了。要不是您帮忙,我们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郑爱国也赶紧跟着鞠躬:“是啊是啊,江主任,您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江海涛连忙上前两步,扶住他们,“哎!谢大夫,郑大哥,你们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他扶着两人,脸上带着正直的笑容:“谢大夫你太客气了,为人民群众排忧解难,这是我们警察的本分!应该做的!再说了,这孩子有出息,咱们当长辈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心里也高兴!” 谢冬梅点点头,没再多说客套话,只把这份恩情牢牢记在了心里。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市局。 一走出那栋庄严的大楼,外面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郑思瑶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谢冬梅看着女儿脸上重获新生的光彩,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她拍了拍郑思瑶的手,说:“走,思瑶,把录取通知书拿好,咱们还得去个地方。” “去哪儿啊,妈?”郑思瑶好奇地问。 “去谢谢另一位大恩人。”谢冬梅的眼神望向城中心的方向,“这次你能这么顺利,你干爹陈老可是出了大力气的。” 刚一进院门,就看见陈砚君正扶着廊柱,在院子里慢慢地踱步。 虽然步子还有些虚,但比起之前躺在床上的样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砚君,你能下地走了?”郑爱国惊喜地叫了一声。 陈砚君闻声看来,见到是他们,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谢大夫,郑叔,你们来了。托您的福,感觉一天比一天好。” “爸!谢大夫他们来了!”他朝屋里喊了一声。 陈老洪亮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快请进来!我这正念叨着呢!” 几人进了堂屋,陈老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见他们进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郑思瑶有些紧张,双手紧紧捏着那个牛皮纸信封,走到陈老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才把信封双手递了过去。 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哭过的沙哑,却清脆无比:“干爸,我……我考上了。” “哦?”陈老眉毛一扬,接过信封,从里面抽出那张红色的纸。 他眯着眼,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省、医、科、大、学!……好!好样的!” 陈老把通知书拍在桌上,震得茶杯盖子都跳了一下。 他指着通知书,满脸放光,扭头就对着自己儿子一顿数落:“砚君!你看看!你看看人家思瑶!再看看你!我这张老脸,今天算是被我这干女儿给挣回来了!” 陈砚君站在一旁,只能干笑着摸了摸鼻子,认命地拿起茶壶给众人倒茶:“是是是,我没我妹妹出息,爸您消消气,喝茶。” 谢冬梅看着这父子俩,笑了笑,开口道:“陈老,今天来,一是让思瑶亲自来给您报喜。二来,是想跟您说一声,我打算这周六,在家里摆几桌,请街坊邻里热闹一下,正式认回思瑶。到时候,您和砚君要是有空,可一定得赏光来我们镇上坐坐。” “去!必须去!”陈老一拍大腿,中气十足,“我干女儿摆酒,我这老头子必须去给撑场面!谁敢说三道四,我第一个不答应!” 陈砚君也笑着附和:“谢大夫,我们一定到。” 他说着,从身后的柜子上拿过一个包装精致的方盒子,递到郑思瑶面前。 “思瑶,恭喜你。这个……送给你。”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微微泛红,“第一次当哥哥,也不知道你们女孩子家喜欢什么,就随便挑了件礼物。以后想要什么,尽管跟哥说,你就是我亲妹妹。” 第199章 要做就做大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钢笔礼盒。 郑思瑶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谢冬梅,又偷偷瞟了一眼陈老。 陈老见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又爱又疼,温和地冲她点了点头。 得了首肯,郑思瑶这才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礼物,低着头,声音细细的。 “谢谢……砚君哥。” 那声‘砚君哥’叫得脆生生的,像山泉水滴在石头上,清凌凌的。 陈砚君听得心头一颤,整个人都舒坦了,感觉骨头都轻了三两,脸上那点不自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咧到耳根的笑。 陈老高兴得满面红光,一挥手。 “走!今天我老头子高兴!上市里最好的馆子,我请客!给咱们思瑶好好庆贺庆贺!” “陈老,”谢冬梅不紧不慢地跟在旁边,伸手虚扶了一下陈砚君的胳膊,话却是对着陈老说的,“砚君的身体可经不起这么折腾,从这儿到市中心,一路颠过去,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骨又得散架了。” 陈砚君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感激的苦笑:“爸,谢大夫说得对,我就在家附近吃点就行,心意到了比什么都强。” 陈老瞪了儿子一眼,哼了一声,到底还是心疼,只能退了一步:“行行行,都听你们的。那就去前头街口的饭店,那儿的师傅手艺也还行。” 他又像是想起什么,转身回屋,不多时,手里就拎着一瓶没贴标签的白瓷瓶出来了,献宝似的晃了晃:“馆子里的酒水不好,我带了自己泡的药酒,正好给你们尝尝!” “爱国,”谢冬梅没理会陈老那点小心思,扭头对丈夫说,“用陈老家的电话,往沈青川那打个电话,让湘文和明成忙完就回来吃饭。” 两小时后,饭店的包间里,七个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坐得满满当当。 菜刚上齐,陈老就迫不及待地拧开了他的宝贝酒瓶,一股醇厚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 “来来来,都满上!今天高兴!”他拿起酒盅,就要先给郑思瑶倒酒。 郑思瑶吓得连连摆手。 谢冬梅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陈老的酒瓶:“陈老,您忘了我跟您说的了?最多一小杯,三钱的量,不能再多了。” “就一杯?”陈老眼睛一瞪,吹胡子道,“你这丫头,比我家的老婆子管得还严!我这可是好东西!” “再好的东西,也得看怎么喝。”谢冬梅不为所动,从他手里拿过酒瓶,亲自给他倒了浅浅的一小杯,然后就把瓶子放到了自己手边,谁也别想再碰。 陈老看着那点酒,咂了咂嘴,一脸的意犹未尽,却也知道谢冬梅这是为他好,只能端起酒杯,对着郑思瑶举了举:“行吧,听谢大夫的。来,思瑶,好孩子,干爸以茶代酒,祝你前程似锦!” 郑思瑶连忙站起来,端着面前的橘子汽水,眼眶又有些发热:“谢谢干爸。”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陈老拉着郑爱国,非要听他讲过去乡下种地的事,郑明成在一旁插科打诨,把陈砚君逗得笑个不停,郑湘文则安静地坐着,时不时给妹妹郑思瑶夹菜。 阳光从窗户里溜进来,给这温馨的画面镀上了一层金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行人酒足饭饱,溜达着往回走。 路过一个巷口时,谢冬梅停下了脚步。 “好了,我们就到这儿吧。”谢冬梅转身,对着小儿子和刚认回来的女儿说。 “明成,你跟思瑶,送陈老和砚君哥回去。路上走慢点,看着脚下。” 郑明成吊儿郎当地一抬手:“知道了妈,保证完成任务!” 他冲着陈老他们挤挤眼,扶着还有些虚浮的陈砚君,郑思瑶则乖巧地跟在陈老身边,四人慢慢朝巷子另一头走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谢冬梅才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扇黑漆大门。 “进来吧。” 谢冬梅走进堂屋,拉亮了电灯,昏黄的灯光瞬间洒满了整个小院。 她坐到一张八仙桌旁看向大女儿:“湘文,你那边的药材铺子,最近怎么样?” 郑湘文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神情比之前在饭桌上要放松许多:“挺好的,妈。我以前……真是小看沈青川了。” “哦?”谢冬梅挑了挑眉。 “他不是不会做生意,”郑湘文的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像是佩服,又像是惋惜,“是那些人情世故、投机倒把的套路,他都门儿清。我跟他跑了几趟药材市场,看他跟那些人精打交道,我才明白,他是看透了觉得没意思,才懒得去争。” 她顿了顿,眼里慢慢亮起了光:“这段时间跟着他,我倒是学了不少东西。” 谢冬梅静静地听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那就好。”她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等市里医馆的架子搭起来,我再抽空去看看铺面,找个大点的仓库。咱们这药材生意,要做就做大。” “妈,我有个想法。”郑湘文立刻接话,似乎已经思考了很久,“我觉得咱们不能只等着外地的药商上门来收。咱们镇和隔壁镇的供销社、还有市里的几家国营药厂,我都去打听了一下,他们对一些稀缺药材的需求量很大,给的价钱也公道。要是能搭上这条线,咱们就不愁销路了。” 谢冬梅有些诧异地看着女儿。 这丫头,以前看着闷声不响,逆来顺受的,没想到离了个婚,倒把脑子给离活泛了。 在生意上,还真有点道道。 就在这时,郑明成和郑思瑶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哎哟喂,可算回来了!”郑明成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陈老喝了酒,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拉着我聊了半天他们年轻时候打仗的事儿,差点回不来!” 郑思瑶则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又温馨的小院,小声问:“妈,这就是咱们在市里的家吗?” “嗯,一个落脚的地方。”谢冬梅看着她,目光温和了许多,“不大,就这四间房,收拾得还算干净。今天太晚了,就不回镇上了。” 她站起身,安排道:“思瑶,你跟你大姐睡一间。” “好。”郑思瑶乖巧地点头,跟着郑湘文走向屋子。 郑湘文推开房门,看着里头那张不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木板床,她扭头对跟进来的郑思瑶挤出一个笑:“思瑶,今晚就委屈你跟我挤一挤了。” 郑思瑶摇摇头,眼睛亮晶晶的:“不委屈,姐。能跟姐姐睡,我高兴还来不及。” 第200章 神气什么 一晃眼便到了周六,天刚蒙蒙亮,整个小院就活了过来。 庆贺郑思瑶考上大学的酒席就摆在院子里。 这事儿谢冬梅托了红娟,红娟嘴皮子一掀,半条街的邻居都知道了谢大夫家要办喜事。 “哎哟,谢大夫家的事,那就是咱们自家的事!” “缺桌子?我家有!缺板凳?我家搬!” “我家那口子单位发了两瓶西凤酒,我拿过来给谢大夫添个彩头!” 一时间,小院里人来人往,借来的八仙桌拼成长长的一溜,灶房里更是热火朝天,切菜声、炒菜声、还有邻里大婶们爽朗的笑声,汇成了一股浓浓的人情味儿。 谢冬梅抱着胳膊站在廊下,看着这热闹的景象,非常感动。 “谢大夫!陈老来了!”院门口有人喊了一嗓子。 众人回头,只见陈老和陈砚君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几天不见,陈砚君的脸色红润了不少,走路也稳当了,身上那股子虚浮之气散得干干净净。 他今天穿了件崭新的白色衬衫,下面是藏青色的西装裤,脚上一双锃亮的黑皮鞋,衬得他本就高大挺拔的身形越发精神。 他一进院子,就像一块磁铁,瞬间吸引了所有大姑娘小媳妇的目光。 “嚯!这后生是谁家的?长得可真俊!” “你看他手腕上那块表,上海牌的吧?得百十来块钱呢!” “瞧这身气派,肯定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 几个胆子大的婶子,互相使了个眼色,直接就凑到了陈老跟前,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哎呀,陈老,这是您家公子啊?在哪儿高就呢?” “小伙子多大了?有没有对象啊?” “陈老,我外甥女在百货大楼当售货员,人长得跟画报上似的,要不我给介绍介绍?” 陈老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给问懵了,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一边摆手一边应着,有些招架不住。 “各位大姐、婶子,”谢冬梅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解围,“饭菜马上就好,再耽搁下去,可就凉了。你们要是把我们家的贵客给吓跑了,今天中午可就没肉吃了。” 她半开玩笑的一句话,惹得众人哄堂大笑,这才七嘴八舌地散开了。 陈老这才松了口气,凑到谢冬梅身边嘀咕:“嘿,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我这儿子还挺抢手?看来他那婚事,不用我老头子瞎操心了。” 吉时一到准备开动,桌子坐得满满当当。 谢冬梅拿起一个铁皮喇叭,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几句感谢的话。 “妈!” 一声不合时宜的喊声从门口传来,声音里充满了质问。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大门口。 只见郑明华黑着一张脸,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的,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宋春仪和他们的女儿郑姗姗。 宋春仪穿了一件时下最流行的碎花连衣裙,头发烫成了大波浪,脸上抹着雪花膏,红嘴唇画得格外显眼。 她从踏进院门的那一刻起,就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捂住了口鼻,眉头紧紧皱着,那嫌弃的眼神,像是看什么脏东西一样,怎么都藏不住。 她怀里牵着的女儿郑小燕,简直跟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是一脸的不情愿和鄙夷。 谢冬梅压根就没请他们,不知道这风声是从哪儿漏出去的。 郑明华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谢冬梅面前,压着火气质问道:“妈!家里认回妹妹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我还是不是你儿子?” 宋春仪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帮腔:“就是啊妈,我们明华好歹也是在法院上班的,您这么做,不是打他的脸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明华多不孝顺呢。”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帕在鼻子前扇了扇风,夸张地干呕了一下:“哎哟,这是什么味儿啊?怎么跟乡下的大粪坑似的,熏死人了。” 郑姗姗有样学样,捏着鼻子尖声尖气地喊:“妈妈,好臭!我不要待在这里!” 这话一出,满院子帮忙的邻居脸色都变了。 谢冬梅还没开口,郑爱国先忍不住了:“春仪!你怎么说话呢!” 谢冬梅冷冷地瞥了大儿子一眼,举着喇叭,声音通过铁皮的扩音,显得格外冰冷清晰。 “告诉你?告诉你干什么?让你带着这一家子来给我添堵吗?”她目光转向宋春仪,“我这院子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要是嫌臭,门就在那儿,没人拦着你。” “你!”郑明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亲妈这么下不来台,他气得浑身发抖。 宋春仪本来就不喜欢郑家这帮穷亲戚,现在听见谢冬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怼自己老公,还指桑骂槐地骂自己,那股子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瞬间被点燃了。 她一把甩开郑明华的胳膊,掐着腰就冲了上来。 “嘿!你个死老太婆!你说谁呢!我们家明华好心好意回来看你,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个赤脚医生吗!神气什么!” “你看看你办的这叫什么酒席?乱糟糟的跟难民营一样!请的也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我们家明华有你这样的妈,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院子里刚刚还热火朝天的气氛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笑脸都僵在了脸上。 帮忙的邻里街坊,哪个不是真心实意来贺喜的? 谁家办酒席不是这个样子? 这城里来的官太太,一张嘴就把所有人的好心好意都踩进了泥里。 短暂的死寂过后,院子里炸了锅。 “嘿!我说这谁家媳妇儿,嘴巴怎么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对门住着的王婶子第一个不干了,她把袖子一捋,叉着腰就站了起来。 “你个小辈算个什么东西,在这儿指手画脚的!” “明华,你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读了几年书,怎么就娶了这么个玩意儿?连妈都敢骂,这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忘本的东西!没有你妈,你能有今天?还法院上班呢,我看你这班是白上了,良心都让狗吃了!” 第201章 爸爸你流血了 一句句唾骂像冰雹一样砸过来,郑明华的脸由猪肝色变成了酱紫色。 他下意识地把宋春仪往身后一拉,护着她,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们干什么!这是我家的事,轮得到你们这些外人插嘴吗!” “外人?”红娟冷笑一声,指着他鼻子骂,“我们是外人,你这个连亲妈都不认的,算什么?白眼狼!” 宋春仪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她从小到大,身边的人哪个不是捧着她、让着她? 今天被一群她眼中的‘乡下土包子’围着指着鼻子骂,她气得浑身发抖。 “你们……你们这群刁民!乡下人!”她躲在郑明华身后,声音哆哆嗦嗦,“你们给我等着!我让我爸来找你们!把你们一个个都抓起来!” 郑明华他今天来,本是打着算盘的。 先兴师问罪,质问妈为何认回妹妹这么大的事不通知他,让她心里生出几分愧疚。 然后他再‘大度’地原谅,顺势提出自己最近手头紧,想从妈这里拿点钱。 可他万万没想到,妈压根不吃他这一套。 他看着廊下冷眼旁观的谢冬梅,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甚至连愤怒都很少,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那眼神,不像在看自己的亲生儿子,倒像是在看一个不相干的、甚至让她厌恶的陌生人。 一个可怕的念头窜上郑明华的心头:他妈……她该不会是真不想要他这个儿子了吧?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同志,”一直没说话的陈老,慢悠悠地站起身,目光落在宋春仪身上,“你说你父亲能耐,能把我们所有人都抓起来。我倒想问问,你父亲是哪位高人啊?” 宋春仪一见有人搭话,还以为是怕了,立马又高傲起来,从郑明华身后探出头,下巴一扬:“哼,怕了吧?我爸是市卫生局的宋局长!你们这些泥腿子,得罪了我,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哦,卫生局的。”陈老点了点头,随即“啧”了一声,摇了摇头,“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个死老头子!你说谁呢!”宋春仪瞬间被点燃了,尖叫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说我爸!我爸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你这种老不死的滚蛋!你等着,我回去就告诉我爸,让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呵呵,”陈老被她这副蠢样气笑了,他也不动怒,只是淡淡地报上自己的名字,“老头子我叫陈镜远。你回去告诉你爸,我等着他来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郑明华刚刚被邻居围攻的憋屈、计划落空的恼怒、被母亲无视的怨恨,此刻尽数化为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他失了理智,竟然把矛头对准了陈老。 “你个老东西,倚老卖老!关你屁事!”他怒吼一声,竟真的挥着拳头朝陈老冲了过去。 满院哗然! “明华,你疯了!”郑爱国惊得想冲过来。 可他离得远,根本来不及。 陈砚君眼中寒光一闪,侧身挡在父亲面前,想也不想,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院子。 郑明华被这一巴掌扇得眼冒金星,一个踉跄,一屁股摔倒在地。 陈砚君这一下含着怒气,动作幅度大了点,牵动了身上的伤口。 他只觉得胸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眼前猛地一黑,脸色瞬间煞白,高大的身子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陈大哥!” 一只手及时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陈砚君费力地转过头,看到郑湘文写满关切的脸。 郑湘文和郑思瑶就站在旁边,刚才那一幕发生得太快,她也是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扶着他的手臂很纤细,却很有力。 陈砚君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秒,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冲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虚:“没事。” 宋春仪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想把地上的郑明华拽起来。 “明华!明华你怎么样了?”她那画得精致的眉毛拧成一团,声音又尖又利,“杀人了!光天化日之下打人了!” 她女儿郑姗姗也吓得哭出来,抱着郑明华的胳膊直摇晃:“爸爸!爸爸你流血了!” 郑明华只觉得半边脸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好像有几百只蜜蜂在开会。 他晃了晃脑袋,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一抹猩红的血迹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撑着地爬起来,第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郑湘文。 他的亲妹妹,此刻正一脸关切地扶着那个打他的男人! 那个男人的手甚至还搭在她的胳膊上,姿态亲密得像是什么老相好。 一股比脸上疼痛强烈百倍的屈辱和背叛感,像毒蛇一样瞬间攫住了郑明华的心脏。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崩塌了。 他赤红着眼睛,指着郑湘文,声音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形:“郑湘文!你什么意思?!” 全院的目光一下全集中到了郑湘文身上。 “他打我!你亲哥哥被外人打了,你还去扶着他?!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哥!你的心到底向着谁!” 郑湘文被他吼得一愣,下意识地想松开手,可陈砚君的身子晃得厉害,她不敢松。 廊下的谢冬梅拿起刚才用过的铁皮喇叭,声音透过喇叭传遍了整个院子。 “打你?打你都算轻的。” “当着全院街坊的面,对救过你妈命的恩人挥拳头,你还有脸问别人心向着谁?” “你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忠不孝的东西,我没你这种儿子!” 字字如刀,刀刀见血。 就在院子里这出闹剧僵持不下的时候,院门口又传来一声怒喝,打破了这诡异的平衡。 “郑湘文!” 众人循声望去,林致福脸色铁青眼神阴鸷的站在门口。 郑湘文的心猛地一沉。他怎么来了? 林致福这两天日子很不好过。 单位里突然有人匿名举报他收受贿赂、作风有问题,上头已经派人下来调查了。 他思来想去,这节骨眼上能跟他过不去的,除了想跟他离婚的郑湘文和她那个厉害的妈,还能有谁? 第202章 野男人 林致福今天憋着一肚子火,就是来找谢冬梅算账的。 可他一进门,看到的是什么? 他的前妻,那个口口声声要跟他离婚的女人,正满眼心疼地扶着一个高大英俊的陌生男人! 那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而郑湘文今天穿的是谢冬梅在百货大楼给她买的衣服,亮瞎了林致福的眼。 两人站在一起,竟该死的般配! 一股无名邪火冲上了林致福的天灵盖。 他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 难怪这女人铁了心要离婚,原来是早就在外面找好了下家! 给他林致福戴了顶天大的绿帽子! “好啊你!郑湘文!”林致福几步冲进院子,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有了姘头!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邻里街坊们都惊呆了,这……这又是什么情况? “林致福你胡说八道什么!”郑明成此刻怒火中烧。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姐姐和林致福中间,满脸煞气地吼道:“嘴巴放干净点!再敢胡咧咧,老子撕了你的嘴!赶紧给我滚!” 林致福被他这副地痞流氓的样子骇得后退一步,但随即又挺起胸膛,扯了扯他身上的干部服:“你算什么东西?我教训我老婆,有你插嘴的份吗?” 他绕过郑明成,死死地盯着郑湘文和她身边的陈砚君,阴阳怪气地说道:“大家都来看看啊!这就是郑家的好女儿!当着全院人的面就跟野男人拉拉扯扯?” 陈砚君的脸色本就因伤痛而苍白,此刻更是覆上了一层寒霜。 郑湘文怕连累他,急忙对旁边的郑明礼说:“明礼,快,扶陈大哥去屋里歇歇。” 然后她转过身,直面林致福,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林致福,你闹够了没有?” “闹?”林致福冷笑,“我闹?是你做的丑事!全院的人都看着呢!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郑湘文深吸一口气,字字清晰:“第一,陈大哥是我妈的救命恩人,是家里的贵客。他身体不适我扶一下,于情于理有错吗?” “第二,你,林致福,你外面的女人和她生的野种花我的钱,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说‘不知廉耻’这四个字?” “第三,我们已经离婚了,我的事,轮不到你来这里指手画脚!你与其在这里像疯狗一样乱咬人,不如回去好好想想!” 林致福的脸瞬间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他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他是个死要面子的人,怎么可能当众认怂。 他一口咬死,耍起了无赖:“我不管!我亲眼看到的!你们俩就是有一腿!郑湘文,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郑爱国,此刻终于忍不了了。 他浑浊的眼睛里燃起了两簇愤怒的火焰。 今天是他失而复得的亲闺女思瑶的好日子,他高兴啊! 想着开开心心地吃顿饭。 结果呢? 先是大儿子带着儿媳妇来砸场子,现在又是这个不要脸的前女婿跑来污蔑自己的女儿! 这些猫猫狗狗,是看他好欺负吗?! “够了——!” 郑爱国猛地一拍桌子,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青筋暴起,他指着林致福,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颤抖:“你个……你个畜生!给我滚出去!” “明成!”郑爱国红着眼,对小儿子吼道,“把这个往我们家泼脏水的王八蛋,给我扔出去!” “好嘞,爸!” 郑明成早就等着这句话了。他一把抓住林致福的胳膊,像拎小鸡一样把他往外拖。 “放开我!你们这群野蛮人!郑湘文你给我等着!” 林致福还在不干不净地叫骂着,郑爱国也冲了上去,爷儿俩一左一右,连拖带拽,硬是把还在挣扎的林致福推出了院门。 院门被郑爱国从里面用力关上,隔绝了林致福那张扭曲的脸,但他不依不饶的叫骂声,依旧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开门!你们郑家无法无天了!打人还关门!” “郑湘文!你个贱人!给我等着!我饶不了你!” 院子里,刚刚缓过一口气的街坊邻居们面面相觑,这顿饭吃的,可真是一波三折。 谢冬梅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到院子角落的水缸边,抄起一个洗脚用的搪瓷盆,舀了满满一盆凉水,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到门边。 她拉开院门,在林致福惊愕的目光中,将一盆水从头到脚给他浇了个透心凉。 “你……你个疯婆子!”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气得浑身发抖。 谢冬梅把搪瓷盆往地上一扔,发出一声脆响。 她抱着胳膊,眼神比那井水还凉:“再在这儿狗叫唤,你那粮食局主任的铁饭碗,我看是端到头了。” 林致福浑身一僵,单位里那场突如其来的调查,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神,瞬间和他面前这个女人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他猛地瞪大眼睛,指着谢冬梅,声音都变了调:“是你!果然是你搞的鬼!” 谢冬梅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你要是再嚷嚷,可就不只是下马这么简单了。” 那轻飘飘的语气,却带着千斤重的威胁,他看着谢冬梅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不敢赌。 这个女人,她做得出来。 “好……好!算你们狠!”林致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狠话,“我……我要是有什么事,你们郑家也别想好过!” 说完,他再也不敢停留,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郑明华还愣在原地,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刚才郑湘文和林致福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离婚了? 他妹妹离婚这么大的事,他这个当大哥的,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还有今天,家里认回了亲生女儿,摆了这么大的酒席,请了街坊好友,唯独没有通知他这个长子! 一股被排挤、被抛弃的恐慌和愤怒,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为什么? 为什么家里会变成这样? 他只是想让妈多帮衬帮衬他,这有错吗? 他是长子,这不都是应该的吗? 第203章 没你这个儿子 郑明华赤红着眼睛,怨毒的目光扫过扶着陈砚君的郑明礼,又瞪向刚刚把林致福扔出去,一脸煞气的郑明成。 对!一定是他们! 肯定是这两个弟弟在爸妈面前说了他的坏话,挑拨离间! 他们就是嫉妒他工作好,嫉妒爸妈对他好! “是你们!”郑明华猛地伸出手指,指着两个弟弟,“是你们两个搞的鬼,是不是?!在爸妈面前抹黑我,说我坏话!你们就是想把我从这个家赶出去,好独吞爸妈的遗产!” ‘遗产’两个字一出口,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当着父母的面,咒他们死,惦记他们的家当,这在哪个年代都是大逆不道! 郑爱国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些话。 他气的浑身颤抖,他看着自己这个本该最明事理的儿子,此刻却像个疯子一样,说出如此诛心的话。 “你……你这个……畜生!” 郑爱国气得话都说不囫囵,他用尽全身力气,一脚狠狠地踹在了郑明华的肚子上! 郑明华被踹得倒飞出去,撞翻了一张板凳,狼狈地摔在地上。 “你咒我们死?啊?!”郑爱国双目赤红,冲上去对着地上的郑明华又踢又打,“老子今天就先打死你这个不孝子!我没你这个儿子!没你这个儿子!” 宋春仪和郑姗姗的哭喊声再次响彻小院,场面比刚才还要混乱。 “别打了!爸!你别打了!”郑湘文和郑明礼赶紧上去拉架。 郑明成则一把揪住还在地上打滚的郑明华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拖起来,推着他往外走,嘴里骂道:“滚!带着你的婆娘孩子,都给老子滚!” 一家三口,连滚带爬地被推出了院门。 “砰!” 院门再次被重重关上。 院子里一片狼藉,客人们都站着,端着碗,拿着筷子不知所措。 谢冬梅深吸一口气,走到院子中央,再次拿起了那个铁皮喇叭。 “各位街坊邻居,叔叔婶婶,兄弟姐妹们,真是不好意思。” “本来是请大家来,高高兴兴地庆祝我家失散多年的亲闺女郑思瑶,考上了省里的医科大学。没想到,让家里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搅了大家的兴致,让大家看笑话了。” 她微微鞠了一躬,语气诚恳。 “家丑不可外扬,今天这丑是扬出去了。但我谢冬梅不觉得丢人,人活一辈子,谁家还没点糟心事呢?清理掉烂了的,剩下的才能长得更好。” “闲话不多说,大家接着吃,菜管够,酒管够!都别客气,吃好喝好啊!” 她的话,坦荡又敞亮,瞬间就化解了现场的尴尬。 “对对对,谢大夫说得对!” “吃饭吃饭!” “恭喜思瑶啊!以后就是大学生了!” 院子里的气氛,慢慢又活络了起来。 谢冬梅放下喇叭,对身边的几个孩子沉声说道:“明礼,明成,湘文,思瑶,你们几个过来。” 四个人立刻围了过去。 谢冬梅从兜里掏出一沓崭新的五块钱纸币,分成四份,塞到他们手里。 “去,给今天到场的每一位客人,都发一个红包。就说是我的一点心意,今天受惊了,给大家压压惊,也谢谢大家来捧场。” 四个孩子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点了点头。 很快,郑家的几个子女穿梭在酒席间,微笑着将一个两块钱的红包递到每一位客人的手里。 “婶儿,我妈的一点心意,您拿着沾沾喜气。” “叔,谢谢您来,沾沾喜气。” 街坊们都惊了,本来白吃白喝就挺不好意思了,现在还有钱拿? 这……这叫什么事啊! “哎哟,谢大夫,这可使不得!” “是啊是啊,我们就是来道贺的,怎么还能拿钱呢!” 嘴上推辞着,但那红包递到手里,谁也没真往外推。 五块钱,能买几斤猪肉了! 吃饱喝足,看了场大热闹,临走还有红包拿,街坊们的脸上都乐开了花。 一时间,院子里全是夸赞声。 “谢大夫,你这人就是敞亮!那老大一家子,真是拎不清,放着这么好的妈不要,活该!” “就是!还有那个林致福,也不是个东西!湘文离得好!” “谢大夫你可真有福气,你看思瑶这孩子,多水灵,多文静,一看就是有大出息的!以后咱们镇上也跟着沾光啊!”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爷端着酒杯站起来,大声说:“以后,思瑶就是我们的亲闺女!谁要是敢欺负她,就是跟我们所有人过不去!大家说对不对?!” “对——!” 全院的人齐声应和,声势浩大。 郑思瑶站在廊下,看着眼前这一切,泪水悄然滑落。 院子里的喧闹声像是退潮的海水,渐渐平息下去。 街坊们的热情却没退,一个个端着碗,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帮着郑家把桌子板凳摞好,把自家的碗筷收了回去。 临走前,谁都要过来拍拍郑思瑶的肩膀,亲热地嘱咐几句。 “思瑶啊,好好念书,以后有大出息!” “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郑思瑶红着眼圈,挨个儿地喊着“叔”、“婶儿”,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的甜。 很快,院子里就只剩下自家人和陈老父子。 残羹剩饭的香气混着淡淡的酒味在空气里飘荡,郑爱国蹲在地上,默默地收拾着狼藉的地面。 陈老端着一个搪瓷茶缸,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浑浊却锐利的目光,落在了院门口的湿漉漉的地面上。 “冬梅同志,”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刚才那个姓林的,看那身干部服,是哪个单位的?” 谢冬梅正把一摞干净的空碗放进厨房,闻言,她擦了擦手走了出来。 “镇里粮食局的一个主任。” 陈老点了点头,“看着不像个安分守己的。湘文这孩子,离了也好。” 她平静地说,“他贪污受贿,倒卖国家粮食,证据我都托人送上去了。他现在应该正在停职调查。” 这话一出,连郑爱国都停下了扫地的动作,惊讶地抬起头,他不知道自己婆娘什么时候递上去的。 郑湘文更是捂住了嘴,眼里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第204章 阴阳怪气 郑湘文没想到亲妈变得如此雷厉风行,不动声色间就搅动了林致福的官场! 陈老听完,嘴角勾起一抹极深的讥诮,眼神冰冷。 “哼,为人民服务,这样的人渣,也配担这五个字?” 这句话的分量,谢冬梅比谁都清楚。 这不仅仅是一句评价,更像是一道宣判。 林致福的政治生涯,到此为止了。 夜色渐深,陈老起身告辞。 郑湘文和郑思瑶一左一右,一起送陈老到巷子口。 那里停着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司机正恭敬地站在车门边。 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也吹散了些许酒气。 郑湘文走到陈砚君身边,低着头带着浓浓的歉意:“陈大哥,今天……真对不住,让你看笑话了,还因为我的事,让你也……” 陈砚君侧过头看她,路灯昏黄的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让他平日里的疏离感柔和了不少。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的意味。 “没什么。”他声音低沉,“反正我陈砚君在外面,也没什么好名声。” 郑湘文一愣,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那边,陈老也没急着上车。 他回过头,慈爱地看着郑思瑶,招了招手。 “思瑶丫头,过来。” 郑思瑶乖巧地走上前:“陈爸。” “你这孩子,受了这么多苦,以后都是好日子了。”陈老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那双看透世事的老眼里满是期许,“有空了,就到市里来,陪我这个老头子聊聊天,下下棋,好不好啊?” 这是一种不加掩饰的喜爱和提携。 郑思瑶用力地点头,声音清脆又响亮,“好!我一定常去看您!” 巷子口的黑色伏尔加轿车像一头沉默的野兽,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 郑思瑶和郑湘文站在原地,直到车灯彻底消失在巷尾,才转身往回走。 回到院里,郑爱国已经把桌椅板凳都归置得差不多了,郑明礼正拿着抹布擦拭着桌面,只有郑明成,还拿着一把大扫帚,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地上的果皮纸屑。 谢冬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小子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头耷脑,扫地都像是没吃饭。 周凯风那小子他带着他姐姐周凤君一起去了深市。 周凤君未婚先孕的传言还是在镇上传得沸沸扬扬,郑明成不可能没听到风声。 郑明成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 但谢冬梅没打算开口安慰。 有些坎,只能自己过。 有些痛,也得自己熬。 郑思瑶和郑湘文一进门,院子里沉闷的气氛才活络了些。 “爸,妈,我们回来了。” 郑爱国放下手里的活,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用手帕仔细包着的东西,递给郑思瑶。 “思瑶,爸也没啥好东西给你。这是一支钢笔,你以后是大学生了,写字的地方多,用得上。” 那支钢笔在灯光下泛着暗金色的光,笔身崭新,显然是精挑细选的。 郑思瑶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接过钢笔,紧紧攥在手里,“谢谢爸!” “小妹,这是我给你准备的。”郑明礼从屋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有些不好意思地递过去,“是我自己配的一些草药,安神补脑的,你以后念书辛苦,晚上泡水喝。” 郑湘文也从自己屋里拿出一件崭新的裙子,“思瑶,这是姐给你买的,你试试合不合身。” 就连一直闷不吭声的郑明成,也从房里摸出一个硬壳的笔记本,往郑思瑶怀里一塞,声音还是闷闷的:“给你的,以后当大医生了,别忘了是谁给你送的第一个笔记本。” 郑思瑶抱着一堆礼物,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崭新的衣服上。 她哽咽着,对着每一个人深深地鞠躬:“谢谢爸,谢谢姐,谢谢哥……” 这迟到了十七年的亲情,在这一刻,像最温暖的潮水,将她紧紧包裹。 * 日子像流水,一晃就到了八月底。 市里最繁华的解放路上,鞭炮声噼里啪啦响得震天响。 市里新开的‘谢氏医馆’门口,挂着红绸,摆满了顾家与陈家送来的花篮。 谢冬梅站在门口,气场十足。 然而,就在斜对面,谢建军的医馆也选在今天开业,门脸比谢氏医馆还大,牌匾上三个烫金大字——‘回春堂’,门口更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姐,开业大吉啊!”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 谢建军带着谢向阳,两人穿得人模狗样,手里还提着一个果篮,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谢向阳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仿佛之前所有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 “妈,恭喜您医馆开业,生意兴隆。” 郑明成正在门口招呼客人,一看到这两人,脸瞬间就黑了。 他二话不说,抄起门边一个用来洒水的搪瓷盆,对着他们脚下就泼了过去! “哗啦——” 一盆冷水浇在地上,溅了两人一裤腿的泥点子。 “你个小畜生!”谢建军当场就炸了,指着郑明成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他妈想死是不是?!” “爸!”谢向阳一把拉住他,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别动怒,今天是好日子。” 他转向谢冬梅,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妈,明成哥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好心好意来道贺,您就是这么个待客之道吗?” 谢冬梅冷眼看他,“我店里有规矩,畜生与白眼狼,不得入内。还有,我可生不出你这畜生,再叫一句妈,我立马把你嘴缝上。” 谢向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底闪过一丝狠戾,但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竟然还笑得出来。 “姑姑还是这么牙尖嘴利。不过,开医馆,靠的不是嘴皮子,是真本事。”他侧过身,指了指对面的‘回春堂’。 “既然你这么有自信,不如,我们就在这街上,当着所有父老乡亲的面,切磋切磋?” 谢冬梅怎么会看不出来,谢向阳这是想踩着她的名头上位。 赢了,他一战成名;输了,他可以说自己年轻,输给长辈不丢人。 怎么算,他都不亏。 第205章 好了些 “我没兴趣。”谢冬梅干脆利落地拒绝。 “怎么?不敢了?”谢向阳紧追不舍,“您不是自诩医术高超吗?怎么连跟我这个晚辈切磋的胆量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谢冬梅?哼,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来是个连后辈挑战都不敢应的缩头乌龟。”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一个身穿中山装的老者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他下巴微抬,眼神里满是轻蔑和傲慢。 “连最基本的中医切磋交流都畏之如虎,我看你这医馆,还是趁早关门大吉吧!” “姚大夫!” “是姚振山姚老!” 人群中立刻有人认出了他,发出一阵阵惊呼。 谢冬梅眼神从老头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旁边一脸得意的谢向阳身上。 “这年头,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想到我谢冬梅的门前耍一耍威风,那我一天到晚什么都不用干了,光是站在门口陪你们练手了。” 这话一出,人群里顿时一片死寂! 阿猫阿狗? 这说的是谁? 谢向阳的脸一下就白了,攥紧了拳头。 而老头姚振山,那张原本就傲慢的脸,此刻更是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行医大半辈子,走南闯北,出入的都是高门大院,见他的哪个不是毕恭毕敬,尊称一声‘姚老’? 今天,竟然被一个女人指着鼻子骂作‘阿猫阿狗’?! “放肆!”姚振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谢冬梅的手都在哆嗦,“你……你这妇人,好大的口气!” 他往前踏出一步,浑浊的老眼里射出精光,声音也陡然拔高了八度。 “那如果,是老夫亲自下场与你比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谢冬梅身上。 这可是姚振山亲自下的战书!她要怎么接? 只见谢冬梅非但没有半分紧张,反而好整以暇地上下打量了姚振山一番。 那眼神,不像是看一个中医界的泰斗,倒像是在菜市场挑拣一棵白菜,慢悠悠的带着点审视,还有点……嫌弃? 她看得姚振山心里直发毛,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终于,谢冬梅的目光收了回去,她一脸纯然的无辜和茫然,开口问道:“请问,您是哪位?” 轰——! 人群像是被投下了一颗炸雷,瞬间炸开了锅! “天哪!她……她竟然不认识姚振山姚老?” “这女人是疯了吧!那可是上过报纸的国手啊!” “完了完了,这下把人得罪死了!” 沈青川站在谢冬梅身边,只觉得两眼一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 我的姑奶奶啊!你就算不认识,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出来啊! 沈青川在谢冬梅耳边说道:“谢大夫,这是姚振山!据说连上面的大领导看病都得请他!在中医界,他的名气大得吓人!” 沈青川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能赢了他,咱们谢氏医馆,今天就能一举成名!” 谢冬梅瞥了沈青川一眼。 这小子今天特意穿了新衣服,一张俊脸收拾得干干净净,倒是让谢冬梅愣神了许久。 看来,他对今天的开业,是铆足了劲儿的。 旁边的谢向阳抢先一步跳了出来,“姑姑!您怎么能不认识姚老先生!” 他拔高了音量,唯恐天下不乱,“这位可是咱们中医界的泰山北斗,姚振山姚老!当初连京城的大领导身体不适,都点名要请姚老过去诊治!您……您竟然说不认识他?” 他这番话,明着是介绍,暗里却是在给谢冬梅挖坑,把她架在火上烤。 果然,听完这番介绍,姚振山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感觉自己这辈子的脸,今天一天就丢尽了! 他气得胡子都一根根翘了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死死瞪着谢冬梅,那眼神像是要活吃了她。 一个连我姚振山都不认识的黄毛丫头,也敢开医馆?也敢自称‘谢氏’传人? 滑天下之大稽! 见目的达到,谢向阳立刻又换上一副恭敬的面孔,对着姚振山深深一躬:“姚老,您别生气,我姑姑她……她可能就是见识短浅,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 姚振山重重地“哼”了一声,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强压下心头的怒火,重新端起了那副高人派头。 他理了理自己的领子,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睥睨着谢冬梅。 “谢冬梅,老夫再问你一遍。” “这场切磋,你,敢不敢接?”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姚振山身上。 她实在想不通,谢建军和谢向阳这对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是怎么请动这尊大佛的。 不过…… 谢冬梅沉寂了的好胜心,在这一刻被姚振山轻蔑的眼神,彻底点燃了。 跟一个跳梁小丑斗,没意思。 但能跟这样真正的国手过招,倒也不是件坏事。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谢冬梅迎上姚振山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声音清越掷地有声。 “既然姚老先生有这个雅兴非要跟我这个晚辈过过招,我谢冬梅要是不奉陪到底,倒显得我不知好歹了。” “好!”姚振山怒极反笑,“这可是你说的!” 谢向阳的眼中闪过一丝得计的喜色,谢建军更是差点没绷住笑出声。 成了!鱼儿上钩了! 姚振山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下巴抬得更高了。 “哼,算你还有几分胆色。那就明日……” “姚老,好大的威风啊。” 一个清朗又带着点玩味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刚好盖过了姚振山的话头。 顾维穿着笔挺的西装径直走到谢冬梅身边。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是顾家的……顾维!” “他怎么来了?” 谢建军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 姚振山也微微皱眉,显然是认识来人的,语气里的傲慢收敛了几分:“原来是顾家小子,你这是……” 顾维对谢冬梅客气地点了点头,再转向姚振山。 “家父的身体,上次还劳烦您老人家出手诊治。是好了些,但也只是……‘好了些’。” 第206章 竟敢曲解经典 这话里的意思,在场的人精哪个听不出来? 这是当众打姚振山的脸!说他医术不过尔尔! 姚振山胡子都气得在发抖:“你!” “姚老德高望重,谢大夫初来乍到,既然要切磋,自然要寻个敞亮的地方,也得请些有分量的人做个见证,才不算以大欺小,您说是不是?”顾维根本不给他发作的机会,话说得滴水不漏。 他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直接拍板。 “明天上午十点,百货大楼中庭。我会让人给报社的同志打个招呼。” “陈镜远陈老那边,也会请几位杏林界的老前辈来做个公证。” 百货大楼! 报社! 陈老! 这一个个名字砸下来,把谢建军和谢向阳砸得晕头转向。 这阵仗,搞得也太大了吧! 他们本来只想借姚振山的名头,在街坊邻居面前踩谢冬梅一脚,让她开不了业。 现在倒好,直接捅到全市面前去了! 势已经造出去了,再想收回来,不可能了。 谢向阳强撑着笑脸,对着谢冬梅阴阳怪气地拱了拱手:“那……就预祝姑姑,明天旗开得胜了。” 说完,他扶着脸色铁青的姚振山,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灰溜溜地钻进了对面的‘回春堂’。 叫嚣的人一走,医馆门口短暂地恢复了平静。 顾维没多留,只是对谢冬梅点了点头,低声道:“谢大夫,我信你。”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没一会儿,他的助理就送来一个牛皮纸袋。 “谢大夫,这是顾少让我给您的。” 谢冬梅回到后堂,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份关于姚振山的资料。 履历很吓人。 御用圣手、国级专家、发表过多少篇论文、给哪几位大领导看过病……密密麻麻写了好几页纸。 郑爱国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心惊肉跳:“这老头……来头也太大了。” 郑明成更是急得直挠头:“妈!这比试能行吗?” 谢冬梅将资料合上,扔在桌上。 她脸上没有半点惧色,反而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名头是挺吓人。”她淡淡开口,“可中医这行,从来都不是官越大,医术就越高明的。” 她谢家祖上那可是给皇帝看病的御医,传下来的东西,也都是经得起验证的。 更何况,她如今还触摸到了“洞悉”之境。 病灶的根源,气血的流转,在她眼里清晰得如同掌纹。 这已经是另一个维度的较量了。 谢冬梅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眼神深邃。 这一战,她不觉得自己会输。 即便技不如人,那又如何? 能亲眼见识一下最顶尖的国手风范,学到的东西,千金不换。 输了不亏,赢了…… 那她谢氏医馆,就在这市里,彻底站稳脚跟! *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市中心的百货大楼还没到开门时间,门口已经是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比赶集还热闹! 几辆凤凰、永久牌的自行车倒在地上,车主也顾不上去扶,拼了命地往前挤。 “让让!让让!” “别挤了!踩着我脚了!” 顾维的宣传效果好得出了奇,最后人实在太多,连附近的派出所都派了公安同志过来,吹着哨子,拉起人墙维持秩序。 十点整,百货大楼的大门准时拉开。 人群如潮水般涌入,直奔一楼的中庭。 那里已经被清空,正中央摆着两张八仙桌,桌上铺着白布,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几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已经坐在了评委席上,个个都是中医界叫得上名号的泰斗。 记者们更是早早抢占了最好的位置,手里的海鸥牌相机“咔嚓咔嚓”响个不停。 谢冬梅一身干净利落的白大褂,平静地走到左边的桌子后站定。 片刻之后,姚振山才在一众徒子徒孙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他依旧是那副傲慢的神情,享受着人群的注目,走到右边的桌后,轻蔑地瞥了谢冬梅一眼。 一个穿着百货大楼工作服的主持人拿着铁皮喇叭,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 “各位来宾,各位同志!今日,杏林前辈姚振山老先生,与谢氏医馆馆长谢冬梅大夫在此切磋医术,以武会友,弘扬国粹!” “比试共分三轮,第一轮,学术探讨,第二轮,行医诊脉!” “最后一轮,将在现场比试针灸之术!” “第一轮,学术探讨,现在开始!” 主持人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退到一旁,将整个中庭的焦点,都留给了场中的二人。 姚振山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那双浑浊却精光四射的眼睛微微一眯,率先发难。 “《素问·上古天真论》开篇便言,‘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你既自称谢氏传人,老夫便考你一句,何为‘法于阴阳’?你这小辈,说说你的见解。” 这问题看似基础,实则包罗万象,一个答不好,便是根基不稳,贻笑大方。 评委席上几位老中医都微微点头,这个问题,问得刁钻,也问得有水平。 所有人都看向谢冬梅,等着看她如何应对这开场的下马威。 谢冬梅声音清冷如泉水,清晰地传遍整个中庭。 “姚老先生这话问得有趣。阴阳之道,上至宇宙天地,下至草木微尘,无处不在。法于阴阳,是顺应,是认知,更是运用。” 她顿了顿,目光终于抬起,直视姚振山。 “但医者之法,却不能死法。若只知‘法于阴阳’,不过是医书的复述者。真正的医者,当‘驭于阴阳’。知其变,用其常,才能辨万病之根源,施对症之良方。” “驭于阴阳?”姚振山眉头一皱,“好大的口气!阴阳乃天地至理,岂是凡人能‘驾驭’的?” “为何不能?”谢冬梅反问,气势陡然凌厉,“《伤寒杂病论》辨六经阴阳,难道不是张仲景先师驾驭阴阳之理,为后世开辟道路?若无此等魄力,中医何谈发展,不过是故纸堆里的陈词滥调罢了!” “你!”姚振山被她顶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脸色又涨红了几分。 这女人,牙尖嘴利,竟敢曲解经典! 第207章 神仙打架 他正要发作,评委席上一位老者却抚掌赞道:“说得好!‘驭于阴阳’,此四字,深得医道三味!” 姚振山的话顿时被堵了回去,他冷哼一声,换了个话题:“空谈理论,纸上谈兵!老夫再问你,‘肝为罢极之本’,此话何解?若遇一操劳过度,肝血亏虚,虚火上炎之症,当如何论治?” 谢冬梅对答如流:“肝藏血,体阴而用阳。操劳过度,耗其阴血,阴不制阳,故虚火上浮。寻常医者,多以滋阴降火为治,如一贯煎之流。然,此为治标。” 她话锋一转,声音铿锵有力。 “我以为,当以‘建中气,养肝血’为本。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脾胃健,则气血足,肝血自能得养,虚火不攻自灭。这才是固本清源之道!” 这番论述一出,不光是评委席,连姚振山都愣住了。 他设想的答案,无外乎是围绕着滋阴降火的各种方剂进行加减,却没料到谢冬梅直接跳出了这个框架,从脾胃论治肝病,立意高远,直指病机根本! “这……”姚振山一时竟有些语塞。 “说得好!太好了!”后方的郑明礼听得是如痴如醉,他攥紧了拳头,激动得脸都红了,“妈这见解,简直是给我打开了一扇新大门!” 旁边的沈青川也是一脸震撼,他自诩读过不少医书,可见解之深刻,与台上那人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原本只是想借开业造势,没想到竟能听到如此精妙的医理辩论,现在他觉得跟着谢冬梅是他最聪明的决断! 周围看热闹的群众大多听得云里雾里,什么阴阳、肝血,他们一概不懂。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看‘神仙打架’。 谢冬梅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姚振山那吹胡子瞪眼的急切,高下立判。 “听不懂,但是感觉那个女大夫好厉害!” “是啊,你看那老头儿,脸都绿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议论声虽小,却像针一样扎进姚振山的耳朵里。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眼神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是他小瞧这个女人了! 这绝不是什么江湖骗子,而是真正有传承有见地的杏林高手! 两人你来我往,从《内经》谈到《伤寒》,从五运六气聊到经络辩证,争论愈发激烈。 姚振山从一开始的轻蔑,到震惊,再到此刻,心中竟隐隐生出了一丝棋逢对手的激赏。 这女人的理论功底,扎实得可怕! 许多见解,更是闻所未闻,却又偏偏合乎医理,逻辑自洽,让他反驳都找不到破绽。 谢冬梅同样心头微凛。 这老头虽然傲慢,但肚子里的货是实打实的。 几十年的临床经验和深厚的理论功底,让他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切中要害。 若非她有着两世为人和行医经验,今日恐怕还真要在他手上栽个跟头。 这两人,都是有真本事的! 就在辩论最激烈的时候,姚振山突然有些恍惚。 他看着眼前这个言语如刀的女人,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谢建军找上门来时,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姚老,您可得为我们谢家做主啊!” “我这个姐姐,她……她霸占了父亲留下的医馆,把我赶出家门!” “她打着谢氏传人的旗号,用些来路不明的方子,把街坊邻居的身体都吃坏了!她就是个黑心医生!”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爹一辈子的心血,谢家的门楣,就这么被她给败光了啊!” 黑心医生? 败坏门楣? 姚振山看着台上这个将‘医者仁心’、‘固本清源’挂在嘴边的谢冬梅,心中一个巨大的疑问升腾起来。 不对劲! 这太不对劲了! 谢建军口中的那个贪婪、无良的恶妇,和眼前这个对中医理论有着如此深刻见解,言谈间无不透露出对病患负责之心的女大夫,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他的思绪,一下子飘回了四十多年前,那个阳光和煦的午后。 那年他风华正茂,意气风发,自诩医术罕有敌手。 巡游至镇上,听闻谢氏医馆馆主医术了得,便上门切磋。 接待他的,正是谢冬梅的父亲,谢桢。 那一天的场景,和今天何其相似。 他们也是这样,从理论辩到诊脉,从诊脉又比到针灸,一整天下来,酣畅淋漓。 最终,他以半分之差,惜败于谢桢之手。 那也是他平生唯一一次,输得心服口服。 他管比自己大了许多的谢桢叫谢大哥,劝他跟自己一起去更广阔的天地,将中医发扬光大。 谢桢却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的根在这里。况且,我还要把这一身本事,传给我的孩子们,让他们接我的班呢。” 那爽朗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 直到前些日子,谢建军拿着他写给谢桢的信上京市找到他,他才知道,那位让他敬佩不已的谢大哥已经去世多年。 一想到挚友的传承可能被宵小之辈败坏,他才怒火攻心,跟着谢建军来到这里。 可现在…… 姚振山看着谢冬梅,从她的眉眼间,依稀能看到几分谢桢当年的影子。 那份自信,那份对医道的执着,如出一辙。 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地冒了出来。 谢建真要是泉下有知,看到自己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女儿,该是何等欣慰? 自己……是不是被谢建军那个小子当枪使了? 姚振山的心乱了。 可台下万众瞩目,评委正襟危坐,这场比试已经没有了退路。 更何况,谢冬梅激起了他尘封已久的好胜心! 当年输给谢桢,今日,他绝不能再输给他的女儿! 对!无论如何,先赢了这场比试再说! 想到这里,姚振山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熊熊战意取代。 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 “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空谈!” 他死死盯着谢冬梅,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 “中医的根本,在于望闻问切,在于辨证施治!理论说得天花乱坠,治不好病,就是白搭!” “接下来,咱们就手底下见真章!” 第208章 装模作样 姚振山含怒拍案,声震四野,整个中庭仿佛都跟着抖了一下。 主持人吓了一跳,赶紧小跑着回到场中央,手里的话筒都差点没拿稳。 “姚老,姚老您消消气,消消气!”他打着圆场,额头上见了汗,又小心翼翼地看向评委席,“几位老先生,您看这第一轮……” 评委席上,为首的那位之前称赞过谢冬梅的老中医捋了捋胡须,缓缓开口压过了现场的嘈杂:“医者,论理,亦论术。方才二位的辩论各有千秋,见解独到,堪称精彩。依老夫看,这一轮,不分伯仲,就算平手吧。” 另一位评委也点头附和:“没错,纸上谈兵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理论探讨到此为止,正好。我等也想看看二位手上究竟有何等乾坤。” 主持人如蒙大赦,连忙将话筒转向谢冬梅:“谢大夫,您的意思呢?” 谢冬梅的目光从姚振山脸上扫过,点了点头:“可以。” 她其实还想再辩几句,这种机会可不多得。 但这大庭广众之下,时间宝贵。 “好嘞!”主持人声调都扬高了八度,“那咱们就进行第二轮比试——悬丝诊脉,隔空断症!” 他话音刚落,两个工作人员就搀扶着一个老人,颤颤巍巍地从后台走了出来。 那是一位真正的风烛残年的老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身上的灰色中山装空荡荡的,像是挂在衣架上。 他脸色蜡黄,嘴唇泛紫,每走一步路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喉咙里还发出‘嗬嗬’的喘息声,听着就让人揪心。 工作人员小心地将老人扶到两人中间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主持人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规则:“这位老大爷是我们从医院请来的病人,病情复杂。现在,请两位神医分别为老大爷诊脉,然后将诊断出的症状、病因以及治疗的方子,交由评委团评判。谁的诊断更精准,方子更对症,谁就获胜!” “姚老是前辈,您先请。”谢冬梅做了个‘请’的手势。 姚振山冷哼一声,也不客气。 他站起身,走到老人面前,先是微微俯身,仔细端详老人的面色、舌苔,又侧耳听了听老人粗重的呼吸声。 这才缓缓伸出手,将三根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轻轻搭在了老人手腕的寸口之上。 中庭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敢说话,目光全都聚焦在姚振山那三根手指上。 谢向阳早已殷勤地凑了上去,手里拿着一方砚台,小心翼翼地开始研墨。 他一边磨,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挑衅地瞥向郑明礼和沈青川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在他看来,谢冬梅已经输定了。 姚振山是谁?那可是中医界的泰斗! 他一出手,还有悬念吗? 姚振山的眼睛缓缓闭上,眉头先是紧紧锁起。 他的手指在老人的手腕上时而轻按,时而重压,时而如蜻蜓点水般游走。 台下的沈青川看得心头一凛,低声对郑明礼说:“这浮、中、沉三部取脉,姚老的基本功真是扎实得可怕。” 郑明礼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死死盯着台上,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过了足足三分钟,姚振山的眉头猛地舒展开来。 他睁开眼,那双浑浊的眸子里精光一闪而过,脸上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 这脉象虽然沉涩细微,驳杂不堪,但万变不离其宗,病根已经被他抓住了! “笔来!”姚振山沉声喝道。 “哎,来了!”谢向阳立刻将饱蘸了墨汁的毛笔,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姚振山接过毛笔,转身走到自己的八仙桌前,铺开宣纸,手腕一沉,笔走龙蛇,一行行苍劲有力的大字便跃然纸上。 那份从容,那份自信,仿佛他写的不是药方,而是一道宣判胜利的圣旨。 “看那老头儿的架势,好像很有把握啊!” “是啊,你瞧他写字那股劲儿,跟咱们厂里写标语的王师傅似的,一看就是高手!” “那个女大夫,能行吗?” 郑明成则是烦躁地啐了一口,骂了句‘装模作样’。 谢冬梅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那个病弱的老人身上。 姚振山收笔,将宣纸上的墨迹轻轻吹了吹,直接递给了身侧的谢向阳。 谢向阳连忙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交到主持人手里。 姚振山这才慢条斯理地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端起茶杯品茶。 他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正走向病人的谢冬梅,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这老头的病,何其复杂! 五脏六腑几乎都缠到了一块儿,脉象更是乱如麻。若不是他走南闯北,当过旅医见过无数疑难杂症,今天怕是也要栽个跟头。 一个女人家,看着也就五十不到,就算从娘胎里开始学医,又能有多少见识? 谢冬梅仿佛没看到他那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她走到老人面前,蹲下身子,视线与老人齐平。 “大爷,别紧张,我给您看看。”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先是仔细看了看老人的眼睛,翻开眼睑,又让他伸出舌头。 接着,她把耳朵凑近老人的胸口,静静听着那费力的喘息声。 “平时是不是胸口闷得慌,像压了块大石头?” 老人艰难地点了点头。 “夜里咳嗽得厉害,还总觉得口干?” 老人眼睛一亮,又点了点头。 做完这一切,谢冬梅才伸出手,三根手指轻轻搭在了老人枯瘦的手腕上。 刹那间,一股驳杂混乱却又暗藏规律的脉象便如潮水般涌入她的感知。 此刻,在这别人听来只是杂乱无章的脉象里,她却能清晰地‘看’到老人身体里的症结所在。 肺气虚衰,肾不纳气,肝郁化火,心血瘀阻…… 好家伙,这几乎就是一栋四处漏风随时可能倒塌的破房子。 寻常大夫若是只治其一,必会引动其二,稍有不慎,便会油尽灯枯。 若不是她有这“洞悉”之境,单凭寻常的诊脉,还真未必能在这团乱麻中,找到那个最关键的线头。 第209章 是大家手笔 过了许久,久到台下的人都开始窃窃私语,谢冬梅才缓缓松开手,站起身来。 她的脸色有些凝重,眉心微蹙,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八仙桌前坐下,却迟迟没有提笔。 一旁的郑明礼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手里的墨锭都快磨穿了,却连大气都不敢喘。 别人不知道,他可清楚得很。 他妈平日里真到了看病救人的时候,向来是手起刀落,干脆利落。 只有当她遇到真正棘手性命攸关的难题时,才会露出这副沉思的模样,需要绝对的安静。 妈……这是真遇上硬茬了。 谢建军他一看谢冬梅这副样子,乐得差点拍大腿。 “哎哟喂!看呐看呐!装不下去了吧?”他扯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嚷嚷起来,“我就说她是个半吊子,学了点皮毛就敢出来开医馆,还敢跟姚老比试?这下好了,露馅了吧!” “你个老不死的东西,闭上你的臭嘴!”郑明成一听就炸了,指着谢建军的鼻子破口大骂,“我妈还没下诊断呢,你在这放什么屁!是不是昨天被水泼傻了?” “嘿!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跟你舅舅说话呢!”谢建军不甘示弱,叉着腰骂了回去,“我看这老大爷也是倒了八辈子霉,碰上你妈这么个大夫,可别给治死了!” “你他娘的再说一句试试!” “试试就试试!一个乡下赤脚医生,也敢称神医……” 眼看两边就要打起来,主持人满头大汗地冲过来打圆场:“两位冷静,冷静!这是在比赛,大家保持肃静,保持肃静!” 可谢建军骂上了头,哪里还管这些,唾沫星子横飞:“我呸!她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我们老谢家祖上那点底子,她连字都认不全!现在翅膀硬了,连亲弟弟都不认了!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能有什么医德……” 他骂得起劲,却没发现,评委席上的几位老中医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就连一直闭目养神的姚振山,也缓缓睁开了眼,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谢向阳暗道不好。 他赶紧上前一步,用力拽了一把谢建军的袖子,压低声音急道:“爸!你少说两句!” 他知道姚振山这人,骨子里傲气冲天,但也自诩名门正派,最重医德和规矩。 他可以看不起谢冬梅的医术,却绝不容忍有人在这样的场合,用如此污秽的言语玷污‘医者’二字。 若不是自己当初拿着姚老写给爷爷的一封信,恐怕人家连正眼都不会瞧自己一下。 如今好不容易把这尊大佛请来了,还指望着能拜他为师,可不能让谢建军这个蠢货给搅黄了! 他看得出来,姚老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言谈间也流露出几分考校的意思。 毕竟自己的中医天赋,连谢冬梅那个老女人都亲口称赞过,否则她也不会倾尽心力地培养自己。 他必须在姚老面前,扮演一个尊师重道、品行端正的谦谦君子。 谢建军的叫骂声像一只苍蝇,在谢冬梅耳边嗡嗡作响,却丝毫扰乱不了她心里的那片清明。 就在谢向阳手忙脚乱地去捂谢建军的嘴时,谢冬梅动了。 她拿起那支饱蘸了墨汁的狼毫笔,手腕一沉,笔尖稳稳地落在宣纸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那只握着笔的手吸引了过去。 那只手,皮肤算不上细腻,指关节甚至有些粗大,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手。 可就是这只手,此刻却稳如磐石,笔锋过处,行云流水。 郑明礼站在一旁,连呼吸都忘了。 他死死盯着母亲笔下的一个个药名,心跳得如同擂鼓。 黄芪、党参、白术……这些都是补气健脾的,没什么。 可……这是什么? 附子?川乌? 这可是虎狼之药!寻常大夫用一钱都得思量再三,生怕出了岔子。 可他妈下笔却毫不犹豫,剂量还不轻! 再往下看,郑明礼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破血的桃仁、红花,后面竟然跟着收敛的赤石脂? 用大热的干姜,又配上清火的黄芩? 这……这不是胡来吗? 各种药性相冲、看似矛盾的药材,就这么被他妈大刀阔斧地写在了一张方子上。 郑明礼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 这已经不是剑走偏锋了,这简直是在悬崖峭壁上跳舞!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妈……她到底想干什么? “哼,装模作样!”谢建军看谢冬梅写得飞快,心里更是不屑,压低声音对旁边的谢向阳啐了一口,“写得再快有什么用?写出来的都是些没用的土方子!等着丢人现眼吧!” 谢向阳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他只能死死按住谢建军,不让他再惹事。 终于,最后一笔落下。 谢冬梅轻轻将笔搁在笔架上,淡淡地对郑明礼说:“拿过去吧。” “……哎!好!” 郑明礼回过神来,连忙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还散发着墨香的宣纸。 纸张很轻,但在他手里却重如千斤。 他一步步走向主持人,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 姚振山的目光,从郑明礼接过纸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移开过。 他端着茶杯的手,稳稳地停在半空中,连杯中的茶叶微微晃动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不透。 他完全看不透那个女人。 从始至终,她脸上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或胆怯,那份从容不像是装出来的。 难道……她真的看出了这病的症结所在? 不可能! 姚振山在心里断然否定。 那老者的病,乃是“癥瘕积聚”与“虚劳”绞缠在一起,病根深植于脾肾,又牵连五脏。 脉象更是沉涩细微,如乱麻一团。 自己是凭着几十年的功力,才从中剥离出那一丝主脉,定下了“温补脾肾,徐徐图之”的王道之法。 她一个乡下女人,能有多大见识? 可不知为何,看着郑明礼手中那张轻飘飘的纸,姚振山的心里,竟无端地生出一丝紧张来。 主持人将两张药方恭恭敬敬地呈到了评委席上。 为首的老中医拿起姚振山的方子,点了点头,递给身边的同伴:“嗯,姚老此方,堂堂正正,四平八稳,以固本培元为主,是大家手笔。” 第210章 君臣佐使 另一位评委接过看了,也附和道:“不错,此乃万全之策。病人身体已是强弩之末,经不起大动干戈,唯有温养一途,方能求得一线生机。” 这番话,台下懂行的人听了都暗自点头,姚振山嘴角的笑意也深了几分。 紧接着,为首的老中医拿起了谢冬梅的方子。 只看了一眼,他的眉头一下就拧紧了。 “这……” 他拿着方子的手,微微有些发抖,立刻将方子递给旁边的人。 很快,评委席上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带着惊异的窃窃私语。 “胡闹!这简直是胡闹!附子、川乌同用,这是要病人的命吗?” “不对,你看这里,她用了大量的甘草和蜂蜜来解其毒性,而且君臣佐使,配伍极为精妙!” “以攻代守?不,你看她这路数,是以雷霆之势,破其瘀阻,而后再用温补之药,重建中焦……这是破而后立啊!” 为首的那位老中医,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里满是激动:“妙!实在是妙啊!” 他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众人,也看着台下的谢冬梅。 “诸位,这老大爷的病,我们几个老家伙昨天就已经会诊过了。”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老中医没理会众人的惊讶,继续说道:“我们的结论,和姚老一样。病人体虚如残烛,只能用温补之法,慢慢吊着命。或许能多活个一年半载,但病根难除,终究是回天乏术。” 他顿了顿,拿起谢冬梅那张方子,像是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宝。 “我们都以为,这已经是唯一的法子了!我们所有人都走进了这个死胡同!” “可这位谢大夫,她……她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路!一个我们想都不敢想的思路!” 老中医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姚老的方子,是‘守’。想着如何保住这座四处漏风的破房子,让它晚一点塌。而谢大夫的方子,是‘攻’!她竟是想用雷霆手段,直接把房子里最烂的那根主梁给换掉!再用大匠之法,将其重新加固!” “姚老的方子,求的是‘稳’,副作用小,但疗效也慢,更像是续命。” “而谢大夫的方子,求的是‘生’!此方看似凶险,实则环环相扣,步步为营!她不仅看出了病因,更是看到了病人体内仅存的那一丝生机!她这才是在……治病救人啊!” 台下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炸开了锅。 “我的乖乖!把房子里烂掉的主梁换掉?这个比喻,绝了!” “听着就吓人!这老太……不,这大夫胆子也太大了!这是治病还是玩命啊?” “可你没听评委说吗?看似凶险,实则环环相扣!这叫艺高人胆大!” 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来,姚振山站在台上,脸色从铁青变成了煞白。 他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下评委那句‘她这才是在治病救人’。 那自己呢?自己那张四平八稳的方子,算什么? 吊命?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戳进了他的心窝子。 他不信!他绝不信! 一个乡下女人,怎么可能在医理上有如此颠覆性的见地! 姚振山脑子一热,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评委席前,一把从老中医手里拿过那张薄薄的宣纸。 他不是抢,但那股急切的劲儿,比抢还难看。 目光落在纸上,姚振山的呼吸瞬间就停住了。 附子配川乌,是为大辛大热,通行十二经,驱寒逐湿,如重锤破冰! 可这虎狼之药的后面,竟然跟着数倍剂量的炙甘草与蜂蜜…… “以甘缓其性,以蜜护其胃……”姚振山嘴唇哆嗦着,下意识地念了出来,“这是……这是用缰绳套住了猛虎,不仅没让它伤人,还逼着它去开山辟路!好手段!好手段啊!” 他越往下看,心就越沉,手也抖得越厉害。 桃仁、红花破血化瘀,本是泄法,可后面紧跟着的赤石脂固涩收敛,竟是生生在决堤的口子上又筑起了一道新坝,只留下一道口子,让那瘀血浊气顺势而出,却不伤根本气血! 一攻一守,一破一立。 这张方子,哪里是在治病? 这分明是在下一盘棋!一盘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惊天大棋! 他浸淫医道数十年,自诩为杏林高手,可今天在这张方子面前,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刚学着背汤头歌的蒙童。 姚振山缓缓抬起头,看向台上那个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的女人。 这一刻,他心里再没有半点轻视和不忿,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碾压后的震撼和敬畏。 这一局是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连一丝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谢向阳在台下,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他不用听结果了,只看姚振山那张失魂落魄的脸,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怎么会这样? 难道……她一直在藏拙?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谢向阳的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凉气。 他感觉自己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养了他二十年的妈。 那张熟悉的脸,此刻在他眼里,变得无比陌生,深不见底。 评委席上,为首的老中医看着面如死灰的姚振山,沉声问道:“姚老,这一局,你可服气?” 姚振山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地垂下握着药方的手。 他抬眼,深深地看了一眼谢冬梅,最终吐出三个字:“我……服了。” 说完,他像是老了十岁,踉跄着走到旁边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了下去,再也不吭声了。 老中医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麦克风,清了清嗓子,洪亮的声音传遍了整个会场: “我宣布!第二轮比试获胜者是——谢氏医馆,谢冬梅大夫!” 全场静默一秒,随即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好!谢大夫牛!” “太精彩了!比看小说还过瘾!” 郑家人那边,郑爱国激动得满脸通红,一个劲地搓着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妈能行!” 郑明礼更是激动得眼眶都红了,他看着那个瘦削却挺拔的背影,心里满是骄傲。 第211章 功德无量 而另一边,谢建军的脸色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来。 他眼珠子都红了,猛地从椅子上蹦起来,指着台上就破口大骂:“黑幕!这绝对是黑幕!她一个乡下女人,凭什么赢姚老!你们收了她多少钱?啊?!” 这声嘶力竭的吼叫,让周围的掌声都小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正沉浸在羞辱和失败中的姚振山,被这声吼叫猛地惊醒。 这已经不是输赢的问题了,这是在质疑所有评委的专业! 姚振山站起身指着谢建军,气得浑身发抖,怒吼道:“你给我闭嘴!” 谢向阳一把拽住谢建军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铁钳。 他脸上还挂着那副温和的笑容,可凑到谢建军耳边,声音却像是从冰窖里钻出来的,又冷又狠。 “你再多说一个字,就给我滚回去!” 谢建军被儿子眼神里的阴狠吓得一哆嗦,后面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只能愤愤地闭上了嘴。 谢向阳立刻松开手,脸上的阴狠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变回了那个懂事孝顺的谢向阳。 他快步走到姚振山身边,一脸歉意地扶住他,温声细语地安慰道:“姚老,您别生气,我爸他就是个粗人,胡说八道的。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姚振山喘了两口粗气,甩开谢向阳的手,眼睛死死盯着他:“你也是!不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 这话骂的是谢建军,敲打的却是谢向阳。 谢向阳脸上那点恰到好处的焦急和愧疚瞬间凝固了一秒,但立刻又恢复如常。 他低下头,姿态放得极低,一副受教的模样:“姚老教训的是,晚辈记下了。” 姚振山甩了下袖子,坐回了椅子上,只是那脸色,依旧难看至极。 谢冬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看着谢向阳那伏低做小的模样,就知道他憋着什么坏。 这姚振山虽然傲气冲天,但骨子里那点医者的清高还在,不是谢建军这种泼皮无赖能搭上线的。 可偏偏,他对自己的敌意来得莫名其妙。 谢向阳这小子,不知道在背后使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竟能让姚振山这种老顽固都为他说话。 就在这时,主持人拿着话筒走上了台,大概是刚才被谢建军吓到了,手有点抖,话筒凑到嘴边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 全场的议论声瞬间停了,所有人都被这一下刺得耳朵疼。 主持人尴尬地笑了笑,连忙清了清嗓子:“咳咳,各位来宾,各位同志,刚才……刚才只是一个小插曲。我们的比赛,还要继续!” 他提高了音量,试图重新点燃现场的气氛。 “经过前两轮的激烈角逐!现在,我们即将迎来最关键,也是最激动人心的第三轮比试!” 话音刚落,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抬着一副担架,快步走了上来。 担架上躺着一个男人,约莫五十来岁,整个人瘦得脱了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发紫,脸色更是蜡黄得像一张放了几十年的旧纸。 他就那么静静地躺着,胸口只有微不可察的起伏,若不是那微弱的呼吸声,几乎让人以为是个死人。 台下的气氛一下子就沉重了起来。 刚才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们,此刻都屏住了呼吸,脸上没了嬉笑,只剩下凝重和同情。 主持人声音也低沉了下去:“这位病患,常年卧病在床,五脏之气衰败,已是油尽灯枯之相。医院的同志们想尽了办法,也只能勉力维持。今天请他来,不是为了刁难两位大夫,而是想看看,中医之法,能否为他减轻几分痛苦,让他……能舒坦一些。” 这话说得实在,台下不少人都红了眼圈。 “第三轮的规则很简单。”主持人指了指旁边工作人员端上来的一个香炉,“这局,两位大夫同时为病患诊断。诊断完毕后,依次施针。以这一炷香为限,香尽则停手。我们不求起死回生,只看谁的法子,能让病患的气色有所好转,哪怕只是一丝丝,也算是功德无量!” 这个规则一出来,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是比试医术?这简直是在跟阎王爷抢时间! 姚振山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担架上的病人,脸上的傲气和怒气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医者面对沉疴时的肃穆。 他走到台中央,对着谢冬梅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再没有半分轻蔑。 谢冬梅也走了过去,站定在担架的另一侧。 她对着姚老那边示意,言简意赅:“姚老,您先请。” 这一声‘您先请’,让姚振山微微一愣。 他以为这个女人赢了两局,定会趾高气扬,没想到她竟还守着规矩。 他深深地看了谢冬梅一眼,也不再客气,俯下身去。 他先是轻轻掀开病人眼皮,看了看瞳孔,又捏开嘴巴,观察舌苔。随即,三根枯瘦的手指搭在了病人手腕的寸口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会场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姚振山那张越来越凝重的脸上。 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手指在病人的脉上反复按压、移动,时而轻柔,时而沉重。 足足过了五分钟,他才缓缓地收回手站直了身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色比那病患好不了多少。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退到了一旁,那眼神复杂至极。 该谢冬梅了。 她上前一步,弯下腰。 同样的步骤,望、闻、问、切。 当她的手指搭上病人脉搏的那一刻,神情也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这脉象…… 沉、细、涩,若有若无,如游丝一线,仿佛随时都会断掉。 这是真元耗尽,命悬一线的死脉! 她又伸手按了按病人的腹部、胸口几处大穴,指尖传来的,是一片毫无生机的冰凉和僵硬。 病情太过复杂,五脏六腑几乎都已衰竭,互相纠缠,形成了一个死局。 饶是她有两辈子的经验,此刻心里也没了底。 第212章 棘手 这不是开一副‘破而后立’的猛药就能解决的问题。 这具身体,已经是一座空房子,连根烂掉的梁都没有了,拿什么去换? 谢冬梅缓缓直起身,眉头紧锁。 棘手……比她想象的,还要棘手百倍。 这已经不是医术的问题,而是命数。 台下的郑爱国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死死地攥着郑明礼的胳膊:“你妈……你妈咋也不说话了?是不是也没法子了?” 郑明礼嘴唇发白,摇了摇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母亲。 他相信他妈! 谢冬梅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病人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罢了。 医者仁心,见死不救,不是她的风格。 能不能成,看天意。 但试不试,在她自己。 只能……拼一把了! 全场静得可怕,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主持人看了看面沉如水的姚振山,又看了看谢冬梅,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还是首席老中医沉声说了一句:“开始吧。” 主持人连忙将那只燃着袅袅青烟的香炉摆在了台子正中央宣布:“那比试现在开始!” 姚振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担架上的病人。 谢冬梅朝台下的郑明礼递了个眼色。 郑明礼立刻会意,抱着那个古朴的木制针盒,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双手将针盒递了过去。 谢冬梅接过针盒,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在灯光下闪着森然的寒光。 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拿出酒精棉球,从最长的那根开始,一根一根,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针身。 这番举动让所有人都看愣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慢悠悠地擦针? 只有姚振山和几位评委的眼神骤然一缩。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谢冬梅擦拭银针的动作,看似简单,实则是在调整自己的呼吸和心神,将全身的精气神都凝聚于指尖。 谢冬梅屏气凝神,右手食指与中指轻轻一拈,一根三寸长的银针便被夹在指间。 下一秒,她手腕一抖,银针便如一道银色的闪电,快、准、狠地刺入了病人胸口膻中穴! 没有丝毫停顿,第二针、第三针…… 她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只能看到一连串的残影。 那银针在她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时而如蜻蜓点水,轻盈灵动;时而如龙蛇游走,气势磅礴。 台下懂行的人已经惊得合不拢嘴。 姚振山的身子猛地一震,瞳孔剧烈收缩! 神枢九针! 这套针法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那就是谢冬梅的父亲谢桢! 那是谢家压箱底的绝学,据说传男不传女,怎么会…… 不!不对! 姚振山死死盯着谢冬梅的手法,越看越是心惊。 谢桢的针法,他见过,是霸道,是刚猛。 可谢冬梅的针法,却在霸道之中,多了一丝连绵不绝的柔韧,刚柔并济,生生不息! 她不是在模仿,她是在此之上,走出了自己的路! 这……这已经不是熟练掌握了,这是超越! 姚振山心里翻江倒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 他想到自己门下那几个徒子徒孙,别说超越了,能学到他五成本事,他晚上做梦都能笑醒。 就是因为后继无人,他这几年才肝气郁结,脾气越来越古怪。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他看到那个叫谢向阳的年轻人时,才会眼前一亮。 那孩子身上有股子灵气,是个学医的好苗子。 可现在…… 姚振山看了一眼台下,谢向阳正一脸关切地望着台上,那副孝顺懂事的模样挑不出半点错。 但姚振山心里却莫名地打了个突。 收徒是大事,他得再看看这孩子到底是个什么心性。 就在姚振山思绪万千之际,台上的谢冬梅,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神枢九针极其耗费心神气力,更何况是面对这样一个五脏衰败、油尽灯枯的病人。 她每一针下去,都像是用自己的气血在为病人续命。 当施展到第七针锁阳关时,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夹着银针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颤。 糟了! 这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却没能逃过姚振山的眼睛。 他脸色一变,想也没想,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 评委席上的几位老中医也同时站了起来,个个面露惊容。 “谢大夫!” 谢冬梅咬着牙,稳住心神,正要刺下第八针,姚振山已经站到了她身边:“你退下。” 谢冬梅没有回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还差两针。” “我知道。”姚振山目光如炬,“你铺的路,很好。但再走下去,你就得把自己搭进去。剩下的,我来。” 他话音未落,一只手已经稳稳地搭在了谢冬梅的手腕上。 一股平和醇厚的气息顺着他的指尖渡了过来。 谢冬梅紧绷的身体瞬间一松,那股头晕目眩的感觉褪去了几分。 她知道,自己这次确实是托大了。 若无人接手,倒也不会出大事,但之前辛苦布下的生机怕是就要散了。 “妈!”郑明礼已经冲了过来,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谢冬梅。 谢冬梅没再逞强,顺着儿子的力道退到一旁,一屁股坐在工作人员搬来的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全场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了姚振山身上。 只见姚振山深吸一口气,从针盒里拈起一根银针,手法与谢冬梅的灵动迅捷截然不同。 他很稳,稳得像一座山。 每一针下去,都像是经过了千百次的计算,精准,沉着,有条不紊。 如果说谢冬梅的针法是‘破’,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强行在死局中撕开一道口子。 那姚振山的针法,就是‘立’。 他正顺着谢冬梅打开的这道口子,一步一步地重新稳固,归于本元。 这是收尾,也是巩固。 最后一针落下,姚振山缓缓收回手,额头上也见了汗。 香炉里的那炷香,恰好燃到了尽头,化作一缕青烟,飘散在空中。 “唔……” 一声微弱的呻吟,从担架上传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那个病人! 第213章 输得心服口服 只见他那蜡黄如纸的脸上,竟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色,干裂发紫的嘴唇也微微动了动。 最让人震惊的是,他那只垂在担架边的手,几根手指,竟然……轻轻地蜷缩了一下! “动了!动了!”台下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下一秒,首席老中医猛地站起身,双手用力地拍响!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会场里显得格外响亮。 紧接着,雷鸣般的掌声,从四面八方轰然响起!经久不息! 主持人拿着话筒眼眶通红,声音都哽咽了:“同志们!大家看到了吗!这就是中医!这就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 他激动得挥舞着手臂,几乎要掉下泪来。 “今天,我们看到的,不是一场比赛的输赢!我们看到的,是两位医德高尚的大夫,摒弃前嫌,联手把一个病人从鬼门关往回拉!” “这,才是真正的医者仁心啊!” 谢冬梅看向对面的姚振山,姚振山也正看着她,眼神复杂,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察表的惺惺相惜。 谢冬梅什么也没说,只是迎着全场的掌声,慢慢地抬起双手,跟着鼓起掌来。 首席老中医见状,赞许地点了点头。 他走上前,从主持人手里拿过话筒,轻轻咳嗽了一声。 “咳。” 会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老中医的目光在谢冬梅和姚振山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担架上那个呼吸已经平稳下来的病人身上,缓缓开口:“二位大夫联手,将病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医术之高,医德之尚,我等佩服。”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只是……这规矩就是规矩,这第三局比试,总得有个结果。依二位看,该当如何评判?”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是啊,比赛就是比赛,怎么算? 谢冬梅的‘神枢九针’开了路,是为首功。 可若没有姚振山最后那两针稳固收尾,只怕也是功亏一篑。 姚振山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挣扎。 他是个要强了一辈子的人,认输两个字,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今天,他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却眼神清亮的女人,心里那点不甘,早就被敬佩所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往前一步,刚要开口。 “姚老。” 谢冬梅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她身上。 只见谢冬梅对着评委席微微颔首,不卑不亢地说道:“胡老,各位评委。所谓比试,不过是互相学习的一种方式。医学之道,博大精深,没人敢说自己天下第一。若非要分个胜负,反倒落了下乘。” 她转过身,正对着姚振山,眼神里没有半分客套,全是坦荡和真诚。 “今日,冬梅在姚老身上,学到了何为‘稳’,何为‘固本培元’,这比任何输赢都重要。” 说完,她对着姚振山,郑重其事地,深深鞠了一躬。 “谢冬梅,谢过姚老指教。” 姚振山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谢冬梅会来这么一手! 他想到自己之前听了谢建军那小人的挑唆,对她百般刁难,处处设防,一张老脸顿时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份气度,这份胸襟…… 别说是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徒弟,就是他自己也未必有! “使不得,使不得!”姚振山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扶住谢冬梅的胳膊,“谢大夫,你这是折煞我啊!” 他扶着谢冬梅站直,看着她苍白的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有羞愧,有感慨更有释然。 “你那手‘神枢九针’气魄万钧,连你父亲当年,都未必有你这般刚柔并济的火候。”姚振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笑,“我那两针,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若说指教,该是我向你请教才对。”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对着评委席朗声道:“胡老,这一局,是我姚振山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话音未落,谢冬梅却又开了口:“姚老此言差矣。中医看的是结果,病人能转危为安,是我二人合力之功,缺一不可。若您非要认输,岂不是说我谢冬梅一人之功,就能定人生死?我可担不起这么大的名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谦让,竟是谁也不肯占这个便宜。 台下的观众们都看傻了。 这……这是什么神仙场面? 评委席上的几位老中医相视一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首席老中医接过话筒,笑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好!好啊!今天我们看到的,不只是出神入化的医术,更是我辈医者的风骨!” 他声如洪钟,一锤定音:“我宣布,本场比试——平局收场!” 短暂的寂静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烈的掌声,轰然炸响! “平局好!” “两位都是好大夫!” 观众们心满意足,这个结果,比任何一方胜出都更让人信服。 人群中,谢建军的脸黑得能滴出墨来。 完了! 非但没把谢冬梅踩下去,反而让她和姚振山这老顽固搭上了线! 而站在他不远处的谢向阳,脸上挂着与有荣焉的笑容,用力地鼓着掌,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姑姑!您太厉害了!” 只是那双闪亮的眸子深处,却飞快地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阴翳与盘算。 台上,谢冬梅与姚振山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一局,没有输家。 台上的掌声渐渐平息,但空气里那股子激动劲儿还没散去。 谢冬梅脸上的血色退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片苍白。 她的视线越过与她相视而笑的姚振山,精准地落在了台下人群里谢建军那张黑如锅底的脸上。 他正死死地瞪着她。 谢冬梅嘴角的弧度冷了下去。 好戏,才刚刚开场。 她没有走下台,而是转身朝主持人走了两步。 主持人正沉浸在感动中,见她过来,还以为她要发表什么感言,连忙把话筒递了过去。 谢冬梅接过那沉甸甸的话筒。 “姚老,”她没有看主持人,也没有看评委,而是直接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的姚振山,“刚才多谢您仗义出手。只是冬梅心里,一直有个疙瘩,不问不快。” 第214章 子虚乌有 姚振山一愣:“谢大夫但说无妨。” “我想问问,您为何会与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谢建军,还有我那‘好外甥’谢向阳一同前来?” 谢向阳暗道一声不好! 这个老太婆,她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他想也没想,拨开人群就想往台上冲。“姑姑!您身体还没好利索,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再说!” 他喊得情真意切,脸上全是焦急和关切,仿佛真的是个担心长辈的孝顺晚辈。 谢建军也反应过来,指着台上就破口大骂:“谢冬梅!你个疯婆子又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想败坏老子的名声是不是!” 他也想跟着冲上去,把谢冬梅的嘴堵上。 然而,兄弟俩刚冲出两步,斜刺里突然冲出几个穿着制服的高大保安,一左一右把他们俩的胳膊死死拧在了身后。 “哎!你们干什么!放开我!”谢建军疯狂挣扎。 谢向阳则是一脸错愕,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会场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这么多保安! 台下顿时乱成一团。 就在这时,顾维从工作人员手里拿过另一支话筒,递给了主持人。 主持人会意,立刻将话筒送到了姚振山面前。 姚振山看着台下丑态百出的谢建军父子,一张老脸随即化为一片铁青。 他接过话筒,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沙哑地开口了:“惭愧……惭愧啊!” 他对着谢冬梅,也对着全场观众,沉痛地说道:“不瞒各位,今天,我姚振山是猪油蒙了心,听信了小人的谗言!” “哦——!” 台下看热闹的观众们原本准备走的,这下见还有热闹看耳朵竖得比兔子还长。 有瓜!还是大瓜! 姚振山指着台下的谢建军:“他们找到我,拿出来一封我当年写给你父亲谢桢的亲笔信!” “他们说你父亲生前最看重的就是谢建军,说你谢冬梅抢了本该属于谢建军的传承,霸占了谢家的医馆和祖产!” 姚振山越说越激动,气得嘴唇都在哆嗦。 “我一时糊涂竟信了他们的鬼话,以为你是个欺压亲弟弟的恶人,这才答应了他们,想为你父亲清理门户!” “现在想来,我姚振山真是老眼昏花,愚不可及啊!” 所有人的目光在谢冬梅、谢建军和谢向阳三人身上来回扫射。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胡说!你个老东西血口喷人!”谢建军被按在地上,还在疯狂叫骂。 谢向阳则面如死灰,他疯狂的想着事情怎么挽救。 谢冬梅冷冷地看着台下那两张扭曲的脸。 “我抢了谢家传承?”她发出一声轻笑,笑声里全是嘲讽,“谢建军,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谢家的祖宅,是怎么没的?” 她不等谢建军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是你!为了你那点赌瘾,想偷偷把祖宅卖了!要不是我把祖宅给买回来,爹死都不瞑目!” “爹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他对你这个儿子失望透顶!他怕你把医馆也给败了,怕谢家的招牌砸在你手里,这才亲手把医馆交到了我手上!” 谢建军的叫骂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公鸭,只剩下嗬嗬的喘气声。 谢冬梅的视线,又缓缓转向了谢向阳。 “至于你,谢向阳。” 谢向阳浑身一颤,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我亲手把你从襁褓里带大,吃穿用度,哪一样亏待了你?我甚至想着把这一身本事,连带着这家业全都传给你。”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被背叛后的心痛。 “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每天端到我手边的药,里面放了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下毒?” “天呐!亲手养大的还下毒?”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臭虫一样的眼神看着谢向阳。 “你算计我,算计郑家,不就是想要家产吗?” “就在一个月前,我谢冬梅已经亲手将你谢向阳逐出家门!” 台下彻底乱成了一锅煮沸的开水,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鄙夷。 谢向阳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因为被保安钳制得疼,而是因为恐惧。 完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不,还没完!他还有机会! 谢向阳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那张一向俊朗温和的脸此刻写满了天大的委屈和悲愤。 他没有看谢冬梅,而是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台上的姚振山。 “姚老!您别信她的一面之词!”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听起来格外令人心碎。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下毒!”他拼命地摇头,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姑姑她……她一直都防着我,因为我不是她的亲骨肉!她嘴上说要把衣钵传给我,可那些最核心的方子,最精妙的针法,她从来都不肯用心教我!” “哦……原来是这样啊?” “也是,毕竟不是亲儿子,隔着一层肚皮呢……” 人群中传来零星的窃窃私语,风向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转变。 谢向阳见状,演得更卖力了,他挣扎着,像是要给姚振山跪下:“姚老,您是明眼人!我这点微末的道行,您一眼就能看穿!如果姑姑真的对我倾囊相授,我怎么可能连今天的比试都看不明白?她说我下毒,不过是……不过是想找个由头,把我赶出去,好把家产和医馆留给她的亲生儿子啊!这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啊!” 他哭得声泪俱下,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被欺凌、被冤枉的受害者。 台上的姚振山,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目光沉沉地盯着谢向阳。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情绪。 谢向阳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他一开始还敢用那双含着泪的眼睛委屈地回望,企图博取最后一丝怜悯。 可在那沉稳如山的注视下,他渐渐地败下阵来。 那目光仿佛能洞穿他所有的伪装,看透他内心最肮脏的角落。 谢向阳终于扛不住了,狼狈地撇开了头,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第215章 枉为人 谢向阳知道,自己这把赌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算来算去,却没算到姚振山居然会输给谢冬梅。 姚振山这才缓缓举起了话筒,“我相信谢大夫。” 姚振山看着谢向阳,眼神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失望和痛心:“谢向阳,我第一次见到你,与你探讨中医之术时,确实动过收你为徒的心思。” 谢向阳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他没想到姚振山这么早就想收他为徒。 “你的天赋,很高。甚至可以说,是我这几十年来,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年轻人。”姚振山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严厉,“但行医,仅仅有天赋是不够的!” “如果谢大夫没有认真教你,你的根基不会如此扎实!如果她对你藏私,你又怎能对那么多古方对答如流?” “你学到了她的本事,却没学到她的医德!” “你这种欺师灭祖、恩将仇报之人,与畜生有什么区别?!” “轰——!” “说得好!” “畜生!简直是白眼狼!” “枉为人!” 最后一句话,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台下的鄙夷和唾骂声汇成了一股洪流,几乎要将谢建军和谢向阳父子俩淹没。 躲在人群里的郑明成,看到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痞笑。 他扯着嗓子就吼了起来:“就这种没有良心、没有医德的人开的医馆,以后谁还敢去看病啊?那不是把命往虎口里送吗?” 他这一嗓子,立刻得到了无数人的响应。 “对!不能让他们再害人了!” “闭馆!必须闭馆!” “对!闭馆!滚出江城!” “闭馆!闭馆!闭馆!” 山呼海啸般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谢建军和谢向阳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那是死灰一片。 会场角落里,顾维轻轻拍了拍身边一个戴着眼镜胸前挂着‘江城日报’工作牌的年轻人肩膀。 “顾……顾总?” 顾维微微一笑,指了指台上台下这混乱而精彩的一幕,低声说道:“小同志,明天报纸的头条,有着落了。” 记者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眼睛瞬间亮得像灯泡。 顾维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我要让谢建军和谢向阳这两个名字,在整个江城,都臭不可闻!”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宣传的重点,还是要放在正能量上。谢冬梅大夫不计前嫌,与姚振山老先生联手救人的事迹,才是我们应该大书特书的。这种高尚的医德,不仅要在市里传遍,最好,能传到省里去!” 台上的保安可不管谢建军父子俩是死是活,眼看群众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真要冲上来动了手,那可是大事! 两个保安一人一个,跟拖死狗似的,架起魂不守舍的谢建军和面如死灰的谢向阳就往后台拖。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谢建军还在徒劳地挣扎,声音尖利得像被踩了脖子的鸡,“我是他亲弟弟!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呸!有你这种弟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人群里不知是谁啐了一口,引来一片哄笑和更响亮的骂声。 谢向阳则彻底没了声息,任由保安拖着,双腿发软,在地上划出两道狼狈的痕迹。 眼瞅着正主被拖走,没热闹可看了,台下的人群骂骂咧咧地,也就三三两两地开始往外走,嘴里还在不停地议论着今天这出大戏。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那个谢向阳,看着人五人六的,没想到是这种白眼狼!” “可不是嘛,谢大夫真是养了条毒蛇在身边!” “以后谁还敢去他们家看病哟……” 嘈杂声渐渐远去,会场里终于恢复了几分难得的清静。 评委席上,为首的一位中年男人站了起来,快步走下台,径直来到了谢冬梅面前,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激动。 “谢大夫!谢大夫您好!”他主动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谢冬梅的手,“我是市卫生局的,也是咱们江城市中医药研究协会的负责人,我叫王涛。” 谢冬梅微微一怔,随即客气地点了点头:“王局长,您好。” 王涛握着她的手,激动地摇了摇:“谢大夫,您今天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特别是那手‘神枢九针’,简直是神乎其技!出神入化啊!” 他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但眼里却闪着光:“我代表市中医药研究协会,正式邀请您加入我们!我们协会里都是些老中医,就缺您这样既有深厚传承,又有魄力敢创新的顶梁柱啊!以后咱们可以一起开研讨会,共同进步嘛!” 这年头,能加入这种半官方性质的组织,不仅是一种荣誉,更是一种官方的认可和保护。 谢冬梅几乎没有犹豫,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能跟各位前辈交流学习,是我的荣幸,我当然愿意。” “太好了!太好了!”王涛高兴得直拍手。 姚振山走了过来,王涛见状,连忙恭敬地退到一旁,喊了声:“姚老。” 姚振山冲他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落在谢冬梅身上,那眼神里有感慨,有欣慰,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敬佩。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拍了拍谢冬梅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谢桢兄在天有灵,也该瞑目了。” 谢冬梅眼眶微微一热,垂下眼帘,低声道:“我……不及家父的万分之一,还差得远呢。” “哈哈哈……”姚振山闻言,爽朗地大笑起来,笑声驱散了空气中最后一丝凝重,“你谦虚过头了!我可告诉你,当年谢桢兄施展这‘神枢九针’,可没你这么费劲!收放自如,跟闹着玩儿似的!” 话是这么说,可谁都听得出里面的赞赏之意。 笑完,姚振山的脸色又郑重起来,他看着谢冬梅,微微躬了躬身子,语气无比诚恳:“冬梅同志,今天的事,是我老糊涂了。我听信了谢建军父子的谗言,对你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我向你道歉。” 谢冬梅连忙侧身避开,扶住他:“姚老,您千万别这么说,您也是被小人蒙蔽。再说了,要不是这事儿,我还没机会认识您这位中医界的泰斗呢!” 第216章 比你的针法还会治病 姚振山闻言,吹胡子瞪眼,佯怒道:“你还给我戴高帽?我这把老骨头都输给你了,还泰斗?哪门子的泰斗?” 谢冬梅见他没有真生气的样子,反而觉得亲近了几分,便也放开了些:“那不算输,顶多算平手。您那是爱惜后辈,手下留情了。说到底,咱们这也不叫比试,叫互相切磋。我还有很多地方,得跟您老经常请教呢。” 这一番话说得姚振山心里熨帖无比,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你这张嘴啊,比你的针法还会治病!”他指了指谢冬梅,哈哈大笑。 笑声过后,他才正色道:“行了,我马上就要回京市了,我那还有一堆事等着。等我忙完这阵子,一定再来江城,到时候,咱们再好好切磋切磋!” 送走了姚振山和王涛,台上的喧嚣彻底散尽,只剩下自家人和几个医馆的伙计。 郑爱国搓着手走上来,看着自家媳妇,眼里又是心疼又是骄傲:“冬梅,你累坏了吧?” 谢冬梅深吸一口气,连着几场比试,特别是那‘神枢九针’,几乎耗尽了她这副身体的所有精力。 她摆摆手,环视了一圈围上来的孩子们,脸上那股子疲惫被一股豪气冲散。 “累什么累!走!今天我高兴都跟我下馆子去!去市里最大的江城饭店,我请客!” 这话一出,除了郑明礼,其他几个孩子眼睛都亮了。 江城饭店,那可是国营大饭店,平时家里办大事才舍得去搓一顿的地方!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江城饭店,要了个大包间。 热气腾腾的菜一盘盘端上来,红烧肉油光锃亮,烧鸡焦香四溢,还有一大盘白面馒头。 郑爱国看着满桌子的硬菜,一个劲地往郑思瑶碗里夹肉。 酒过三巡,包间的门忽然被轻轻敲了两下,随后,一个脑袋探了进来。 郑明礼身后还跟着个姑娘,手里拎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罐麦乳精。 郑明礼看见一屋子人目光都投了过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爸,妈……” 他身后的姑娘倒是大方,推了他一把,自己先走了进来。 那姑娘穿着一条连衣裙,两条辫子乌黑油亮,皮肤是常年在室外那种健康的蜜色,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看着就透着一股子爽利劲儿。 郑爱国一看来人,赶紧拿胳膊肘碰了碰谢冬梅,又拼命朝郑明礼使眼色。 这浑小子,怎么把人给带来了! 他媳妇最烦的就是这个王芳,嫌她是杀猪的,身上有股腥气,没文化! 郑明礼接收到他爹的信号,脖子缩得更厉害了。 王芳却像是没看见郑爱国的眼色,大大方方地走到谢冬梅跟前,把手里的麦乳精一递,清脆地喊了一声:“阿姨!叔!” 她脸上带着笑,一点也不怯场:“阿姨,恭喜您旗开得胜!早上实在走不开,家里肉铺就我一个人看着,没能去给您加油,您可别怪我。” 谢冬梅重生回来,还没见过这姑娘。 上一世,她就是看不上王芳这杀猪的出身,硬是搅黄了这门亲事,在明礼死后,这王芳也终身没嫁。 她接过麦乳精,看着面前这爽利的女孩:“有心了。” 郑明礼急得额头都冒汗了,结结巴巴地想解释:“妈……王芳她……她就是……” “是我非要来的。”王芳截过话头,眼神坦荡地看着谢冬梅,语气不卑不亢,“明礼说您今天累了,让我改天再登门。可我觉得,您今天赢了这么大的彩头,是顶天的大喜事!我作为明礼的对象,要是不赶紧提着礼物来当面道贺,那也太不懂礼数了。” 她顿了顿,又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别人都觉得明礼身上有股傻劲,可我知道,他那是心眼实。阿姨您是干大事的人,肯定也喜欢实在孩子,对吧?” 郑爱国在桌子底下踢了郑明礼一脚,示意他赶紧说点什么。 郑明礼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看着王芳眼里有感激,也有爱慕:“妈,王芳……她很好。” 谢冬梅盯着王芳,忽然开口问道:“我怎么瞧着你有点眼熟?” 王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笑意更深了:“阿姨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去年夏天,我回镇上看我姥姥,天热中暑了,就去了您的医馆。那时候医馆里人挤人,屋里又闷,我一下没喘上气,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说着,转头看向郑明礼,眼神一下子就软了,亮晶晶的。 “等我再有知觉,人已经在里屋的病床上了。后来听旁边的婶子说,我当时一头栽下去,把大伙儿都吓着了,是明礼二话不说就把我从人堆里抱起来,送到病床上扎了针。我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守在边上,满头的汗,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还是大家第一次听说他俩认识的经过。 一屋子人都齐刷刷地看向郑明礼,这个平时闷声不吭,在家里最没存在感的老三。 谁也没想到,他还有这么果决爷们儿的一面。 郑明礼被看得满脸通红,窘迫地挠了挠后脑勺,小声嘟囔:“那……那是救人,换了谁都得都得抱……” 王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柔情:“对,换谁都得救人。可不是谁都有你那份本事和胆量。” 王芳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藏不住的柔情蜜意,看得人心头发软。 谢冬梅看着眼前的姑娘,再看看自家那个傻儿子。 这姑娘人长得周正,两条辫子乌黑油亮,一看就是个能干利索的。 说话办事不卑不亢,透着一股子敞亮劲儿。 最要紧的,是她看明礼的眼神,那份痴情跟蜜似的,黏得化不开。 上辈子,自己怎么就一门心思地觉得杀猪的出身配不上自家儿子? 就因为她身上那点若有若无的腥气,就因为她没读过几天书,就因为明礼那孩子老实,自己总想着给他找个能帮衬他的…… 谢冬梅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一股说不清的悔意涌了上来。 第217章 你小子不错 谢冬梅抬起眼,目光扫过还傻愣愣站在那里的郑明礼:“明礼,还杵着干什么?带人坐下!” 这话一出,不光郑明礼,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郑明礼整个人都僵住了,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 他……他没听错吧? 妈……妈让他带王芳坐下? 郑爱国悄悄松了口气,后背的冷汗都下去了。 郑湘文看着自家三弟那呆头鹅的样子,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站起来一把拉过王芳的手,脸上真心实意地笑着:“来,王芳,坐我边上!别理他那个木头脑袋!” 她把王芳按在自己身边的空位上,拿起公筷就往她碗里夹了一大块油光锃亮的红烧肉,“快尝尝,今天这菜做得地道!” 谢冬梅斜睨了郑明礼一眼,看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懒得再管,自顾自地端起了面前的酒杯。 她站起身,目光落在了顾维和陈老身上。 “顾维,陈老,”谢冬梅举起杯,声音清朗,“今天这事,要不是您二位,我谢冬梅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唱不成这出戏。顾维你出人出场地,还帮我请来了报社的记者同志,这份情我记下了。” 她顿了顿,又转向陈老,微微躬身:“陈老,您请来的这几位评委,都是中医界的泰山北斗,有他们坐镇,这场比试才算名正言顺,有说服力。这份恩我也记下了。我谢冬梅不是个会说漂亮话的人,这杯酒我干了,您二位随意!” 说罢,她仰头就把杯子里的白酒一饮而尽。 顾维笑着摆摆手,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谢大夫客气了,你这是有实力,我们只是顺水推舟。” 陈老也呵呵一笑,呷了口酒:“是金子,在哪儿都发光,我们不过是做了个见证人罢了。” 几人客套着,包间里的气氛又热络了起来。 角落里,陈砚君一直没怎么说话,他的目光时不时地瞟向顾维,像是在找什么机会。 陈老和谢冬梅聊起了‘神枢九针’的细节,顾维正好有了个空档。 陈砚君深吸一口气,端着酒杯凑了过去,姿态放得很低:“顾总。” 顾维瞥了他一眼,这人他有印象,是陈老的小儿子。 他还在邹家村替谢冬梅挡过刀子,是个狠角色。 “陈砚君是吧?我知道你。”顾维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陈砚君脸上挤出一个笑:“顾总,久仰大名。” 顾维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他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你小子不错,替谢大夫挡刀子,够种!” 陈砚君心里一紧,赶紧说道:“谢大夫是我爸的救命恩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 顾维眼神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么巧,谢大夫也是我爸的救命恩人。” 陈砚君听到这话,顺着杆子往上爬,露出一副找到知音的激动模样:“原来顾总也是性情中人!我就知道,能干出这么大事业的人,心里头肯定装着一份大情义!” 他眼睛紧紧盯着顾维的反应。 顾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端起酒杯呷了一口,他才慢悠悠地开口:“性情归性情,生意归生意。” 陈砚君心里一紧,知道眼前这人是人精,来不得半点虚的。 他深吸一口气,索性把姿态放得更低,带着几分落魄和真诚说道:“顾总说的是。不瞒您说,我之前跟着豹哥混,在邹家村那次,也是打着他的旗号……” 他苦笑一声:“这次我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算是想明白了。打打杀杀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像顾总您这样,做点正经生意,才能堂堂正正地活个人样。” 顾维抬眼瞥了他一下,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着,每一声都像敲在陈砚君的心上。 “哦?你想做什么生意?” 陈砚君精神一振,知道戏肉来了,连忙凑近了些:“顾总,我手底下有帮兄弟,都是敢打敢拼的。您生意做得那么大,工地上、运输上,总有些难缠的人和事……我们不要名分,只要您给口饭吃,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帖帖,绝不给您添半点麻烦!” 他这话里的意思,顾维一听就懂了。 这是想给他当手套,处理那些摆不上台面的事情。 顾维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却没有立刻答应。 陈砚君见状,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豹哥那边已经放了话,要不是看在他能跟顾维搭上线的份上,早就按‘会法’处置他。 那滋味,他想都不敢想。 要是搭不上顾维这条船,他这条小命就算交代了。 就在他后背冷汗涔涔的时候,顾维终于停止了敲击桌面的动作。 “下个礼拜三,上午九点,到我公司来一趟。” 轻飘飘的一句话,在陈砚君听来不啻于天籁之音。 他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顾总,我一定到!” 顾维淡淡地点了点头,不再看他,转头又跟陈老聊了起来,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随口一提。 陈砚君识趣地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他一口将杯中酒饮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食道,却让他感到刚刚与顾维的对话无比的真实。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顿庆功宴也到了尾声。 众人纷纷起身准备离去。 就在王芳准备跟着人群一起道别时,谢冬梅的声音响了起来。 “王芳。” 王芳脚步一顿,连忙回过头,有些拘谨地看着她:“谢阿姨。” 谢冬梅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语气平淡却清晰:“有空了,就上家里来坐坐。” 一向沉稳的郑爱国,惊讶地看向自家老婆子。 这……这就同意了?之前不是还嫌弃人家嫌弃得要死吗? 郑明礼整个人都傻了,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妈,才结结巴巴地问:“妈……您,您是说真的?” 谢冬梅懒得理他,只是看着王芳。 王芳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心里像是揣了只小兔子,怦怦乱跳。 她不是傻子,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她心里清楚得很。 这代表着,她得到了郑家最难攻克的那座堡垒的认可。 第218章 庸医滚蛋 王芳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和哽咽:“哎!好的,谢阿姨!我……我一定去!” 郑明礼反应过来,一把抓住王芳的手兴奋得像个孩子:“太好了!王芳你听见没!我妈让你去我家!太好了!” 看着自家三儿子那副没出息的样子,谢冬梅嫌弃地别过头,恰好对上了王芳看过来的视线。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有惊讶,有感激,还有一丝不解。 谢冬梅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谢阿姨的态度会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但这无疑是一个好的开始。 她回以一个腼腆又真诚的笑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 回到医馆时,已经是晚上。 店里的伙计正在收拾药材,看到谢冬梅回来,都恭敬地喊了声‘谢大夫’。 谢冬梅点点头,把外套脱下交给郑明礼,然后拍了拍手,示意所有人都停下。 “都过来,开个短会。” 沈青川和店里的伙计立刻围了过来。 谢冬梅目光扫过众人,开门见山:“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先互相认识一下。这位是沈青川,以后就是医馆的股东之一。这几位是……” 她简单介绍了一下店内的成员,然后抛出了今晚的第二个重磅消息。 “从今天起,沈青川担任医馆的副馆长,协助我管理医馆的大小事务。” 话音刚落,沈青川就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谢大夫,这可使不得!我……我资历尚浅,就是来跟您学习医术的,哪能当什么副馆长!” 谢冬梅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容置喙:“你是医馆的股东,不学着管事,难道指望我这个老太婆干一辈子?医术要学,管家的本事也得学。不然以后我想出门旅个游什么的,你连个药材进价都看不明白,岂不是要把这医馆都败光了?” 沈青川哪里听不出来,谢冬梅这哪里是让他当什么副馆长,分明就是手把手地,要把自己毕生的经验都教给他! 从医术到经营,这是真正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准备倾囊相授了! 沈青川眼眶一红,巨大的感动和敬佩涌上心头。 他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并不高大的女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谢大夫!我一定好好学!” 谢冬梅看着眼前这个眼眶通红的沈青川,心里倒是生出几分真正的暖意。 她摆了摆手,示意他别那么激动。 “行了,大男人家的,动不动就红眼睛像什么话。以后在外面叫我谢大夫。私底下没人的时候别这样叫了,生分。就叫我谢姨。” 这不仅仅是称呼上的改变,这是一种亲近,一种认可,一种把他真正当成自家人的信号! 他喉头滚动,好半天才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两个字:“谢……谢姨……” “哎。”谢冬梅应得干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我提拔你太快了?” 沈青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 谢冬梅看他那难得局促的样子解释了一句:“让你当这个副馆长不是心血来潮。之前湘文那个药材铺子的事,你帮着盘点接手做得很好。” “账目清清楚楚,人情世故也处理得明明白白。你小子,有点经商的脑子。但光有脑子还不够。” 沈青川屏住呼吸,认真地听着。 “你办事周全,但骨子里不圆滑。我知道你给湘文介绍客户的时候,那些老板想给你塞好处,你一分没要,还把人给训了回去。” “我开的是医馆,是救死扶伤的地方,不是纯粹的生意场。我不需要一个八面玲珑的商人,我要的是一个有良心的掌舵人。你,有这颗良心。” 原来谢大夫,不,谢姨她一直在默默地观察着自己! 沈青川以为自己只是在完成一件分内的小事,却不想,这竟是一场考验。 他挺直了腰杆,眼神里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坚定。 “谢姨,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光说不练假把式,以后看你表现。”谢冬梅挥挥手,不再纠结于此,她转向其他几个伙计,脸色又恢复了馆长的威严。 “医馆现在人手不多,咱们得把活儿都分清楚。郑明礼以后除了跟我坐诊,还要负责药材的采买和品控的。小李,你负责抓药。小张,你负责带着新来的两个学徒煎药和打理后院的药圃。还有……” 谢冬梅三言两语,就把每个人的活计安排得明明白白,井井有条。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心里都有了底。 “我谢冬梅也不说什么大话,反正医馆收益好,大家收益也好!”谢冬梅说着,朝一直杵在旁边的郑明礼递了个眼色,“明礼,愣着干什么?把红包拿出来。” 郑明礼连忙从兜里掏出一大摞崭新的红包。 “今天咱们医馆开张,讨个好彩头,人人有份!”谢冬梅的话让在场的每个伙计都精神一振。 这些伙计大多是在镇上招的,大家都知根知底。 他们比谁都清楚,谢冬梅这人对手底下的人也最大方。 “谢谢谢大夫!” “谢大夫您就是敞亮!” 伙计们一个个喜笑颜开,从郑明礼手里接过红包,捏在手里厚厚的一沓,心里的干劲更足了。 开完这个简短的会,伙计们便各自忙活去了,整个医馆虽然夜深了,却透着一股蓬勃的生机。 沈青川没有立刻离开,他帮着收拾好桌子才凑到谢冬梅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谢姨,有件事得跟您说一声。” “说。”谢冬梅正在看今天的账本,头也没抬。 “回春堂……关门了。” 谢冬梅翻账本的手指一顿,抬起了眼皮:“哦?怎么回事?” 沈青川的脸上带着一丝解气的快意:“咱们比赛一结束,那些来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就炸了锅!都骂谢建军和谢向阳是黑心肝的骗子,往他们医馆里扔烂菜叶子、臭鸡蛋,什么难听骂什么。他们那些伙计根本拦不住,最后只能拉下卷帘门,连夜跑了。我下午特意过去看了一眼,门上还被人用红漆喷了‘庸医滚蛋’四个大字。” 第219章 屋里太闷了吗 这结果,在谢冬梅的意料之中。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谢建军父子失了人心,被唾沫星子淹死是迟早的事。 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波澜,反而显得有些凝重。 沈青川见她不说话,有些奇怪:“谢姨,您不高兴吗?这是大快人心啊!” “高兴?”谢冬梅冷笑一声,将账本合上,发出一声轻响,“你把他们想得太简单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声音幽幽传来:“谢建军是什么人我清楚,谢向阳那小子更是个会隐忍的毒蛇。一口唾沫淹不死他们,只会让他们下一次咬人时,更狠,更毒。” 沈青川心头一凛:“您的意思是……他们还有办法在市里呆着?” “不然?”谢冬梅转过身,眸光里闪着寒光,“他们从来就没想过要走。关门,不过是避避风头,做给外人看的障眼法罢了。” “别忘了,从头到尾他们不过是被人推到台前的两颗棋子。真正跟我们打擂台的,是他们背后那个出钱出势的老板。” 沈青川心头一凛,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凉气。 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谢冬梅话里的分量,他听得懂。 “那……谢姨,”沈青川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咱们惹上的,到底是什么人?” 谢冬梅转过身,对上他忧心忡忡的目光。 “还能是什么人?无非就是些见不得光的钱权交易罢了。”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通透和不屑,“谢建军那点家底,撑不起一个回春堂。背后没人给他撑腰,他连个屁都不敢放。” 看着沈青川紧锁的眉头,谢冬梅摆了摆手,语气轻松了些:“行了,别自己吓自己。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下来,也得有个高的先顶着,轮不着你。” 她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闹这么大动静?不把他们逼到墙角,他们背后那只老鼠怎么会自己钻出来?” “放心吧,”谢冬梅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了多久,这些跳梁小丑自己就会出现在明面上。他们要是敢再伸爪子,我就敢当着全市老百姓的面,一根根给它剁了!” * 日子一晃,又是几天过去。 谢氏医馆的门槛,当真快要被踏破了。 经过那场轰动全市的比试,谢冬梅名声彻底打了出去。 每天天不亮,医馆门口就排起了长龙。 “下一个!” 郑思瑶清脆的声音在略显拥挤的前堂响起,她扶着一位腰腿不利索的大娘,小心翼翼地引到谢冬梅的诊桌前。 “谢大夫,我这老毛病,一到阴雨天就疼得钻心,走道都得扶着墙……” 谢冬梅搭上脉,眼皮都没抬:“年轻时月子里没养好,受了寒。思瑶,开方,当归四逆汤加减,附子加三钱,干姜加三钱。” 郑思瑶闻言,眼神一亮,立刻在小本子上记下,嘴里还小声念叨着:“当归四逆汤温经散寒,养血通脉。附子、干姜大辛大热,是为驱寒固本……” 她一边记,一边思索,手上动作却没停,麻利地写好药方,递给旁边抓药的伙计。 “大娘,您放心,我妈开的药,一副见效,三副保管您下地能小跑!”郑明礼在另一张诊桌边,一边给个小伙子正骨,一边还不忘插一句嘴。 “哎哟,那可太谢谢谢大夫了!”大娘千恩万谢地走了。 郑思瑶看着那些愁眉苦脸走进来,又满怀希望笑着离开的人,觉得医馆里那股浓郁的药香都变得格外好闻。 原来,能用自己的双手帮别人解除痛苦,是这样一件有意义的事。 沈青川站在一旁,看着这井井有条、生机勃勃的一切,心里头的感慨是一浪高过一浪。 这几天接触下来,他算是彻底服了。 郑明礼就不说了,那小子对药材的敏锐度简直是天生的,一块陈皮、一截黄芪,他拿鼻子闻闻、用手捻捻,就能说出产地和年份,比老师傅还准。 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 可更让他惊讶的,是郑思瑶。 这姑娘才跟着学了多久? 谢冬梅说个病症,她就能立刻想到对应的方剂;谢冬梅提个方子,她不光能说出君臣佐使,还能举一反三,提出好几种加减变化。 那脑子转得,比算盘珠子还快! 想当初,自家老爹手把手教自己的时候,一个《伤寒论》的方子,自己得背上十天半个月才能融会贯通。 可郑思瑶呢? 简直是看一眼就能刻进脑子里。 沈青川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老天爷,这郑家的人都是什么脑子? 一个赛一个的妖孽!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呐。 他正出神,目光不自觉地就落在了不远处正在发呆的郑思瑶身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琢磨什么难解的谜题。 不知过了多久,她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紧锁的眉头豁然舒展,嘴角漾开一个清浅的笑意,猛地一抬头。 四目相对。 沈青川的心,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的眼睛很亮,倒映着窗外的天光,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 那笑容,比阳光还要暖上三分。 沈青川感觉自己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了起来,心跳得像擂鼓,一下一下,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郑思瑶看着他,有些奇怪地歪了歪头:“沈大哥,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是屋里太闷了吗?” 她说着,还真就上前两步,关切地看着他。 “没……没什么!”沈青川舌头都打了结,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屋里……对!屋里有点热!是热的!” 他一回头,想找个地方躲躲,视线却正好撞上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谢冬梅那眼神,仿佛能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而她旁边的郑明礼,则是一脸的莫名其妙,看看脸红得像猴屁股的沈青川,又看看一脸无辜的自家妹子,挠了挠头,满眼都是问号。 第220章 今天不是立秋吗 沈青川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开一条缝让他钻进去。 “我……我想起来后院的药材还没晾!我先走了!”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落荒而逃。 “他这是怎么了?”郑思瑶看着沈青川仓皇的背影,更加奇怪了。 谢冬梅慢悠悠地瞥了郑思瑶一眼,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今天不是立秋吗?” 郑思瑶和郑明礼对视一眼,满脸都是‘这跟立秋有什么关系’的茫然。 看着两个不开窍的木头脑袋,谢冬梅顿时觉得没意思。 她心里头那点八卦的小火苗没处发泄,憋得难受。 啧,还是红娟有意思。 这种事儿,要是跟红娟说,她肯定能跟自己掰扯半天。 不成,她得找人八卦去! * 晚上郑家小四合院里,谢冬梅拿着把扇子躺在摇椅上。 郑湘文拎着个袋子,里面装着两块猪肉,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 “妈,我回来了。” “哟,湘文回来了,”谢冬梅眼睛一亮,她朝郑湘文招招手,“过来过来,妈问你个事儿。” 郑湘文放下猪肉,走到她身边坐下:“妈,啥事啊?神神秘秘的。” 谢冬梅压低了声音,朝厨房的方向努了努嘴:“今天我发现沈青川看你妹妹思瑶那样子有些不对,你是没瞧见下午沈青川那傻样,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就差没同手同脚走出去了。” 郑湘文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扑哧一声笑了:“妈,您眼神可真尖。我还以为就我瞅着不对劲呢。每次他见到思瑶那魂儿都快飞了。” “可不是嘛!”谢冬梅总算找到了组织,“你说这小子,平常看着挺机灵个后生,怎么一见着思瑶就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这您还不懂?”郑湘文掩着嘴笑,“这就叫情窦初开。我看沈大哥人不错,有本事,人也踏实,对思瑶……” 话没说完,就被谢冬梅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人是不错,可那也得看缘分。”谢冬梅的语气沉了下来,眼神里透着一股旁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再说了,我这闺女才找回来几天?热乎气儿还没捂够呢,我可不想她这么早就被人惦记上。” 她亏欠这孩子太多,这辈子好不容易找回来,恨不得天天拴在裤腰带上,把全世界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 八卦心思歇了,一想到有可能冒出个臭小子把自家水灵灵的白菜给拱了,她心里就堵得慌。 “妈,您就是瞎操心,”郑湘文安慰道,“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再说,思瑶后天就要去学校报到了,哪有那么多功夫想这些。” 谢冬梅点点头,心里却盘算着,这事儿要是让郑爱国知道了,那还了得? 他肯定非得把人思瑶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别说沈青川了,就是只公蚊子飞到思瑶跟前,他都得拿苍蝇拍给扇出去。 好不容易才回来的亲闺女,哪能这么快就让狼崽子给叼走! 母女俩正说着话,门口传来一阵叮铃咣啷的响动。 郑爱国气喘吁吁地推着郑思瑶那辆永久牌自行车走了进来,脑门上全是汗。 “老郑,你这是干啥?”谢冬梅看着那辆锃光瓦亮的新车,有点发懵,“你把思瑶的车推来干啥?” 郑爱国抹了把汗,嘿嘿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后天思瑶不就去学校报到了吗?以后放假,肯定也是回市里医馆这边多一些,我寻思着就把自行车给她骑过来,放假了在市里也方便。她要是不在,你上下班也能用得上,省得天天走路。” 他一边说,一边爱惜地擦了擦车把上的灰,那眼神,比看自己还亲。 “爸,妈,湘文姐,吃饭啦!” 郑思瑶清脆的声音从后厨传来,她端着一大盘刚出锅的红烧肉,香气瞬间就勾住了所有人的馋虫。 一家人围着八仙桌坐下,郑明成也从外面晃了回来,一屁股坐下就抄起筷子。 “都别动啊,等我先来一块!”他夹起一块最大最肥的红烧肉,塞进嘴里,烫得直哈哈气,却满脸的幸福。 郑爱国瞪了他一眼:“慢点吃,没个当哥的样子!” “嘿嘿,爸,肉就得趁热吃才香嘛。”郑明成毫不在意,又夹了一筷子青菜。 他回味了一会才放下筷子看向谢冬梅,神色难得地正经了起来。 “妈,下午周凯风给我稍了个信。” “周凯风?他不是和他姐去深市了吗?找你干啥?” 郑明成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闯劲,“他说,现在深市那边,家电好卖得很!什么电视机、洗衣机、录音机,只要能搞到货,拉回来就不愁卖!他问我,有没有胆子跟他合伙干一票大的。” 去深市?卖家电? 这在1986年,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不亚于天方夜谭。 郑明成却像是没看到家人的震惊,他挺直了腰杆,眼神里闪着光:“我想好了,我这两天就得过去一趟,看看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要是真行,说不定咱们家也出个大款!” 郑爱国刚夹起一块肉,筷子悬在半空,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郑湘文也是一脸担忧,想劝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有谢冬梅,不紧不慢地嚼着嘴里的青菜,一双眼睛在郑明成脸上来回扫。 那眼神看得郑明成心里直发毛,刚吞下去的红烧肉好像都堵在了嗓子眼。 “妈,你……你这么瞅我干啥?”他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问。 谢冬梅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没答他的话,反而慢悠悠地问了句:“我寻思着,那周凤君,是不是也去深市了?” 郑明成赶紧急吼吼地站起来撇清:“妈!你可别瞎说!周凤君上个礼拜就去州城她姨妈家了,跟凯子压根儿不是一路!”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自己身上。 郑爱国眯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呵,你倒清楚得很。” 郑明成的脸也跟着红了,呐呐地坐下:“哎呀你们想哪儿去了我是说正经的!去搞钱!挣大钱!你们懂不懂!” 第221章 全家福 冬梅看他真急了,也不再逗他,夹了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放进嘴里,含糊地应了声:“知道了。什么时候走?” 这轻飘飘的态度,反倒让准备了一肚子说辞的郑明成噎住了。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妈,半天才反应过来:“后天送完思瑶去学校,我从省城直接坐火车过去。” “嗯。”谢冬梅点点头,像是决定了一件买白菜的小事。 她环视了一圈桌上的孩子,目光在郑思瑶那张充满朝气的脸上停了停,忽然开口道:“这样吧,明儿个咱们全家去照相馆,拍张全家福。” “好啊!”郑明成第一个响应,兴奋地一挥筷子,“这主意好!咱们家好些年没正经照过相了!正好把思瑶也拍进去,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全家福!” 郑思瑶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落进了两颗星星,她攥着筷子,一脸期待地望着谢冬梅和郑爱国,声音里满是雀跃:“真的吗?妈?” “当然是真的。” 可郑爱国却没吱声。 他低着头,默默地喝着碗里的汤,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一想到全家福,他心里就堵得慌。 大儿子明华和他那个眼高于顶的媳妇以后可能很少来往了。 二儿子明安,现在在牢里不知道怎么样…… 这张桌子,坐着的才几个人? 缺的那些人,就像心里头一个个的窟窿,怎么都补不上。 谢冬梅瞥了他一眼,就知道这老郑心里又在转什么牛角尖。 她没当着孩子们的面点破,只是淡淡地加了句:“就这么定了。” 夜深了,孩子们都回屋睡了。 谢冬梅推开房门,就看见郑爱国一个人坐在床沿上,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屋里烟雾缭绕。 “还在为你那两个不成器的白眼狼难受呢?”她走过去,把窗户推开一道缝,伸手拿走了他嘴里的烟。 郑爱国叹了口气,满脸愁容:“道理我都懂,可那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拍全家福,人都不齐,这叫什么全家福?” “人齐?”谢冬梅冷笑一声,“心不齐,人凑得再齐整,那也是一盘散沙,拍出来都嫌晦气。老郑,日子是往前看的不是往后瞅的。手里攥着什么就过什么样的日子。” 她坐到他身边,语气放缓了些:“眼前这四个孩子孝顺,知道心疼咱们,咱们就把心搁他们身上。至于其他的,强扭的瓜不甜,随他们去吧。” 郑爱国闷着头,显然是听进去了,但心结哪是那么容易解开的。 谢冬梅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重活一辈子,不能光顾着家里这点鸡毛蒜皮。 “老郑,”她看着窗外墨色的夜空,眼神变得深远,“等市里医馆上了正轨,你跟厂里请个长假,跟我出去走走。” 郑爱国一愣:“出去?去哪?” “去京城,去沪市,去那些大地方。”谢冬梅的眼里闪着光,一种郑爱国从未见过的光芒,“跟姚老切磋那几回,我算是想明白了,关起门来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早晚得成井底的蛤蟆。得出去看看,看看人家大地方的中医是怎么看病的,人家老百姓是怎么想的。”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沉重和紧迫。 “往后这几十年,估计西医要占大头,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这点东西,会越来越没人信,越来越萧条。” “我想把它推出去让那些年轻人都知道,咱们的中医才是宝贝。得让它后继有人呐。” 郑爱国定定地看着她,眼睛里一下子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猛地抓住了谢冬梅的手,力气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骨头里。 “冬梅……”他嗓子眼发干,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你定时间。甭管去哪,我都跟着你!天涯海角,我都跟你去!” 谢冬梅反手握住他,掌心的温度踏实又温暖。 她就知道,这个男人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会是身后最稳的那座山。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郑家的小院就有了动静。 郑思瑶一晚上兴奋得没睡踏实,一大早就爬了起来,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活。 等谢冬梅他们起来时,一锅热腾腾的白米粥,一盘馒头,还有一盘金黄的鸡蛋饼已经摆上了桌。 “妈!爸!湘仪姐!明成哥!快来吃饭!吃完了咱们好去照相馆!”她系着围裙,额上沁着一层薄汗,脸上的开心藏都藏不住。 这份雀跃感染了所有人。 谢冬梅看着她那兴奋劲,自己也被感染了,筷子往郑明成碗里一敲:“就你吃得最慢!嘴里塞个耗子呢?赶紧的,吃完骑车去医馆把你三哥接上,直接去解放路那家照相馆跟我们会合!别磨蹭!” 郑明成嘴里塞着半个馒头,含糊不清地抗议:“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不吃着嘛!” 话是这么说,他三两口就把剩下的馒头塞进嘴里,抓起桌上的水杯灌了一大口水,抹了把嘴就往外冲。 “我走了啊!” 人影一闪,院子里就传来了自行车清脆响声,伴随着他含糊的抱怨声越去越远。 照相馆里,一股淡淡的化学药水味和脂粉香混合在一起。 老板是个四十出头戴眼镜的男人,看见谢冬梅一家子走进来,眼睛就是一亮。 等她们一家换好衣服,稍微画了点淡妆出来,照相师傅拿着相机的手都顿了一下。 乖乖,这家人长得也太正了! 谢冬梅一身深紫色的改良旗袍,衬得她身段窈窕,几十年岁月沉淀下来的气韵,比那些画报上的女明星还有味道。 郑爱国换了身崭新的中山装,人立马精神了,腰杆笔挺,憨厚里透着股稳重。 郑明成穿着时兴的喇叭裤白衬衫,头发抹了点摩丝,油光锃亮,痞气里带着几分俊朗。 郑明礼穿着干净的蓝布褂子,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两个女儿,郑思瑶青春活泼,郑湘文温婉灵动,站在一起,像是两朵含苞待放的花。 “来来来,都站过来!”照相师傅来了精神,指挥着他们排位,“老爷子老太太坐中间,对,孩子们站后面,身体稍微侧一点,笑一笑,看我这里!” 第222章 想学中医 刺眼的镁光灯一闪。 “好!非常好!”师傅兴奋地一拍大腿,“再来一张!姑娘们把手搭在妈的肩膀上,对!小伙子们站直溜点!” “咔嚓!” “哎哟,太上相了!你们这一家子,简直就是天生的模特!” 师傅越拍越来劲,不仅拍了全家福,还给他们拍了单人照,兄妹合照,各种姿势换了好几轮。 最后,老板亲自端着茶水过来,笑得脸上褶子都开了:“大姐,说句实在话,我开照相馆这么些年,就没见过你们家这么上镜的!这照片洗出来,效果指定差不了!” 他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有个不情之请,您看……能不能选一张你们的全家福,我给放大,挂在我们店门口当招牌?这拍出来的效果,比啥广告都强!” 见谢冬梅挑了挑眉没说话,他赶紧补充道:“您放心!不能让您白帮忙!今天你们照的所有的相,洗的所有的照片,我都给您打七折!咋样?” 这年头,照相可是件奢侈事,打七折能省下一大笔钱。 “行啊,”谢冬梅嘴角一勾,干脆利落,“老板你也是爽快人,这事我应了。” 她当即拍板,指着刚拍的几个样片:“这张全家福,给我放最大,要最好的相框。这张,这张,还有思瑶和湘仪这张合照,都给我洗大尺寸的镶上框。剩下的每样都给我洗两套小摆台。” 她这一番豪气的操作,不仅让照相馆老板乐开了花,也让旁边几个孩子看直了眼。 郑思瑶心里头甜丝丝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谢冬梅,又转头去看那几张刚拍出来的样片,越看越喜欢。 她拉着谢冬梅的袖子,小声问:“妈,我们什么时候能拿到照片啊?” 谢冬梅也正想问这个,便扭头看向老板:“老板,这照片什么时候能取?” 老板搓着手,一脸歉意地笑道:“大姐,这个可急不来。冲印、放大、再做相框,工序多着呢。您放心,我肯定给您用最好的手艺,但时间嘛……最快,也得一个月。” “一个月啊……” 郑思瑶脸上的光彩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失落。 她明天就要去省城上学了,本以为能带着热乎乎的全家福去学校,想大家的时候可以看看,可这下…… 谢冬梅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儿情绪的变化,揽住她的肩膀,柔声问:“怎么了?嫌久?” 郑思瑶把头埋进谢冬梅的怀里,闷闷地了一声:“我……我还想带到学校去呢。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们,过两天又要走了……我都舍不得。” 这话说得,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挠得人心尖发软。 郑爱国在一旁听着,心里也泛起一阵酸楚,看向小女儿的眼神里满是疼惜。 “傻丫头,”谢冬梅拍了拍她的背,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省城离这儿又不远,坐车几个钟头就到了。等照片做好了,妈亲自给你送过去。再说了,你放假了不就回来了?以后啊,我和你爸,还有哥哥姐姐,会经常去看你的。” 郑思瑶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水汽:“真的吗?妈,你真的会来看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谢冬梅刮了下她的鼻子。 郑思瑶破涕为笑,紧紧地抱住谢冬梅的胳膊,把脸贴在她的肩膀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极轻的声音说:“妈,我……我不想学儿科了,我想跟你一样学中医,行不行啊?” 谢冬梅垂眸看着她,眼神深邃:“怎么突然想学这个了?” 郑思瑶仰着脸,目光坚定,“我觉得妈你给别人行针的时候特别……特别厉害。我也想变成你这样的人。” 这份突如其来的崇拜和依赖,让谢冬梅的心像是被温水泡过一样,熨帖又温暖。 “思瑶,转专业不是小事,你得想清楚。”谢冬梅的声音很平静,“你可以先去学校,把儿科的课听一听,看看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小孩子是家里的宝,当个儿科医生,救的可能就是一家人的希望,这也是大功德一件。要是你学了一段时间,还坚持想学中医,妈再给你想办法。路是你自己的,得你自己想明白了再走,才不会后悔。” 郑思瑶怔怔地听着,心里的那点浮躁和冲动慢慢沉淀下来。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听妈的!” “走,回家去,我再教你认几味药。”谢冬梅牵起她的手,带着一家人走出了照相馆。 郑爱国跟在后面,看着前面母女俩亲密的背影,憨厚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回到医馆,郑思瑶果然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谢冬梅身后,一会儿问问这个药材的性状,一会儿看看那个方子的配伍,学得比谁都认真。 郑爱国也没闲着,卷起袖子就去了后院,帮着把新收来的草药一簸箕一簸箕地摊开在竹席上晾晒,动作熟练又仔细。 郑湘文看着这幅景象,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拉了一把无所事事的郑明成。 “跟我出来一下。” 郑明成一脸莫名其妙:“干啥去啊姐?神神秘秘的。” “让你来就来,废话那么多。”郑湘文不由分说,拽着他就往外走。 两人走到了对面的百货大楼。 “姐,你到底要干嘛?发财了请我逛百货大楼?”郑明成吊儿郎当地问。 郑湘文没理他,径直走上二楼的服装区,在一个卖男装的柜台前停了下来,指着一套西服对售货员说:“同志,这套拿给我弟试试。” 她又扭头对郑明成说:“去,换上我看看。” 郑明成彻底懵了:“不是,姐,你真给我买啊?这……这得不少钱吧?” “妈最近辛苦,爸又一个人在镇上,思瑶刚回来。”郑湘文的解释很简单,“你现在也长大了,还有出远门做生意,得穿的得体一些。快去试!” 郑明成看着自家大姐这样子,感动极了,他毫不犹豫拿着衣服就钻进了试衣间,心里想着却是赚钱了怎么给大姐花。 第223章 妥妥的港星 接下来,郑湘文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不仅给郑明成和郑明礼各买了一身,还给谢冬梅挑了一件质地柔软的羊毛开衫,给郑爱国选了件厚实的夹克,又给郑思瑶买了一条时下最流行的碎花连衣裙。 几十块钱一件的衣服,看得售货员都以为她是哪个大厂领导家的千金。 最后,大包小包全挂在了郑明成身上。 “我的亲姐哎,你这是要把百货大楼搬回家啊?”郑明成两只胳膊都快被勒出血印子了,龇牙咧嘴地跟在后面抱怨,“你哪来这么多钱?” 郑湘文回头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之前存的。” 两人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医馆时,郑思瑶和郑爱国正在院子里分拣药材,看到他们这副架势,都吓了一跳。 “姐,你们这是……”郑思瑶惊讶地站了起来。 郑爱国更是心疼得直抽气:“哎哟我的天,买这么多东西干啥?” 郑湘文没吭声,把手里的两个袋子递给郑思瑶:“这是给你和爸妈的。” 然后又把郑明成身上挂着的包卸下来:“这几件是明成和明礼的。” 郑思瑶打开袋子,看到那条漂亮的连衣裙,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开心地抱住郑湘文的胳膊:“谢谢姐!真好看!” 郑爱国看着手里的新夹克,嘴上还在念叨着“浪费钱”,脸上却笑开了花。 他赶紧上前,从郑明成快要断掉的手上接过几个沉甸甸的袋子。 “走走走,快拿进去,别在外面显摆。”他一边说,一边招呼着郑思瑶,“来,思瑶,搭把手,咱们把这些都先放到你三哥屋里去。” 谢冬梅刚给病人开完方子,洗了手出来,一眼就瞧见院子里跟换了个人似的郑明成。 他穿着崭新的西服,脚上蹬着一双锃亮的三接头皮鞋,正叉着腰得意洋洋地在院子里踱步,时不时还抬手捋一下抹了头油的头发。 郑思瑶一见谢冬梅出来,像只快乐的小蝴蝶,提着新裙子的裙摆就飞奔了过去。 “妈,快看!姐给我买的裙子!好看吗?” 郑明成也凑了过来,咧开嘴,刻意露出镶的金牙,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妈,我这身儿怎么样?精神吧?往深市那头一站,妥妥的港星!” 谢冬梅的目光扫过小儿子骚包的模样,又落在郑思瑶身上那条碎花连衣裙上。 她走过去,伸手理了理大女儿额前的碎发,温和道:“你这孩子,自己存点钱不容易,怎么一下全花了?乱花钱。” 嘴上是责备,眼神里却是藏不住的赞许。 她拍了拍郑湘文的手,又补了一句:“不过啊,到底还是闺女贴心,知道心疼爹妈弟妹。” 这话一出,郑明成脸上的得意劲儿顿时收敛了些,嘿嘿笑了两声。 郑湘文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小声说:“应该的。” 郑明成立刻把话头抢了过去,掷地有声地说:“妈,姐,你们等着!等我这次从深市回来,赚了大钱,往后咱们郑家女人的衣服,我全包了!” 谢冬梅抱着郑湘文笑道:“好啊!我们等着你凯旋归来!” 回到家,小小的四合院里顿时热闹起来,充满了临行前的忙碌气息。 郑明礼正蹲在地上,帮着郑明成把他那些时髦行头一件件叠好,塞进一个军绿色的帆布旅行袋里,嘴里还絮絮叨叨地念着:“明成,外面不比家里,凡事多留个心眼,别跟人起冲突。” 另一间屋里,郑湘文则细心地帮郑思瑶收拾着行李,把新买的裙子、换洗的内衣、还有女孩子家用的雪花膏、蛤蜊油一样样用布包好,放进一个小巧的皮箱里。 就在这时,陈老拄着拐杖,在陈砚君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陈老!” “干爸!” 谢冬梅和郑思瑶赶紧迎了上去。 陈老喘了两口气,摆摆手,脸上带着歉疚的笑:“思瑶明天就要去省城了,我这把老骨头,本想着怎么也得亲自去送送你,给你在学校里撑撑场面。可……唉,不争气啊,这两天一变天,腿脚就不得劲。折腾不起了。”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陈砚君,吩咐道:“砚君,你替我去。把思瑶安安稳稳地送到学校,宿舍都安顿好了再回来,听见没有?” “不用不用!”谢冬梅立刻拦住了,“陈老,您这份心意我们领了。砚君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哪能让他跟着跑长途?您快别折腾了。” 她指了指正在打包的郑明成,“我、老郑和明成跟着思瑶一块儿去,路上有照应,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郑思瑶也乖巧地挽住陈老的胳膊,仰着小脸说:“干爸,您好好养身体才是正经事。等您身子骨硬朗了,我放假回来,再接您去我们学校参观,好不好?” 陈老听着干女儿贴心的话,心里熨帖极了,连连点头:“好,好!那干爸就在家等着,我得好好养着,等着我的乖囡囡带我开眼界去!” 送走了陈老,谢冬梅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忽然沉声道:“郑明成,你跟我进来一下。” 郑明成以为又要挨训,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谢冬梅进了里屋。 谢冬梅没说话,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直接塞到了郑明成手里。 郑明成捏了捏,感觉厚度不对,他狐疑地打开一看,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光,看清了里面一沓崭新的大钞,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妈!你这是干啥?一千六!我不要,我自己有钱!”他想也不想,就要把信封推回去。 谢冬梅把脸一板,眼睛一瞪:“你给我拿着!你上次不是给家里交了一千块的伙食费吗?你现在要去深市,一年到头在家吃几顿饭?这钱我给你退回来,省得放在我这儿占地方。” 见郑明成还愣着,她的语气又放缓了些,眼神里流露出关切:“剩下的六百,是你爸和我给你出门在外压袋子用的。听着,到了外面,人心隔肚皮,钱要放好,别都搁一个地方。内衬口袋里缝一个兜揣点,剩下的藏在鞋垫底下,听见了没?别大手大脚,也别露白,省得招贼惦记。” 第224章 就你歪理多 谢冬梅一句句地嘱咐着,都是些最朴实不过的话。 郑明成看着眼前这个嘴上总嫌他惹事的妈,此刻却像寻常人家所有担心孩子远行的母亲一样,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鼻子酸得厉害。 他死死地攥着那个信封,指节都发了白,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他觉得手里的钱,沉甸甸的,不是因为那一千六百块的分量,而是因为那份藏在严厉和唠叨背后的母爱,比金子还重。 他低着头,看着母亲鬓边冒出的几根银丝,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郑明成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嗯。” 谢冬梅看他那副蔫头耷脑的样子,面上却依旧冷硬:“行了,别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出去吧,让你三哥看看还缺啥不。” “……知道了,妈。”郑明成捏紧了那个沉甸甸的信封,转身走出了里屋。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郑家小院就亮起了灯。 长途汽车站里人声鼎沸,南腔北调混杂着浓重的汽油味儿,还有揣着大包小包准备远行的人们脸上那种既兴奋又忐忑的神情。 郑思瑶第一次出远门,小脸绷得紧紧的,两只手死死地捂着胸前一个崭新的帆布书包。 那里头,可是她的全部家当——大家送的礼物,哥哥姐姐偷偷塞过来的零花钱,还有……妈给她的那个存折。 她耳朵里全是来之前湘文姐的嘱咐:“车站里头三只手多得很,眼睛尖着呢,专挑你们这种一看就没出过远门的小姑娘下手。包一定要抱在胸前,千万不能背在后面!” 她紧张得手心都冒了汗,感觉周围每一个和她擦肩而过的人,都像是要来抢她书包的贼。 “瞧你那点出息,”谢冬梅一手拎着个网兜,里面装着水壶和几个煮鸡蛋,另一只手买了四张车票回来,看见郑思瑶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没好气地戳了她脑门一下,“把腰杆挺直了!你越是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贼越是惦记你!” 郑爱国在一旁扛着最大最沉的行李卷,闻言也赶紧附和:“就是就是,思瑶,放轻松点,有爸和妈在呢。” 他嘴上安慰着女儿,眼睛却心疼地瞟着谢冬梅手里的车票:“我的乖乖,一张票就要好几块钱,咱们这一来一回,小半个月的工资就没了!” 郑明成穿着一身时髦的牛仔服,戴着蛤蟆镜,正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闻言嗤笑一声:“爸,你这思想可就落伍了。钱是啥?钱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赚!你把它捂在手里,它能下崽儿啊?” “你个小王八蛋,就你歪理多!”郑爱过瞪了他一眼,又舍不得真骂,只好把气撒在行李上,往地上一墩。 “行了,都少说两句!”谢冬梅把票分给他们,“车来了,赶紧上!抢个好座儿!” 班车晃晃悠悠,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了几个小时。 郑思瑶刚开始还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的风景,没多久就被颠得七荤八素,靠在谢冬梅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等车终于在省城医科大学门口停下时,已经是晌午了。 郑思瑶揉着眼睛下了车,抬头看见那扇气派的铁门和门楣上“江省医科大学”几个烫金大字时,所有的晕车和疲惫都一扫而空。 “妈,爸,我到了!”她激动地回头,“这就是大学啊!” 校园里到处都是和她一样来报到的新生,还有陪同的家长,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 谢冬梅拍了拍她的背,沉声道:“走,先去报到,把正事办了再说。” 顶着头顶火辣辣的太阳,四个人先是排着长队帮郑思瑶办好了入学手续,领了饭票和宿舍钥匙,然后才根据指示牌,找到了女生宿舍楼。 “老郑,明成,你们就在这儿等着吧。”谢冬梅指了指宿舍楼门口挂着的‘男生止步’的牌子,对父子俩说。 她和郑思瑶拎着东西上了三楼,推开了306宿舍的门。 宿舍不大,靠墙摆着四张吱吱作响的铁架子上下铺,中间一张长条桌,已经有三个铺位被占了,几个女孩和她们的家人正在忙着铺床、整理东西。 “你们好啊,我们是郑思瑶的家长。”谢冬梅脸上挂着客气的笑,主动打起了招呼。 几个家长闻声抬起头,互相点了点头。 “哎呀,你们也是今天刚到啊?这宿舍可真够呛,八个人一间,跟咱们厂里的大通铺似的。”一位大波浪家长快人快语地抱怨道。 谢冬梅没接这话茬,只是麻利地帮郑思瑶找到最后一个空着的下铺,从行李里拿出抹布,沾了水,仔仔细细地把床板、床栏杆上的灰尘擦了个遍。 郑思瑶看着母亲利落的动作,心里暖烘烘的,也赶紧拿出自己的新床单和被褥,开始铺床。 谢冬梅一边帮她扯平床单的褶皱,一边低声对宿舍里的其他几个女孩说:“我们家思瑶年纪小,第一次出远门,往后大家都是一个宿舍的姐妹了,还请你们多照应着点。要是有什么事儿,也多担待。” 那几个女孩看谢冬梅虽然穿着朴素,但说话办事干净利落,气场十足,都乖巧地点了点头:“阿姨您放心吧,我们会的。” 等把床铺收拾妥当,卫生也打扫干净,谢冬梅才拉着郑思瑶的手走出了宿舍。 楼下,郑爱国正蹲在花坛边上抽着闷烟,郑明成则靠在一棵大槐树下,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直勾勾地盯着那些从宿舍楼里进进出出的女大学生们。 那些女学生,一个个都那么青春有朝气。 有的穿着时下最流行的碎花连衣裙,有的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扎着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走路都带着一阵风。 她们抱着书本,三三两两地笑着、聊着,浑身都散发着一种郑明成说不出来的气息。 他看得有些呆了,心里头一次冒出个念头:唉,当初我要是也能好好念书,考上大学……是不是也能找个这样的对象? 第225章 别在这儿碍眼 “看什么呢?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谢冬梅冷不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吓了郑明成一跳。 他猛地回过神,看见他妈正抱着胳膊,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没……没看啥!”郑明成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强行嘴硬,“我就是觉得这大学里的树长得都比咱们县城的直溜!” “我看你是骨头痒了,想让我给你捋直溜了是吧?”谢冬梅抬手就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别在这儿杵着给我丢人现眼了!” 她转向还蹲在地上的郑爱国和一脸兴奋的郑思瑶,大手一挥:“走!找地方吃饭去!忙活大半天,肚子都唱空城计了!” 饭馆?去什么饭馆? 郑思瑶捏着手里崭新饭票,小心翼翼地晃了晃,小声提议:“妈,我这儿有饭票呢,要不……咱们先去食堂看看?兴许还有饭。” 郑爱国一听这话,立马来了精神,一拍大腿:“对对对!先去食堂!我得亲眼去瞧瞧,你们学校这食堂正不正规,饭菜新不新鲜!可不能让你们这些学生娃吃亏!” 他那副样子,活像个要去视察工作的领导。 然而,等他们一行人找到食堂时,打饭的窗口早就关了。 偌大的食堂里空空荡荡,只剩下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师傅在哗啦啦地刷着不锈钢餐盘,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饭菜味。 郑爱国不死心,踮着脚尖扒在窗口往里瞅,看到的只有几个大桶里剩下的一点菜底子,黄的黄,绿的绿,糊成一团,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他有点泄气,回头想说什么。 谢冬梅却懒得听他絮叨,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就往外走,干脆利落:“走,出去吃!” 她心里直嘀咕,这老郑真是瞎操心。 这年头哪有几十年后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比如地沟油、还有一些科技,现在的粮食蔬菜,那都是顶顶好的,吃不死人。 四人在学校门口附近找了家门脸不大,但收拾得还算干净的小饭馆。 谢冬梅扫了一眼墙上用毛笔写的菜单,点了盘红烧肉,一个番茄炒蛋,再来个青菜豆腐汤。 菜很快就上来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谢冬梅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进嘴里,眼睛倏地一亮。 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酱汁浓郁,火候恰到好处。 她心里有些讶异,没想到这路边不起眼的小苍蝇馆子,味道居然这么地道。 郑爱国也吃得满头大汗,嘴里含糊不清地对郑思瑶说:“嗯!这肉是新鲜肉,鸡蛋也是好鸡蛋!思瑶啊,听爸的,往后在食堂要是吃不惯,就上这家来!虽然比食堂贵点,但咱吃得放心!” 郑思瑶乖巧地点着头,小口小口地扒着饭:“嗯,知道了,爸。” 郑明成则是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筷子舞得飞快,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还不忘点评一句:“爸,妈,这家味道确实不赖!” 吃饱喝足,忙碌了一天,一家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学校的招待所。 招待所的房间不大,就两张嘎吱作响的单人铁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皮都有些泛黄。 郑思瑶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想到爸妈明天一早就要坐车回去,明成哥也要去那个遥远的深市了,心里头就跟堵了团棉花似的,又酸又胀。 她磨蹭到谢冬梅身边,伸手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眼圈有点红:“妈……” 谢冬梅回头看她。 “今晚……我想跟你一起睡。”郑思瑶的声音越说越小,几乎快听不见了,“我……我长这么大,好像还没跟妈一起睡过觉呢。” 最后那句话,轻得像羽毛,却狠狠地撞在了谢冬梅的心口上,撞得她又酸又疼。 她看着女儿那双清澈又带着祈求的眼睛,所有到了嘴边的硬话都咽了回去。 下一秒,她对着正准备脱鞋上床的郑爱国抬腿就是一脚,没好气地吼道:“去!跟明成睡那屋去!别在这儿碍眼!” “嘿!你这老婆子……”郑爱国被踹得一个趔趄,话还没说完,对上谢冬梅那要吃人的眼神,立马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嘟囔着出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母女俩,灯光都好像变得温柔了许多。 郑思瑶挨着谢冬梅躺下,紧紧地揽着她的胳膊,像一只终于找到了港湾的小猫。 谢冬梅浑身僵了一下,随即也放松下来。 她侧过身,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从女孩子家一个人在外头要注意安全,到钱花完了尽管找爸妈要,再到和宿舍同学要怎么相处……说的都是些寻常小事,郑思瑶却听得格外认真。 她把小脑袋在母亲的臂弯里蹭了蹭,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皂角和草药混合的清香,那是妈妈身上独有的味道,让她无比心安。 聊着聊着,郑思瑶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揽着母亲的手臂,沉沉地睡了过去,嘴角还带着一抹满足的笑。 另一间房里,气氛则完全不同。 郑爱国平常不善言辞,翻来覆去烙了好一会儿的饼,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对着黑暗中郑明成的床铺闷声说道:“明成啊,你明天就要去深市了,那地方人生地不熟的……” “嗯。”郑明成应了一声。 “爸跟你说,到了那边,别跟不三不四的人瞎混,也别总想着一步登天,脚踏实地最要紧。你妈给你的钱,那是救急用的,得省着点花,听见没?” 郑爱国一口气说了很多,都是些翻来覆去的老话,要是搁在平时,郑明成早就嫌烦了。 可今晚,他却异常地有耐心。 “知道了,爸。” “遇事多动动脑子,别老是凭一股子蛮劲儿,要是真碰上解决不了的难事,就给家里打个电话。” “嗯,您放心吧!” 父子俩一问一答,直到郑爱国的声音渐渐被平稳的鼾声取代。 郑明成睁着眼,毫无睡意地看着招待所斑驳的天花板。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烧。 深市…… 那是个遍地是黄金的地方。 他要去那儿,闯出一片天下来! 第226章 有人不行了 天刚蒙蒙亮,招待所的走廊里就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 谢冬梅几乎是一夜未眠,身边的郑思瑶睡得沉又搂着她,让她一晚上不敢动弹。 直到窗外透进第一缕晨光,她才小心翼翼地把胳膊抽出来,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郑思瑶也跟着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妈,你醒啦?” “嗯,醒了。快起来洗漱,咱们去你们学校的食堂吃早餐,吃完我和你爸就回市里了。”谢冬梅一边说,一边已经利落地把被子叠成了豆腐块。 等郑爱国和郑明成打着哈欠过来时,母女俩已经收拾妥当了。 大学的食堂果然气派,一排长长的窗口,热气腾腾。 白花花的馒头、金灿灿的油条、大锅里翻滚的豆浆和稀饭,还有几样看着就爽口的小咸菜。 郑爱国一进食堂,眼睛就亮了,跟个考官似的,背着手在各个窗口前转悠。 “嗯,不错,看着干净。”他指着一个窗口的价目表,对郑思瑶说,“一个肉包子才五分钱,两掺的馒头三分,不贵!比县城早餐铺子的还便宜!思瑶啊,以后爸便不担心你的伙食问题了,你本来就瘦,得多吃点才有营养,别给爸妈省钱啊!” 郑思瑶乖巧地点头:“知道了爸,我听你的。” 郑明成端着一个搪瓷盘子,上面堆得冒了尖,一根油条,两个大肉包,还有一碗小米粥。 他找了个位置坐下,狼吞虎咽地咬了一大口包子,含糊不清地嚷嚷:“乖乖,这大学就是不一样,早上伙食都这么好!那中午不得吃上红烧肉啊?” 他羡慕地看着妹妹:“思瑶,你可享福了!哥吃完这顿就得去赶火车了,下次来,你可得带我把这食堂的好吃的都尝个遍!” 谢冬梅端着一碗稀饭,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吃都堵不上你的嘴!赶紧吃,吃完好送你去火车站!” 四人满足的吃完早餐,拎着行李准备往校门口走,就听见前面一阵大乱。 “快看!那边怎么了?” “好像有人晕倒了!” 人群一下就围了过去,里三层外三层的,水泄不通。 郑明成天生就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嘴里还叼着半根没吃完的油条,两手扒开人群就往里钻:“让让,让让嘿!” 他伸长了脖子往里一瞅,只见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躺在地上,脸色发青,嘴唇发紫,旁边一个女同志正按着他胸口,看样子是在做什么急救。 郑明成暗道不好,这不是闹着玩的! 他赶紧又从人堆里挤了出来,一把抓住他妈的胳膊:“妈!快!快进去看看!有人不行了!” 谢冬梅眉头一皱,被他拽着就往里挤。 “哎,谁啊?挤什么挤!” “别往前了,里面正救人呢!” 谢冬梅根本不理会这些声音,跟着郑明成挤着,费了大把劲才挤进去,一眼就落在了地上那人身上。 她几步跨过去,蹲下身子就要去探那人的脉搏。 旁边正急得满头大汗的女同志一愣,伸手就想拦她:“哎!你是谁啊?别乱动!我们老师正在急救呢!” 一个戴眼镜的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也急道:“是啊阿姨,您别在这儿添乱了,我们已经派人去医务室和打电话叫救护车了!” 郑思瑶见状,赶紧上前一步,急切地解释道:“她……她是我妈妈,她是一位中医!” 这话一出,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不大不小的议论声。 “中医?”一个看热闹的大妈撇了撇嘴,“中医能干啥?这救急的关头,不都是西医管用吗?” “就是,看看病开开方子还行,这人都快没气儿了,中医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可别耽误了救援时间,万一出了事,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闲言碎语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谢冬梅却充耳不闻。 她手指搭在病人寸口之上,双眼微闭,神情凝重。 几秒钟后,她脸色倏地一变。 不对劲!这不是普通的心梗! 她当机立断,反手就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摸出了一个用蓝布包裹的针袋摊开,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在晨光下泛着森然的寒光。 “你要干什么?!” 那个被称为老师的女同志看到银针,吓得脸都白了,尖声叫了起来,“你快住手!不许乱来!你想拿人命开玩笑吗?!” 旁边一个像是病人家属的中年妇女也哭着扑上来,想去抓谢冬梅的手:“求求你了大姐,别动他!我们等医院的医生来,求求你了!” “都给我撒开!” 郑明成见状往前一站,张开双臂拦在谢冬梅身前,对着那几个女人就吼:“你们懂个屁!我妈不出手,这人就真没救了!你们是想看着他死,还是想让他活?!” 郑爱国虽然没说话,但也立刻上前一步,沉着脸挡在了家属和那个女老师面前。 谢冬梅的脾气,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更不会拿人命当儿戏。 她既然拿出了针,就说明这人已经到了十万火急、等不得一分一秒的地步了! 那被称为老师的女同志被郑明成吼得一愣,但职业的责任感让她依旧不肯让步,她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道:“你们这是胡闹!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出了事谁负责?”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议论纷纷。 “就是啊,这小伙子太冲动了,怎么能让他妈乱来呢?” “看着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这么没文化,中医哪能救急啊?” “完了完了,这人本来还有救,被这么一耽搁,怕是真要不行了。” 谢冬梅的眼神冷得像冰,死死盯着地上男人越来越青紫的脸,每一个细微的抽搐都牵动着她的神经。 时间,已经不够了。 她看向那个女老师:“你让开!” “再不让开,神仙来了都救不活他!” 女老师被这气势震慑住,但还是下意识地反问:“你……你能负责吗?” “现在我能!”谢冬梅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们都给我让开!再晚一分钟,我就负不了这个责了!” 第227章 马上就去 谢冬梅不再理会那个呆住的女老师,视线越过她,精准地落在了那个六神无主的病人家属身上。 那中年妇女正哭得泣不成声,被谢冬梅这双沉静又锐利的眼睛盯住,哭声卡在了喉咙里。 那眼神里没有半分犹豫和心虚,只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坚定和自信。 中年妇女的嘴唇哆嗦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边是大学老师的科学劝阻,一边是这个陌生女人破釜沉舟般的眼神。 她不知道该信谁,但她知道,再等下去,自己的男人就真的要没了…… “我……”她最终咬了咬牙对着那个女老师喊道,“让她……让她试试!求你了,让她试试吧!” 女老师见家属都松了口,自己再拦着,万一真出了事,这责任就全扣她头上了。 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还是不甘心地往后退了一步,把路让了出来。 但她心里终究是不信的,她扭头对自己身边那个吓坏了的学生急促地吩咐:“你,再去催催!看看医务室的人怎么还没到!” 说完,她双臂环抱在胸前,一脸审视地盯着谢冬梅,倒要看看这个农村来的妇女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谢冬梅根本没空理会她的目光。 在病人家属让开的瞬间,她已经跪了下去,左手两指精准地探向病人颈侧动脉,右手从针袋里拈起一根三寸长的银针,看都没看,手指一捻,就着阳光用棉球沾了点酒精迅速擦过针尖。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屏息!”她低喝一声,也不管周围人听不听得懂。 电光石火之间,她右手手腕一沉一抖,银针已经稳、准、狠地刺入了病人喉结下方一寸的‘人迎穴’! “嘶——” 围观的人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谢冬梅神情不变,手指捻动针尾,快慢有度,一股无形的劲力顺着银针透了进去。 紧接着,她又飞快地抽出第二根、第三根银针,手法快如闪电。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十几秒,她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但持针的手,却稳如磐石。 郑思瑶站在一旁,一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紧紧攥着拳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妈的每一个动作。 就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时候,地上原本已经毫无声息的男人,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声音。 紧接着,他猛地呛咳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一口浓痰堵在了喉间,脸憋得通红。 谢冬梅眼疾手快,并指成掌,在他后心拍了一下! “咳——咳咳!” 那男人身子一弓,一口黄黑色的浓痰被咳了出来,随即他猛地张大嘴,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新鲜空气。 虽然呼吸声还很粗重,但那骇人的青紫色,已经肉眼可见地从他脸上褪了下去。 “呼……” 郑思瑶腿一软,差点没站稳,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周围的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声浪。 “活了!活了!真的喘上气了!” “我的天哪!这真是神了!几根针下去人就好了?” “这位大姐是哪个医院的神医啊?太厉害了!” 那个女老师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她抱着手臂的姿势都僵住了,嘴巴微张,能塞进一个鸡蛋。 她是医科大学教内科的讲师,刚才一眼就判断出病人是急性心肌缺血导致的窒息,情况万分危急。 她刚才做的胸外按压是标准的急救流程,却根本不见好转,只能寄希望于医务室的除颤仪和急救药品。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妇女,就用几根细得跟头发丝一样的银针,竟然真的把人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中医……这么厉害的吗? “老张!老张你怎么样了?” 病人的妻子喜极而泣,连滚带爬地扑到丈夫身边,扶着他的肩膀,激动得语无伦次。 她扭过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谢冬梅,声音都在发抖:“大姐!谢谢你!谢谢你啊!你……你是我家老张的救命恩人啊!” 她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选择感到无比庆幸。 要是再犹豫一下,再多听一句劝,自己的丈夫……恐怕就真的交代在这儿了! 她一边给丈夫顺着气,一边哽咽着解释:“我们……我们是来陪儿子报道的。他……他身体一直有各种的老毛病,医生不让他出远门。可他……他就想亲眼看看儿子考上的大学是什么样,说不亲眼来看看,这辈子都安心不了……” 谢冬梅听着那中年妇女絮絮叨叨的解释,她也没搭话,只俯下身,两根手指再次精准地搭在了那男人手腕的寸口上。 脉象细弱游丝,却总算不是死脉了。 谢冬梅沉吟片刻,朝旁边喊了一声:“思瑶,纸笔。” “哎!来了妈!”郑思瑶反应极快,立马从随身带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杆英雄牌钢笔,递了过去。 谢冬梅接过,也不找地方垫,直接把本子摊在自己膝盖上,笔走龙蛇,一串行草写就的中药名便跃然纸上。那字迹,苍劲有力,一点都不像个乡下女人能写出来的。 她撕下那页纸,递给还跪在地上的中年妇女。 “这……这是?”中年妇女双手哆哆嗦嗦地接过来,看着上面那些天书一样的字,一脸茫然。 谢冬梅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沾的灰:“你男人的病根儿深,确实麻烦。” 一句话,让那中年妇女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谢冬梅话锋一转,“但也不是没得治,得慢慢养。” 中年妇女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死死盯着谢冬梅:“大姐,您说……您说能治?” “信得过我,”谢冬梅淡淡道,“就按这方子去中药铺抓药,先吃上两个礼拜看看。要是觉得身上爽利了,就到江城市的谢氏医馆来找我。我姓谢,一般都在。” “信!哪能不信啊!”中年妇女激动得眼泪又下来了,抓着那张药方就像是抓着传家宝,“您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别说两个礼拜,就是吃两年,我们也吃!我们马上去抓药!马上就去!” 第228章 让他自己飞 谢冬梅点点头,不再多言。 她拿出棉球和一小瓶酒精,慢条斯理地将用过的银针一根根擦拭干净,动作一丝不苟。 旁边那个医科大学的女老师,从头到尾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她不信中医能救急,可事实就摆在眼前。 她觉得这女人是乡下来的,可人家这一手字,这份沉稳的气度,比她见过的许多专家教授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心里堵得慌,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可又不得不服气。 收好针袋,谢冬梅站起身,看了一眼手表,对还愣在一旁的郑爱国和郑明成说:“走了,还得送明成去火车站,晚了赶不上了。” 郑爱国这才如梦初醒,连忙点头:“哦哦,对对对,走!” 一家人转身就要走。 “恩人!恩人您等一下!”那中年妇女连滚带爬地想站起来,却因为跪得太久,腿一软又跌了回去。 周围的人群,此时看着谢冬梅的眼神已经全然变了,充满了敬畏和崇拜。 见他们要走,人群自动地分开了一条路。 谢冬梅脚步没停,只是背对着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送。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小伙子气喘吁吁地从人群外挤了进来,脸上全是汗。 “爸!妈!你们怎么了?我听说……”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了躺在地上、脸色虽然苍白但已经恢复呼吸的父亲,和他旁边哭得一塌糊涂的母亲。 “援朝!你可算来了!”中年妇女一看到儿子,情绪彻底绷不住了,指着谢冬梅一家离去的背影,语无伦次地喊道,“快!快去谢谢恩人!你爸他刚才……刚才差一点就……” 那叫援朝的年轻人,顺着母亲手指的方向看去。 他只看到一个身姿挺拔的中年女人,正拉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姑娘的手,脚步匆匆地往前走。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年轻姑娘的背影上。 她扎着一条长长的马尾,随着走路的动作一甩一甩的,阳光洒在她的发梢上,像是镀了一层金。 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他母亲用最快的速度在他耳边说了一遍。 张援朝听得心惊肉跳,再看向那个已经快要汇入人流的背影时,眼神里只剩下感激和震撼。 他捏紧了拳头。 这份救命之恩,他必须得报。 他必须好好地、郑重地谢谢他们。 * 火车站里人声鼎沸,绿皮火车的汽笛声长长地嘶鸣着,混杂着南腔北调的告别和嘱托。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煤烟和方便面的混合味道,这就是即将要远行的远行气息。 谢冬梅一家三口挤在拥挤的站台上,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郑明成的那节车厢。 “东西都拿好了?钱掖在内兜里,别露白,外头乱,手脚不干净的人多!”郑爱国一张憨厚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嘴里絮絮叨叨地重复着已经说了不下十遍的话,“到了地方先给家里拍个电报,别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听见没?” 郑明成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车厢的铁皮梯子,闻言回头道:“哎呀知道了知道了,爸,你都念叨一路了,我还能把自己弄丢了不成?” 他嘴上嫌弃,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而他的眼睛一个劲儿地往谢冬梅那边瞟。 谢冬梅静静地站着,眼神看得郑明成心里直发毛。 直到他马上要缩进车厢里了,她才开了口。 “手。” “啊?”郑明成一愣。 “手伸出来。” 郑明成嘴里嘟囔着:“妈,我这不好好的嘛,不用看……” 话是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 他乖乖地把手腕递到自己老娘面前。 谢冬梅两根冰凉的手指搭了上去,闭上眼,神情专注。 几秒后,谢冬梅睁开眼,松开了手。 她看着自己这个最小的儿子,一身时髦的喇叭裤,花衬衫,头发还抹了点油,人五人六的。 “你小子怎么走的,就得怎么给我囫囵个儿地滚回来。少一根头发,我扒了你的皮。” 这话说得凶,可郑明成听着,鼻子却莫名一酸。 他咧开一个吊儿郎当的笑,用力应了一声:“放心吧您呐!” 说完,他钻进了人挤人的车厢。 火车的汽笛再次拉响,沉重的车轮开始缓缓滚动。 郑明成的脑袋从车窗里探了出来,朝着站台上的父母用力挥手。 他的脸上还挂着那种不在乎的笑,可眼睛里却全是舍不得。 火车越开越快,他的身影在窗口里越来越小,却始终探着头,一直看着,看着…… 直到那抹绿色的铁皮彻底消失在视野的尽头,郑爱国还伸长了脖子往那儿瞅。 他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满脸愁容地对谢冬梅说:“这臭小子,没一件事让人省心的。你说他出去,能吃得好睡得好吗?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谢冬梅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转身往出站口走:“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总得让他自己飞。你把他拴在裤腰带上,能拴一辈子?我们得学着放手,也得信他们。” 信他? 郑爱国苦笑一声。 他实在是信不起来。 谢冬梅看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几乎是拖着他往前走。 “行了行了,别看了,人都没影了!”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快走,我还得回去给思瑶配点祛暑茶。这丫头运气也真好,刚上大学,学校里头一回搞的什么军训,就让她给赶上了。” 一听到‘军训’两个字,郑爱国的精神头立马就来了,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他脸上露出属于老兵的自豪感:“军训好啊!这政策就是好!就该让现在这些年轻娃娃们都去太阳底下晒一晒,体验体验咱们当兵的时候有多不容易!让他们晓得,现在这安生的日子,是天上掉下来的吗?不是!那是用血和汗换来的!” 谢冬梅听着他这番慷慨陈词,附和地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第229章 他还嫩了点 谢冬梅也是这么想的,军训磨练磨练是好事。 思瑶自己也挺向往,觉得穿上军装特别神气。 可她太清楚了,军训对这些平日里四体不勤的学生娃子来说,压根就不是那么好渡过的。 八月底九月初的天气,秋老虎厉害得很。 在那毒日头底下站军姿、踢正步,不出三天就得蔫一半。 脱层皮那都是轻的,中暑晕倒的都少不了。 对,得给思瑶准备点防晒什么的。 想到这,谢冬梅停住了脚步,拉着郑爱国调转了方向。 “哎?冬梅,你这是干啥?招待所不走这边。”郑爱国被她拽得一个趔趄,满脸不解。 谢冬梅头也不回,步子迈得又快又稳。 “先不去招待所了,”她的声音果断干脆,“去百货大楼。给咱闺女买点防晒的东西。不然这十天半个月的军训下来,好不容易养水灵姑娘,非得给晒成一块黑炭不可!” 一听要去百货大楼,郑爱国那张写满愁容的脸瞬间又拧巴起来了。 “去那儿干啥?里头的东西死贵死贵的。” 谢冬梅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懂什么?军训一整天都在大太阳底下,没口水喝,人能扛得住?” “再说了,我闺女好不容易被养的细皮嫩肉的,跟你们这些糙老爷们能一样吗?晒脱层皮,到时候心疼的还不是你?” 郑爱国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反驳,可一想到闺女那张白净的小脸蛋要是被晒得跟乡下那些黑黢黢的泥猴子似的,心里头就像被猫爪子挠了一样难受。 “那……那就走吧。”他最后还是妥协了,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百货大楼里,售货员正懒洋洋地靠在柜台上嗑瓜子,看到谢冬梅他们过来仿佛没有看见。 “同志,买点东西。”谢冬梅敲了敲玻璃柜台。 售货员这才不情不愿地站直了身子,吐掉嘴里的瓜子皮,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们,“买什么?” “买一批防晒霜,还有你们这儿最好的保温杯。”谢冬梅言简意赅。 售货员的眉毛挑了一下,有些意外。 这两样可都不便宜,没想到这看着普普通通的一家子,出手还挺大方。 她的态度立马热情了三分:“哎哟,同志您可真有眼光!防晒霜得从里头库房拿,这保温杯您瞧瞧‘鹿牌’的,全省里顶好的货,保温保凉一天一夜都不带变的!” 谢冬梅直接拍板:“就要这个了,防晒霜也拿一瓶。” 付了钱,郑爱国提着那个崭新的粉色保温杯,左瞧瞧右看看。 谢冬梅却没停下,拉着他又拐进了一条老街,钻进了一家散发着浓郁药草香气的中药铺。 “老板,给我按这个方子抓药。”她递过去一张早就写好的纸条,“金银花、菊花、淡竹叶、荷叶……都给我用最好的。另外,帮我分成小包,用纱布包好。” 药铺老板是个老头,接过方子一看,眼神立马就亮了:“嘿,您这是行家啊!这方子清热解暑,平和得很,夏天喝最是舒坦。得嘞,您稍等!” * 两人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医科大学,正好赶上郑思瑶她们开完班回宿舍。 郑思瑶一眼就看到了等在树荫下的父母,眼睛一亮,小跑着过来:“爸!妈!你们怎么还没走?” “等你呢。”谢冬梅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一样一样地交代,“这个保温杯,军训以后每天都带身上。这里头是祛暑茶,一天一包,用开水泡着喝,不许偷懒。” 她又把那瓶雪花膏塞到闺女手里:“还有这个,叫防晒霜,每天早上出门前,脸上、脖子上、胳膊上,所有露在外面的地方都得抹匀了,听见没?不然军训下来,你非得变成一块黑炭不可!” 郑思瑶看着手里的东西,又看看母亲严肃又关切的脸,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妈……”她声音带着哽咽。 “乖女儿,别哭啊!”谢冬梅一边安慰一边把手搭在了女儿的手腕上。 几秒后,她松开手,脸色缓和了些:“嗯,还行。但记住了,军训再累,也得按时吃饭睡觉。身体是自个儿的,别仗着年轻就瞎折腾,有任何不舒服就立刻跟老师打报告,知道吗?” “知道了,妈。”郑思瑶用力地点头,把东西紧紧抱在怀里。 郑爱国在旁边抬起粗糙的大手,笨拙地摸了摸女儿的头。 “行了,我们得去赶车了。”谢冬梅看了一眼手表,拉着郑爱国转身,“你快回宿舍去吧,好好照顾自己。” 一家三口依依不舍地道了别,直到郑思瑶的身影消失在宿舍楼的拐角,谢冬梅才收回目光,带着郑爱国去招待所拿了行李,直奔火车站。 回江城的火车上,郑爱国还沉浸在送别女儿的伤感里,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直到两人提着行李走出车站,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回医馆的时,正好要经过谢向阳开的那家‘回春堂’。 “哎?冬梅你快看!”郑爱国使劲拽了拽谢冬梅的胳膊,手指着前面,“那……那不是谢向阳的医馆吗?怎么回事?招牌怎么给拆了?” 谢冬梅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原本挂着‘回春堂’三个描金大字的招牌,此刻正被两个工人用撬棍费力地往下拆。 ‘回春’两个字已经被拆了下来,孤零零地剩下一个‘堂’字挂在那儿,看着说不出的萧索。 “这才几天功夫啊?”郑爱国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我就说嘛,歪门邪道长久不了!想跟咱们家斗,他还嫩了点!” 谢冬梅却没他那么乐观。 她眯着眼睛,看着那几个正在干活的工人,又看了看医馆里头。 奇怪的是,虽然招牌拆了,但里面的桌椅、药柜,都还摆得整整齐齐,根本不像是要关门的样子。 “过去问问。”谢冬梅说着,就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师傅,跟您打听个事儿,”郑爱国抢先开了口,递过去一根烟,“这家医馆怎么不开了?我瞧着前几天才开张的呀。” 第230章 这里头肯定有鬼 那干活的小伙子接过烟别在耳朵上,擦了把汗,随口答道:“谁说不开了?还开!就是老板换了,让我们把旧招牌拆了,过两天换个新的上去。” “老板换了?”郑爱国一愣,“那原来的老板呢?” “那谁知道啊,”小伙子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们就是拿钱干活的。反正听新老板说,这儿以后还是开医馆。” 郑爱国还想再问,谢冬梅却拉住了他。 “走了。”她低声说。 两人走出一段路,郑爱国才压低了声音,满脸狐疑:“冬梅,这事儿不对劲啊!谢建军那只老狐狸,还有谢向阳那个小白眼狼,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人吗?这才刚跟顾维签了一年的合同,说不要就不要了?这里头肯定有鬼!” 谢冬梅心里冷笑一声,何止是有鬼。 以她对谢建军的了解,他绝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可眼下,她来不及深想。 因为她看到了自家医馆门口的景象。 那队伍,乌泱泱的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攒动,从医馆门口一直排到了街尾,拐了个弯还看不到头。 “我的天!”谢冬梅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耽搁一秒。 她把手里的行李往郑爱国怀里一塞,“你先把东西拿回去,我得赶紧过去!” 说完,她几乎是小跑着冲向了医馆。 进了后堂,她用最快的速度洗手、用酒精消毒,换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白大褂,掀开帘子就坐到了诊台前。 “下一个!” 这一坐,就从下午坐到了黄昏,她连轴转了四五个小时,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直到最后一个病人千恩万谢地离开,夕阳的余晖已经从窗棂斜斜地照了进来,给满室的药香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谢冬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感觉整个后背都僵了。 她刚想伸手去揉一揉酸痛的脖子,一只白瓷茶杯就轻轻地递到了她的眼前。 杯子里是温热的开水,正冒着袅袅的热气。 谢冬梅一怔,抬起头,是李小燕那张年轻、干净,又带着几分怯生生的脸。 “谢姨,您辛苦了,喝口水润润嗓子吧。”李小燕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澈。 谢冬梅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熨帖了她一身的疲惫。 她喝了一口,才哑着嗓子问:“你刚刚才到吗?” “到了一会了,谢姨,”李小燕抿了抿嘴,对着谢冬梅深深地鞠了一躬。 “从今天起,我就正式跟着您学本事了。” 谢冬梅看着眼前这个躬得像只熟虾米似的小姑娘,“起来吧,在我这儿没那么多虚礼。” 她扶了李小燕一把,“想学东西,就得先吃苦。” 李小燕被她扶起来,站得笔直,像个听候命令的士兵,“谢姨,我不怕吃苦!” “光说不练假把式。”谢冬梅指了指后院晾晒药材的架子,“先去跟着那儿的小李师傅认药材,什么时候能把上百种常用药材的性状、味道、功效都分得清清楚楚,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她说完,扬声朝里间喊了一句:“明礼,出来一下!” 郑明礼应声从药柜后头探出脑袋,快步走了过来,“妈,怎么了?” “这是李小燕,你红娟婶的女儿,你还认识吧?”谢冬梅指了指旁边的李小燕,言简意赅地吩咐,“她现在来医馆当的学徒。你先去我书房,找几本最浅显的药理入门书给她。然后带她去后面的员工宿舍,安排个床位。” 郑明礼这才注意到母亲身边这个羞怯地低着头的女孩,有些惊讶:“她……她要学中医?” 在他印象里,李小燕总是低着头不怎么说话,而且这年头愿意一头扎进故纸堆里啃这些枯燥东西的年轻人,可不多见。 李小燕听到郑明礼的声音,那双清澈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她两颊飞上两抹红晕,糯糯地喊了一声:“明礼哥哥。” 郑明礼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手足无措,“你好,你好。” “走吧,我带你过去。”他不敢再看李小燕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转身就朝后院走。 李小燕连忙跟上,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又给谢冬梅鞠了个躬,这才迈着小碎步,像只快乐的小尾巴似的跟在郑明礼身后。 谢冬梅端着茶杯,看着李小燕那又羞又喜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傻丫头,这一世,怕是又要为这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伤心咯。 她随即摇了摇头,将这点前世的记忆甩出脑海,仰头把杯里的温水一饮而尽。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现在只能是看着帮她把关下对象。 脱下白大褂,她也迈步走出了医馆,回了不远处的小四合院。 刚踏进院门,一股饭菜的香气就扑面而来。 郑爱国正系着围裙在小厨房里忙活。 谢冬梅前脚刚迈进堂屋的门槛,后脚郑湘文就拖着灌了铅似的腿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小马扎上,累的连话都懒得说。 “怎么了这是?让谁给煮了?”谢冬梅瞥了她一眼,自己倒了杯凉白开。 郑湘文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地哼哼:“妈,我快累死了。” “谁让你那么能干。”谢冬梅有些心疼。 郑湘文一下子坐直了,“你知道我现在一个人当几个人用吗?店里得盯着,还得出去跑那些厂子和单位的单子!腿都快跑断了!再这么下去不行,咱们必须得招人了!” 谢冬梅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哦,生意这么好?” “好得快把我人给累没了!”郑湘文抱怨道,“还有那个仓库,前两天下了场雨,里头潮得能拧出水来!咱们那些货,金贵着呢,万一发了霉,那损失可就大了去了!” 她越说越激动,“妈,不能再这么小打小闹了!咱们得正经租个门面,不然连个谈生意的地方都没有,总不能老把人往那个潮乎乎的破仓库里领吧?” “说来听听,你想要个什么样的?”谢冬梅来了兴趣。 见母亲肯认真听,郑湘文精神一振,立马来了劲儿:“铺面不用太大,临街的,能摆样品当个展厅就行。关键是后面,最好能带个小办公室,我算账、接待客户也方便。最最重要的是,得有个大仓库,一定要大,而且必须干燥通风!” 第231章 浑身都是劲儿 郑湘文掰着手指头,把自己的想法一条条列出来,眼睛里闪着光,“这样一来,店面是脸面,仓库是里子,办公有地方,进出货也方便。咱们把摊子铺开了,才能接更大的单子!” 郑湘文沉浸在自己的宏图大业里,越说越兴奋,两只手在空中比划着:“有了铺子和仓库,咱们还得有家伙事儿!总不能还让我一个人骑着那辆二八大杠去送货吧?风里来雨里去的,货少了还好,货一多,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她伸出三根手指头,斩钉截铁地说:“最起码,得搞一辆三蹦子!突突突的劲儿大,拉得多,城里城外跑也方便!” “还得招人!”她又掰下一根手指,“铺子里得有个会说话的接待客户,介绍咱们的药材和新出的那些养生茶包。仓库和送货也得有个专门的人,得是个靠谱的、有劲儿的男劳力!” 说到这,郑湘文那股兴奋劲儿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瞬间泄了气。 她垮下肩膀,一屁股坐回小马扎上,苦着脸嘟囔:“可是妈……这又是租铺子又是买车又是雇人的,哪一笔不得花钱?咱们现在生意是好,可回款慢,账上那点钱,够不够撑起这么大的摊子啊……” 她托着腮帮子,自言自语地算着账,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谢冬梅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上一秒还意气风发、下一秒就为柴米油盐愁眉苦脸的女儿,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这孩子,认真起来那股钻研的劲儿,连自己都比不上。 “妈?您倒是说句话啊!行还是不行,给个准话呀!”郑湘文见谢冬梅光看不说话,急得直跺脚。 谢冬梅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从厨房里端出盛好的饭,碗沿烫手,她用布垫着稳稳地塞到郑湘文手里。 “药材铺子的事,以后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不用问我,也不用问你爸。你的意见,你的想法,就是我们的决定。” 她看着女儿瞬间瞪大的眼睛说道:“爸妈相信你。” 郑湘文捧着那碗热腾腾的白米饭,愣住了。 “听你妈的。”郑爱国端着一盘炒鸡蛋从厨房出来,憨厚地笑着,把菜往桌子中间一放,眼神里满是赞同和骄傲,“闺女,你放手去干!” 郑湘文的眼泪在眼眶里打了个转,又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扒拉了一大口饭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行!那我就真放开手脚干了!爸,妈,你们就瞧好吧!我现在浑身都是劲儿,信心足着呢!” 她像是要把这股劲儿都化成食欲,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碗饭扒拉干净,碗一放,抹了把嘴就站了起来。 “我吃饱了!妈,我去找一趟陈砚君,他昨天跟我说,他有个朋友的弟弟刚从乡下来,人老实,力气大,正愁没活干呢,说可以介绍给我当搬运工。我得赶紧去把人给定下来!” 说完,一阵风似的就要往外冲。 “慢点吃!刚吃完饭跑什么,不怕岔了气!”谢冬梅在后面喊了一声,可人已经跑出了院门。 郑爱国看着女儿风风火火的背影,感慨地对谢冬梅说:“冬梅,咱家湘文,好久没见她对一件事这么有冲劲了。” 他夹了口菜,又有些发愁,“不过她说得对,这又是门面又是车的开销肯定小不了。我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厂里效益也就那样……而且咱们手里活钱,也是不多了。” 谢冬梅指了指房间:“钱的事,你不用操心。” 夜深了,周围的邻居都熄了灯,小院里一片寂静,只有堂屋的窗户还透出昏黄的光。 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郑爱国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一个小小的煤炉子,炉火烧得正旺,映得他满脸通红,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 谢冬梅从里屋拿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的金条,金条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她将一根小点的金条放进一个小小的陶土坩埚里,用火钳夹着,架在炉火上。 没一会儿,那坚硬的金条就开始慢慢变软、融化,最后变成一汪金灿灿的液体,在坩埚里微微晃动。 谢冬梅眼神专注,等到火候差不多了,利落地将金水倒进早就准备好的几个小模具里。 金水遇冷,迅速凝固,变成了几块不起眼的小金疙瘩。 谢冬梅继续熔第二根,“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得给湘文把摊子铺起来。” 等把几根金条都分成了大小不一的金块,谢冬梅才用湿布把它们包好,吹了吹炉子。 她转头对郑爱国说:“行了,你去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回镇上上班呢。” 郑爱国擦了把汗,“那你呢?你又要上班,又要卖这些东西……” “换金子这点事,我还能搞不定?你安安心心上你的班,家里的事,有我。” 清晨郑爱国还在熟睡,鼾声平稳,谢冬梅已经悄无声息地收拾妥当。 天蒙蒙亮,她揣着几块用旧布包好的小金疙瘩,闪进了清晨的薄雾里。 这半个月,她隔三差五就往城里的金铺跑,每次都换上一身最不打眼的灰布褂子,像个刚从乡下进城、想给儿女换点活钱的老太太。 东家换一块,西家兑两块,绝不在同一家铺子露两次脸。 今天这是最后一趟了。 从金店出来,她把那沓崭新的大钞塞进内兜,心里才算踏实。 她走到街角的储蓄所,把钱结结实实地存进了那本绿皮的存折里。 办事员盖上章,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那串又变长了的数字,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揣着热乎乎的存折走出储蓄所,谢冬梅没急着回家,反而在街上慢悠悠地踱步。 第232章 你还嘴硬 这座城市,到处都是一股蓄势待发的味道。 不远处,一栋新楼正在起地基,工人们喊着号子,敲敲打打的声音充满了生命力。 谢冬梅眯着眼,看着那些脚手架,脑子里却已经翻过了很多年。 她清楚地记得,就是这片现在还不起眼的破瓦房和烂泥地,十几年后会变成整个市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寸土寸金,一铺难求。 要不要……先盘下几间房?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有些抑制不住。 她按捺住心里那点蠢蠢欲动,调转方向,朝着湘文说的新仓库地址走去。 地方有点偏,但胜在宽敞。 谢冬梅到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下。 一个大铁门敞开着,里面是个巨大的仓房,几个光着膀子、浑身是汗的小伙子正拿着扫帚水桶,做最后的清扫。 仓房的一侧,一排排崭新的木头货架已经立了起来,上面码满了用牛皮纸包好的药材,一包包,一捆捆,分门别类,贴着手写的标签,整整齐齐,一目了然。 郑湘文正拿着个本子,一边清点一边记录,额上的碎发被汗水浸湿了,贴在脸颊上。 “妈!您怎么来了?”郑湘文一抬头看见她,惊喜地跑了过来,献宝似的拉着她的手往里走,“您看!都搬过来了!今天一个上午,全弄完了!” 陈砚君笑着走了过来,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谢姨。”他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谢冬梅的目光在那些码放得堪比药房的货架上扫过,连她这个老中医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她点了点头,看向郑湘文:“干得不错,比我想的还快。” “那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郑湘文抹了把汗,感激地看了一眼陈砚君,“都多亏了砚君哥帮忙!他一听说我这儿缺人手,二话没说,把他那帮好兄弟全叫来了!要不是他们,光靠我一个人,搬到下个月也搬不完!” 陈砚君摆了摆手,故作轻松地靠在一个货架上:“湘文你太客气了。你给柱子的弟弟安排了活儿,管吃管住,我们这帮兄弟都承你的情。今天这活儿,是大家自愿来的,我可没动手,就在边上动了动嘴皮子,指挥了一下。”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个憨厚的柱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赶紧低下头,用手背捂住嘴,肩膀却一抖一抖的。 陈砚君的脸瞬间有点挂不住,他转过头,对着柱子重重地咳了两声。 “咳!咳咳!” 这两声咳得又急又沉,明显牵动了伤处。 谢冬梅眼神一凛,一步上前直接抓过陈砚君的手腕,两根手指就搭在了他的脉上。 陈砚君愣了一下,想抽回手,却被谢冬梅看似随意却力道十足地按住了。 “谢姨,我没事……” “闭嘴。”谢冬梅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陈砚君立刻噤了声。 片刻,谢冬梅松开手,瞥了他一眼:“用力过猛,岔了气,还伤了筋骨。这几天不许再干重活,手也别抬太高,养着吧。” 陈砚君的脸微微一红,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郑湘文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嗔怪道:“砚君哥,你看看你!我妈都看出来了,你还嘴硬!” 她转头对着所有人高声喊道,“今天辛苦大家了!活儿干完了,都别走!我请客,咱们上饭店搓一顿好的!” “好!”小伙子们一阵欢呼。 酒足饭饱,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大家在饭店门口各自散去。 陈砚君推着他那辆擦得锃亮的摩托车走了过来,他一条腿撑着地,潇洒地拍了拍后座。 “谢姨,我送你们回去吧?” 摩托车响着,在暮色里格外扎眼。 谢冬梅急忙摆了摆手,看都没看那辆风骚的摩托车。 “不用了。” 她转身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地汇入街上的人流中,“我自己溜达回去就行。” 郑湘文眼看着谢冬梅的身影就要汇进人堆里,心里一急,拔腿就要跟上去。 “湘文!” 陈砚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摩托车引擎的闷响。 他长腿一支,稳住车身,侧过头,昏黄的路灯光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上车吧?天黑了,我送你。” 郑湘文像是被烫了一下,连忙摆手,脸颊有点发热。 “不用不用!真不用!砚君哥你快回去吧!” 那辆崭新的摩托车,在暮色里实在太扎眼了,骑在街上,回头率比拖拉机还高。 她可没那个胆子坐在后座上招摇过市。 “我……我追我妈去!” 话音未落,她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扬声喊:“妈!您走慢点,等等我!” 陈砚君没再坚持,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匆匆忙忙地挤进人流,追向那个更沉稳的背影。 他跨在车上,没动,直到那两个身影一大一小,亲密地挽在一起,彻底消失在街角。 他才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拧动油门,摩托车的轰鸣声骤然响起,又很快带着一丝落寞,消失在夜色里。 郑湘文追上谢冬梅,气喘吁吁地挽住她的胳膊,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妈,您怎么走这么快。” 谢冬梅瞥了她一眼,嘴角噙着一丝促狭的笑意,不紧不慢地开口:“哟,这会儿知道追我了?我还以为,你要坐上砚君的铁马,去街上兜一圈威风呢。” 郑湘文嗔怪地晃了晃谢冬梅的胳膊。 “妈!您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了?”谢冬梅眼里的笑意更深了,“我可听得真真的,一口一个‘砚君哥’,叫得可亲热了。我记得之前不还是一板一眼的‘陈同志’吗?” 这话说得郑湘文又羞又窘,她跺了跺脚,急急地辩解:“哎呀,人家帮了咱们这么大一个忙,又出人又出力的,我再‘同志’、‘同志’地叫那多生分,倒显得咱们郑家不懂人情世故了!” 她顿了顿,又找补了一句:“再说了,思瑶不也这么叫他吗?我就是跟着叫显得亲近点儿,以后还有事要麻烦人家呢!” 谢冬梅听着女儿这番滴水不漏的解释,只是笑了笑,没再继续逗她。 第233章 胆子再大一点 母女俩挽着手,沉默地往前走了一段路。 路灯将她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郑湘文忽然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认真。 “妈,砚君哥……他人挺好的。” “嗯。”谢冬梅淡淡应了一声,等着她的下文。 “他讲义气,对朋友也好,是个靠得住的男人。”郑湘文的目光直视着前方,像是说给谢冬梅听,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他以后啊,肯定能找着一个他真心喜欢、也真心喜欢他的好姑娘。” 说到最后,她像是要给这件事盖棺定论一样,语气无比笃定地加了一句。 “一定会的。” 谢冬梅的脚步顿住了。 她停下来,转过身,抬手轻轻摸了摸女儿被晚风吹乱的头发。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戏谑,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的温柔和心疼。 “傻丫头。”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羽毛,精准地落在了郑湘文最柔软的心尖上,“你也会的。” 郑湘文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看着母亲,看着她眼里那片深不见底的澄澈,所有的伪装和逞强都瞬间瓦解。 但她终究没有哭,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地摇了摇头,然后绽开一个比路灯还要明亮的笑容。 “我啊……”她反手更紧地抱住谢冬梅的胳膊,把脸颊贴在母亲的肩膀上,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满足,“我现在就想着一件事,就是把咱们这药材铺,做大,做强!”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 “至于别的事儿,有没有的,都无所谓了。” “真的,妈。”她蹭了蹭谢冬梅的肩膀,“我这心里头,早就被你们的爱给填得满满当当的了,暖和着呢,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了。” 这一晚,谢冬梅是搂着女儿温热的身子睡的,一夜无梦。 郑湘文紧紧依偎着她,很安心。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谢冬梅就醒了。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给女儿掖好被角,这才出门。 初秋的早晨,空气里带着一丝凉意。 街道上已经有了些许烟火气,早点铺子的蒸笼冒着白汽,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上班的人们按着清脆的车铃,匆匆而过。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直到她走到医馆门口,脚步猛地顿住了。 隔壁,原本那块写着‘回春堂’的旧木匾已经不见了,取而代顶的是一块崭新的金字招牌,红底金字,在晨光下刺眼得很——‘济世堂’。 这名字,可真敢叫。 更扎眼的是,‘济世堂’门口排起的长龙,乌泱泱的一大片,几乎堵了半条街。 一个大喇叭用铁丝挂在门框上,正用嘶哑又高亢的声音循环播放着: “喜讯!喜讯!港城名医坐诊济世堂!开业前三天,看诊不要钱!凭号头还能免费领五个鸡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免费看病,还送鸡蛋! 这手笔,在这买什么都要票,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年头,简直就是往人群里扔了个炸弹。 难怪自家医馆门口,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往日里这个点,早该有熟客街坊在门口等着开门了。 “谢大夫,您来了。” 店铺里的员工个个脸色铁青地看着隔壁的热闹景象,拳头攥得咯咯响。 李小燕气得脸都红了:“谢姨,他们这不是明抢吗!太欺负人了!” 谢冬梅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忽然定住了。 她抬了抬下巴,声音听不出喜怒:“那不是小李吗?他也去排队领鸡蛋了?”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果然看见小李伸长了脖子,正挤在队伍里,满脸焦急,生怕排不上似的。 沈青川说道:“早上小李看到这景象,他就摩拳擦掌的说去看看坐在里面坐诊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谢姨你放心,要是谢向阳那个白眼狼敢坐在那儿,我立马去把他们那块破招牌给拆了!” “行了,别在这儿杵着当门神,让人看笑话。” 谢冬梅推开医馆的门,率先走了进去。 “人家开门做生意,咱们也开门。去,把院子扫了,药材归置好。活儿都干完了?” 她这副雷打不动的淡定模样,让几个年轻人躁动的心瞬间安稳了下来。 众人依言散去,各忙各的。 谢冬梅走到后院,忽然开口道:“正好,今儿个清闲,我考考你们的针法。” 两人闻言,神情都严肃起来。 谢冬梅随手从院里的木架上取下一个教学用的人体假人,指着上面的穴位:“明礼,你先来。‘神枢九针’,起手式。” 郑明礼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他拈起银针,眼神瞬间变得专注。 如今的郑明礼,指尖捻动间,银针竟带起一丝微不可闻的嗡鸣。 他手腕沉稳,下针精准,行针走气,一气呵成。 一套针法下来,虽在力道和火候上还略显稚嫩,但招式间的连贯与神韵,已颇得精髓。 谢冬梅的眼里闪过赞许。 这孩子,果真是用了死功夫的。 重生回来,她只是稍加点拨,他竟能自己琢磨到这个地步。 “不错。”她点了点头,又看向沈青川,“青川,你来。” “你们俩都过来。” 她等两人站定,才开口道:“神枢九针贵在一个‘枢’字,是为枢纽,是为根本。明礼,你悟性够了,但经验不足,以后多看,多上手,胆子再大一点。” 说着,她亲自拿起银针,就在那假人身上,将‘神枢九针’的几个关键要诀,毫无保留地演示了一遍。 她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慢,但每一针落下,都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引得空气都为之震动。 沈青川和郑明礼看得眼睛都直了,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演示完毕,谢冬梅将银针放回针包,特意对沈青川说:“这套针法的要诀,你记下了?以后要多学多练,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问明礼,或者问我。” 沈青川整个人都僵住了:“谢姨。” 他声音发颤,眼圈都红了,“这……这是谢家不外传的针法……我……我一个外人……” 第234章 该干嘛干嘛 ‘神枢九针’可是谢氏医馆的镇馆之宝! 是祖师爷传下来的安身立命的本事! 谢姨她……她就这么教给自己了? 看着沈青川那副又是震惊又是感动的样子,谢冬梅心里好笑,面上却板着脸,没好气地道:“什么外人内人的?既然你喊我一声谢姨,我就没打算藏着掖着。” 她扫了面前两个同样挺拔的年轻人一眼,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和疲惫。 “你们俩,都得给我把撑起谢家这块招牌的担子扛起来。” “不然,我这把老骨头,要干到什么时候才能退休享福呢?” 沈青川眼里的红血丝更重了,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谢姨,我记住了!我一定会的!” 郑明礼则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假人边上,拿起一根银针,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始练习。 沈青川见状,也立刻凑了过去,两个人头挨着头,对着那假人上的穴位,低声探讨起来。 “明礼哥,刚才谢姨下针在‘气海’的时候,你注意到她的手腕了吗?有一个微小的停顿和内旋……” “我看到了!那一下‘气’就完全不一样了!像是一股活水被引了进来!我们再试试!” 两个年轻人像是着了魔,完全沉浸在了针法的世界里,对周遭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谢冬梅看着他们这股劲头,她没再打扰,转身走到了前堂。 今天这光景,医馆里是指望不来什么病人了。 与其在这儿干耗着,不如去湘文那边搭把手。 她刚走到门口,就见小李一阵风似的从外面冲了进来,额头上全是汗,衬衫后背都湿透了。 “谢大夫!谢大夫!”他喘着粗气,一脸的惊魂未定。 李小燕赶紧递了杯凉白开过去:“李哥,你跑着回来的?怎么样?探着什么了?” 小李灌了两大口水才缓过劲来,他抹了把脸,脸色复杂地说道:“探着了……里面坐诊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斯斯文文的,一口港城腔。我假装肚子疼,让他给瞧了瞧。” “怎么样?是个骗子吧?”一个年轻的学徒急切地问。 小李摇了摇头,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不是骗子。他……他有点东西。他都没给我号脉,就搭眼看了看我的脸色,摸了摸我的手,就说我最近思虑过重,肝火旺盛,晚上睡觉盗汗。说得……一字不差。” “我还听排我前面的一个大爷说,他那是几十年的老咳喘了,那港城医生就给他按了几个穴位,又开了两副最便宜的清肺草药,大爷当场就觉得气顺了不少,直夸是神医下凡!” 又会真本事,又肯下血本。这不就是明摆着要砸了谢氏医馆的饭碗吗? “谢姨,这可怎么办啊?”李小燕急得快哭了,“照他们这么搞,不出一个礼拜,咱们这儿的客人都得被他们抢光了!” “是啊谢大夫,这明摆着是冲着咱们来的!太欺负人了!” “咱们得想个办法啊!” 众人七嘴八舌,焦急万分。 “嚷嚷什么?”谢冬梅一记冷眼扫过去,前堂瞬间安静了下来,“天塌下来了?” 她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人家免费看诊,免费送鸡蛋,能送一辈子?他那药材是大风刮来的?他那人工是喝西北风长大的?等着瞧吧,最多三天,三天后保准收费,而且只会比我们这儿更贵。” 她这副不急不躁的样子,让众人慌乱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那……那我们这几天怎么办?”李小燕还是不放心。 “该干嘛干嘛。”谢冬梅淡淡道,“把自己的事做好。人家愿意贪那五个鸡蛋的便宜,就让他们去。咱们谢氏医馆靠的是口碑,不是鸡蛋。” 她安抚着众人,脑子里却飞速地转着。 港城来的…… 她这辈子得罪过的港城人,掰着指头数都只有一个。 梁天华。 他就因为郑明成令他丢脸,所以大费周章地找到谢建军谢向阳在她医馆对面开个店打擂台? 疯了吧? 谢冬梅觉得有点无语,懒得再想这桩破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谢冬梅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她挥了挥手:“行了,都散了,各忙各的去。” 说完,她背着手,溜达着朝郑湘文的药材铺走去。 郑湘文她正拿着个小本子在清点库存。 谢冬梅看着全神贯注的郑湘文道:“生意怎么样?” “今天还行。”郑湘文老实回答。 谢冬梅拉起她的手腕就往外走,“闲着也是闲着,走,妈带你租个正经铺面去。” 郑湘文愣了一下:“啊?现在?” “就现在。” 谢冬梅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她直接带着郑湘文去了附近一片新开发的街区,找了个挂着“房屋中介”牌子的小门脸。 出来接待的是个姓吴的瘦高个男人,嘴皮子溜得很,带着她们娘俩在几条街巷里穿梭。 “大姐,您看这间,临街,位置好!就是面积小了点。” “这间呢,够大!就是租金贵了些,而且离主路远了。” 谢冬梅一路看,一路摇头,直到老吴有些泄气地把她们带到一个稍微偏僻些的拐角。 “大姐,就剩这间了,位置是偏了点,但胜在清静,地方也敞亮。” 谢冬梅下了车,只看了一眼,眼睛就亮了。 这铺面看着不起眼,可从这儿拐个弯,走不到两分钟,就是她们新租的那个大仓库! “就这儿了。”谢冬梅当场拍板。 “啊?”老吴和郑湘文都愣住了。 “这……大姐,您不再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了。”谢冬梅从口袋里摸出定金,“签合同吧。” 一个小时后,娘俩手里就多了一串崭新的钥匙。 “妈,装修怎么办?” “山人自有妙计。” 谢冬梅拿起大哥大给顾维打电话。 “喂?顾维吗?我是谢冬梅。” 电话那头传来顾维低沉的声音:“谢大夫!” “顾维。我盘了个铺子要装修,你手底下的施工队有空吗?” “有!必须有!您一句话的事儿!但钱就不用……” “你要是跟我谈钱伤感情,那我就找别人了,你给我个内部价,活儿要干得漂亮,速度要快。能不能办?” 电话那头的顾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一声苦笑:“能!谢大姐您都发话了,我哪敢不办!保证给您弄得妥妥帖帖!” 第235章 您就瞧好吧 谢冬梅利落地挂断了大哥大,随手揣回帆布包里。 那干脆劲儿,看得郑湘文一愣一愣的。 “妈,这就……这就定好了?” “不然呢?留着过年?”谢冬梅斜了她一眼,“施工队明天一早就进场,你这两天就赶紧琢磨琢磨,上哪儿找更多客户去。铺子开起来,总不能等着客户自个儿长脚跑上门吧?”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妈,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跑!” “去忙吧。”谢冬梅摆摆手,看着郑湘文骑上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走了。 她才转过身,不紧不慢地又踱回了那家房屋中介的小门脸。 那姓吴的中介正翘着二郎腿喝茶呢,看见谢冬梅又推门进来,“哎哟!大姐!您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谢冬梅也不跟他废话,直接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小吴,跟你打听个事儿。” “您说,您说!只要是我知道的,保证知无不言!”吴中介搓着手,态度殷勤得不行。 谢冬梅指了指外面街角的方向:“刚才我租的那间铺子,房东卖不卖?” “卖?”吴中介愣住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大姐,您这刚租下来,怎么又要买了?” 谢冬梅眼皮都没抬一下:“你就告诉我,卖不卖。” 吴中介被她这气场压得一缩脖子,赶紧道:“这个……我还真得去问问房东。那房东人常年不在本地,这铺子也是托我代管的……” “那就去问。不止那一间,它左边和右边那两间你也一并给我问了。问问他们什么价肯出手。” 吴中介一听,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 我的乖乖!这哪是普通大姐啊! 这分明是位不出声的财神爷啊! 租铺子那么爽快,现在连买都要一次买三间! “得嘞!您就瞧好吧!”吴中介仿佛看到了大把的佣金在向他招手,拿起桌上的电话本就往外跑,“您在这儿稍坐片刻,喝口茶,我这就去联系!保证给您问出个底价来!” 看着他那屁颠屁颠的背影,谢冬梅也仿佛钱在与她招手。 这片刚开发的新街区,在别人眼里还是个偏僻疙瘩,可再过些年,这里就是寸土寸金的商业中心。 现在不占着,更待何时? 等三份购房合同的手续全部办完,天色已经擦黑了。 谢冬梅捏着那几串沉甸甸的钥匙,心里一阵踏实。 这辈子,她得把每一步都走稳了。 谢冬梅见时间还早便想去看看医馆的情况。 远远地,谢冬梅就看见街对面的‘济世堂’门口还亮着灯,居然还有几个老头老太太在排队,估计是想赶在末班车领几个免费鸡蛋。 谢冬梅收回目光走进了自家的医馆。 医馆每个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干着自己的活。 谢冬梅心里多了几分慰藉。 她穿过后院,走到平日里教习针灸的偏厅。 郑明礼和沈青川两个人,还保持着下午她离开时的姿势,一左一右地守在那尊半人高的针灸假人旁边。 两个人头挨着头,手里捏着银针,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 “不对,明礼哥,你看‘中脘’这一针,谢姨的手法里有个极细微的下沉动作,气感才能透到后背去……” “我试试!你看着我的手腕……是这样吗?不行,还是差了点意思!” 他们像是着了魔,完全沉浸在了‘神枢九针’的玄妙世界里,对周遭的一切都充耳不闻,连谢冬梅走到了他们身后都没有察觉。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里光线不足,李小燕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点上了一盏煤油灯,又给他们俩一人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手边。 看着灯火下两个年轻人专注而执着的侧脸,谢冬梅那颗被种种破事磨得有些坚硬的心,忽然就软了一下。 这块招牌,或许,真的有人能扛起来。 正当谢冬梅心里泛起一丝暖意,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 忙活了一天,晚饭还没着落呢。 她琢磨着去食堂看看还有没有剩下的饭菜,刚一转身,一个身影就提着个网兜从医馆门口探了进来。 王芳她一看见谢冬梅,脚步立马顿住了,脸上带着几分紧张和局促:“谢姨……” 话音刚落,她的眼神却已经不受控制地飘过了谢冬梅的肩膀,直直地落在了偏厅里那个专注的身影上。 郑明礼正从李小燕手里接过一杯冒着热气的茶,侧着头,似乎在听李小燕小声说着什么,嘴角还带着一丝憨厚的笑。 谢冬梅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她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算是回应了王芳的招呼。 然后,她忽然扬高了声音,对着偏厅里喊了一嗓子。 “郑明礼!” 郑明礼正要喝茶的手一哆嗦,滚烫的茶水险些洒出来。 他瞬间挺直了背,猛地回头,脸上写满了惊慌。 “妈?!”他结结巴巴地开口,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我……我这针法是不是又没练对?您别生气,我再……” 话没说完,他的目光总算聚焦到了门口,看清了站在谢冬梅身后的王芳。 郑明礼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惊慌褪去,换上的是一种混杂着惊喜和懊恼的窘迫。 他看看门口的王芳,又看看手里李小燕刚递过来的热茶,脑子像是一团浆糊。 他下意识地把那杯茶塞回了李小燕手里,力道大得让杯子里的水都晃了出来。 “小燕,谢了。” 他胡乱说了一句,也顾不上看李小燕的反应,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门口。 他站在王芳面前,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此刻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只能一个劲儿地挠着后脑勺,脸涨得通红。 “芳……芳芳,你咋来了?”他嘿嘿地傻笑着,“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光顾着练针,我……我给忘了,今儿……今儿说好了……” 看着自家儿子这副榆木疙瘩见了心上人的蠢样,谢冬梅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上辈子,她看不上王芳,觉得养猪的身份也上不得台面。 可如今再看,王芳这姑娘眼里只有明礼,那份真挚和死心塌地,是装不出来的。 这榆木疙瘩,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第236章 不长进的东西 偏厅里的动静,自然也打断了沈青川的思绪。 他回过头,看见王芳时,脸上露出了一个了然的微笑,还冲她善意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而他身旁的李小燕,却还端着那杯被硬塞回来的热茶,呆呆地站在原地。 茶水很烫,可她好像感觉不到似的。 她的目光落在王芳身上,带着一丝茫然,小声地问身边的沈青川:“川哥,这个……这个姑娘是谁啊?” 沈青川的视线在郑明礼和王芳之间转了一圈,压低声音,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她: “明礼的对象,王芳。” “王芳?” 李小燕的声音细若蚊蝇,脸色一下就白了。 她握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都泛出了青白色。 她的目光像带了钩子,开始一寸一寸地上下打量着王芳。 来之前,她听医馆里的老人闲聊时提过,说明礼处了个乡下养猪的姑娘,谢馆长一直不同意嫌弃得不行。 在李小燕的想象里,那应该是个粗手大脚满身腥臊气的‘杀猪妹’。 可眼前的王芳,除了穿着朴素些,哪里有半分想象中的样子? 她身段窈窕,五官清秀,尤其是那双眼睛,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笑起来脸颊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这是一种让人看着就心里舒坦没有攻击性的漂亮。 更让她心惊的是谢冬梅的态度。 谢姨就站在那儿,虽然没什么笑脸,可也没有一丝一毫要把人赶走的意思。 那眼神,分明是默许了! 谢冬梅的转变,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了她的心上。 疼,但是连烟都冒不出来。 她手里的茶杯越来越烫,可她像是感觉不到,所有的知觉都汇聚在了那一点灼心的痛上。 气馁?何止是气馁。 李小燕瞬间就回到了几年前那个闷热的夏日午后。 她因为期末考试的成绩单不好看被红娟罚跪在院里。 她妈生她的时候伤了身子,这辈子就她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就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她身上,管束得像个小犯人。 “不长进的东西!我白养你了!” “跪下!没我的话不准起来!” 她就那么跪在院子里的搓衣板上,膝盖火辣辣地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郑明礼跟着他妈谢冬梅来了。 那时候的郑明礼,还是个半大小子,高高瘦瘦的,看见她跪在那儿,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想安慰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最后,他笨拙地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红烧肉。 他蹲下来,看看她,又看看碗里的肉,最后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颤颤巍巍地递到她嘴边,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吃,吃了就不难受了。” 那块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带着一股浓浓的酱香。 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从那天起,李小燕的眼睛就像长在了郑明礼身上。 她发现,他对谁都那么好,说话总是温温和和的,从来没跟人红过脸。 他帮邻居张大妈扛过米,也帮医馆的学徒收拾过打翻的药材,脸上总是带着那种憨厚又温暖的笑。 她心里悄悄地给自己定了期限,等她满了十八岁就去告诉他。 可还没等到她十八岁,就听说了王芳的存在。 她安慰自己,没关系,谢姨不喜欢那个养猪的,她还有机会。 这个念头,就像黑暗里的一点火星,支撑了她好几年。 可今天,这火星被彻底掐灭了。 看着门口那个高大的男人对着王芳笑得像个傻子,连后脑勺都透着欢喜,李小燕的心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要她去破坏别人的感情? 她做不到。 就算再喜欢,也不会。 那点少女的心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已经碎成了一地齑粉。 谢冬梅自然不知道李小燕心里已经转过了九曲十八弯。 她只是瞥了一眼脸色发白的李小燕,又看了看门口那两个恨不得黏在一起的人。 谢冬梅清了清嗓子,打破了门口那黏黏糊糊的气氛。 “行了,别在门口杵着当门神了。”她对着王芳,语气谈不上多热情,但也没有了以往的疏离和冷淡,“既然来了就进来坐会儿。吃了没?” 王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问得一愣,下意识地摇摇头,又赶紧点点头:“谢姨,我……我在家吃过了。” “吃过了?”谢冬梅挑了挑眉,“那你这网兜里装的是什么?带来医馆喂蚊子?” 王芳的脸一下红透了,窘迫地捏紧了手里的网兜,小声说:“……我,我给明礼带了点自家做的肉臊子,怕他在医馆吃不好。” 郑明礼一听眼睛都亮了,咧开嘴笑得更傻了:“妈!芳芳做的肉臊子拌面条,绝了!” “出息!” 谢冬梅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但眼底却没多少真切的怒意。 她转头对王芳说:“下次别带了医馆有食堂。有空的话直接上家里来吃饭。” 这话一出,不光王芳和郑明礼愣住了,连偏厅里的沈青川都惊讶地抬起了头。 王芳更是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推辞:“谢姨,这……这太麻烦您了,我……” “麻烦什么?”谢冬梅打断她,“让你来就来,哪儿那么多废话。我还能差你一双筷子?” 这话听着冲,可里面那份不容拒绝的认可,谁都听得出来。 郑明礼一把抓住王芳的手,嘿嘿直乐:“听见没,芳芳!我妈让你去咱家吃饭!” 他这一嗓子,像是最后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了李小燕的心湖上。 “哐当”一声。 李小燕手一软,那杯滚烫的茶水终于拿不住了,重重地磕在了桌沿上,茶水溅出来,烫得她手背瞬间红了一片。 “哎哟!小燕!” 离得最近的沈青川惊呼一声,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茶杯,又拉过她的手腕,“怎么这么不小心?烫着没?”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了过来。 李小燕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眼泪差点掉下来,也分不清是疼的,还是酸的。 她慌乱地抽回手,胡乱地在衣服上擦了擦。 第237章 就爱专挑俊的 “没……没事,川哥,我就是没拿稳。”李小燕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谢姨,对不起,我……” 谢冬梅的目光在她泛红的手背上停了一秒,眼神深了深。 她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对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来说,无疑是残忍的。 可长痛不如短痛。 有些事,必须快刀斩乱麻,断了念想,对谁都好。 她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平日的严厉:“毛手毛脚的!还不快去用水冲冲!青川,带她去水房。” 说完,她不再看李小燕,转头对还愣在原地的王芳和郑明礼道:“你们俩把东西拿进来,别堵着门,影响别人进出。” 郑明礼和王芳的身影消失在通往食堂的拐角,那股子腻歪劲儿,隔着老远都能看见。 谢冬梅收回目光,心里那点空落落的饥饿感被她强压了下去。 她转身朝着水房的方向走去。 水房里,哗哗的冷水声盖住了一切,却盖不住那压抑的抽泣声。 李小燕背对着门口,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一只手伸在水泥池子冰冷的自来水下冲着,另一只手胡乱地抹着脸。 谢冬梅的脚步很轻,但李小燕还是惊觉地回过头。 “谢……谢姨。”她赶紧低下头,用手背飞快地蹭掉眼泪,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没事了,就是冲一下。” “手拿出来。”谢冬梅语气温柔。 李小燕迟疑了一下,还是乖乖地把烫红的手背从水流里抽出来,递到她面前。 谢冬梅捏着她的手腕,仔细翻看了一下,指腹轻轻碰了碰泛红的皮肤。 “还好,水温不高没起泡。”她松了口气,“就是看着吓人,过两天就好了。” 李小燕赶紧把手缩回去,低着头,闷闷地说:“谢谢谢姨,我……我真没事。” 看着她这副倔强的样子,谢冬梅心里叹了口气。 她关掉水龙头,水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小姑娘压抑的呼吸声。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谢冬梅靠在冰凉的水泥池子边,目光悠悠地飘向了窗外,“也这么傻过。” 李小燕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 谢冬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怎么?你谢姨生下来就是铁打的?就不会喜欢个人了?” 她顿了顿,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那时候我还在念书,我们班有个男同志,长得……嗯,白净,戴副金丝边眼镜,看人的时候总带着笑。全校好多小姑娘都偷偷看他。” 李小燕被这惊天大瓜震得连哭都忘了,呆呆地听着。 “我也看,”谢冬梅坦然道,“觉得他笑起来,比供销社柜台里的水果糖还甜。我那时候就想啊,以后要找就得找个这样的。” “那……那后来呢?”李小燕忍不住小声问。 “后来?”谢冬梅嗤笑一声,“后来人家跟我们班长好上了。那班长长得黑黑壮壮的,笑起来能看见一嘴大白牙,天天就知道傻乐。你说我上哪儿说理去?” 李小燕彻底傻眼了。 这……这跟镇上传的完全不一样啊! 镇上谁不知道,谢冬梅和郑爱国是远近闻名的恩爱夫妻,当年郑叔为了追谢姨,天天雷打不动地往谢家医馆送自己做的点心,那可是佳话! “可……可大家不都说,您和郑叔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那是后来的事了!”谢冬梅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哪个少女不怀春?那时候我压根还不认识你郑叔呢!再说了,那时候那点心思,现在想想算什么喜欢?充其量就是看人家长得俊,小姑娘家家的虚荣心罢了。” 李小燕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郑叔……郑叔也长得俊的。”她小声地替郑爱国辩解了一句。 谢冬梅被她逗乐了,脸上的线条都柔和了下来:“行,算你有眼光。那你谢姨我就爱专挑俊的。” 她笑完,神色又认真起来,看着李小燕的眼睛道:“可光俊有什么用?你郑叔那个人,是憨了点,嘴也笨,可他对我是真好,是从骨子里掏出来的好。他看不得我受一点委屈,我说东他绝不往西。小燕,你记住了,以后找对象,人好不好,对你好不好,比那张脸蛋子重要一百倍。” 这番话,像一股暖流,缓缓淌过李小燕冰冷的心。 她终于明白了。 谢姨这是在安慰她,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又直接地开导她。 她是什么时候看出自己那点小心思的? 是自己每次看到明礼哥时发亮的眼神,还是今天失魂落魄打翻了茶杯? 一时间,羞窘、难堪、还有一丝被看穿后的委屈和感动,齐齐涌上心头。 她的脸一下烧了起来,比刚才被烫到的手背还热。 “谢……谢姨,我……”她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冬梅看着她那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就知道火候到了。 有些话,点到为止。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咕噜——”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水房里却格外清晰。 谢冬梅老脸一热,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哎哟,这肚子不争气。”她干咳一声,若无其事地站直了身子,“行了,你也别在这儿泡着了,出去拿点烫伤膏涂涂。” 她拍了拍李小燕的肩膀,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又快又稳。 出了医馆大门,谢冬梅眯了眯眼没往食堂的方向去,反而径直朝着街对面走去。 她把手插进衣服的口袋里,背脊挺得笔直,走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国营小饭馆。 “老板!”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声音洪亮,“来碗肉丝面,多搁醋,再给我切二两猪头肉!” 热腾腾的肉丝面下了肚,酸辣开胃,再配上几片咸香软糯的猪头肉,谢冬梅肚子总算是舒服了。 她把最后一口面汤喝完,满足地打了个嗝,掏出手绢擦了擦嘴,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在饭馆老板热情的“慢走啊,谢大夫”声中踱步而出。 第238章 他图什么 谢冬梅没回医馆,而是拐进了胡同尽头陈老的家。 院门虚掩着,谢冬梅推门进去,一眼就看见了院子里的陈老。 陈老正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把大剪刀,“咔嚓咔嚓”地修着一棵石榴树的旁枝。 “陈老,您这身子骨,可真是越来越利索了。”谢冬梅笑着走过去。 陈老听见声音回过头,见是她脸上立马笑开了花:“冬梅来啦!快坐快坐!还不是你那几服药给调理的?我现在啊,上三楼都不带喘气的!” 他放下剪刀,招呼谢冬梅在院里的石桌旁坐下。 谢冬梅也不客气,拉过一张竹凳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大茶缸子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 “思瑶那丫头,军训快结束了吧?”陈老也坐了下来,关切地问道。 一提起那个亲生女儿,谢冬梅的眼神瞬间就柔和了下来,嘴角也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快了,就这几天。我寻思着医馆里最近也不忙,正好去学校上看看她。” “嗯?你那医馆,什么时候有过不忙的时候?”陈老何等精明,立刻就听出了话里的不对劲,“现在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不都第一个往你那儿跑?” 谢冬梅端起茶缸子喝了一口,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对面来了尊大佛,谁还顾得上我这小庙。” 陈老眉头一皱:“什么大佛?” “我那个好弟弟谢建军之前那个‘回春堂’盘出去了,现在改名叫‘济世堂’。”谢冬梅的指节轻轻敲着陶瓷茶缸,“请了个港城来的老中医坐诊,派头大得很。” 陈老冷笑:“港城来的?他谢建军有那个本事?” “本事还在后头呢。”谢冬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讽,“人家现在免费看诊,看完还白送俩鸡蛋。您说,这谁顶得住?” “免费看诊?还送鸡蛋?”陈老脸上的笑意彻底没了,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盯着谢冬梅,“这手笔,可不像是冲着赚钱来的。冬梅,这是冲着你来的啊!” 谢冬梅点了点头:“我也这么想。” “谢建军他疯了?砸锅卖铁地跟你对着干?他图什么?” “不是他。”谢冬梅摇了摇头,目光变得有些深远,“他没这个脑子,更没这个本钱。是郑明成那小子惹的祸。” 陈老一愣:“明成?那个混小子又干什么了?” “他之前处的那个对象。”谢冬梅说起这事,都觉得脑仁疼,“跟一个港商好上了,把明成给踹了。明成那混不吝的性子您还不知道?直接闹到派出所去了,把那港商的脸面当着所有人的面踩在地上摩擦。” 陈老听得倒吸一口凉气,瞬间就明白了:“所以……这个港城来的老中医,是那个港商请来的?” “八九不离十。”谢冬梅淡淡道,“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陈老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手指在石桌上重重一点。 “这么大费周章,又是请人又是送鸡蛋的,就为了这点脸面?现在的生意人,心眼都这么小吗?” “谁知道呢。”谢冬梅心里也犯嘀咕,但眼下这是最说得通的理由,“或许对他们那种有钱人来说,面子比里子更重要吧。” 院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秋风吹过石榴树叶的沙沙声。 陈老看着谢冬梅平静的侧脸,担忧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让人家把生意都抢光了吧?” 谢冬梅闻言转过头看着陈老,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焦虑,反而带着点看好戏的玩味和成竹在胸的笃定。 “陈老您放心。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既然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这局就好破了。” 看着她这副样子,陈老悬着的心,莫名就放下了大半。 他认识谢冬梅这么久,就没见过她吃过亏。 “行,你心里有数就行。”陈老欣慰地点了点头,“要是有用得上我这把老骨头的地方尽管开口,别跟我客气,咱们都是一家人。” “哎,知道了。”谢冬梅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行了,我就是过来跟您念叨念叨,看您身子骨这么硬朗我就放心了。今天累了一天,我就先回去了。” 从陈老家出来感觉有些微凉,谢冬梅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慢悠悠地往家走。 一进院门,就看见那张熟悉的竹摇椅。 她长长舒了口气,走过去往上一躺,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吱呀,吱呀,摇椅的轻响像是催眠曲。 梁天华…… 她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一个靠着老婆娘家发迹的港商,跑到这小小的镇子上作威作福,还敢把主意打到她谢冬梅的头上? 真当她是吃素的?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既然人家已经把战书拍在了脸上,她不接着岂不是让人小瞧了? 对付这种人,直接硬碰硬是下下策。 得釜底抽薪,打蛇打七寸。 而梁天华的七寸,就是他那个身家丰厚的原配老婆。 这事儿,得找个聪明人来办。 第二天一大早,谢冬梅从枕头下摸出那个黑乎乎的大哥大。 她拨通了顾维的号码。 电话响了没两声,就被人接了起来,那头传来一个带着睡意的的男声:“喂?哪位啊?这么大清早的。” “顾维,是我。” “谢大夫?是店铺装修有什么想法吗?”电话那头的顾维瞬间就清醒了,语气也变得热络起来。 谢冬梅开门见山道:“你有认识靠谱的私家侦探吗?” “私家侦探?”顾维的语气变得有些古怪,“谢大夫,您这是要干啥?跟人捉奸啊?” “差不多。”谢冬梅淡淡道,“我需要拍一个港商与女人亲密的照片,越清楚越好。” “谁啊?”顾维在那头嗤笑一声,“谢大夫,这种照片能有啥用?顶多算个作风问题,人家脸皮厚点屁事没有。您还不如直接告诉我那孙子是谁,看我能不能帮您从别的地方拾掇拾掇他。” 顾维说的没错,对于一般人这确实构不成威胁。 第239章 这么大阵仗 “他不一样。”谢冬梅声音里透着笃定,“他是个吃软饭的赘婿。我要的就是他跟他那些莺莺燕燕卿卿我我的照片。” “赘婿?”顾维在那头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消化这个信息,紧接着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噢——”。 “你们镇子上的那个港商,梁天华?” “你知道他?” “何止知道,这孙子最近派头大得很,走到哪儿都前呼后拥的。”顾维来了兴致,“不过,大姐,他这底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谢冬梅心说我上辈子就知道得清清楚楚。 上一世,这梁天华和周凤君的奸情闹得满城风雨,报纸都登了,他老婆直接从港城杀过来,当着全镇人的面,把他和他岳家赏的产业全给收了回去,让他净身出户。 梁天华一夜之间从风光无限的港商,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只是后来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居然又哄得他老婆回心转意,还把周凤君也带去了港城,这事儿一直是个谜。 但眼下,她只需要利用好前半段就够了。 “镇子就这么大,有点风吹草动能瞒得住谁?”她含糊地应付了一句,“你就说,这事儿你办不办得了?” “办!怎么办不了!”顾维在那头拍着胸脯,“您都开口了,刀山火海也得给您办了!您把大哥大开着,我找着专业的人,让他直接跟您联系。” 谢冬梅挂断电话后,不紧不慢地洗漱完,吃好早饭,这才踱步去了谢氏医馆。 果不其然,医馆里冷冷清清,跟对面‘济世堂’门口排队领鸡蛋的热闹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往日里总有几个老街坊坐着聊天的长凳,如今也空着。 店里只有郑明礼和沈青川,俩人正无精打采地在药柜前整理着药材。 看到谢冬梅进来,两人赶紧站直了身子。 “谢姨。” “妈。” “嗯。”谢冬梅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医馆,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早已料到。 她走到诊桌后坐下,指了指旁边的人体经络模型,对两人说:“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不明所以地走了过去。 “生意清淡,正好是练功的好时候。从今天起你们俩把神枢九针从头到尾,每天练上十遍。” “还有,这几天医馆就交给你们了,我要去趟省里看看思瑶,那丫头的军训也该结束了。”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谢冬梅看着面前两个呆头鹅道。 “是!谢姨!” “知道了,妈!” 两人兴冲冲地跑去后堂练功了。 把医馆的事儿交代下去,谢冬梅心里便没了挂碍。 她换了身轻便的衣裳,跟郑明礼打了声招呼,就搭上了去省城的长途汽车。 车子摇摇晃晃到了省城汽车站,她没耽搁,直接倒了趟公交,凭着记忆找到了思瑶就读的省医科大学。 谢冬梅站在门口,一眼就望见了里头操场上那片晃眼的绿军装。 九月的天,秋老虎还厉害着,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操场上连片荫凉地儿都没有。 她眯着眼,在几百号穿着同样军训服的学生里,费劲地搜寻着。 很快,她就找到了队伍里站得最笔挺,眼神最亮的那一个,不是她家思瑶还能是谁? 丫头黑了,也瘦了,但那股子精气神却又烈又韧,贼亮眼。 谢冬梅鼻子却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她顺着味儿看过去,发现每个班级的方阵前头,都摆着一个半人高的大铁桶,正咕嘟咕嘟往外冒着热气。 那股夹杂着甘草、金银花和薄荷的清凉草药味,正是从那桶里飘出来的。 这不就是她给思瑶配的祛暑茶吗? 怎么搞出这么大阵仗? 就在谢冬梅纳闷的时候,队列里的郑思瑶像是心有灵犀,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了栅栏外的她。 郑思瑶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她下意识地就想往谢冬梅面前跑,可脚刚抬起来,又硬生生收了回去。 她猛地立正,朝着队列最前方的教官,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 “报告!” 声音清脆洪亮,把周围几个方阵的教官和学生都给震得看了过来。 教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皮肤晒得跟黑炭似的,闻声皱着眉转过身:“郑思瑶,有什么事?” “报告教官!我妈来看我了!就在围栏外!”郑思瑶指着谢冬梅的方向,语气里是压不住的兴奋。 “你妈?” 教官愣了一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来。 哗啦一下。 整个操场上,至少有上百个脑袋,齐刷刷地转了过来,上百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了谢冬梅身上。 那些眼神里,有好奇,有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崇拜的热切。 谢冬梅被这阵仗给搞懵了。 她被这么多半大孩子跟看稀罕宝贝似的盯着,还真是头一遭。 这些孩子,瞅她干嘛? 教官瞪了郑思瑶一眼,喝道:“归队!保持军姿!” “是!”郑思瑶干脆地应了一声,挺直了腰板站了回去,但眼睛还是忍不住往谢冬梅这边瞟。 那年轻教官整了整军帽,迈着标准的正步走到了栅栏边。 他隔着冰冷的铁栏杆,冲谢冬梅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语气是军人特有的那种干脆利落,但又带着显而易见的尊敬。 “阿姨您好,是郑思瑶同学的母亲吧?” “是,我是。”谢冬梅点了点头。 “这太阳大,您去那边树荫底下等吧,还有半小时我们操练就结束了。”教官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排白杨树,“结束了我让她第一时间过去找您。” 说完,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黝黑的脸膛上泛起一丝红晕,补充道:“还有……阿姨,谢谢您的祛暑茶,味道好,又管用。我们这帮当兵的在部队都没喝过这么好的东西。” 谢冬梅心里那点疑惑这下全解开了。 敢情是这丫头把她的祛暑包给分享出去了。 她也没多想,只当是孩子心善,有好东西不知道藏着掖着,见同学和教官辛苦,就拿出来给大家伙儿解暑。 第240章 阿姨教训的是 谢冬梅哪知道,就她那一包小小的祛暑茶,如今已经在整个新生军训队伍里掀起了多大的风潮。 “应该的,孩子们训练辛苦。”谢冬梅客气了一句。 她依言走到了树荫底下,远远地看着操场上那个挺拔的身影。 郑思瑶这孩子,穿上这身军训服,还真有几分女兵的飒爽英姿。 要是现在有那种后世人手一个的手机就好了,她高低得给自家闺女这精神的模样,多拍几张照片留着。 半小时的功夫,在谢冬梅眼里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操场上解散的哨声刚一吹响,郑思瑶就像只出了笼的小燕子拨开人群甩着两条大长腿,第一个就冲到了谢冬梅跟前。 “妈!” 丫头一头扎进谢冬梅怀里,也不管身上全是汗。 谢冬梅嫌弃地推了她一把,却没推动,只好从兜里掏出早就备好的白棉布手帕,在她那张被晒得黑里透红的小脸上胡乱擦着。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瞧你这满头大汗的,跟水里捞出来似的。” 话是这么说,可她眼里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郑思瑶刚想说什么,身后就跟过来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一个个跟探照灯似的盯着谢冬梅。 “阿姨好!” “阿姨,您就是思瑶的妈妈吗?您可真厉害!” 一个梳着羊角辫,脸蛋圆圆的女孩胆子最大,凑上来就问:“阿姨,您那祛暑茶也太神了!我们以前军训喝绿豆汤,喝完还是觉得心里燥得慌,可喝了您的茶,感觉浑身都透着一股清凉气儿,在太阳底下站一天,都不觉得中暑气闷。这是咋做的呀?” 另一个女孩也跟着猛点头:“是啊是啊,而且还甜丝丝的,一点都不苦,比汽水还好喝!” 谢冬梅被这群半大丫头围着,你一言我一语,夸得她都快成活神仙了。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郑思瑶就挺着小胸脯,一脸骄傲地替她回答了:“那当然了!我妈是谁?这方子可是我妈的独门秘方!” “思瑶,你妈也太厉害了吧!” “何止是厉害!”郑思瑶下巴一扬。 “思瑶都跟我们说了!说您一个人把她从人贩子手里抢回来的!那人贩子拿着刀呢!” “还有还有!”圆脸女孩抢着说,“说您跟京城来的中医泰斗比试医术,一点儿都不落下风!阿姨,您简直就是我们女同学的偶像!” 谢冬梅听得眼皮一跳,伸手就在郑思瑶的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拧了一把。 这丫头,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都往外说。 郑思瑶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满脸的得意。 “就因为这,我们班长才把思瑶的祛暑茶包推荐给教官的!”一个女生补充道,“教官们喝了都说好,后来连营长都知道了。现在我们校长都发话了,军训期间,全校新生都喝您的祛暑茶!阿姨,您现在可是我们省医科大的名人了!” 谢冬梅心里哭笑不得,她就给闺女备了点东西防着中暑,怎么还搞出这么大名堂? 正当她想谦虚几句,把这群兴奋的小麻雀给打发了,人群外忽然挤进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 那男生戴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脸上带着几分急切和紧张。 他一看到谢冬梅眼睛就亮了,三两步走到跟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阿姨,您好!我叫张援朝。” 周围的女生们都安静下来,好奇地看着他。 谢冬梅打量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给自己鞠躬。 张援朝抬起头,语气激动得有些发颤:“我……我是来替我爸谢谢您的!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谢冬梅瞬间想起来了,上次她在学校碰见那个突发心悸,脸都憋紫了的中年男人。 当时情况紧急,她随手施了针,又急着赶火车,就匆匆写了个方子塞给了他亲属。 谢冬梅问道:“你爸现在怎么样了?” “好多了!好太多了!”张援朝激动地推了推眼镜,“吃了您开的药,我爸当天晚上胸口就不闷了,睡了个安稳觉。这几天精神头一天比一天好,都能下地溜达了!我爸还说等过两天一定要亲自去市里登门感谢您呢!” 周围的同学们听到这,看谢冬梅的眼神已经不是崇拜了,那简直就是在看一尊行走的人间菩萨。 能随手开个方子就救回一条命,这得是多大的本事! 郑思瑶的腰杆挺得更直了,脸上的骄傲几乎要溢出来。 谢冬梅却没理会周围的目光,她只是看着张援朝,神色严肃了几分:“光吃药只能治标,你爸那病根儿深,拖了好些年了,得配合针灸才行。” 她顿了顿,补充道:“等他身子爽利些,你带他到市里百货大楼对面的谢氏医馆来找我。我再给他好好瞧瞧,重新开方,配合针法,调理个把月才能断根。” 张援朝听得连连点头,他扶了扶眼镜诚恳地说道:“阿姨,您说的是,我记下了。为了感谢您,我想……我想请您和郑思瑶同学吃顿饭,就在学校门口的饭店,您看可以吗?” 谢冬梅摆了摆手教育道:“小孩子家家的,别搞这么多虚礼。你是个学生,本分就是念书,别把心思花在这些迎来送往上头。把书念好了,将来有出息了,比请我吃十顿饭都强。” 张援朝愣在当场,随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镜片后的眼睛偷偷瞧了郑思瑶一眼,又迅速转回谢冬梅身上,这才重重点头:“阿姨教训的是,我明白了。” 郑思瑶见状,生怕这群同学再围着她妈问个没完,连忙拍了拍手,冲着那群还瞪着好奇眼睛的小姑娘们喊道:“哎呀,同学们,你们快去食堂吧!再磨蹭下去,大师傅的勺子都得刮锅底了,到时候可就真只剩下菜汤泡饭啦!” 一句话点醒了众人。 “对对对!快走快走!” “阿姨再见!” “思瑶,回头我们再找你玩啊!” 刚才还叽叽喳喳的人群一下散了,争先恐后地朝着食堂的方向冲去,那架势,仿佛晚一秒钟就得饿肚子。 第241章 大学问 等人走光了,郑思瑶才松了口气,亲昵地挽住谢冬梅的胳膊,小声说:“妈,咱们不去食堂。现在正是人最多的时候,跟打仗似的,排队就得排半天,排到了好菜也早没了。我能挤,可不能让您跟着受罪。” 她说着,拉着谢冬梅就往学校后街的方向走:“我们去上次那家饭馆,干净又好吃。” 母女俩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郑思瑶熟门熟路地点了一盘醋溜白菜,一碗红烧肉,又要了两碗白米饭。 饭菜很快端了上来,香气扑鼻。 “妈,您知道吗?我们宿舍有个同学,叫刘丽,她老家是东北的,说话可有意了,天天‘咱’啊‘嘎哈呢’,把我们一屋子人都带跑偏了……” “还有我们教官,黑得跟块炭似的,罚我们站军姿,自己却躲在树荫底下喝汽水,被我们抓了个正着,他还嘴硬说是白开水,笑死我们了。” 郑思瑶一边往谢冬梅碗里夹肉,一边兴致勃勃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 阳光从木格窗棂透进来,照在她年轻飞扬的脸庞上充满了对新生活的热爱和憧憬。 谢冬梅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一句,心里却是一片柔软。 她看得分明,眼前的这个姑娘,已经完全褪去了刚从邹家村出来时的那股子不安。 可现在,她自信、开朗,像一株迎着太阳使劲生长的向日葵。 这就够了。 自己这一趟重生,能把这丫头从那个泥潭里捞出来,让她活出个人样,比什么都值。 郑思瑶正说得起劲,忽然一拍自己的脑门。 “妈,瞧我这记性!我们辅导员前两天还跟我说,要是您来学校了,让我一定带您去她办公室坐坐呢!” 谢冬梅夹菜的动作顿了顿:“你们辅导员找我?” “嗯!”郑思瑶点点头,“她说想当面谢谢您呢!就因为祛暑茶的事儿。” “行,那吃完饭,咱们就去拜访一下。”谢冬梅没多想,老师的情面总是要给的。 吃完饭,谢冬梅又在路口的水果摊上称了两斤橘子,用网兜提着,才跟着郑思瑶往教师办公楼走去。 辅导员的办公室是好几个人一间,郑思瑶领着谢冬梅进去的时候,一个戴着眼镜,正在备课的年轻女老师抬起了头。 “郑思瑶同学?你……”她的目光落在郑思瑶身后的谢冬梅身上,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连忙站起身,“这位就是阿姨吧?快请坐,快请坐!” 辅导员姓陈,叫陈静,看上去也就三十岁不到的样子。 她一边给谢冬梅倒了杯搪瓷缸子装的白开水,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陈静的热情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审视。 她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梳着普通妇人发髻的中年女人。 模样周正,气质沉静,但怎么看都跟传闻中那个能跟京城中医泰斗掰手腕的‘神医’形象,差着十万八千里。 谢冬梅像是没察觉到她的打量,将手里的网兜往前递了递,脸上挂着得体的笑:“陈老师,郑思瑶平常没少给您添麻烦吧?一点橘子,您和办公室的老师们解解渴,别嫌弃。” 陈静连忙摆手,脸上的笑容更职业化了些:“阿姨,您这可太客气了!思瑶这孩子懂事又努力,是我们老师的得力小助手,可没添什么麻烦!” 她嘴上客气着,却没伸手去接那网兜,只是示意谢冬梅把东西放在旁边的空桌子上。 那态度,显然没把这两斤橘子放在心上,她的心思,全在别处。 “阿姨,快坐。”陈静拉过一张椅子,自己也坐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了一副谈心的架势,“听思瑶说,您家是世代行医的?” 谢冬梅端起搪瓷缸子呷了一口才点头道:“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混口饭吃。” “可不止是混口饭吃这么简单吧?”陈静的探寻道,“您那祛暑茶,效果是真好。还有上次那个张援朝同学的父亲,那可是多年的老毛病了,多少大医院都瞧不好,您几针下去,一副药就见了效,这可不是一般的大夫能有的本事。” 郑思瑶在一旁听着,小脸蛋上全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谢冬梅放下水杯,“凑巧罢了,那病人的症候,正好是我家祖传方子里头有记载的。至于这祛暑茶,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就是些清热解毒的草药,不值一提。” 她越是这般云淡风轻,陈静心里就越是笃定。 这就是高人风范啊! “阿姨,您太谦虚了。”陈静笑了笑,索性不再拐弯抹角,直接抛出了底牌,“不瞒您说,就因为您这祛暑茶和救人的事,我们校长都惊动了。他还特意给京市的姚老打了个电话。” 陈静继续说道:“姚老在电话里,对您的医术可是赞不绝口,说您的针法得了古法精髓,是他生平罕见的。还说……要是您愿意,京城那几家大医院的门,随时都为您敞开呢!” 能让校长亲自打电话求证,又能让姚老那种身份的人给出这么高评价的,绝不可能是个普通的中年妇女。 “我们校长啊,他本身就是中医科班出身,对咱们这国粹感情深得很。”陈静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忧虑。 “可您也知道,现在西医当道,年轻人有几个还信老祖宗这套?我们学校的中医专业,一年到头都招不上几个人,今年好不容易凑够了一个班,都不知道下一届还能不能开得起来。校长为了这事,头发都愁白了。” 谢冬梅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搪瓷缸子粗糙的边缘。 陈静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所以,校长就想,能不能请您……来我们学校给学生们开个讲座?也不用多深奥,就讲讲您平时看诊的趣事,或者普及一下咱们中医的日常保健知识。让这些孩子们知道,中医不是只有苦药汤子,它是能实实在在救人、能融进咱们生活里的大学问!” 话说到这份上,郑思瑶也听明白了,她紧张又期待地看着自家老妈。 第242章 别谦虚了 陈静见谢冬梅没立刻回答,又转向郑思瑶,换上了一副关怀备至的辅导员口吻:“思瑶啊,你看这日头也上来了,下午还要军训呢,快回寝室去,躺下歇会儿,千万别中暑了。” 这是要支开她,跟她妈单独谈了。 郑思瑶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走,但也知道这是正事,只能乖乖地点了点头:“那……那我先回去了。” 她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谢冬梅,满脸都是不舍。 谢冬梅冲她安抚地笑了笑,声音温和:“去吧,不用担心。等你们下午训练完了,妈直接去寝室找你。” 有了这句话,郑思瑶才像是吃了定心丸,冲陈静鞠了一躬,脆生生地说了句“陈老师再见”,这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谢冬梅和陈静两个人,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陈静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神情变得更加郑重,她知道,接下来的对话,才是今天的关键。 谢冬梅先开了口:“陈老师,您这可是给我出了个天大的难题。” “我就是个开医馆的,会号脉,会抓药,会扎两针。你让我站到讲台上去,对着一屋子的大学生讲课?那不是赶鸭子上架,存心让人看笑话嘛。” 陈静的身子往前倾得更厉害了,语气也急切了几分:“阿姨,我们不是要您讲多高深的理论!我们就是想……想让您给现在的年轻人看看,真正的中医是什么样的!” “现在一提中医,学生们脑子里是啥?就是黑乎乎、苦得能齁死人的药汤子,就是见效慢,就是老古董!他们宁愿去吃一把五颜六色的西药片,也不愿意耐着性子喝一副调理身子的汤药。” 陈静的眼圈微微泛红,像是想起了什么。 “不瞒您说,我姥爷就是个老中医,在乡下开了几十年诊所。他老人家常常一个人对着药柜子叹气,说一身的本事,怕是带到棺材里都找不到个想学的后生了。他说,现在的年轻人,都觉得西医体面,来钱快,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快要没人稀罕了……” 这所大学,这个平台……或许是个机会? “陈老师的心情我理解。可学校里那么多教授,个个都是科班出身,学问比我这野路子深厚多了。有他们在,怎么也轮不到我一个外人来班门弄斧吧?” 陈静却像是松了口气,她知道问到点子上了,就说明有戏。 她直视着谢冬梅的眼睛,诚恳道:“阿姨,您在担心什么?” 谢冬梅也不再绕弯子,干脆地承认:“我怕讲不好。我这嘴跟人吵架还行,让我正儿八经地讲东西,我怕自己嘴笨,把事儿给办砸了。” “不会的!”陈静立刻摇头,语气斩钉截铁,“您根本不需要有心理负担!您不用当那是上课,就当是跟孩子们拉家常,聊聊天!您就讲,您是怎么几针下去,就让张援朝他爸爸的心悸缓下来的;您就讲,那祛暑茶里头,到底放了什么不值钱的草药,却有那么神奇的功效!” 她语言充满了说服力:“现在的孩子们,就爱听这个!听这些发生在身边的,真实的,有用的事!阿姨,您现在可是咱们学校的名人,您要是开讲座,我跟您打包票,最大的那个阶梯教室,都得挤得连个站脚的地儿都没有!” 谢冬梅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搪瓷缸壁上轻轻敲击着。 良久,她抬起眼,那双沉静的眸子里,终于透出了一丝松动。 “那……我就试试?”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话可说在前头,要是讲得不好,底下学生都跑光了,你们可不能怪我。” “太好了!” 陈静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上的喜悦像是要溢出来一样。 “您放心!绝对不会!阿姨,您在这儿稍等片刻,喝口水,我……我马上去跟领导请示!” 她话说得又快又急,像是生怕谢冬梅会反悔似的,转身一阵风似的就冲出了办公室。 谢冬梅端起那杯已经不怎么热的白开水,慢慢地喝了一口。 讲座…… 该讲些什么呢? 上来就讲阴阳五行,经络脏腑,怕不是要把那群孩子全给讲睡着了。 得从他们感兴趣的,能听懂的入手。 青春痘?痛经?失眠? 这些都是年轻人常见的毛病。从这些小处着手,让他们亲身体会到中医的用处,或许比讲一百遍大道理都管用。 她正沉思着,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不止一个人。 还是陈静,她脸颊因为快步走而泛着红晕,眼睛亮得惊人。 她侧身让开,露出了身后的人。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鬓角已经斑白,他穿着一身板正的中山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温和,带着一股子知识分子特有的儒雅和威严。 而在他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年纪相仿,或是更年长一些的男人女人。 他们个个神情严肃,目光灼灼地落在谢冬梅身上,那眼神里,有审视,有好奇。 整个中医科的教授,怕是都到齐了。 为首的男人大步走了过来,在离谢冬梅两步远的地方站定,不等陈静介绍就主动伸出了双手,声音洪亮而真挚: “谢大夫,久仰大名了!我是这省医科大学的校长,我姓周!” 周校长这双伸出来的手,粗糙、有力,掌心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老茧。 这不像一双养尊处优的领导的手,倒像是个踏踏实实做学问的人。 谢冬梅从容地伸出手不卑不亢地回道:“周校长,您太客气了。我一个乡下开医馆的哪儿担得起久仰大名。” 周校长爽朗地笑了起来,握着她的手用力摇了摇,那股子真诚劲儿不似作伪:“谢大夫,您就别谦虚了!现在这年头,像您这样有真本事的中医,不多了,是宝贝啊!” 他松开手,侧身指了指身后那几位神情各异的教授,语气里带着一股子沉甸甸的责任感:“我们这些人在学校里教书,教来教去,都是书本上的死知识。学生们学得枯燥,出去看病也只会照本宣科。现在社会上都说中医是慢郎中,我听着心里头疼啊!” 第243章 有何不敢 周校长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又落回谢冬梅身上眼神灼热:“我也是学中医出身的,眼看着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疙瘩一天天没落下去,我是寝食难安!所以一听陈老师说,您愿意来给学生们讲讲,我这心里头,就像是三伏天喝了碗冰镇酸梅汤,从里到外都舒坦了!” 谢冬梅心中微动。 这位周校长,倒是个有情怀的实在人。 她也正色道:“周校长言重了。我答应陈老师也是存了同样的心思。中医不能断了根,总得有人把火种传下去。只是我这半瓶子醋,要在各位专家教授面前班门弄斧,心里实在是发虚。” 她话音刚落,人群里就响起一个极不和谐的冷哼声。 “哼。” 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神情倨傲的男人从人群后排走了出来。 他上下打量着谢冬梅,眼神里的轻蔑和审视毫不掩饰:“知道自己是班门弄斧,还敢来?装什么大义凛然呢?真有自知之明,就该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别跑到大学的讲台上来丢人现眼,耽误了学生们的前途。” 这话一出让陈静急得直摆手:“孙教授,您怎么能这么说……” 周校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转过头声音里已经带了严厉的斥责:“孙立人!注意你的言辞!谢大夫是我请来的贵客!” 叫孙立人的男人却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校长,我这是实事求是。我们省医科大学是多神圣的地方?能随随便便让一个来路不明的赤脚医生来开讲座吗?这要是传出去,我们学校的脸面往哪儿搁?我也是为了学校的声誉着想!” “为了学校声誉?”周校长气得指着他,手都有些发抖,“我告诉你孙立人,谢大夫的医术,是连京市里的姚老都亲口称赞自愧不如的!而且谢大夫现在是江市中医药研究协会的正式会员!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你不服,你也去让姚老夸一句试试?你也去申请个会员看看?” 一连串的质问像炮弹一样砸过去,孙立人被砸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姚老在中医界的地位,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质疑。 其他几位教授都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掺和。 谢冬梅脸上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她平静地看着孙立人开口:“这位孙教授说得也有道理。” 众人都是一愣。 只听她继续说道:“我承认,论讲课引经据典,我肯定不如您这位大学教授。我嘴笨,讲不出那么多花团锦簇的大道理。” 孙立人脸色稍缓,以为她这是要服软了,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可谢冬梅话锋一转,那双沉静的眸子陡然锐利起来:“但是,论中医,论治病救人,我谢冬梅绝不会比你差!”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你!”孙立人瞬间炸毛了,“好大的口气!说大话谁不会?杏林界最重谦逊,你这点道行也敢口出狂言!” “是不是狂言,试试不就知道了?”谢冬梅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却带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压迫感,“孙教授,你敢不敢与我切磋一二?” “有何不敢!”孙立人被激得满脸通红,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老孙!”旁边一个头发花白,年纪稍长的教授连忙拉住他低声劝道,“别冲动!校长还在这里!” 这位钱教授是中医科的老前辈了,平时最是稳重。 他向周校长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又对谢冬梅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谢大夫,您别见怪,老孙他就是这个臭脾气,学术上容不得沙子。” 谢冬梅却摆了摆手,目光依然锁着孙立人道:“那便开始吧。” 周校长看了看剑拔弩张的两人,叹了口气,最终却点了点头。 他也想亲眼看看,这位谢大夫的深浅。 “好!怎么比你说!”孙立人甩开钱教授的手,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谢冬梅环视一周,不急不缓地说:“咱们也别搞那些虚的,就现场论证。我这儿恰好有个疑难杂症的病例,是我前些年遇到的。我说症状,咱们各自写下诊断和方子,再由周校长和各位教授评判,如何?” “就这么办!”孙立人一口应下,生怕她反悔似的。 陈静紧张地手心都出了汗,那可是孙立人,理论功底扎实得很,最擅长辩证疑难杂症了! 谢冬梅清了清嗓子:“患者,男,三十五岁。主诉,口舌生疮,咽喉肿痛,牙龈出血,已有半月。同时畏寒怕冷,四肢不温,腰膝酸软,夜尿频多。舌质淡胖,苔白腻,脉象沉细。请问此为何症?当如何医治?” 几位教授都皱起了眉头,开始低声议论。 “口舌生疮,咽喉肿痛,这是上焦有火啊,实火之症。” “可又畏寒怕冷,夜尿频多,脉沉细,这明明是下焦肾阳虚的寒症表现嘛!” “这……这不是上热下寒,寒热错杂吗?这种病最是棘手,用清火药吧,怕伤了阳气,加重下寒;用温补药吧,又怕助长上火,火上浇油啊!” 孙立人却在短暂的思索后,脸上露出了成竹在胸的笑容。 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在纸上写了起来,显然是有了定论。 写完,他将纸往前一推,带着几分傲然地看向谢冬梅:“我写好了。” 谢冬梅也拿起笔,气定神闲地写下了自己的诊断和方剂。 周校长亲自上前,先拿起了孙立人的诊断书,念道:“孙教授诊断为:心火上炎,肾阳亏虚。治法:上清心火,下温肾阳。方用:交泰丸合黄连解毒汤加减……” 念完,周校长点了点头:“嗯,有理有据,辨证清晰,是标准的对症之法。” 孙立人脸上得意之色更浓,他看向谢冬梅眼神里充满了挑衅:我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周校长又拿起了谢冬梅的纸,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便猛地一缩,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谢冬梅一眼,才缓缓念道:“谢大夫诊断为:脾胃虚寒,阴盛格阳,虚火上浮。此非实火,乃真寒假热之症。治法:大剂温中健脾,引火归元。方用:附子理中汤加肉桂、牛膝。” 第244章 教官就是魔鬼 “什么?!”孙立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失声叫道,“胡说八道!简直是一派胡言!口舌生疮,咽喉肿痛,明明是火症,怎么能用附子、干姜、肉桂这些大辛大热之药?这不是火上浇油,是想害人性命吗!” 谢冬梅终于正眼看向他,却让孙立人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慌。 “孙教授,”谢冬梅缓缓开口,“你只看到了上焦的‘火’,却没看到这火的根源。患者舌质淡胖,苔白腻,脉沉细,这才是病根所在!此乃中焦脾胃虚寒,寒湿内盛,逼迫肾中虚阳浮越于上,才有了这一派火热的假象。这火是无根之火,是虚火,你用黄连、黄芩去清,只会损伤阳气,让脾胃更寒,病情反复,永无宁日!”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我这方子,附子、干姜、人参、白术,大补脾胃阳气,是为治本;再加一味肉桂,温肾纳气,引火归元;更用牛膝,引血下行,将上浮的虚火带回下焦。如此,釜底抽薪,标本兼治。待中阳得复,寒湿一去,那上头的‘火’,自然就烟消云散了!”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又如重锤击鼓,狠狠地敲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孙立人张着嘴,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脑中飞速地将谢冬梅的理论和方剂推演了一遍又一遍,越想后背的冷汗就越多。 他错了,错得离谱! 他只看到了表象,而这个女人,却一眼洞穿了本质! “啪!啪!啪!” 周校长率先鼓起掌来,他看着谢冬梅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欣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敬重和震撼。 “高!实在是高!”周校长激动地连连赞叹,“谢大夫,您这一手‘辨假识真’的功夫,真是让我等汗颜!我们这些在学校里搞理论的,跟您这种在临床上千锤百炼出来的真功夫一比,真是差得太远了!” 他身后那几位教授,也纷纷点头,看向谢冬梅的目光里再无半分轻视,只剩下叹服和敬佩。 他们都是行家,自然听得出谢冬梅这一番论证,是何等的精妙绝伦又是何等的功力深厚。 这哪里是什么野路子,这分明是得了真传的大师! 孙立人的脸青白交错,额角的冷汗顺着金丝边眼镜的镜腿滑落下来,滴在地上洇开一小团深色的印记。 他想反驳,想找回一点颜面,可脑子里却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位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孙教授,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对着谢冬梅僵硬地鞠了一躬。 “我……我输了。”三个字,带着一股子不甘,却又不得不承认的挫败。 “谢大夫,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班门弄斧了。” 周围的教授们都倒吸一口凉气,看向谢冬梅的眼神彻底变了。 能让孙立人这个刺头当众低头认错,这女人的本事,怕是比周校长说的还要厉害! 周校长欣慰地拍了拍手,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寂静,他看向谢冬梅,眼神里的热切几乎要溢出来:“谢大夫,您看,这下没人再有异议了!这个讲座的时间,咱们是不是可以定下来了?” 谢冬梅点了点头:“定是可以定,不过我得回去准备准备。讲课不是看病,一张嘴就行。这毕竟是在我闺女的学校,总不能讲得太寒碜,让她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 这话说的让在场的几位教授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周校长一愣,随即饶有兴致地问谢冬梅:“郑思瑶同学就是您的女儿吧?这么好的天分,怎么没跟着您学中医啊?这要是肯学,将来必定也是一代名医啊!” 谢冬梅语气里是全然的开明与尊重:“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她喜欢西医,想去看看西医与中医的区别。条条大路通罗马,中医西医,到头来都是为了救人,没必要非得捆在一条道上。” 她带着几分过来人的通透:“再说了,人在自己真正有兴趣的领域里,才能把事儿做到最好。逼着她学反倒是害了她。” 周校长怔住了,细细品味着她的话,良久才叹了口气:“谢大夫,您说得对啊!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我们现在最头疼的,就是这一点。” 他脸上的笑容淡去,换上了一抹忧虑:“中医这东西,入门枯燥,见效又慢,要背的汤头方剂浩如烟海,没个十年八年的苦功夫,根本摸不着门道。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能沉得住这份气,耐得住这份寂寞的?” 谢冬梅深有同感:“是这个理。所以才更要有人把火传下去,哪怕只是一点微光,也比彻底熄灭了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人才培养聊到医理辨析,竟是越聊越投机。 最后,谢冬梅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说道:“周校长,讲座的时间就定在一个月后吧。我医馆里也忙,得抽空把要讲的东西好好捋一捋,不能误人子弟。” “一个月?好好好!不急,您慢慢准备!”周校长喜出望外,连忙应下,“太感谢您了,谢大夫!您这可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他看了一眼手表,才发现时间不早了,连忙道:“哎呀!都这个点了,回市里的末班车怕是已经没了。这样,我让后勤给您在学校招待所安排个房间,您今晚就先歇下,明天再回。” “那就有劳周校长了。”谢冬梅也没推辞。 跟周校长和一众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教授们告别后,谢冬梅在陈静老师的指引下,找到了郑思瑶的宿舍。 刚推开宿舍门,一股浓烈的红花油味道就扑面而来。 只见宿舍里七八个小姑娘,东倒西歪地躺在床上、趴在桌上,一个个龇牙咧嘴抱着自己的胳膊腿“哎哟哎哟”地叫唤个不停。 “疼死我了……我的腿是不是要断了……” “教官就是魔鬼!明天还要踢正步,我感觉我这双腿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 第245章 我妈天下第一 郑思瑶的情况稍好一些,正盘着腿坐在床上,用小拳头给自己捶着小腿肚子。 她在家里时,谢冬梅就教过她一些简单的推拿活血的法子,倒也能应付。 “妈!你怎么来了?”郑思瑶看见谢冬梅,赶紧从床上跳下来迎了过去。 宿舍里那几个原本还在“垂死挣扎”的女生一听见“妈”这个字,再看清来人的脸,一个个挣扎着爬起来站得笔直,脸上带着三分痛苦,七分崇拜地齐声问好: “阿姨好!” “谢大夫好!” 谢冬梅看着她们一个个紧绷得像石头块一样的肌肉,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行了,都别站着了坐下吧。一个个跟小老太太似的,军训快结束了,你们以后也得常常锻炼。” 一个胆子大的圆脸女生苦着脸道:“阿姨,我们也不想啊,可这腿又酸又胀,跟灌了铅一样,动一下都钻心地疼!” “那是你们方法不对,光知道傻练不知道放松。”谢冬梅说着,走到那女生跟前让她坐好,“腿伸直,放松。” 她伸手在那女生的腿上几个穴位迅速地按压、揉捏了几下,力道时轻时重,不过一两分钟的功夫。 “好了,你再动动看。” 那圆脸女生将信将疑地活动了一下小腿,随即眼睛瞪得溜圆,发出一声惊呼:“哎?真的!真的不那么疼了!好神奇啊!” 其他女生见状,立刻像看到了救星,纷纷围了上来。 “阿姨,也帮我按按吧!” “谢大夫,我这儿!我这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谢冬梅也没嫌烦,挨个指点她们:“肌肉紧张,要先拍打,再按揉。找到这个承山穴,对,就是腿肚子最鼓的那个地方,用力按下去,酸胀就对了……还有这个足三里,常按对身体好……” 整个宿舍,瞬间变成了大型中医推拿教学现场。 等把这群小丫头都安抚好了,谢冬梅才拉着郑思瑶出了宿舍。 “走,陪妈去吃点东西,饿了。” 母女俩在学校后街找了个还亮着灯的小吃摊,要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昏黄的灯光下,谢冬梅看着女儿被晒得有些发红的脸蛋,心里一阵柔软。 她夹起一个馄饨,吹了吹,放进女儿碗里,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下个月妈要来你们学校开个讲座,讲中医。” “真的?!”郑思瑶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骄傲和自豪,“妈!你太厉害了!我早就觉得,你就该让所有人都知道中医有多了不起!” 她激动地挥了挥小拳头,信誓旦旦地保证:“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把我们班,不!我们整个系的同学都拉去给你捧场!” 谢冬梅看着女儿一脸“我妈天下第一”的骄傲模样心头一暖,她打趣道:“把你整个系的同学都拉来?万一我讲得磕磕巴巴,底下人全睡着了,你这张小脸还要不要了?” “怎么会!妈,你在我们学校可以说是风云人物,大家因为祛暑茶本来就对中医有些兴趣,而且他们都说你太神了!谢冬梅同志,要相信自己!” 话是这么说,谢冬梅心里却没底。 看病,她是在自己个儿的地盘上,游刃有余。 可上台对着几百个年轻学生讲课,那是秀才的地盘,她一个行医的心里头直发毛。 她喝了口馄饨汤,压下那点慌乱,试探着问:“思瑶,你说,妈该讲点什么好?你们现在这些大学生,都爱听些啥?总不能我上去就讲‘阴阳五行,君臣佐使’吧?怕是没讲两句,底下就跑光了。” 郑思瑶歪着脑袋,咬着勺子认真地想了想:“嗯……理论太深了,肯定不行。他们刚军训完,个个腰酸背痛,要不……您就讲讲怎么用最简单的穴位推拿,缓解疲劳和疼痛?” 她眼睛一亮,又补充道:“对了!我们班好多女同学都痛经,每次疼得满头大汗,就只会喝红糖水或者吃止痛片。妈,你要是能讲讲这个,她们肯定爱听!” “还有还有!”郑思瑶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现在都流行科学,很多人觉得中医是迷信。您可以讲讲‘望闻问切’里的‘望’,现场找个人看脸色、看舌头,告诉大家怎么判断一个人身体好不好,有没有小毛病,这个肯定有意思!让他们知道,咱们中医才是最厉害的科学!” 郑思瑶的几个提议让谢冬梅豁然开朗。 对啊! 讲那些大道理做什么? 就从这些最贴近生活、最实用的小处着手! 先用效果勾起他们的兴趣,再慢慢地把中医的博大精深揉进去,这不比干巴巴地背理论强一百倍? “好……好法子!”谢冬梅激动地一拍大腿,立马从随身带着的布兜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和一支钢笔。 她也顾不上吃馄饨了,拉着郑思瑶,急切地问:“那个痛经,具体怎么讲能让她们听懂……还有望诊,从哪个角度切入最好……”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问得认真,一个答得起劲。 不一会儿,那小小的笔记本上,就密密麻麻地记了好几页。 直到小摊老板打着哈欠开始收拾东西,母女俩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郑思瑶陪着谢冬梅走回招待所门口,夜风带着凉意,吹得路边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妈,我得回宿舍了,明天一早还要集合呢。”郑思瑶拉着谢冬梅的手,满眼都是不舍。 “去吧,别耽误了训练。”谢冬梅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天冷了,晚上被子盖好,别着凉。” “知道了。”郑思瑶闷闷地应了一声,突然张开双臂,给了谢冬梅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把脸埋在她肩上,“妈,你真好。” 谢冬梅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也伸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 回到招待所简陋的房间里,谢冬梅没有立刻睡下。 她坐在吱呀作响的木头书桌前,借着昏暗的台灯,把笔记本上凌乱的记录,一条条重新捋顺,分门别类,直到脑子里有了清晰的讲课大纲,才长长舒了口气,沉沉睡去。 第246章 更劲爆点的 “哔哔——哔哔——” 一阵急促刺耳的电子铃声,将谢冬梅从睡梦中惊醒。 她猛地坐起身才反应过来是那个大哥大在响。 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接起电话。 “喂?是谢大夫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语速很快。 “是我。”谢冬梅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我是顾维介绍的,我姓王。您要查的那个梁天华,资料我拿到了。” 谢冬梅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要的东西,能拍到吗?” “您放心,干我们这行的,就这点本事。”男人在电话那头轻笑一声,“就是……您想要个什么程度的?是俩人喝喝咖啡,还是……更劲爆点的?” 谢冬梅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要他这辈子都翻不了身的程度。照片越多越好,越能说明问题的越好,你懂我的意思。” 电话那头的男人沉默了两秒,似乎在消化她话里的狠劲儿。 “明白了,谢大夫。”他干脆利落地应下,“等我拍到东西,再联系您。” 挂了电话,谢冬梅看着窗外蒙蒙亮的天色,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梁天华,济世堂…… 咱们的账,也该算算了。 睡了个回笼觉后,谢冬梅坐着早班车回了市里。 刚走到医馆门口,她就下意识地朝对面望了一眼。 济世堂门口依旧排着长龙,而自己的谢氏医馆,虽说不像前几天送鸡蛋时那样门可罗雀,但也只能用冷清两个字来形容。 “谢大夫,您回来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谢冬梅回头一看,是住在隔壁街的张大爷,正提着个药包从对面走出来。 张大爷看见谢冬梅,一脸的纠结,他快走几步过来,压低了声音说:“谢大夫,我可不是不信您。实在是……前两天我那老毛病犯了,疼得厉害,您又不在……” 他指了指对面的济世堂,叹了口气:“我就去那儿看了看,那梁大夫说得跟您差不多,可他开的这药……啧……” “怎么了?”谢冬梅眉头一挑。 “不知道咋回事,喝下去烧心烧胃的,难受得很!”张大爷苦着脸,“还是您开的药喝着舒坦。我觉得啊,还是您的医术更高一些!” “药方子带来了吗?我给你瞧瞧。” “带了带了!”张大爷赶紧把药包里的方子递了过去。 谢冬梅接过来,只扫了一眼,脸色就沉了下来。 问题太明显了! 这方子里的黄芪、当归、人参,剂量几乎是常规用量的两倍! 这是典型的虎狼之药! 用猛药求速效,看似立竿见影,却完全不顾病人的脾胃肝肾能不能承受得住。 对大多数身体底子还行的人来说,喝个一两剂可能只是觉得药力霸道,胃里不舒服。 可万一张大爷这种上了年纪,本身肝肾功能就有所减退的人,长期喝下去,那不是治病,是催命! “胡闹!”谢冬梅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这是拿人命开玩笑!” 张大爷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药方子都差点没拿稳:“谢……谢大夫,这……这么严重?” “严重?”谢冬梅冷哼一声,捏着那张薄薄的药方纸,指尖都有些发白,“这张纸不是药方,是催命符!张大爷,我问你,你是不是觉得喝下去头两天,身上那股子不得劲的感觉立马就轻快了不少?” 张大爷一愣随即猛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佩服:“是啊!谢大夫您真是神了,这您都知道?那大夫说他给我加了补药,见效快!还说我这身子骨就是虚,得下重料补!” “补?他是拿你的老骨头当柴火烧!”谢冬梅的声音又冷又硬,“为了图个快,就把黄芪、人参的量往死里加!你这把年纪,脾胃本就弱,这么个补法,跟天天让你喝滚油有什么区别?现在是烧心烧胃,再喝下去,你的肝,你的肾早晚都得被这药给烧穿了!” 她眼里冒着火,这股火不只是对张大爷,更是对着对面济世堂。 好个阴损的招数! 他这是算准了老百姓的心思! 谁不想病好得快点?谁不想少喝几天苦药汤子? 他用这种虎狼之药,制造出‘药到病除’的假象,就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她谢冬梅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口碑给砸个稀巴烂! 这根本不是治病,这是在赌命! 赌病人的身体底子能扛得住他这几剂猛药,只要不出人命,他就能把名声给赚到手。 这种人连行医最基本的‘德’字都不要了! 谢冬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对张大爷说:“这药不能再喝了!你等着,我重新给你开一副调理脾胃的,先把那股虚火给泄下去。” 说着,她转身就要回医馆里间拿纸笔。 “哎,谢大夫,您等等!”张大爷却一把拉住了她。 谢冬梅回头,只见张大爷一脸为难,眼神闪烁。 她顺手就把张大爷手里的药包接了过来,说道:“你这个药,我先替你收着,省得你回家弄混了,吃错了药可不是闹着玩的。” 谁知,张大爷的手下意识地一紧,竟没让她把药包拿走。 他看着自己手里的药,脸上满是肉疼和不舍。 他凑近了些,带着点讨好的意味:“谢大夫,其实……济世堂那药也没花几个钱,他还给抹了零头。那大夫说了,里头加了好些人参、当归,都是顶好的补药,喝了对身子好。我寻思着,这不跟捡了大便宜一样嘛……” 谢冬梅看着他那副样子,心头瞬间涌上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张大爷又把手往回缩了缩,像是怕她抢似的,小心翼翼地问:“谢大夫,您看……我就把手里这几剂喝完,应该……应该没事吧?毕竟是补药,浪费了也可惜不是?” 谢冬梅气得差点笑出来。 她太清楚张大爷的身体状况了,也正因为清楚,她才更憋屈。 张大爷这毛病,只要不是长期喝这种猛药,光手里这几剂,确实要不了他的命,顶多就是胃里难受几天。 第247章 他得忍 而这,也正是谢冬梅没办法直接上门去砸济世堂招牌的关键! 人家可以说这是用药风格不同,可以说这是个体差异,只要没吃死人,谁也抓不住他的把柄! 谢冬梅死死地盯着张大爷,半晌她看着张大爷那张尴尬又窘迫的脸继续道:“等你什么时候把济世堂的‘补药’喝完,觉得舒坦了,就不用再来我这儿了。要是还觉得烧心烧胃,你再过来,我重新给你诊脉开方。” 张大爷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他哪能听不出来谢冬梅话里的意思。 他也知道人家是好心,可那白得的‘补药’实在是诱人…… 他攥紧了济世堂的药包,最后也只讷讷地说出一句:“那……那我……我先回了,谢大夫。” 说完,他几乎是逃一样地,低着头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张大爷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谢冬梅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医馆里还是冷冷清清,除了郑明礼在后院捣药的细碎声响,再没别的动静。 这济世堂的阴损招数,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破。 她索性让郑明礼看着医馆,自己去郑湘文的药材铺看看有没有开始装修。 还没走到门口,一阵乱糟糟的哭喊声就传进了耳朵。 “湘文!湘文你原谅我!我真是一时糊涂啊!咱们复婚好不好?你让你妈把举报撤了吧,再这样下去,我真要去踩缝纫机了!” 她加快脚步,拐过墙角,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然一缩。 新铺子的大门敞开着,几个穿着工装背心的装修师傅正拿着工具,一脸尴尬地杵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动。 铺子中央,林致福像块狗皮膏药一样,死死攥着郑湘文的手腕,整个人几乎要贴上去。 而八岁的林佳妮,更是整个人挂在郑湘文的腿上,嚎啕大哭。 “妈妈!你回来吧!爸爸已经把那个女人和那个男孩赶走了!佳妮已经好久没吃过肉了,佳妮想吃你包的饺子了……呜呜呜……” 郑湘文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后挣,可林致福一个大男人,手劲儿大得像把铁钳,她根本动弹不得。 “林致福你放开我!你滚!我不想看见你!”郑湘文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气又急。 “我不放!湘文,你不答应我,我死都不放!” 谢冬梅沉着脸,一步步走了进去:“林致福,把你的手撒开!” 郑湘文听到这声音猛地回头泪眼婆娑地喊了一声:“妈!” 她拼命想往谢冬梅身后躲,可林致福的手攥得更紧了,手背上青筋暴起。 林致福听到谢冬梅的声音,浑身僵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到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翻江倒海的恨意几乎要将他淹没。 就是这个老太婆!就是她毁了自己的一切! 他无时无刻不想把这个毁了他事业的女人千刀万剐! 可现在,他不能。 他得忍。 他甚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里带着哀求:“妈,您劝劝湘文。我跟她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我不能没有她,佳妮也不能没有妈妈啊!” 他心里却在疯狂地咆哮。 这个死老太婆! 她到底是从哪儿找来的省里的关系? 为什么不早说?! 有这么大的本事,为什么不帮自己往上走,反而用来对付他这个女婿?! 郑湘文要是早点把这层关系亮出来,他至于去找外面那个女人吗? 他捧着她还来不及! 林致福的思绪乱成一团麻。 自从上次在认亲酒席上看到郑湘文穿着一身时髦的名牌,身边还站着个气派不凡的男人,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回家怎么看那个叫小美怎么不顺眼。 小美一天到晚就知道伸手要钱指手画脚,家里的地都不知道扫一下。 哪像郑湘文,一声不吭就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 他以前怎么就瞎了眼,觉得郑湘文又土又闷? 现在再看,她比小美那张擦了三层粉的脸好看太多了! 尤其是离了婚,她整个人倒像是活过来了一样,腰杆都挺直了! 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被停职调查,眼看就要进去吃牢饭,她郑湘文就能靠着野男人过得光鲜亮丽? 这不是明晃晃地给他戴绿帽子吗?! 一股子邪火从林致福心底烧起来,他看着郑湘文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哄回去!必须把她哄回去复婚! 等复了婚,他要让她知道厉害! 敢在外面找野男人,他就把她的腿打断! 他要把她牢牢拴在家里,让她这辈子都别想再出这个门,看她还怎么风光! 这些恶毒的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林致福脸上的表情却愈发凄苦。 他望着谢冬梅,几乎要跪下了:“妈,只要您让湘文回来,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以后一定好好过日子!” 谢冬梅看着他这副影帝般的表演,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 她根本懒得搭理林致福,对着郑湘文说:“湘文,过来。” 郑湘文用力一挣,哭着说:“妈,他……他不放……” 谢冬梅的视线像两把锋利的刀子,直直射向林致福那张虚伪的脸。 “我再说一遍,把你的脏手松开!” 林致福被谢冬梅那眼神看得心头一颤,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让他抓着郑湘文的手都不自觉地松了半分力道。 他脑子飞快地转着。 硬碰硬肯定不行,这个老太婆现在邪门得很,背后还不知道有什么通天的关系。 可软的……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郑湘文。 结婚这么多年,郑湘文爱他胜过爱自己,这一点林致福心知肚明。 以前每次他对她犯了浑,只要一低头说几句软话,再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郑湘文哪次不是心软得一塌糊涂,转头就把一切都原谅了? 他们可是自由恋爱!是有感情基础的! 想到这,林致福心里又有了底。 对,先把手松开,姿态做足。 只要这个老太婆走了,剩下郑湘文一个人,他有的是办法把她哄得回心转意! 第248章 为什么会这样 林致福深吸一口气,脸上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又堆了起来,正准备松手再演一出浪子回头的苦情戏—— “你干什么!放开她!” 门口传来一个清朗又带着急切的男声。 众人齐刷刷回头,陈砚君看到屋里的情景,他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郑湘文像是看到了救星,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希望的光,下意识地就想朝他那边挣扎。 林致福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认得这张脸! 就是上次认亲酒时,站在郑湘文身边替她撑腰的那个男人! 一股被背叛混杂着嫉妒的怒火瞬间冲垮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虚伪和理智。 他不但没松手,反而五指如铁钳般骤然收紧,几乎要将郑湘文的手腕捏碎! “啊!”郑湘文疼得惊呼一声。 林致福猛地将她拽向自己,整个人几乎贴在她身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长本事了啊,郑湘文?这就是你在外面找的姘头?” 那话语里的污秽和恶意钻进郑湘文的耳朵里。 郑湘文浑身一抖,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她满眼憎恶地瞪着他,声音都劈了叉:“你放屁!林致福,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下贱吗?我们已经离婚了!我的事轮得到你管?” “离婚?”林致福冷笑一声,眼神阴鸷地扫过门口一脸焦急的陈砚君,“离了婚就能这么快找好下家?当着我的面就敢眉来眼去?!” 陈砚君看着郑湘文痛苦的神情,心急如焚,他厉声喝道:“你快把湘文放开,不然我让你生不如死!” 郑湘文的眼神带着一丝祈求望向陈砚君,那是在绝境中看到一丝光亮的本能反应。 可这求救的眼神,在妒火中烧的林致福看来,却成了眉来眼去、公然调情的铁证! 他们俩当着他这个前夫的面,当着他女儿的面,当着这么多装修师傅的面,就这么毫不避讳地眉来眼去! 这简直是把他的脸按在地上,用鞋底子来回地碾! 林致福彻底疯了! 他通红的眼睛扫过四周,视线落在了墙角装修师傅的工具箱上。 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一拽郑湘文,反手就从工具箱里抄起一把美工刀! ‘唰’的一声,冰冷锋利的刀片被推了出来! 在所有人惊恐的尖叫声中,那把刀,稳稳地抵在了郑湘文纤细白皙的脖颈上! “都他妈别动!”林致福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兽,嘶吼着,“谁再敢往前一步,我今天就跟她同归于尽!” 那冰凉的触感让郑湘文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陈砚君和谢冬梅的脚步同时顿住。 几个装修师傅吓得脸都白了,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门口,生怕被殃及池鱼。 “爸爸……” 一直挂在郑湘文腿上的林佳妮,此刻也松开了手,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仰着头,看着面目狰狞的父亲和脖子上抵着一把刀满脸惊恐的母亲,小小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爸爸不是来求妈妈回家的吗? 不是说只要妈妈回来了,就又能吃肉,又能穿新衣服了吗? 可为什么……他要用刀对着妈妈? 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狠狠扎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林致福眼里的血丝更重,回头冲着那小小的身影就是一声怒吼:“哭什么哭!给我滚出去!听见没有!” 说着,他竟抬脚朝着林佳妮的小腿肚子踹了过去! “佳妮!” 郑湘文尖叫一声,本能地想去护住女儿,却被脖子上冰冷的刀片逼得动弹不得。 林佳妮被踹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手掌都磨破了,可她不敢再哭了,只是睁着一双被泪水浸透的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状若疯魔的父亲。 “佳妮,听妈妈的话快出去,你躲在外婆身后面,快!”郑湘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哄着女儿。 林佳妮抽噎着,一步三回头地爬起来,跑到谢冬梅身后。 郑湘文死死地瞪着林致福,声音嘶哑:“林致福!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我疯了?”林致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阴冷地笑着,唾沫星子都快喷到郑湘文脸上。 “对!我是疯了!都是被你们郑家逼疯的!尤其是你郑湘文,不知检点,水性杨花!” “你胡说八道!” “我胡说?”林致福的眼神扫向门口的陈砚君,充满了鄙夷,“那他算什么?啊?你倒是说说!” “够了。” 谢冬梅冷冷地开口瞬间让林致福的咆哮卡在了喉咙里。 她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别在这儿撒泼打滚,浪费大家的时间。直接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致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死死地盯着谢冬梅,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我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想干什么!”他把所有的怨毒都倾泻而出,“谢冬梅!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明明在省里有关系,有那么大的本事,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帮我?!” “我要是早当上副局长,单位里顺心顺气,我至于去外面找女人发泄吗?啊?!都是你!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是你把我逼到今天这一步的!” 这番颠倒黑白的无耻言论,让在场的装修师傅都听得目瞪口呆。 谢冬梅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林致福见她不为所动,更加疯狂:“我现在什么都没了!你!马上去省里给我走关系!把对我的调查给我撤了!让我官复原职!” 谢冬梅飞快地朝着门口一个吓得脸都白了的装修工人使了个眼色,那工人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悄悄地转身溜出了人群。 “我没那么大的面子。”谢冬梅收回视线说道。 “你放屁!”林致福咆哮起来,“你没那么大面子,省里会专门派人下来,就为了查我这点破事?!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这摆明了就是你找人整我!” 他的情绪激动到了极点,抓着美工刀的手猛地往前一送! 第249章 他算老几 “嘶——” 锋利的刀片划破了郑湘文脖颈的皮肤,一道血线瞬间渗了出来。 “啊!”郑湘文疼得惨叫一声,眼泪夺眶而出。 林致福像是没听见一般,眼神狠厉地盯着她又转向谢冬梅:“听见了吗?让她闭嘴!要恨就恨你这个妈!亲生女儿的死活,她都不放在眼里!” “湘文!” 陈砚君看到那抹刺眼的红色,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他再也顾不上其他,急切地喊道:“林致福!你别冲动!只要你放了湘文,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我来帮你!” 林致福斜着眼,轻蔑地打量着他:“你?你算个什么东西?口气倒不小!这是我跟我老婆家的家事,轮得到你一个野男人插嘴?你给我等着,等会儿我再收拾你!” 谢冬梅冷声道:“我说了,省里的事与我无关。认亲会上,你自己得罪了谁,心里没数吗?” “我得罪谁了?我不就是没给那老头面子吗?他算老几?”林致福根本不信,他认定了就是谢冬梅在背后搞鬼。 陈砚君看着郑湘文脖子上越流越多的血,心急如焚地说道:“我哥是省里的陈副秘书长。林致福,我今天把话放这儿,你要是再敢伤湘文一根头发,我保证,你下半辈子都得把牢底坐穿!” 林致福的瞳孔骤然一缩! 省里的……陈副秘书长? 他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这个名号,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但他转念一想,脸上又换上了狰狞的笑容:“你唬谁呢?编瞎话也编个像样点的!当我是吓大的?” 话虽如此,他抵着郑湘文的刀,却到底没敢再用力。 就在这时,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没过多久,几个穿着制服的公安同志就出现在了药铺门口,将整个店铺团团围住。 看到公安的那一刻,林致福彻底崩溃了! “谢冬梅!你个毒妇!你居然还敢报警!”他像是疯狗一样冲着谢冬梅狂吠,“这是家事!家事你懂吗?你把公安叫来,是想让所有人都看我们家的笑话吗?!” “里面的人听着,我是大队队长,我姓王,请你立刻放下武器!”外面的公安用喇叭喊话。 “都给我滚开!不然我立刻杀了她!”林致福发疯似的嘶吼着,由于他情绪太过激动,公安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暂时顺着他。 林致福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怀里瑟瑟发抖的郑湘文,他发了狠,用美工刀紧紧地顶着她的脖子,刀锋压着刚刚划开的伤口逼问道: “郑湘文!你现在就答应我!跟我复婚!不然,我今天就先杀了你,再自杀!大不了今天就死在这儿!反正没人给我疏通关系,我也得在牢里待一辈子!” “黄泉路上,有你陪着,我也不亏!” 林致福这句话狠狠扎进郑湘文的耳朵里。 她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喉咙里被恐惧堵得死死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用一双被泪水彻底浸透的眼睛,绝望地看着谢冬梅。 那眼神里满是哀求和濒死的恐惧。 妈,救我…… 谢冬梅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我去找关系!我去找关系!”谢冬梅的声音瞬间嘶哑,她往前抢上一步急切地喊道,“林致福,你别冲动!省里的人我确实认识,我答应你,我现在就去给你求情!你先把刀放下!” 林致福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心里涌上一股病态的快感。 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他阴冷地笑了起来:“现在知道求我了?晚了!光撤销调查有什么用?我的名声都臭了!单位里的人都把我当瘟神一样躲着!” 他的手又紧了一分,刀刃再次压进郑湘文的皮肉里。 郑湘文疼得闷哼一声,眼泪流得更凶了。 “那你想怎么样?”谢冬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怎么样?”林致福的目光在郑湘文和陈砚君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让她,跟我复婚!你谢冬梅以后别再插手我们家的事!听见没有?” 谢冬梅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让她这个好不容易对世界开始充满了动力的女儿,再回到这个畜生的身边? 做梦! 可眼下,女儿的命就攥在这个疯子手里。 她死死地咬着后槽牙,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行。” 一个字,重若千钧。 “我听你的。只要你放了湘文,我什么都听你的。” 就在谢冬梅和林致福对峙的这短短几十秒里,陈砚君没有闲着。 他的视线和为首的一位公安队长交换了一个眼神。 公安王队长经验老道,他看懂了陈砚君眼神里的意思。 王队长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人质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陈砚君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林致福持刀的右手,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最后做了个‘三’的手势。 三秒内,解决他。 王队长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 这个年轻人,有把握? 他盯着陈砚君坚毅的眼神,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们的交流无声无息,快如电光石火。 林致福根本没有察觉,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享受着掌控谢冬梅的快感上。 “光说有什么用?”他狞笑着,“你现在就给我写下来!白纸黑字,写下承诺书!保证让我官复原职,保证让郑湘文跟我复婚!” 他顿了顿,又冲着门口的公安吼道:“还有你们!全都给我退到马路对面去!等我看到承诺书,确定你们都滚远了,我自然会放人!” “好,好,我们退!”王队长立刻扬声安抚道,“你别激动,我们这就退!” 说着,他一边打着手势让手下的同志们后撤,一边将自己的双手举过了头顶,做出一个完全没有威胁的姿态。 陈砚君和谢冬梅也立刻会意,缓缓地举起了双手。 第250章 你敢动她 屋里的几个装修师傅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早就把手举得高高的,恨不得自己能当场消失。 “纸和笔呢?”谢冬梅举着手,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 “我怎么知道!”林致福不耐烦地吼道,“自己想办法!” 谢冬梅的目光在凌乱的店铺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墙角一个装修师傅的帆布工具包上,包的侧兜里,正好插着一个用来记尺寸的铅笔头和一个卷了边的记事本。 “我去拿。” 她说着,保持着举手的姿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墙角挪动。 林致福的神经高度紧绷,手里的美工刀随着她的移动,在郑湘文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更深的血痕。 郑湘文疼得浑身痉挛,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她怕任何一点动静都会刺激到这个已经疯了的男人。 谢冬梅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拿到了纸和笔。 转身的瞬间,她和陈砚君的视线再次交汇。 就是现在! 谢冬梅拿着纸笔,慢慢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试图分散林致福的注意力:“你要我怎么写?抬头写什么?是写给省里的领导,还是……” 她的脚步停在了距离林致福大概两步远的地方。 这是一个极限距离。 再近,林致福会警觉。 再远,陈砚君没有把握。 “废什么话!就写……” 林致福的话刚说了一半,谢冬梅手里的铅笔头突然‘吧嗒’一声,从指间滑落,掉在了水泥地上。 那声音清脆又突兀。 人的本能反应,让林致福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朝地上的铅笔头瞥了一眼。 就是这零点一秒的松懈! “动手!” 王队长一声暴喝!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直蓄势待发的陈砚君如同一头猎豹般猛地扑了上去! 他的动作快到极致,左手像一把铁钳,死死地扣住了林致福持刀的右手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向外一掰! “啊——!” 骨头错位的剧痛让林致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美工刀脱手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掉在地上。 与此同时,另一名公安同志从另一侧猛地抱住他的腰,一个凶狠的过肩摔,将他狠狠地掼在地上! “砰!” 沉重的闷响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颤。 郑湘文在失去支撑的那一刻,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下去。 谢冬梅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湘文!湘文你怎么样?” 而另一边,陈砚君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他看着被制服在地的林致福,又看了一眼郑湘文脖子上那道狰狞流血的伤口,双目瞬间赤红! “畜生!” 他怒吼一声,挣脱了同事的拉拽,冲上去对着林致福的脸就是一拳! “砰!” 这一拳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林致福的脑袋狠狠地磕在水泥地上,鼻血瞬间喷涌而出。 “你敢动她!我他妈杀了你!” 陈砚君疯了一样,骑在林致福身上,拳头像雨点一样砸了下去,拳拳到肉,每一拳都带着滔天的怒火和后怕。 他不敢想象,如果刚才晚了一秒,那把刀会割到多深! “别打了!会出人命的!”王队长和几个公安赶紧冲上去,七手八脚地才把他拉开。 此时的林致福,已经满脸是血,脑袋一歪,彻底晕死过去。 “湘文!湘文!” 谢冬梅抱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女儿,声音里带着哭腔。 郑湘文像是才从噩梦中惊醒,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摸到一手温热粘稠的液体。 “血……”她喃喃道,眼神涣散。 “伤口太深了!得马上去医院!”陈砚君甩开拉着他的公安,几步冲到郑湘文身边。 他看到那道从她耳后一直延伸到锁骨上方的伤口,血肉翻卷,还在不停地往外渗着血,把她浅色的衬衫领口染得一片殷红。 陈砚君的心脏像是被刀子狠狠地剜了一下。 他二话不说,打横将虚脱的郑湘文抱了起来。 “别怕,湘文,别怕……”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我马上送你去医院,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郑湘文虚弱地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干净的皂角气味,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终于断了,眼一黑,也晕了过去。 “湘文!” 陈砚君大惊失色,再也顾不上其他,抱着她就往外冲。 “王队长,这里就拜托你们了!” 话音未落,他高大的身影已经冲出了药材铺,朝着市医院的方向狂奔而去。 陈砚君抱着郑湘文,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是要撞破肋骨。 怀里的人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像一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脚下的皮鞋踩在地上发出急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他的心尖上。 市医院离得不远,拐过两个街角就是。 陈砚君此刻恨不得自己能生出翅膀。 怀里的郑湘文已经彻底没了意识,脑袋无力地歪在他的臂弯里,只有脖颈处那片不断扩大的殷红,提醒着他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湘文!撑住!马上就到了!”他对着她苍白的脸一遍遍地低吼,也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终于,医院那栋标志性的白楼出现在眼前。 “医生!医生!快救人!”陈砚君一脚踹开急诊室的大门,声音嘶哑地咆哮。 值班的医生和护士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看清他怀里浑身是血的女人,立刻反应过来。 “快!放到推床上!”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医生沉着指挥,“小刘,准备清创工具和缝合包!快去!” 陈砚君小心翼翼地将郑湘文放在冰冷的推床上,他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同志,你先让一让,别耽误我们抢救。”护士把他推到一边。 陈砚君看着郑湘文被推进了处置室,那扇绿色的门被关上,将他隔绝在外。 他浑身的力气像是瞬间被抽空,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血迹的双手,鼻腔里全是那股刺鼻的血腥味。 就是这个女人,让他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心惊肉跳,什么叫后怕。 第251章 我配不上你 不知过了多久,处置室的门开了。 “伤口已经处理好了还好没伤到大动脉,就是有点深需要住院观察几天,防止感染。”老医生摘下口罩,看着他说道,“你是病人家属吧?去办一下住院手续。” 陈砚君猛地站起来,“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他办好手续找到病房时,郑湘文已经被安顿好了。 她静静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血色尽褪,只有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 陈砚君在床边坐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 她的手很凉,指节纤细,带着常年劳作留下的一点薄茧。 他用自己的掌心,一点点温暖着她的冰冷。 他看着她沉睡的容颜,心里某个角落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他知道,自己完了。 这个被生活磋磨得满身疲惫却依然倔强的女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撞进了他的心里。 就在这时,病房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声。 谢冬梅扶着门框,大口地喘着气。 她一路跑过来,这把老骨头差点散架。 她刚要开口喊人,却看到了病房里的一幕。 灯光下,陈砚君正无比珍视地握着女儿的手,眼神里的担忧和怜惜浓得几乎要溢出来。 谢冬梅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悄无声息地退后一步,靠在门外的墙上,眼神复杂。 * 也不知过了多久,郑湘文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缓缓睁开眼,首先闻到的是医院里特有的来苏水味。 四周一片雪白,天花板,墙壁,被子……她这是在哪? 她转了转头,脖子上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嘶”了一声。 “你醒了?”一道低沉又带着惊喜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郑湘文循声望去,正对上陈砚君那双写满担忧的眼睛。 他正坐在床头,见她醒来,紧绷的脸庞瞬间柔和下来。 “我……我没事。”她想挣扎着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一点力气都没有。 也就在这时,她才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一只宽厚温暖的大手紧紧包裹着。 她顺着手臂看过去,看到两人交握的手。 陈砚君也像是才反应过来,两人脸颊一下全红了。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手在裤缝上蹭了又蹭,窘迫地解释道:“我……我看你手太凉了。” 郑湘文默默地把手收回被子里,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她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鼓足了全身的勇气,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陈……陈同志,今天……谢谢你。” “应该的。”陈砚君不敢看她的眼睛,视线飘忽地落在床头的暖水瓶上。 病房里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郑湘文攥紧了被角,指甲掐得手心生疼。 她知道自己不该多想,她是个离过婚的女人,名声早就不好听了。 可今天,这个男人救了她的命。 他刚才握着她手时那专注的样子,让她沉寂了多年的心,不受控制地生出了一丝微弱的期盼。 “陈同志,”她又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是不是……对我……” 她问不出口,那几个字太羞人了。 陈砚君撞进她那双盛满了期盼和紧张的眸子里。 那目光像是一团火,几乎要将他点燃。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心乱如麻。 他怎么会看不懂她眼里的意思? 可是……他不能。 他现在做的那些事,每一件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随时都可能出事。 他自己居无定所命悬一线,又怎么能把这样一个好姑娘拖下水? 他眼里的热度一点点冷却下去,换上了一层疏离的平静。 “郑同志,你是个好姑娘。”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出的艰涩,“你值得更好的人。我……我配不上你。” 一句‘配不上你’浇熄了郑湘文心里所有的火苗。 她眼里的光,瞬间就黯了下去。 是啊,离过婚的女人就像是掉了价的旧货,谁会真心要呢? 他说配不上,不过是客气话罢了。 说白了,就是嫌弃。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难堪涌上心头,郑湘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是我高攀了。” 她说完这句便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拉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会儿。” 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逐客令的意味。 “湘文,我不是那个意思……”陈砚君急着想解释,可看着她那拒绝沟通的姿态,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 他颓然地站起身,在原地僵立了片刻最终只能低声说:“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就叫护士。” 说完,他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病房。 一拉开门,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谢冬梅。 陈砚君的脚步猛地一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刚才屋里的对话,她肯定都听见了。 “谢……谢姨。”他呐呐地喊了一声。 谢冬梅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侧了侧身,给他让开了路。 陈砚君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 谢冬梅看着他仓皇的背影,皱了皱眉,然后推门走进了病房。 “你回来了?是不是觉得我太不知羞耻了?” 被子里传来郑湘文带着哭腔的闷声。 她还以为是陈砚君去而复返。 她话说了一半却没听到回应,疑惑地掀开被子的一角,看到的却是谢冬梅的脸。 “妈……” 郑湘文愣住了,下一秒所有的委屈、难堪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哇——”她再也忍不住,扑进谢冬梅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谢冬梅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女儿颤抖的后背。 “妈!”郑湘文把脸埋在母亲的肩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不是……是不是离了婚的女人,就不配被人喜欢了?是不是我就活该被林致福那种畜生缠一辈子?” 第252章 他到底在隐瞒什么 谢冬梅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厉害。 她搂紧了怀里的女儿,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胡说八道。我们湘文这么好谁会不喜欢?是他们眼瞎。” 郑湘文哭得累了,渐渐在母亲的怀里沉沉睡去。 谢冬梅替她掖好被角,看着女儿脸上未干的泪痕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 她回想着刚才陈砚君走出病房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想起他在药材铺里,为了湘文连命都不要的狠劲儿。 这小子看湘文的眼神那种紧张和后怕,绝对做不了假。 一个男人,如果不是把一个女人放在了心尖上,绝不会有那样的反应。 可他为什么要拒绝? 真的是因为湘文离过婚吗? 不像。这小子看着不像那么肤浅的人。 那他拒绝湘文的理由,又是什么? 他到底在隐瞒什么? * 郑湘文在医院里躺了两天。 那扇白色的病房门,被推开过无数次,进来的是送药的护士,是端着鸡汤小心翼翼的妈妈,却独独没有她心里盼着的那道高大身影。 陈砚君一次都没来过。 到了出院这天,郑湘文磨磨蹭蹭的,换件衣服都用了快半个钟头,眼睛总是不受控制地往门口瞟。 谢冬梅把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叹了口气嘴上却不饶人:“怎么,这医院的床板比家里的还舒服?赖着不想走了?” 郑湘文被说中了心事,脸上一窘,呐呐道:“没……就是觉得身上还有点不得劲。” “我看你是心里不得劲。”谢冬梅一针见血,把打包好的暖水瓶往她手里一塞,“行了,别等了。人家不来就是不想来,你就是等到天黑,这门槛也长不出他那双脚。” 郑湘文的眼神彻底黯了下去,她默默接过东西低着头跟在谢冬梅身后。 刚走到医院大门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爸?” 郑爱国一回头看见女儿,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湘文!我的乖女儿!你怎么样了?伤口还疼不疼?让爸看看!” 他眼里的心疼和焦急不加任何掩饰,粗糙的大手想碰又不敢碰女儿脖子上的纱布。 “我没事了,爸。您怎么来了?”郑湘文鼻头一酸,这两天的委屈和失落在见到父亲的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温暖的出口。 “我能不来吗!”郑爱国一听就来气,声音都大了几分,“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妈还是昨天才跟我说!我连夜就从厂里请假赶过来了!” 他瞪了谢冬梅一眼,“你也是,这么大的事瞒着我!” 谢冬梅懒得跟他掰扯:“跟你说了有什么用?你是能替她挨那一刀,还是能把林致福揍一顿?来了还不是干着急。” “我……”郑爱国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把满腔的关切都放在女儿身上,“饿了吧?爸给你带了肉包子,还是热乎的呢!” 他从一个布兜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两个大肉包,不由分说地塞到郑湘文手里。 “林致福那个畜生呢?”郑爱国恨恨地问。 “在局子里蹲着呢。”谢冬梅淡淡道,“你就放心吧,陈老那边打了招呼,这回绑架挟持贪污受贿数罪并罚,他这辈子别想出来了。” “活该!这种人就该吃枪子儿!”郑爱国骂了一句,又心疼地看着女儿,“走,湘文,跟爸回家,爸给你炖老母鸡汤补补。” 郑湘文被父亲搀着,感受着那份不掺任何杂质的父爱,心里那点关于陈砚君的失落似乎也被冲淡了一些。 * 隔天一早,谢冬梅刚骑着自行车拐进巷子口,就被眼前的景象惊着了。 自家医馆门口,队伍都快排到巷子口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望。 而斜对面的济世堂门口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吵嚷声、叫骂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这么快就爆雷了?” 梁天华那点急功近利的伎俩,用虎狼之药求速效,果然撑不了几天。 她停好车换上白大褂,刚在诊桌后坐下一个排在前面的大婶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谢大夫,您可算来了!我们可再也不敢去对面了!” 旁边一个捂着肚子的男人也连连点头:“可不是嘛!他那药刚吃的时候跟神丹妙药似的,吃了两天我这腰疼的老毛病是好了,可这胃倒开始钻心地疼!吓得我赶紧停了药!” “我也是!我本来就是有点咳嗽,吃了他的药咳是不咳了,晚上睡觉心慌得厉害一宿一宿地睡不着!” 谢冬梅一边听着,一边给面前的病人搭脉,神色平静。 “就是图个便宜,结果差点把老命都搭进去!”最开始的大婶一脸后怕地拍着胸口,“还是谢大夫您医术高明,收钱也公道!我们真是鬼迷了心窍!” 众人纷纷附和。 “庸医!还我血汗钱!” 对街济世堂门口,一声凄厉的叫喊盖过了所有杂音。 正是前几天谢冬梅让停药的张大爷,他此刻脸色蜡黄正被人搀着,指着济世堂的大门破口大骂:“吃了你们的方子,我现在吃嘛嘛不香,上吐下泻!你们这是害人!是谋财害命!” 济世堂里冲出两个伙计,想要把他拉开,却被周围义愤填膺的街坊邻居给拦住了。 “干什么!卖假药还有理了?” “就是!人家大爷都吃出毛病了,你们还想动手?”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谢冬梅收回搭脉的手,对面前的病人说:“气血两虚,以后别瞎吃药了。我给你开两副调理一下,先固本培元。” 她笔走龙蛇,很快开好了方子。 “下一个。” 她不去看对面的热闹,只是一个接一个地给病人诊脉、开方。 病人们看着她这副沉稳的样子,心里也愈发踏实。 “谢大夫说得对,看病就得找信得过的!” “以后白送我药我都不去对面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两辆绿色的公安吉普车停在了济世堂门口。 车上跳下来几个穿着制服的公安同志,为首的正是王队长。 第253章 傻人有傻福 “都让一让!让一让!” 公安同志拨开人群,径直走了进去。 没过几分钟,济世堂的坐堂大夫和几个伙计,连同还在门口叫骂的张大爷,全都被带了出来。 “怎么连张大爷也带走了?”有人不解地问。 “那肯定是去局里做笔录,当人证啊!” “看吧!我就说谢大夫才是真本事!那帮人就是骗子!” “活该!让公安同志好好查查他们!这种害人的庸医,就该抓起来!” 人群的议论声中,济世堂的大门被贴上了封条。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 街坊们看着这边门庭若市的谢氏医馆,再看看对面被封了门的济世堂,看向谢冬梅的眼神里更多了几分信服和敬佩。 谢冬梅忙得脚不沾地,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好在一切都重新回到了正轨,忙碌,但井然有序。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郑明礼要带王芳上门吃饭。 天还没亮,郑爱国就跟女儿郑湘文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活开了。 郑思瑶军训结束,也特意从省城赶了回来,家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谢冬梅还特意把陈老请了过来,想着人多,气氛也能更好些。 当看到陈老一个人拄着拐杖进门时,郑湘文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他没来。 真要是见了面,自己还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陈砚君。 “叔叔婶子好,姐,思瑶。” 院门口传来一道清脆爽朗的声音。 王芳扎着两条乌黑的大辫子,穿着一条得体的连衣裙,脸上挂着能把人融化的笑容。 她手里没空着,左手拎着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右手拎着一扇油光锃亮的排骨,估摸着各有四五斤重。 “哎哟,王芳来了!快进来快进来!”郑爱国赶紧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迎了上去。 郑明礼跟个小尾巴似的跟在王芳身后,咧着嘴傻笑,眼睛就没离开过人家姑娘。 谢冬梅走上前,想把王芳手里的东西接过来,沉甸甸的分量让她眉头一挑。 “你这孩子,来就来,还带这么些东西干什么?就是吃顿家常便饭。” “婶儿,这不值几个钱。”王芳大大方方地笑道,“都是自家猪圈里养的,早上现杀的,新鲜!给叔叔阿姨尝尝鲜。” “对对对,自己家的吃得放心!”郑明礼在一旁憨憨地摸着后脑勺,一个劲儿地附和。 谢冬梅瞥了眼自家那傻儿子,看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嘀咕。 傻人有傻福,这话说得还真是一点没错。 “王芳姐,快来坐!”郑思瑶最是活泼,一把拉住王芳的手就往屋里走。 郑湘文也笑着迎上来:“就是,别站着了,快进来歇会儿。” 三个姑娘家凑到一块儿,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 郑明礼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就杵在王芳旁边,寸步不离。 郑湘文实在看不下去了,嫌弃地推了他一把:“杵这儿干嘛呢?女人家说话,你一个大男人在旁边听什么?赶紧去厨房帮爸烧火去!怎么,还怕你姐跟你妹把你未来媳妇给吃了?” ‘未来媳妇’四个字一出口,王芳那张被太阳晒得有些黝黑的脸蛋一下就红透了。 郑明礼也闹了个大红脸,嘿嘿笑着跑进了厨房。 客厅里,谢冬梅正陪着陈老说话。 “冬梅啊,你上次讲的那个‘脾胃虚寒假热’我琢磨了好几天,真是越想越觉得精妙。关于这中医的养生理论,你可得再给我好好说道说道……”陈老一脸的求知若渴。 谢冬梅便拣了些浅显易懂的,从四季饮食到情志调理,缓缓道来。 一家人正准备开饭,院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 谢冬梅眉头一皱,朝门口看去。 “我回来了!” 人还没进屋,郑明成那咋咋乎乎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 紧接着,就看他拎着大包小包跟逃难似的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把东西往地上一扔。 他抹了把头上的汗,一把拽住刚从厨房出来的郑明礼:“三哥,快,出去帮我搬个大家伙!” “什么东西啊?”众人好奇地站起身,想跟着出去帮忙。 “哎,都坐着!坐着!”郑明成把他们都按了回去一脸神秘,“给你们个惊喜!” 说着,就拉着郑明礼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没一会儿,兄弟俩吭哧吭哧地抬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箱子走了进来。 “电视机?” “是彩色的!”郑湘文眼尖,失声叫了出来。 这一下,所有人都惊呆了。 “快快快!明成,快放好,打开给我们看看!”郑爱国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搓着手催促道。 连陈老都忍不住站了起来,推了推老花镜,好奇地凑过去研究。 郑明成看大家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激动样得意地不行,立马神气活现地找位置插电源。 随着他按下开关,屏幕上先是闪过一片雪花,随即一个穿着鲜艳服装的女主持人的形象清晰地出现在屏幕上。 “哎呀!真有颜色!” “这人跟真的一样!” 满屋子的人饭都顾不上吃了,全都围在电视机前摸摸这儿,看看那儿,稀罕得不行。 郑明成得意地扫视一圈,目光落在自家老妈身上,却发现她一脸淡定只是平静地看着。 他心里有点不平衡了,凑过去问:“妈,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啊?这可是稀有货!咱们整个市里都找不出几台来!” 谢冬梅心里想上辈子别说彩电了,比墙还大的液晶电视她都看腻了。 为了不打击儿子的积极性,她脸上立刻露出一副恰到好处的惊喜和稀罕:“惊讶,怎么不惊讶!妈这是高兴得不知道说啥了!我儿子出息了,都能给家里搬回来这么个大宝贝了!” 这话可算说到郑明成心坎里去了,他嘿嘿一笑神气地宣布:“这算什么!妈,我跟你说,我这次回来,准备在市里开家店!”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就专卖这种高端电器!什么彩电、冰箱、洗衣机、电风扇!我在深市看过了,那边这些东西卖得火着呢!咱们市里还是个空白,这生意准能成!凯子……就是周凯风,他留在那边继续研究市场,我回来负责开店!” 第254章 要多劲爆有多劲爆 “开店?”郑爱国第一个皱起了眉,“那得多少本钱?可不敢瞎胡来啊!” “那得开到百货大楼去。”谢冬梅却直接切中了要害,“那里人流量最大。” 郑明成眼睛一亮:“妈,你跟我想一块儿去了!等有空你能不能帮我问问那个顾维,看能不能在百货大楼里给咱匀个好位置?” “这事我来想办法。”谢冬梅点点头,又听儿子说:“我还去深市那边的几个厂子看过了,他们都能代工。我想着光卖别人的货不行,等站稳脚跟了,咱们自己也得搞个牌子!先从电风扇、收音机这种小家电做起!” 谢冬梅看着眼前这个滔滔不绝的小儿子,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 以前只觉得这混小子胆子大脑子活,没想到出去闯荡了一圈,竟然还真有了几分经商的天赋。 一顿饭吃得是宾主尽欢。 王芳爽朗大方一点也不小家子气,跟郑湘文和郑思瑶两个姑娘家有说有笑,郑爱国在一旁看着嘴都合不拢。 陈老更是喝得面色红润,拉着谢冬梅的手,非要她下个月去省城讲座的时候带上他。 饭后,众人还围着那台崭新的彩色电视机直看得一个个啧啧称奇。 送走了客人,谢冬梅刚收拾完大哥大便响了起来。 她拿起大哥大:“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刻意压低了的沙哑男声:“是我。” “东西拿到了?”谢冬梅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拿到了,”男人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兴奋,“要多劲爆有多劲爆,保你满意。” “行,晚上六点去饭店等着我。”谢冬梅说完没给对方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谁啊?神神秘秘的?”郑爱国从厨房出来关切地问。 “没事,我出去一趟。”谢冬梅拿起挂在墙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走出院门。 她没有直接去约定的地方,而是先绕路去了趟医馆。 隔着一条街,就看到对面的济世堂居然又亮起了灯,门口还支了个大喇叭正用着刺耳的电流声循环播放着录音。 “关于张大爷之事纯属一场乌龙,现已查明与本医馆药方无关,纯属个人体质问题……请广大市民切勿听信谣言……” 那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却透着一股子色厉内荏的虚弱。 谢冬梅冷哼一声,街坊邻居又不是傻子,谁好谁坏心里都有一杆秤。 现在除了几个不明就里的外地人会探头看两眼,本地人路过济世堂门口,都像是躲瘟神一样绕着走。 她走进市里那家不起眼的小饭馆,饭馆里人不多,光线昏暗。 她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那个背对着门口的男人。 黑色衣服裤子,头上还戴了顶压得很低的黑色鸭舌帽,整个人像是要融进阴影里。 谢冬梅径直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敲了敲桌面:“老板,今天的鱼新鲜吗?” 那人头也不抬,声音沙哑:“只卖隔夜的。” 暗号对上,他这才缓缓抬起头。 胡子拉碴,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几乎遮住了他半张脸,镜片后面是一双精明的眼睛。 隔得这么近,谢冬梅都很难看清他的真实容貌。 “久等了。” 谢冬梅朝服务员招了招手:“来两个小菜,一碟花生米,二两白酒。” 等服务员走远,她才把目光重新投向对面的男人。 男人会意,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不着痕迹地推了过来。 谢冬梅接过来,抽出里面的照片。 昏黄的灯光下,照片上的画面不堪入目。 梁天华跟一个年轻妖艳的女人纠缠在一起,背景是镇里最高档的友谊宾馆,拍摄的角度极其刁钻,把两人的脸都拍得清清楚楚。 不止一张,一沓照片记录了他们从进门到在床上翻云覆雨的全过程。 “够劲爆。”谢冬梅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将照片重新塞回信封。 她抬眼看向对面的侦探:“姓梁的在港城的住址,查到了吗?” 侦探点了点头,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过去:“查到了。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一句,他老婆家在港城非常有实力。你这么搞,就不怕他狗急跳墙报复你?” “那得看你的手脚干不干净了。”谢冬梅的语气云淡风轻。 侦探一愣,随即笑了,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欣赏:“是个爽快人。你放一百个心,我吃这碗饭讲究的就是一个神不知鬼不觉。” “很好。”谢冬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推过去,“这是一半。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这些照片送到他老婆手上。” 侦探掂了掂信封的厚度,满意地揣进怀里:“小问题。等事成了你再付另一半。” 谢冬梅点点头,端起刚上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她眼底的寒意却比这酒更烈。 没过几天,市里的报纸摊子就炸开了锅。 《江城日报》的头版头条,用触目惊心的大号黑体字印着——“港城阔太怒斥薄情郎,内地投资恐成泡影!” 报纸上虽然隐去了姓名,但对那个港商的描述,什么来江城投资,什么跟年轻女子在友谊宾馆私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说的是谁。 文章写得绘声绘色,说那原配夫人得知丈夫出轨后,当场就带人杀到内地,把那个小三的头发都给薅秃了,又冻结了港商所有的资金账户。 港商的资金链一断,在内地的几个投资项目全都停滞,欠了一屁股债,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空壳老板。 消息一出,对面的济世堂第二天就人去楼空,大门上贴了一张‘旺铺招租’的白纸,在风中萧瑟地飘着。 顾维特地打来电话,在电话里笑得前仰后合:“谢大夫,你这招可真高!我这什么都没干,白得了他们两年的房租,这便宜占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济世堂的闹剧彻底落幕,而郑家的喜事才刚刚开始。 郑明成的‘明成家电’在百货大楼最显眼的位置正式开业了。 开业当天,红色的横幅从二楼一直挂到一楼,鞭炮声震天响。 第255章 茶婶好 整个百货大楼里里外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把那个崭新的柜台挤得水泄不通。 “乖乖!这匣子里的画儿不光会动,还会说话!” “这叫电视机!彩色的!你看那姑娘穿的衣裳,多鲜亮!” “还有这个叫冰箱,打开门里头直冒白气,现在家里都能做冰棍吃!” 人群里惊叹声此起彼伏,大家看着那些闪着金属光泽的新鲜玩意儿眼睛里都冒着光,一个个都蠢蠢欲动。 可当他们看到价格标签时,那股火热的劲头瞬间就被一盆冷水浇熄了。 “啥?一台彩电要我两年工资?” “这冰箱也太贵了,买不起买不起……” 高昂的价格劝退了绝大多数普通百姓,但江城里有钱人还是不少。 “明成!给我来一台彩电,一台冰箱!就那个最大的!”顾维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派头十足地直接拍板。 陈老也拄着拐杖,指着那台和谢冬梅家一模一样的彩电说:“我早就看上你家那台了,给我也来一台!省得我天天惦记着跑你家去看!” 郑明成一边手脚麻利地开票,一边大声地应着:“好嘞!顾总!陈老!保证给您们送到家,安装好!” 看着开业不到半小时就进账了快万把块,郑明成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稳稳当当地落回了肚子里。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看着店门口络绎不绝的人流,攥紧了手里那沓厚厚的大钞,眼里闪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郑明成这间小小的家电铺子,炸得整个城市都起了波澜。 而谢冬梅在几天后,悄无声息地坐上了去省城的汽车。 这一次,连陈老都起了个大早,精神矍铄地跟她一道。 省医大的校园里,白杨树的叶子在秋风里沙沙作响,穿着朴素的学子们来来往往,处处都透着一股朝气。 郑思瑶像只快活的百灵鸟,挽着陈老的胳膊,叽叽喳喳地介绍着校园里的一草一木。 “陈爷爷,这边是我们的主教学楼,那栋白色的楼是图书馆,我好多书都是从那里借的!” “好,好啊!”陈老笑得满脸褶子,“读书好,知识就是力量嘛!” 谢冬梅则被周校长和几个头发花白的教授请到了办公室。 一张她亲手写的讲课大纲,在几个老学究手里传来传去,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从最初的客气慢慢变成了凝重,最后化为惊叹。 一个戴着厚底眼镜的老教授扶了扶镜框,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谢大夫,您这个思路……把《伤寒论》里的六经辨证和现代人常见的心因性疾病结合起来……这个切入点,实在是太新颖了!” 另一个教授跟着点头,语气里满是佩服:“何止是新颖!简直是石破天惊!我们平时讲课,都是照本宣科,哪想过还能这么讲?这要是讲出来,学生们怕是要疯!” 谢冬梅谦虚道:“书是死的人是活的。时代在变病也在变,我们当中医的总不能还守着老黄历过日子。” 一句话,说得满屋子的教授都有些脸红。 周校长一拍大腿,满脸红光:“说得好!谢大夫,我没请错人!今晚就看您的了!” 晚上七点,阶梯教室的灯准时亮起。 当谢冬梅跟着周校长一众人走进教室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整个能容纳三百人的阶梯教室,此刻被塞得满满当当,连过道上都坐满了人。 后面站着的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甚至连窗户外都扒着好几个脑袋,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瞅。 黑压压的一片,全是年轻又充满求知欲的眼睛。 谢冬梅的心没来由地狂跳起来,手心都冒出了一层薄汗。 坐在第一排的郑思瑶看见了,赶忙冲她用力挥了挥手做了个加油的口型。 旁边的陈老也笑呵呵地冲她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鼓励。 谢冬梅深吸一口气,将那股紧张压了下去,走上了讲台。 她清了清嗓子,没有一上来就讲那些枯燥的理论,反而露出一抹笑,带着几分自嘲地开了口: “听说,同学们私底下给我取了个外号,叫‘茶婶’?” 底下传来一阵善意的哄笑,气氛瞬间就轻松了下来。 一个胆子大的男生甚至高声喊道:“茶婶好!” “诶,好!”谢冬梅笑着应了一声,继续道,“既然大家这么给面子,那茶婶今天就在这儿摆个摊。不过我这摊子有规矩,第一,可以随时提问,但不能抬杠。第二,我讲的东西,信就听,不信就当听个乐呵。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不许打瞌睡!被我抓到就请上台来给大家当活教材!” 学生们又是一阵大笑,一个个坐直了身子眼睛瞪得溜圆,生怕自己成了那个倒霉蛋。 气氛彻底热了起来。 谢冬梅这才切入正题:“今天不讲大道理,咱们聊点你们感兴趣的。在座的各位,有多少人一到考试前就睡不着觉,心里跟揣了只兔子似的,砰砰跳个不停?” 话音刚落,底下一下举起了大半的手。 “很好,”谢冬梅点点头,“西医管这个叫考前焦虑,中医呢,说法就多了,什么心火上炎,肝气郁结……听着头大是不是?没关系,我给你们打个比方。” 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个简笔的小人,又在小人胸口画了一团火。 “你们就把自己的身体想成一口锅,情绪就是锅底下的火。火太旺了锅里的水就得烧干,人就得急眼就得睡不着。那怎么办?” 她看向台下,故意卖了个关子。 “降火!”一个学生立刻回答。 “说对了一半,”谢冬梅笑道,“光降火还不行,还得加水。光吃苦瓜绿豆不管用,得从根上调。来,有没有哪位同学愿意上来让我瞧瞧?” 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跃跃欲试又有点不好意思。 谢冬梅目光一扫,落在了一个面色有些发白,眼下带着淡淡青黑的男生身上。 “就你了,同学,上来吧。” 那男生愣了一下,在周围同学的哄笑和推搡下,红着脸走上了讲台。 第256章 我想转专业 谢冬梅让他坐下,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闭上了眼睛。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不过半分钟,谢冬梅就睁开了眼,语气笃定地说道:“同学,你是不是平时手脚冰凉,特别怕冷,但一到晚上又容易心烦上火,嘴里发干?” 男生眼睛猛地瞪大,结结巴巴地问:“您……您怎么知道的?” “我还知道,你晚上睡觉不踏实梦特别多,白天没精神上课总想打瞌睡,对不对?” 男生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神了!” “这不就是算命吗?” “中医也太玄乎了吧!” 谢冬梅没理会下面的议论,转头对着全体学生解释道:“这位同学的脉象,沉而细,是典型的阳虚之症。但他舌尖偏红,又是有虚火。这就是我今天要讲的第一个重点——真寒假热。锅底下的火,其实已经快灭了,但锅里仅剩的那点水,还在垂死挣扎地冒着热气,给人一种火还很旺的假象。这时候你要是再给他用寒凉的药去降火,那就好比是雪上加霜,彻底把火给浇灭了!” 她一边说,一边在黑板上写下了‘附子理中汤’五个大字,然后详细讲解了方子里的君臣佐使,以及如何根据症状进行加减。 她讲得深入浅出,把晦涩的医理用一个个生动形象的比喻讲得明明白白,学生们听得如痴如醉,手里的笔刷刷地记个不停,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定只上一节课,不知不觉就到了时间。 下课铃响起时,整个教室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动弹,所有人都意犹未尽地看着谢冬梅。 “茶婶!再讲一个吧!”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 “对!再讲一个!还没听够呢!” “老师,求你了!” 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谢冬梅看着台下那一双双渴望知识的眼睛,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她看向一旁的周校长,周校长笑得合不拢嘴让谢冬梅继续。 于是,谢冬梅又滔滔不绝地讲了下去。 从‘真寒假热’讲到‘阴阳互根’,从学生的失眠讲到年轻女孩的痛经,又讲到如何通过食疗调理脾胃…… 等她终于停下来时,已经足足讲了二个小时,嗓子都有些哑了。 学生们这才意犹未尽地起立,用雷鸣般的掌声,送给了这位‘茶婶’最崇高的敬意。 人群散去,周校长和一众教授围了上来,一个个激动得面色通红。 “谢大夫!您这堂课讲得……真是让我等茅塞顿开啊!” “是啊是啊,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周校长更是紧紧握住谢冬梅的手,语气郑重无比:“谢大夫,我代表省医大,正式聘请您为我校的客座讲师!不用天天来,一周……不,您时间金贵,就一个月来一次,给我们这些孩子,也给我们这些老家伙传道受业解惑,您看行吗?” 谢冬梅看着他诚恳的眼神,笑了。 “周校长言重了。能为咱们中医的传承出份力,是我的荣幸。” 送陈老到校门口的时候,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已经等在了路边。 车上下来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干净白衬衫的男人,三十岁出头,身上有股浓浓的书卷气。 “爸。”男人快步上前扶住陈老。 “冬梅,思瑶,这是我大儿子,陈逸嵩。”陈老笑着介绍道。 谢冬梅打量了他一眼,这陈逸嵩跟陈砚君那硬朗的长相截然不同,更像是个文质彬彬的学者。 “谢姨好,思瑶妹妹好。”陈为民非常有礼貌地打着招呼,从车里拿出两个纸包递了过来。 “这是给你们带的点心,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本来该请谢姨和妹妹吃顿饭的,实在是这段时间省里有个项目太忙抽不开身,还请谢姨见谅。” “哎,逸嵩你太客气了!”谢冬梅笑着摆摆手,“都是自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 郑思瑶也甜甜地喊了声:“逸嵩哥好。” 陈老在一旁乐呵呵地补充道:“逸嵩这孩子就是太忙了,整天不是项目就是会议的,我想跟他好好吃顿饭都难,不过你说的对咱都是自家人!等他忙完了,什么时候请都一样!” 谢冬梅淡淡一笑:“有本事的人都忙。陈老,您这儿子一看就是个干大事的料。” 又寒暄了几句,谢冬梅和郑思瑶才跟陈老告了别,母女俩顺着昏黄的路灯往学校招待所的方向走。 秋夜的风带着凉意,吹得路两旁的白杨树叶子哗哗作响。 郑思瑶一路上都兴奋得不行,紧紧挽着谢冬梅的胳膊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妈!你今晚可真是……真是太厉害了!你都不知道你讲课的时候,底下那些同学的眼睛都直了!” 她激动得小脸通红,挥舞着另一只手比划着。 “等散场了,我同学们全围过来了!一个个都说‘思瑶,你妈也太神了吧!简直就是活神仙!’她们还问我,下个月您再来讲课她们要早点来占位置旁听呢!” 谢冬梅听着女儿的夸赞,心里那点疲惫一扫而空,只剩下暖洋洋的熨帖。 郑思瑶说着说着,忽然停下了脚步仰起头,路灯的光映在她清澈的眼眸里亮得惊人。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郑重。 “妈……我想转专业。” 谢冬梅脚步一顿,侧过头看着她:“怎么想转专业?是不是因为今晚的事一时头脑发热?” “不是!”郑思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一时发热,妈,我早就想说了!” 她有些急切地解释起来,生怕谢冬梅不信。 “您知道吗?我学儿科快一个月了。那些西医书翻开每一个字我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就跟看天书一样,怎么都记不进脑子里去!枯燥得我想拿头撞墙!” “可是……可是您那些医书就不一样!”她的眼睛越来越亮,“就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那几本,什么《汤头歌诀》、《濒湖脉学》,我晚上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越看越精神!那些条文,那些方剂,就好像自己会往我脑子里钻一样!我好像……天生就该学这个!” 第257章 你管他死活 谢冬梅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她看着女儿脸上那种发自内心对知识的渴望和热爱,这神情让她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郑思瑶见她不说话心里有点打鼓,声音也小了些:“妈,我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可我真的觉得,我身体里好像也流着您的血,对这些草草药药比对那些瓶瓶罐罐的西药亲近得多。” “转专业不是小事,思瑶。”谢冬梅的声音很轻,“你想清楚了?这条路一旦选了就没法回头。学中医比学西医苦得多,光是背那些医书就够你喝一壶的。” “我想清楚了!”郑思瑶的回答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她挺直了腰杆说,“妈,我要学中医!我想成为像您一样的大夫!” 谢冬梅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块地方,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她伸手温柔地替女儿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 “好。” 一个字轻轻的却重如千斤。 郑思瑶猛地扑进谢冬梅怀里,声音带着哽咽:“妈!谢谢您!谢谢您!” “傻孩子。”谢冬梅拍着她的背,“这是你自己的人生,该做什么样的选择妈都支持你。” 那一晚,母女俩在招待所的房间里挤在一张床上聊到了半夜。 从《伤寒论》的六经辨证聊到《金匮要略》的杂病调理,郑思瑶有问不完的问题,而谢冬梅也破天荒地有了说不完的耐心。 第二天一早,谢冬梅便领着郑思瑶,直接敲开了周校长的办公室大门。 周校长正戴着老花镜看文件,一见是她,立刻满脸堆笑地站了起来。 “哎呀!谢大夫!您怎么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谢冬梅也不跟他绕弯子,开门见山:“周校长,今天来是为我女儿的事。思瑶她想从儿科系转到中医学系。” 周校长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的笑容比昨天更灿烂了! “转!必须转!应该转啊!” 他扶了扶眼镜,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郑思瑶,像是在看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谢大夫您这么好的基因,女儿不学中医那简直是咱们中医界的一大损失!这叫什么?这就叫家学渊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嘛!” 他说得激动,甚至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 “我批准了!我马上就去跟教务处打招呼,今天就给她办手续!” 说完,他又转过身表情严肃地看着郑思瑶,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起来。 “郑思瑶同学,你做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周校长郑重其事地说:“你要记住,咱们中医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瑰宝!现在有些人崇洋媚外,看不起咱们自己的东西,但你要有信心!未来把中医发扬光大的重任就要落在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肩膀上了!你可千万不能辜负了你母亲,更不能辜负了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期望啊!” 郑思瑶被他说得热血沸腾,她响亮地回答道:“校长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学,绝不给您和我妈丢脸!” 谢冬梅填好转专业的资料后便坐车回到谢氏医馆。 刚踏进挂着谢氏医馆门口,一股浓郁又让人安心的草药香就扑面而来。 药柜前,一个中年女人正麻利地帮着抓药、打包,算盘珠子在她手底下拨得噼啪作响。 “红娟,今儿个有空来呢?”谢冬梅随手把布包放在了柜台上。 “哎哟!冬梅姐你可回来了!”红娟一抬头,看见是谢冬梅脸上立马笑开了花,手里的活却没停。 可那笑容没维持几秒,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顶要紧的事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医馆里没什么外人赶紧放下手里的戥子,一把拉住谢冬梅的胳膊就往里屋的角落拽。 “姐!你快过来,我跟你说个事儿!” “咋了?火烧眉毛了?”谢冬梅被她这神神秘秘的样子弄得有些好笑。 红娟把她拽到一排药柜后面,声音压得跟蚊子哼哼似的:“出大事了!卫生局那个……那个姓宋的局长,你晓得吧?” 谢冬梅面上却不动声色:“知道,怎么了?” “抓进去了!”红娟说这话时眼睛瞪得溜圆,还带着一股子解气的兴奋,“听说是贪污受贿,数目大着呢!今儿一早镇里就传遍了!好多人都拍手叫好呢!” 她顿了顿凑得更近了,几乎是贴着谢冬梅的耳朵说:“那不就是……你家大儿媳妇宋春仪她那个当局长的爹吗?” 红娟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 “我想起来就来气!上次你家思瑶认亲摆酒席那天,你那大儿媳妇那个趾高气昂的样儿!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说什么‘我爸可是宋局长’,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家有靠山!” “结果呢?”红娟冷笑一声,“这才几天功夫,靠山山倒进去了吧!活该!” 谢冬梅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上一世,她没记得有宋春仪她爸倒台这事,看来蝴蝶的翅膀煽动改变了轨迹。 看来用不了多久这俩白眼狼又得来嚯嚯她。 见谢冬梅半天不吭声红娟反而有些担心了,她犹豫地抓了抓自己的衣角试探着说:“姐,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你说。” “你那个大儿子……明华,”红娟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纯属就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这些年,他仗着岳父的势得了多少好处?可他对你这个当妈的,对郑家有过一分好心吗?每次来都是空着手来讨债一样。现在他老丈人出事了,他肯定得回头来逼你拿钱!” 红娟越说越激动,声音也忘了压低:“姐,你这次可千万、千万不能心软!他要是敢上门你就把他轰出去!这种儿子你管他死活!” 说完,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要不是……要不是看你最近跟变了个人似的,硬气了不少,这话我烂在肚子里也不敢跟你说。” 谢冬梅听到这句嘀咕,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换做以前的自己,听到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儿子怕是早就翻脸了。 管他有理没理,当妈的总觉得孩子是自己的好。 第258章 治死人了 可现在,谢冬梅只觉得通体舒畅。 她伸出手,在红娟有些粗糙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眼神清明而坚定:“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红娟悬着的一颗心,瞬间就落了地。 她长舒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了笑:“那就好!那就好!” 她没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转而提起另一件事语气也轻快起来:“对了姐,我看明礼那孩子最近脸上都带着笑,是不是跟王芳那丫头的好事近了?” 提起三儿子郑明礼,谢冬梅的眼神也柔和下来:“嗯,明礼喜欢那姑娘喜欢得紧,我看那丫头也是个爽利能干的好孩子。年底便让明礼准备上门去提亲。” “哎……”红娟闻言却轻轻叹了口气,笑容里带了点说不清的羡慕和遗憾,“还是王芳那丫头有福气。说实话,明礼这孩子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多老实本分的一个人啊。我家小燕没能有这个福分……” “缘分这东西,来了挡都挡不住。”谢冬梅温声安慰她,“你家小燕也是个好姑娘,肯定能找个称心如意的好对象。你放心,这事儿我也帮你盯着一起把关。” “哎哟!那可太好了!”红娟一听这话心里瞬间舒服了不少,“有你给把关,我这心呐就跟石头落了地一样踏实!说真的,要不是小燕来你这医馆里做工学点东西,我还真不放心她一个人从镇里到市里来闯荡。” 红娟麻利地拿起柜台上的抹布擦了擦手,“行了姐,不耽误你坐诊了,我帮忙把这些药包好就回去了。” 谢冬梅点点头,转身走到诊台后坐下。 她刚拿起一支钢笔,准备在病历本上写下今天的日期,沈青川就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过来了。 “谢姨,您喝水。” 谢冬梅接过搪瓷杯,指尖传来温热的暖意。 医馆里只有红娟打算盘时清脆的噼啪声和李小燕翻动药材的沙沙声。 来看病的人不多,都是些街坊邻里调理身子的老毛病。 郑明礼正在后院整理新到的药材,阳光透过天井洒下来,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详。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杂乱又沉重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粗暴的嚷嚷。 一声巨响,医馆那扇厚实的木门被撞开了,剧烈地磕在墙上震得门框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 屋里几个人都是一惊,齐刷刷地朝门口望去。 只见七八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簇拥着一个中年男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他们中间,还抬着一块拆下来的门板,门板上赫然躺着一个面色青灰的老人,四肢僵直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谁是管事的?给老子滚出来!”领头的那个中年男人眼珠子通红,嗓门洪亮得能掀翻屋顶。 郑明礼和沈青川几乎是同时冲了出来,一左一右地挡在了诊台前。 “几位同志,有话好好说,这是医馆,别这么大声。”郑明礼皱着眉头沉声说道。 他性子老实,但看到这阵仗也知道来者不善。 沈青川更是直接挡在了闹事的人和谢冬梅之间,一脸警惕:“你们是干什么的?有什么事?” “干什么的?”领头男人冷笑一声,猛地一指门板上的老人,声音里带着滔天的恨意,“我爹!昨天还好好的,就是来你们这破医馆抓了副药,喝下去就……就这么没了!” 他话音刚落,从兜里掏出一个湿漉漉的布包狠狠往地上一摔! 一坨黑乎乎、散发着一股酸败气味的药渣混着水渍溅得到处都是。 “这就是证据!”男人用手指着地上的污秽嘶吼道,“你们谢氏医馆,治死人了!” ‘治死人了’这四个字在小小的医馆里轰然炸开。 原本还在排队候诊的两个大娘,吓得脸都白了。 她们偷偷瞟了一眼门板上那个身体都开始发僵的老人,连滚带爬地就往外跑。 “哎哟我的妈呀!晦气!太晦气了!” “快走快走!这家医馆可不敢再来了!” 一眨眼的功夫,原本的病患全都跑了个精光,但他们没走远反而和闻声赶来的街坊邻居一起,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医馆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伸长了脖子往里瞧。 谢冬梅的视线越过挡在身前的两个年轻人,落在那门板上的老人身上。 老人身上已经出现了尸僵,瞳孔散大,嘴唇发紫。 确实是死了,而且死了至少有两三个时辰了。 “不可能!”沈青川气得脸都涨红了,他指着那家人声音都在发抖,“我们开的药方都有底联,绝对不可能吃死人!你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污蔑我们谢家的招牌!” 他往前一步,义正辞严地说道:“你们要是不讲道理,那我们就报公安!让公安来处理!” “报公安?”领头的男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旁边的几个家属也跟着炸了。 “嘿!打死人了还敢叫公安?反了天了!” “我爹的命就这么没了,你们还想赖账?!” “砸!给我砸了这家黑心药铺!” 领头的男人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几个家属瞬间红了眼。 离门口最近的一个汉子,抄起墙角的长条凳就朝离他最近的药柜狠狠砸了过去! “哗啦——” 装着甘草、当归的青花瓷药罐应声而碎,棕黄色的药材混着瓷片碎了一地。 “住手!”沈青川又惊又怒,想也不想就扑上去阻拦。 可他哪里是这些壮汉的对手。 那个砸东西的汉子反手一推就把他推了个趔趄,另一个家属更是直接一拳砸在了沈青川的眼角。 “啊!”沈青川痛呼一声眼冒金星。 “青川!”郑明礼见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抱住那个还要动手的家属的腰,“别打了!有话好好说!” “说你娘的腿!” 家属们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看郑明礼上来阻拦更是把火气都撒在了他身上。 拳头、巴掌,甚至还有人抬脚就踹。 郑明礼被打得闷哼连连,却还是死死护着身后的沈青川和药柜不肯松手。 “打!打死这帮庸医!” “赔我爹的命来!” 第259章 你自己选 哭喊声、咒骂声、瓷器碎裂声、拳脚到肉的闷响声,在小小的医馆里交织成一片刺耳的混乱。 红娟吓得躲在柜台后面,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 “哐——!” 一声比刚才砸碎药罐还要响亮、还要沉重的巨响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所有人都被这声音震得动作一滞,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诊台后的谢冬梅,她手里握着一个捣药用的铜制药杵,而她面前那张厚实的八仙桌桌角已经被她用药杵生生砸出了一个狰狞的豁口。 她面沉如水,眼神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都给我住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手握铜杵,面若寒霜的妇人身上。 她明明身形不算高大,可此刻站在那儿,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煞气竟比门外那七八个壮汉加起来还要骇人。 领头的男人眼皮狠狠一跳,握紧的拳头下意识地松了松。 谢冬梅的目光,却已经越过了他们,落在了被两个员工搀扶着嘴角带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郑明礼身上。 这一幕,和上一世何其相似!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尖锐的疼痛让她呼吸都为之一窒。 “都听着,”谢冬梅缓缓放下药杵发出一声闷响,每个人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人死在你们家,药是从我这儿开的这事儿我认。如果查出来确实是我谢冬梅的药有问题,我谢氏医馆负责到底。” “我谢家祖上三代行医,太爷爷还是宫里的御医。我谢冬梅,在江城、在镇上开馆几十年,靠的是口碑不是吹牛。我还是市里中医药研究协会的,你们放心我跑不了,也不用担心我赖账。” 门外围观的街坊邻居也开始窃窃私语。 “谢大夫她家招牌硬得很。” “就是,我这老寒腿就是谢大夫给看好的,不可能啊……” 领头的男人听着外面的议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深吸一口气往前踏了一步,几乎是指着谢冬梅的鼻子。 “少他娘的给老子摆谱!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现在是我爹没了!你说负责,好啊!你说说,怎么个负责法?!” 他身后一个女人也跟着哭嚎起来:“我爹的命啊!就这么没了!你们拿什么负责?!” “对!怎么负责!说!” 家属们的情绪再次被点燃,一个个又开始蠢蠢欲动。 “负责之前,”谢冬梅眼神一凛,冷冷地迎上他的目光,“总得先让我确认一下,我的‘罪名’是什么吧?” “罪名?”领头的男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指着门板上的尸体声音充满了悲愤,“这不就是罪名吗?!我爹上个礼拜天觉得胸口闷,来你们这儿看的!你当时怎么说的?你说他就是年纪大了,有点虚,开了几副药调理调理就行!”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 “结果呢?药喝了!人是好点了!可昨天晚上开始就不对劲喊着心口疼!今天早上我妈醒来一看,人……人都硬了!” 男人说到这眼眶通红,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爹才七十啊!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商量好了,年底给他热热闹闹地过个七十大寿!现在呢?!我妈当场就吓晕过去了,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他嘶吼着,猛地就要朝诊台扑过来,“我他妈今天就砸了你这黑店!” “站住!”谢冬梅厉声喝道。 她往前一步,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眼神像刀子一样剐在男人脸上。 “听清楚了。如果人命是我的问题,我赔命都行。但,”她话锋一转,指了指地上破碎的药罐,又指了指嘴角流血的郑明礼和沈青川,“你砸了我的店伤了我的人这是你的问题。我的责任我担,你的责任,你担得起吗?” 领头的男人被她这番话问得一愣,脚步硬生生刹住了。 他旁边一个亲戚赶紧拉住了他,低声劝道:“哥,别冲动,她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咱们是来讨说法的,不是来闹事的,真把人打出个好歹,公安来了咱们也说不清。” 就在他们迟疑的瞬间,谢冬梅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竟然绕过诊台,直接蹲在了那滩散发着酸腐气味的药渣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可是混着泥水和秽物的药渣,别说碰,就是多看一眼都嫌恶心。 谢冬梅伸出两根手指,捻起一撮黑乎乎的药渣凑到鼻尖,闭上眼睛仔细地嗅了嗅。 一股熟悉的中药味中,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若有似无的……腥甜气。 不对! 她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 这个老大爷她有印象,姓刘,有冠心病和老慢支的底子。 所以她开的方子里,几味药的配伍和用量都极其小心,讲究的是一个‘平’字,绝不可能有这么霸道的药性。 她的手指在那堆药渣里轻轻翻动、碾磨。 果然! 在几片被煎煮得看不出原样的药叶中,她摸到了一小截颜色更深、质地更硬的根茎。 就是它! 谢冬梅心中了然,脸上却不动声色。 她站起身,对还在发懵的郑明礼吩咐道:“明礼,去后面拿个干净的布袋子来,把这些药渣全都给我装好。” “啊?哦,好!”郑明礼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转身就往后院跑。 领头的男人看她这番神神叨叨的操作,心里更加没底,只能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谢冬梅瞥了他一眼,“这是证据。” “证据?”男人和他身后的家属们面面相觑,完全没明白。 谢冬梅没再解释,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 领头的男人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只能硬着头皮道:“我不管你搞什么名堂!今天这事就两条路!要么,赔钱!要么,你就等着去吃牢饭!你自己选!” 谢冬梅冷笑一声,她环视了一圈眼前这几个或悲愤、或贪婪、或惶恐的脸孔。 “那你们是想让我选什么?” 领头男人身后的一个亲戚眼神闪烁,悄悄捅了捅他的腰压着嗓子道:“哥,要不……要是谢大夫有诚意,咱们也别把事做绝了……” 第260章 你怎么解释 “诚意?”领头的男人狠狠瞪了谢冬梅一眼,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少他娘的跟老子绕弯子!就两条路,给钱!给一个我们兄弟姐妹都满意的数!这事儿就当是我爹命不好!给不出,那就去公安局说清楚!” 他身后的女人立刻又开始抹眼泪,哭天抢地:“我可怜的爹啊……总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啊……” 周围的街坊邻居们也都伸长了脖子,大气不敢出。 这人命关天,谁都想看看这谢氏医馆要怎么收场。 郑明礼捂着流血的嘴角满眼都是屈辱和担忧,想上前说什么却被谢冬梅一个眼神制止了。 “那就去见公安吧。” 领头的男人彻底懵了,他预想过谢冬梅会讨价还价,会哭诉求饶,甚至会撒泼耍赖,却唯独没想过她会这么干脆! 他愣了足足三秒,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转而被一种恼羞成怒的紫红色覆盖。 “你……你个老娘们儿,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他五官扭曲嘶吼着再次朝诊台扑过来,“老子今天非砸了你这破医馆不可!” “住手!” 一声怒喝从门口传来,比谢冬梅刚才的声音还要威严几分。 众人齐刷刷地回头望去。 只见医馆门口,李小燕小脸煞白地站在那儿,眼里又是后怕又是庆幸。 她身后,一个中年公安正带着两个年轻同志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肩上的警徽在阳光下闪着凛然的光。 王队长一进门,目光就被地上的尸体和满地的狼藉吸引了,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领头的男人一见公安来了,那股扑上来的凶狠劲儿瞬间泄了,他眼珠子一转立马拉着在王队长声音凄厉,一把鼻涕一把泪。 “公安同志!公安同志你们可算来了!你们要为我们小老百姓做主啊!” 他身后那个哭嚎的女人也跟着扑了过来,拍着大腿嚎哭:“我爹啊!我爹被这家黑心医馆给治死了啊!他们还打人!你们看看,无法无天了啊!” 王队长被这阵仗搞得头疼,他挥手让手下把人扶起来,目光却落在了面色冷凝站在一片狼藉中的谢冬梅身上。 王队长的头更疼了。 别人不知道,他可清楚得很。 几个月前市里那桩轰动一时牵连甚广的拐卖大案,要不是眼前这位谢大夫,那案子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破。 事后局里要给她大肆报道,全被她以不喜张扬为由给拒了,领导们私下里都对她赞不绝口。 还有上次在药材铺她女儿被前女婿挟持为质,也是她机警果断地配合公安才没出大事。 这样一个有胆识、有功绩、医术闻名几十年的老中医,会开错药治死人? 王队长心里打了个嘀咕。 现在这打砸的场面,还有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群众…… 这事儿,棘手了。 他沉着脸,扫视了一圈:“都别在这儿嚷嚷了!影响多不好!外面看热闹的都散了散了!” 他又指了指死者家属和谢冬梅这边的人,“所有相关人员,都跟我回局里一趟,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 “我们配合。”谢冬梅率先表态。 领头的男人还想闹,被王队长一个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 就在众人准备动身的时候,谢冬梅转身朝李小燕招了招手。 “小燕,你过来。” “哎,谢……谢姨。”李小燕走了过去。 谢冬梅的在李小燕耳边悄悄的说道:“听我说。后院西边那间专门放药方和药物备份的屋子,你现在就去把门锁上。” 李小燕愣住了。 谢冬梅紧紧盯着她:“锁上之后,你就搬个板凳坐在门口谁来也别开门,不管是我哪个儿子,还是哪个亲戚,谁叫门你都别理。除非我亲自回来,或者王队长他们拿着局里正式的手续过来,听明白了吗?” 这是她重生之后才养成的习惯。 每一副开出去的药,她都会留下一模一样的一份备份,连同药方一起封存。 李小燕看着谢冬梅严肃到极点的神情,瞬间明白了这件事的重要性。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谢姨您放心!我这就去!我拿个大锁把门锁死,我就坐在门口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 谢冬梅看着李小燕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暖意和绝对的信任。 她转过身对王队长说道:“王队长,走吧。” 王队长心里那点疑虑又淡了几分。 他摆了摆手,两个年轻公安一左一右带着那几个闹事的家属往外走,领头的男人还想回头瞪一眼,却被公安同志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只能悻悻地跟上。 郑明礼捂着嘴角,快步跟在母亲身边又急又气:“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不能就这么任他们诬赖啊!” 沈青川也跟了上来,脸上同样是掩不住的焦灼:“谢姨,那药渣……” “该说的,到了地方再说。”谢冬梅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到了公安局,空气都仿佛凝重了几分。 家属们被带去了另一边,谢冬梅则和郑明礼、沈青川被分开,各自带进了不同的房间做笔录。 审讯室里陈设简单,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头顶一盏光秃秃的白炽灯。 给谢冬梅做笔录的是一位姓吴的女公安,三十出头眼神锐利,记录的手速很快。 王队长则搬了张椅子坐在旁边,亲自旁听。 “姓名,年龄,职业。”吴公安公式化地开口。 “谢冬梅,48岁,谢氏医馆馆长。” 吴公安点了点头,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死者刘根才,是你开的药方?” “是。”谢冬梅答得干脆利落。 “家属声称,是你的药吃死了人。对此你怎么解释?”吴公安的目光落在谢冬梅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谢冬梅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药渣。 “解释不了。”她缓缓说道,“药是我开的,但刘大爷吃下的药被别人加了点其他东西。” 桌上,那截被仔细挑出来的根茎静静地躺着,颜色比周围的药渣要深一些。 王队长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探过身子仔细端详着。“这是什么?” 第261章 你跟她有什么仇 “这是证据。”谢冬梅迎上他的目光,“王队长,我开出的每一副药,医馆里都有一份一模一样的备份,连同药方一起封存。只要把这份药渣和我医馆里封存的备份拿去检验,看看里面是不是多了这味药,或者少了什么药,所有问题就都清楚了。” 她顿了顿,声音冷了几分:“刘大爷年过七旬,心肺功能本就衰弱,我给他开的方子是温补固本的。而这多出来的药,单用没什么,但和我方子里的一味主药相冲,药性相克,会瞬间加剧心肺的负担。别说七十岁的老人,就是个壮小伙子也扛不住。” 审讯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王队长和吴公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过了许久,王队长才缓缓开口,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谢大夫,如果……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这件事就不是医疗事故,而是……谋杀。可这就更棘手了,谁会用这么隐蔽的手段,去坑害一个七十岁的孤寡老头呢?” 谢冬梅摇了摇头,目光幽深:“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能在我的药方里动手脚,还能精准地利用药性相克来杀人于无形,这个人,一定是个用药的高手。而且,他非常清楚刘大爷的真实身体状况。” 王队长拿起那截根茎,用证物袋装好,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站起身,在小小的审讯室里来回踱步。 最终,他停在谢冬梅面前叹了口气:“谢大夫,我个人相信你。但是,在备份药材的检验结果出来之前,按照规定,你仍然是最大的嫌疑人。所以,你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 “没关系。”谢冬梅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我相信公安同志,也相信事实。” * 与此同时,谢建军停在了全市唯一一家涉外五星级酒店的门口。 他整了整身上那件崭新的夹克,抬头看着眼前气派的大楼,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吹着轻佻的口哨就往里走。 就在一个小时前,他去谢氏医馆正好撞见他那个不可一世的姐姐被公安带走的场面立马就回到酒店报喜。 他看着谢冬梅被带走那场面,简直比三伏天喝冰镇汽水还要舒坦! 他乐得差点当场笑出声来,连大家议论的声音他一个字也没听到。 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堂,踩着脚下柔软的红色地毯,谢建军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他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推开一间豪华套房的门。 谢向阳正坐在窗边的弹簧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茶,眼神幽幽地看着窗外。 “向阳!大喜事!天大的喜事!”谢建军一进门就嚷嚷开了,激动得满脸通红,“我刚从医馆那边过来,你猜我看见什么了?谢冬梅!她被公安给铐走了!哈哈哈哈!” 谢向阳缓缓转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谢建军一屁股陷进对面的沙发里,兴奋劲儿还没过:“这下好了,她那破医馆非得关门大吉不可!看她以后还怎么在我们面前摆她那副臭架子!” 回想起两个月前,他和谢向阳被那个姓梁的王八蛋从医馆里踢出来,身无分文,狼狈得只能去工地上搬砖睡桥洞的日子,谢建军就恨得牙痒痒。 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 一个戴着鸭舌帽和黑口罩的神秘人找到了他们。 “在刘根才的药里,加上这味药。”神秘人沙哑的声音仿佛还回响在耳边,“事成之后,三万块。” 三万块! 谢建军当时眼珠子都红了! 三万块是什么概念?他累死累活搬砖一个月工资才几十块! 这笔钱,能把他欠下的所有赌债还清,还能在市里买下一套带院子的四合院! 更何况,这事还是给谢冬梅那个老太婆使绊子,简直是一箭双雕! 他想都没想,伸手就要去接。 “等等。” 谢向阳却按住了他。 谢向阳盯着那个神秘人问:“这是什么药?会有什么后果?” 神秘人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后果?后果就是谢氏医馆身败名裂。我知道,你们都恨不得谢冬梅死。这是一个绝好的能彻底扳倒她的机会,你们确定不愿意试试吗?” 神秘人见谢向阳有些犹豫:“放心,不会闹出人命,” “我只想知道,你跟她有什么仇?”谢向阳不为所动,继续追问。 神秘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变得阴冷却不再说话。 “管他有什么仇!”谢建军一把推开谢向阳的手,急不可耐地从神秘人手里抢过那个小纸包,“不闹出人命又有钱拿!这活儿,我接了!” 谢向阳看着他那副猴急的模样,皱了皱眉,终究没再阻拦。 等神秘人走后,他从谢建军手里拿过纸包,打开闻了闻又捻起来在指尖细细感受。 只要不吃死人,他也不在乎谢建军怎么折腾。 他也想看看那个女人众叛亲离,医馆关门倒闭的样子,一定很有趣。 * 审讯室里的空气凝滞了一天一夜。 那盏白炽灯的光也从惨白变成了昏黄,又从昏黄变回了惨白。 谢冬梅始终端坐着闭目养神。 “吱呀——” 王队长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但眼神却比昨天亮了不少。 “谢大夫,辛苦了。”王队长拉开椅子坐下,声音有些沙哑,“你可以走了。” 谢冬梅缓缓睁开眼,眸子里一片清明,不见半点熬夜后的浑浊。“有结果了?” 王队长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两份报告递过去:“你医馆封存的备份药,我们连夜送去市里的药检所了。结果证实,和你从药渣里找出的那截根茎,并非同一种。也就是说死者服下的药确实被人动了手脚。” 这个结果,谢冬梅毫不意外。 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那刘大爷的家属呢?他们怎么说?” “这正是关键。”王队长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们分开审了刘大爷的老伴和儿子,他们都提到了一件事。就在事发前一周,刘大爷去公园遛弯,有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中医在公园里摆摊义诊。” 第262章 好毒的计策 谢冬梅的眉梢微微一挑。 王队长继续说道:“刘大娘说,那个中医给不少老头老太太都看了,看完之后都说他们这病啊,得去一个地方治。就是你的谢氏医馆。” “他给刘大爷把了脉,说他这是陈年旧疾,亏空得厉害,只有谢氏医馆的谢冬梅大夫能调理好,还嘱咐他一定要指名道姓找你。” 半晌,谢冬梅才开口:“我谢氏医馆,从来没派过任何人在外面摆摊义诊。” “我们也猜到了。”王队长叹了口气,“可问题是,刘大娘他们谁也没看清那个人的脸,只知道是个男的,口音也听不出来是哪里人。这人就像个鬼影子,出现了一下就把刘大爷推到了你的医馆,然后就消失了。” “我明白了。”谢冬梅站起身,“辛苦王队长和各位公安同志了,还了我一个清白。” 王队长也跟着站起来,准备送她出去:“应该的。你有什么线索也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等等。”谢冬梅却没动,“王队长,我还有个事儿。” 王队长一愣:“你说。” 谢冬梅问道:“清白是还了,但我受的损失呢?” “我儿子和医馆的伙计被他们打伤了,医药费谁出?我那满屋子的药柜,被砸得稀巴烂,谁赔?我谢氏医馆百年的名声差点就毁在今天,这笔账又怎么算?”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王队长哑口无言。 他愣了半晌,随即苦笑了一下:“谢大夫,这……刘家也是受害者,他们……” “他们是受害者,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打人砸店?”谢冬梅冷笑一声,“王队长,一码归一码。杀人凶手你们抓,打人砸店的你们也得管。不然以后谁家死了人都能随便找个地方去闹一场了?” 王队长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额角渗出了细汗。 最终,他一咬牙:“行!你先回去统计一下损失,列个单子给我。至于你说的名声……等案子破了,我亲自带着锦旗敲锣打鼓地送到你医馆去,当着全市人的面给你正名!” 谢冬梅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多谢王队长了。” 她转身向外走去,王队长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这女人,真是块铁板。 他忽然想起什么,追上去两步压低了声音:“谢大夫,这件事明显是冲着你来的。对方手段这么毒,我怕他们还会有后招。这样,我派两个便衣在暗中保护你,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谢冬梅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有劳了。” * 当谢冬梅回到家那个小四合院时,天已经暗了。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人声鼎沸。 她推开院门,眼前的一幕让她怔住了。 不大的院子里,黑压压挤满了人,街坊四邻、还有陈老他们全都在。 七嘴八舌的声音嗡的一下炸开。 “冬梅回来了!” “谢大夫!你没事吧?” “哎哟我的天,可算回来了,把我们给担心死了!” 郑爱国第一个冲了上来,一把扶住她上上下下地打量,那眼神又心疼又后怕。 “你……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饿不饿?渴不渴?”他嘴唇哆嗦着,一连串地问。 谢冬梅看着这一张张焦急关切的脸,心里那块最硬的地方忽然就软了一下。 她拍了拍郑爱国的手,提高了声音对满院子的人说:“大家伙儿都放心,我没事。就是个误会,现在已经查清楚了。都回去早些休息,别耽误了上班。” 邻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她确实安然无恙,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渐渐散去。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院子里才清静下来,只留下了陈老、陈砚君、顾维这几个。 郑爱国赶紧扶着谢冬梅进屋,按着她坐在椅子上。 “快给我看看,有没有受伤?”他还是不放心,非要撩开她的袖子检查。 “行了!”谢冬梅没好气地抽回手,“我能有什么事?公安同志对我客气得很,连饭都是他们食堂最高规格的,两菜一汤,有荤有素。” 郑爱国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旁边后怕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闹到公安局去了?” 陈老也皱着眉,沉声问道:“冬梅,这事不简单吧?” 谢冬梅的眼神冷了下来,将那个公园义诊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屋子里的人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是早就设计好的圈套啊!”顾维第一个反应过来。 陈砚君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先在公园里造势,把那么多人,尤其是把刘大爷这个身体最差的精准地推到医馆,再在他的药里下黑手……好毒的计策!” 郑爱国气得一拍大腿:“他娘的!这是谁在背后使坏?这是冲着你,冲着我们谢氏医馆来的!” 陈老眉头紧锁,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凝重:“冬梅,这事非同小可。对方的手段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你在外面可曾得罪过什么狠角色?” 狠角色? 谢冬梅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几张脸。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谢建军和谢向阳。 那对父子,一个贪得无厌,一个心术不正,都恨不得把郑家这点家底全扒拉到自己口袋里去。 可转念一想,她又缓缓摇了摇头。 “不会是谢建军他们。” 郑爱国一愣:“怎么不会?除了他们还有谁?” “谢建军那点胆子,你还不知道?”谢冬梅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让他背后嚼嚼舌根、贪点小便宜还行,真要他亲自干这种杀人掉脑袋的买卖,他怕死,更怕坐牢。” “那谢向阳呢?”顾维在一旁插话,“那小子看着斯斯文文,可我总觉得他那眼神阴得很,不像个好东西。” “谢向阳……”谢冬梅的眸光沉了下去,“他是有那个心,可没那个本事。”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冰冷:“想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药里动手脚,还把药性相克拿捏得如此精准,瞬间就要了刘大爷的命……这不是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能有的功底。谢向阳那点三脚猫的功夫,都是我教的,他还差得远。” 第263章 紧急情况 一时间,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沉默了。 线索似乎在这里断了。 究竟是谁?能有这么深的中医功底,又跟她有这么大的仇非要置她于死地? 陈砚君一直没说话,此刻却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嘀咕了一句:“既是中医高手,又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 就是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谢冬梅脑中的迷雾!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都忍不住发起抖来。 一个几乎被她遗忘的名字,从记忆深处浮了上来。 孔先生! “冬梅?你怎么了?”郑爱国看她脸色不对,吓了一跳,赶紧扶住她。 “是他……”谢冬梅的声音干涩发颤,“没想到会是他!” “谁?”郑爱国急得不行。 谢冬梅站起身:“爱国,别问了!快,骑车带我去市局!现在就去!” * “吱嘎——” 凤凰牌自行车的刹车声在寂静的公安局大院里显得格外刺耳。 郑爱国车还没停稳,谢冬梅就从后座上跳了下来,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办公楼。 王队长正打着哈欠准备下班,看见去而复返的谢冬梅,整个人都愣住了。 “谢大夫?你怎么又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王队长!”谢冬梅也顾不上喘气,开门见山,“我想我大概知道,那个在公园里设局害我的人是谁了!” 王队长的睡意瞬间一扫而空,立刻把她让进办公室,关上了门。 “是谁?” 谢冬梅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吐出一个名字:“孔先生。” 王队长听到这个名字,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显然是在脑中搜索。 “孔先生!”谢冬梅补充道。 王队长反应过来后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色大变! “哪个孔先生?!”他的声音都变了调,“你是说……几个月前操控邹家村贩卖人口,被我们全市通缉的那个孔先生?!” “就是他。”谢冬梅的眼神冷得像冰。 王队长倒吸一口凉气在办公室里焦躁地来回踱步,额上的汗珠子都冒出来了。 “我的天……这可是个头号通缉犯!他居然敢来市里?”王队长停下脚步,死死盯着谢冬梅,“我们一直以为他早就逃到南方去了!谢大夫,你确定是他?” “除了他我想不到第二个人。”谢冬梅斩钉截铁地说,“有这个本事又有这个动机的,只有他!” 王队长立刻抓起了桌上的电话。 “喂?!接总机!马上给我接到刑侦大队!对!紧急情况!” 电话接通后,王队长对着话筒语速极快地汇报着情况,脸色越来越严峻。 挂了电话,他对谢冬梅说:“谢大夫,这件事已经上报了。孔先生是我们局里A级通缉犯,他敢出现,我们绝对不会让他再跑掉!”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谢冬梅,眼神无比严肃:“从现在开始,我们会派一队便衣,二十四小时轮流守着你和你的家人。你进出医馆,包括回家都必须在我们的视线里。这个人是个疯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谢冬梅点了点头:“我明白。” 王队长又皱起了眉,百思不得其解:“可我还是想不通,就算真是他,他是怎么把那截药根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你亲手开的药包里的?你那药包都是用牛皮纸包好,再用浆糊封口的,中途根本不可能打开再封上还不留痕迹啊……” * 与此同时,在城南海边一间小独栋的别墅房间里。 谢建军推开门冲了进去,满脸都是冷汗。 “人……人死了!谢氏医馆医死人了!”他声音发抖,“你不是说就是让那老头子肚子疼几天,让谢冬梅名声臭一臭吗?怎么会死人呢?!”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男人带着口罩和帽子背对着他坐在椅子上,身形隐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面容。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手术刀,闻言,动作顿也没顿。 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一丝嘲弄。 “死了,不好吗?” “你不想她死吗?” 谢建军被这句反问噎得浑身一哆嗦,腿都软了。 “我……我是想她倒霉,可我不想死啊!”他终于崩溃了,尖叫道,“这是杀人!是要枪毙的!万一查到我头上怎么办?不行!我要去自首!我要去把你供出来,是你指使我的!我不能坐牢!” 他喊着,转身就要往外跑。 还没碰到门把手,一个铁塔般的身影就无声无息地堵在了他面前。 那是个魁梧的壮汉,一双眼睛像狼一样盯着他,虽然一句话没说,那股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煞气却像一堵墙,压得谢建军喘不过气来。 谢建军所有的叫嚣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那比自己大腿还粗的胳膊,吓得两腿发软顺着门板就滑坐到了地上。 他怂了,怂得彻彻底底。 刚才那点豁出去的勇气,瞬间变成了满肚子的恐惧和悔恨。 他只能哆哆嗦嗦地仰着头,嘴里还在不甘心地放着最后的嘴炮。 “你……你们别乱来……杀人是犯法的……” 阴影里的男人终于放下了手术刀,缓缓转过头。 尽管依旧看不清他的脸,但那两道目光却让谢建军感觉自己像被一条毒蛇盯上了。 “现在,你还想去自首吗?” 那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嘲弄。“谢建军,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 男人的身子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加倍,压得瘫软在地的谢建军几乎要窒息。 “你去自首,说什么?说你受人指使?你指使的人是谁,叫什么,长什么样,你知道吗?” 一连串的问话像重锤一样砸在谢建军的脑袋上,他脸上血色尽褪。 是啊……他连眼前这个人的脸都没见过! “药是你放进去的,事情是你亲手做的。你就是主犯,你谢建军跑不了。” 男人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蛊惑。 “但如果你聪明点,把所有事都自己扛下来……”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个信封,随手扔在谢建军面前的地上。 信封很厚,从开口处能看到里面一沓沓崭新的大钞。 第264章 我欠他们娘俩的 “这里面的钱只是定金。事成之后我会再给你一笔钱,一笔足够你老婆和儿子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钱。你进去蹲几年出来就是享福的日子。” 男人的声音放得更低,像魔鬼的低语:“你想想清楚。是进去把牢底坐穿钱一分没有,你媳妇和儿子继续被追债的天天堵门,东躲西藏过一辈子……还是进去蹲几年,出来当个富家翁?” “别说了!” 谢向阳突然从门外走进来,打断了男人的话。 他上前一步,挡在了谢建军和那个阴影中的男人之间。 谢向阳先是对着阴影里的男人微微躬了躬身,语气恭敬却不卑微:“您先出去抽根烟,到外面等一下。我跟我爸单独聊几句。” 那个铁塔般的壮汉眼神一厉刚要动作,就被阴影里的男人抬手制止了。 “好。” 男人沙哑地应了一声,竟真的站起身带着壮汉走了出去。 房门关上,将海边潮湿的咸腥味隔绝在外。 房间里只剩下父子二人。 谢向阳转过身,看着瘫在地上的父亲,眼神复杂。 他没有去扶,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爸,现在知道怕了?” 谢建军嘴唇哆嗦着抬头看着自己这个最喜欢的儿子,眼里全是哀求:“向阳……救救爸……爸不想死啊……” “救你?”谢向阳冷笑一声,“当时我怎么劝你的?我说这事有风险,让你别掺和,你听了吗?你眼里就只有那三万块钱!” “我……我还不是为了你……”谢建军还在嘴硬。 “为我?”谢向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爸,咱们俩就别演戏了。给你的那笔首款,你转身就拿去赌了吧?又给了陈金花与谢大宝多少呢?” 谢建军的脸色瞬间变得愧疚又难堪。 自从陈金花知道他在外面不止她一个女人,还有好几个私生子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可大儿子谢大宝却三天两头来找他,哭着喊着说家里又被要债的砸了。 谢建军咬着牙:“那……那也是我的儿子!我欠她们娘俩的!” “是,你欠她们的。可那点钱够吗?”谢向阳的声音像刀子一样扎进他心里,“我打听过了,你欠的赌债利滚利,早就不是三五万能填上的窟窿了。你即使把那三万块全给她们又能顶几天?等你进去了,那帮要债的只会更变本加厉地去找她们母子!” 谢建军彻底说不出话了,浑浊的眼泪顺着脸上的褶子流了下来。 “那我能怎么办啊……”他像个无助的孩子,嚎啕起来,“我怎么办啊!” 谢向阳静静地等他哭了一会儿,才缓缓蹲下身直视着他的眼睛。 “爸,老板刚才说的,是现在唯一的出路。” “你让我去顶罪?!”谢建军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不然呢?”谢向阳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你去自首把老板供出来?就像他说的,最后你还是主犯!”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奇异的诱惑力。 “可你要是把罪名都揽下来,就不一样了。” “你不是一直觉得对不起金花嫂子和大宝吗?这是你补偿他们的机会。老板答应给的钱我一分不要全都给他们。你想想,你一个人进去换她们母子一辈子安稳富足,值不值?” “你这是……你这是让我去死啊!” “是让你当个英雄。”谢向阳一字一句地纠正他,“你躲进监狱里,外面的赌债老板会替你还清。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去找她们母子的麻烦。你难道就想看着大宝一辈子背着你留下的一屁股烂账?” 谢建军的哭声渐渐停了。 他呆呆地看着谢向阳,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是啊,横竖都是坐牢。 一个是身败名裂,还要连累妻儿。 另一个……虽然也是坐牢,却能换来她们的安宁,甚至……富贵? 他心里那杆自私自利的天平,在巨大的利益和一点点残存的愧疚驱使下开始剧烈地摇摆,并缓缓地倒向了其中一边。 许久,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他撑着发软的腿,从地上爬起来,死死盯着谢向阳。 “但是!我要跟他说清楚!”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光还债不够!他得去省城!在省城给金花和大宝买套房!还得再给一笔钱,要足够她们娘俩一辈子吃喝不愁!” 谢向阳没想到,谢建军竟然答应得如此痛快。 谢向阳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子里翻涌的思绪。 他记得清清楚楚,自从陈金花带着儿子躲起来不见谢建军后,这个男人有好几次半夜喝醉了,就摸出陈金花那张早就泛黄的照片,一看就是半宿。 一个在外面拈花惹草,欠下一屁股风流债的男人,怎么会突然对自己老婆和儿子生出这么深的良心? 谢向阳不懂,也不想懂。 他只知道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把他生下来像扔垃圾一样扔给了谢冬梅。 扔了也就罢了,偏偏隔三差五又要冒出来,像个讨债鬼一样一遍遍提醒他,他不是郑家的种,他是他谢建军的儿子,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谢建军才会真心对他好。 何其可笑! 此刻谢建军竟然连一丝一毫都没为自己争取,他听见自己说不要就真的不给? 谢向阳心里那股积压了二十年的恨意几乎要冲破胸膛。 可他脸上,却什么都没露出来。 他上前一步,伸手紧紧抱住了还在发抖的谢建军,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 “爸!你放心进去!我会等你出来的!” 谢建军的身子一僵,随即像是找到了唯一的依靠,反手死死抓住谢向阳的胳膊,浑浊的老泪瞬间决堤。 “向阳……我的好儿子……到底还是你……还是你对我好啊!” 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着,完全没看见在他看不到的角度,谢向阳的脸上挂着怎样一种悲悯又凉薄的表情。 “我一定给你养老送终!”谢向阳说的斩钉截铁。 这父慈子孝的一幕,却尽数落在了门口那个阴影中的男人眼里。 口罩后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清晰地捕捉到了谢向阳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讥诮与憎恶。 第265章 活不过第二天 谢建军哭够了,也终于找回了一点底气。 他推开谢向阳,转身走到那个戴口罩的男人面前,虽然腿肚子还在打颤但声音却提了起来。 “我答应你!所有事都我一个人扛!” 他梗着脖子,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是你之前说的那些,要一五一十地做到!把我欠的赌债全都还清!还要给金花和我们大宝一笔钱,要让她们娘俩一辈子吃穿不愁!” 孔先生闻言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沙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可以。” 得到肯定的答复,谢建军松了口气。 可还没等他这口气松完,孔先生下一句话就让他如坠冰窟。 “不过,你也要记清楚了。”孔先生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你的舌头要是在公安面前敢打一个弯儿,多说一个不该说的字……” 他顿了顿,视线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了遥远的某个地方。 “陈金花母子,活不过第二天。” 谢建军浑身猛地一颤,刚刚挺起来的腰杆瞬间垮了下去。 他清楚地感觉到这不是玩笑,更不是威胁,而是一个他无法反抗的事实。 最后,他只能失魂落魄地点点头,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挪出了这间让他窒息的别墅。 房门再次关上。 谢向阳对着孔先生微微躬身:“老板,您交代的任务我完成了。” 孔先生踱步到他面前,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空气都变得粘稠。 “做得很好。你想要多少钱开个价。” 谢向阳却摇了摇头,抬眼直视着那双冰冷的眼眸。 “钱我不要。”他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我想跟您学医。” 孔先生的动作停住了,“你知道我是谁?” “不难猜。”谢向阳的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那个好姑姑,怕是也早就猜到了。” 孔先生沉默了片刻,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难听。 “你还真是聪明。可聪明人有时候活不长。”他缓缓道,“你不怕死吗?” “我拜您为师,为什么要死?”谢向阳反问,脸上没有丝毫惧色,“您难道不缺一个能继承您衣钵的徒弟吗?” 孔先生盯着他,缓缓吐出五个字:“我怕你……弑师。” “您也看到了。”谢向阳摊了摊手,神情坦然得可怕,“我那个父亲,心里根本就没想过我。而且从一开始我就劝过他让他不要掺和进来,是他自己利欲熏心。” 孔先生的兴趣被彻底勾了起来。 他往前走了一步看着谢向阳问道:“那你知不知道,谢冬梅的软肋是什么?” 谢向阳笑了,“当然知道。” “我当了她二十年的好儿子,她的软肋在哪儿我比谁都清楚。” 孔先生闻言,发出了满意的笑声。 他伸出手,拍了拍谢向阳的肩膀。 “很好。从今天起你就留在我身边。” * 巷子口那棵老槐树下,谢建军像个贼一样,缩在墙角的阴影里。 对面那栋筒子楼二楼的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还有缝纫机声。 陈金花就趴在那台老掉牙的蝴蝶牌缝纫机上,正给人赶制衣服。 她弓着背,时不时停下来捶两下后腰,动作疲惫又麻木。 他们的儿子谢大宝,正在门口吃力地把做好的衣服一捆一捆的抬上车。 谢建军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想起那个戴口罩的男人说的话,想起谢向阳那张看似关心实则冰冷的脸。 三万块……为了那三万块,他招惹了阎王爷,还傻乎乎地跑到赌场输了个精光,最后就揣着皱巴巴的两千块钱塞给了金花。 他算个什么东西?算个什么男人! 后悔吗?肠子都悔青了! 可现在后悔还有什么用? 人家捏着他老婆儿子的命,他除了按人家说的去做,还能怎么办? 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抖了半天才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却半天没点着。 风一吹,那点还未燃起的烟丝就散了,像他这稀碎的人生。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窗,把烟狠狠地揉碎在手心,转身,一步步走向那个他这辈子最怕的地方。 市公安局门口,庄严的国徽刺得谢建军睁不开眼。 他站在这里,双腿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一个穿着制服的公安从里面出来,看见他魂不守舍地杵在那皱了皱眉。 “哎,同志,你找谁啊?有事儿就进去说,别在这儿挡道。” 这一声砸醒了谢建军。 他猛地一哆嗦,咬着牙不敢与公安对视:“我……我是来自首的。” 审讯室里,头顶的白炽灯晃得人发晕。 谢建军双手戴着冰冷的手铐,坐在椅子上,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对面的两个公安同志,一个负责记录,一个负责审问。 “姓名?年龄?家庭住址?” “谢……谢建军,四十四,居……居无定所。” “说说吧,刘根才的案子,到底怎么回事?” “是我干的!”谢建军几乎是吼出来的,像是为了给自己壮胆,“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审问的公安眉头一拧,敲了敲桌子:“说清楚!为什么下药?谁指使你的?” “没……没人指使!”谢建军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就是我!我恨我姐谢冬梅!她有钱,开了那么大个医馆,可我日子过得这么难,她从来不管我!我就想让她身败名裂,想让她也去蹲大牢!” 他把孔先生和谢向阳教他的那套词颠三倒四地背了出来,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我就是想报复她!我没想过要害死人啊!我哪知道那个刘大爷身体那么差,吃了药就……就没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哭得撕心裂肺,审讯的公安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都带着一丝狐疑。 这人,看着胆小如鼠,说起话来却滴水不漏,把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动机、过程说得清清楚楚,就是不像个敢干出这种事的人。 第266章 这事情不简单啊 刚蒙蒙亮,谢冬梅就骑着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到了医馆。 医馆门口的封条已经撕了,但那股子晦气好像还没散尽。 往日里这个点,早该有街坊邻居排队等着看病了。 可今天门口依旧冷冷清清,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远处对着这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就是这家吧?听说吃死人了都!” “可不是嘛,吓死人了,以后谁还敢来啊。” “公安都来封门了,肯定有问题!” 郑明礼正在里面拿着抹布,一遍遍地擦着已经锃亮的柜台,脸上一片愁云。 “妈,这……这可怎么办啊?” 谢冬梅把自行车停好,淡淡地扫了一眼外面那些看热闹的人。 “开门做生意,还能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辆绿色的北京吉普停在了医馆门口。 看热闹的人群顿时像见了猫的老鼠,呼啦一下散开了。 车门打开,王队长从车上走了下来,脸色严肃径直走进了医馆。 郑明礼吓了一跳,紧张地喊了一声:“妈……” 谢冬梅自顾自地开始整理药柜,声音平静无波。 “王队长,是案子有结果了?” 王队长点了点头,沉声道:“谢大夫,案子……算是破了。” 谢冬梅整理药材的手微微一顿转过身,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 “凶手抓到了?” “他来自首了。”王队长斟酌着用词,“是你亲弟弟,谢建军。” “什么?”饶是谢冬梅再镇定,听到这个名字也惊得抬起了头,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郑明礼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谢……谢建军?这怎么可能!” 王队长叹了口气,把谢建军的供词简略地说了一遍:“他一口咬定是自己一个人干的,说是因为嫉妒你,怨恨你对他这个弟弟不够帮衬,所以就想出这么个损招,想让你坐牢。他说他也没想到刘大爷会因此丧命。” 听完,谢冬梅先是错愕,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讥诮。 “报复我?”她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王队长,你信吗?” 王队长被她问得一愣。 “就凭他那个耗子胆,”谢冬梅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给他安上十个胆子,他敢去杀人?还为了报复我?他要是有这个脑子,也不至于一把年纪还混成个人嫌狗厌的赌鬼!” 王队长轻咳一声,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敲了敲。 “谢大夫,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他招供的细节,非常完美。” “完美?”谢冬梅冷笑一声,“王队长,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我就问一句,公园里那个中医怎么解释?谢建军那两下子,他能看出什么来?” 王队长眉头紧锁:“关于这一点,他也解释了。他说他早就在公园里踩过点,看那刘根才身体虚弱是有心想讹你一笔钱,只是没想到下手重了。” “至于医术……”王队长顿了顿,语气有些无奈,“谢建军说,他虽然不学无术,但毕竟是谢老先生的儿子,耳濡目染,总归是懂一些的。” 这套说辞,简直是天衣无缝。 谢冬梅的目光骤然变冷,“所以,这案子就这么结了?” 王队长叹了口气,实事求是地说:“谢大夫,没有别的证据指证,光凭猜测我们没办法。如果后续没有其他线索,按照程序只能以他的口供为准结案。” 谢冬梅没再说话,脑子里却飞速地转着。 杀人偿命,谢建军那个怂包蛋他怕死怕得要命,是什么东西能让他连命都不要了也要把这天大的罪过一个人扛下来? 王队长看着她沉思的模样,也坦诚道:“不瞒你说,这事儿我心里也犯嘀咕。谢建军那副样子,确实不像个有胆子策划这事的人。我回去会再让人查查他最近的社会关系,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 谢冬梅抬眼切入正题:“那个孔先生呢?不继续查了?” 提到这个名字,王队长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 他摇了摇头:“这个案子,已经不是我这个级别的能管的了。上头专门成立了专案组,正在秘密追查他的下落。你放心,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这话里的信息量很大,谢冬梅瞬间就明白了。 这个孔先生的背景,远比她想象的要深。 “好,我明白了。”她点了点头,“辛苦王队长了。” “分内之事。”王队长说完,又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这才转身离开。 绿色的北京吉普车发动,很快就消失在了巷子口。 医馆里,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郑明礼看着他妈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憋了半天终于小声问道:“妈,这事……真是谢建军干的?说谢向阳干的我还能接受点。” 谢冬梅缓缓走到门口,看着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 “他?”她嘴角勾起一丝嘲讽,“他不过是推出来顶罪的替死鬼。” 她转过身,看着满脸担忧的郑明礼:“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背后绝对还有其他人。”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愈发凝重:“只是我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把柄落在了人家手里,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去送死。” 谢冬梅眯起眼睛说道,“这事情不简单啊。” 一连几天,医馆里都冷冷清清,只有几个信得过的老街坊敢上门抓点不打紧的药。 郑明礼每天都愁眉苦脸地擦着桌子,那双眼睛时不时就瞟向门口。 这天上午,巷子口又传来了熟悉的引擎声。 郑明礼一个激灵,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 又是那辆绿色的北京吉普。 车门打开,下来的却不只是王队长,他还带着两个小公安, 手里郑重地捧着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 王队长脸上带着笑意,大步流星地跨进医馆门槛。 “谢大夫!总算是还你一个清白了!” 他一挥手,身后的小公安立刻上前,将手里的东西展开。 一面鲜红的锦旗,上面是烫金的八个大字:“妙手回春,医德高尚”。 周围一直偷偷往这边瞧的邻里街坊一下围了上来,指指点点。 第267章 我跟你拼了 “哎哟,我就说嘛,谢大夫怎么可能是害人的人!” “可不是!这下好了,公安局都给送锦旗了,这是官方给证明了!” 王队长亲自把锦旗挂在医馆最显眼的那面墙上,拍了拍手笑道:“小伙子,以后你妈这医馆,生意只会比以前更好!” 果不其然,锦旗一挂,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 之前门可罗雀的谢氏医馆,立马便排起了长队。 谢冬梅坐在诊桌后,手指搭在一个老太太枯瘦的脉搏上,神情专注。 就在这时,郑明华扶着脸色蜡黄的宋春仪和他们的女儿郑姗姗来到谢氏医馆门口。 宋春仪身上穿着一件时髦的毛呢大衣,脚上是锃亮的小皮鞋,可那张脸却憔悴得厉害,眼底的青黑怎么也遮不住。 一家三口手里提着大包小包,鼓鼓囊囊,像是逃难出来的。 郑明华一眼就看到了诊桌后的谢冬梅,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妈。” 谢冬梅仿佛没有听见,她对面前的老太太温和道:“问题不大,就是气血虚了些,我给你开两副药调理调理。” 郑明华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是郑明礼眼尖,不情愿的跑过来:“你们怎么来了?” 他引着他们往后院走:“妈这儿正忙着呢,你们先去后院坐会儿,喝口水。” 后院里,郑明礼给他们倒了水,又匆匆忙忙地跑去前面帮忙了。 郑明华一家三口坐在小马扎上,左等右等,日头都从东墙头移到了西墙头,也没见谢冬梅的身影。 宋春仪的耐心终于耗尽了,她一下站起来压着火气道:“等着等着!等到什么时候去?她那架子现在比市长还大!没看见我们一家三口在这儿喝西北风吗?” 她越说火越大,指着前堂的方向骂开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守着她那个破医馆!诊脉诊脉,能挣几个子儿?我让她涨点价,跟要她命似的,死活不肯!我看呐,这医馆迟早得倒闭关门!” 郑明华本来就心烦意乱,听她这么一嚷嚷,头皮都炸了。 他一把拉住宋春仪的胳膊,低吼道:“你小点声!嚷嚷什么!我们现在是来求妈的,不是来当祖宗的!你就不能把你的态度放好点?” 他甩开她的手,气急败坏地道:“要不是你平时那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样子,妈能这么对我们?连我这个她最疼的儿子,现在都跟着不受待见了!” “我?”宋春仪嗓门陡然拔高,“郑明华!你现在倒有脸怪我了?当初要不是为了攀上我们宋家,你能像条哈巴狗一样天天跟在我后头转?” 她的声音尖利得刺耳:“现在我爸一出事,你就把什么都推我身上了?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我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郑明华被戳到了痛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爸出事,他这个女婿在单位里也被一起连带调查,前途眼看就毁了。 更让他崩溃的是,宋春仪为了捞她爸,竟然背着他把爸妈买的那套婚房给卖了! 钱花出去了人没捞着,连个招呼都没跟他打一声! 昨天,他们一家三口被买家赶了出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红着眼睛,浑身发抖:“你还有脸说!你把咱们家房子卖了,跟我商量过一声吗?啊?昨天晚上,姗姗跟着我们在招待所里挤一张小破床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了?” 他喘着粗气,指着外面气派的医馆门面,眼里全是嫉妒和不甘。 “回镇上老宅,门都锁了!问了街坊才知道妈在市里开了这么大个医馆!开了医馆,她跟我们说过一个字吗?她眼里还有我这个儿子吗?” “这都是被你害的!害的我妈不待见我!” “我害你?”宋春仪尖叫一声就扑了上去,长长的指甲就往郑明华脸上招呼,“郑明华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当初是怎么瞎了眼看上你的!现在倒把什么都赖我头上了?我跟你拼了!” 郑明华哪里想到她敢在自己妈的地盘上撒泼,吓得连连后退,却不敢还手。 他一个在法院上班的体面人,怎么能跟个泼妇一样在院子里打架? “你疯了!快松手!”他一边躲闪,一边压着嗓子吼。 可宋春怡已经气红了眼,抓着她的衣领又撕又扯,嘴里还骂骂咧咧:“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吃我们家的,用我们家的,现在出事了你就想把我一脚踹开?没门!” 后院这点动静,早就惊动了前堂。 排队的病人和街坊邻居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瞧,窃窃私语声跟苍蝇似的嗡嗡作响。 “哎哟,那不是郑家大儿子和儿媳妇吗?怎么打起来了?” “听说她娘家爸出事了,啧啧,这日子不好过了吧。” “在谢大夫的医馆里闹,胆子可真大……” 这些议论像一根根针扎在郑明华的脊梁骨上,他那张斯文的脸涨得通红,终于忍无可忍,爆喝一声:“够了!嫌不够丢人吗!” 宋春仪被他这声吼震得一愣,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就在这时,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飘了过来。 “怎么不演了?继续啊,我还没看够呢。” 两人浑身一僵,齐刷刷地转过头去。 谢冬梅正倚在门框上,手里端着个搪瓷缸子,慢悠悠地吹着里面的热气,那双眼睛清凌凌地看着他们,像是在看两只耍猴的。 郑明华的脸瞬间从红变成了白,又从白变成了青。 他狼狈地整理了一下被抓得皱巴巴的衬衫领子,低着头,硬着头皮走到谢冬梅面前。 “妈……” 他声音干涩,带着几分难堪,“妈,我们……我们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您的。” 他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我爸……春仪她爸出事了,单位里也在查我。春仪她……她把我们的婚房给卖了钱也打了水漂。我们昨天被赶了出来,在招待所里挤了一晚,姗姗都冻感冒了。我们现在……无家可归了。” 他说着眼圈都红了,一副孝子落难的可怜模样。 第268章 想的倒是挺美的 谢冬梅听完,只是又吹了口搪瓷缸里的热水道:“哦,无家可归了啊。” 她慢条斯理地问:“那怎么不去租房子住?单位不是能申请宿舍吗?再不济,去找你岳父岳母嘛,他们家那么大还能没你们一口饭吃?” 她的目光终于从搪瓷缸上移开,落在了宋春仪那张蜡黄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当初在宋家当了那么久的姑爷,跟前跟后比哈巴狗还亲。怎么现在宋家落难了,就不管你们死活了?” 她话锋一转,声音冷了三分,“你们总有办法的,怎么想起我这个乡下妇女了?春仪不是一向都瞧不上我这个婆婆,嫌我身上有股子药味儿吗?” 这话狠狠地抽在郑明华和宋春仪的脸上。 郑明华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知道他妈这是在翻旧账,句句都在戳他的肺管子。 他连忙上前一步,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妈,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春仪她……她知道错了。以前是她不懂事。现在她爸有难,咱们不都是一家人嘛,您就别跟她计较了,行吗?” 他见谢冬梅不为所动,又把女儿郑姗姗拉到身前,打起了感情牌。 “妈,您看,宋家再怎么说也是咱们的亲家。春仪是您儿媳妇,姗姗是您亲孙女,您……您不会真的这么冷血无情,眼睁睁看着她们娘俩睡大街吧?” 谢冬梅终于放下搪瓷缸,冷冷地笑了一声。 “我就冷血无情,怎么了?” 她看着郑明华那张错愕的脸说道:“当初你们跟着宋家吃香喝辣的时候,可曾想起过我这个妈?宋春仪每次回老宅,不是嫌东就是嫌西,连口热水都不愿意喝,怎么,现在招待所的床板子比我们家的还硬?” “我这小医馆庙小,可供不起你们这几尊大佛。哪来的回哪去吧。” “妈!”郑明华彻底急了,他不相信他妈会变得这么铁石心肠。 他眼珠一转,脱口而出:“那……那您要是不想让我们住这儿,就把镇上郑家老宅的钥匙给我们!我们去那边住总行了吧!那也是我们郑家的房子!” 这话一出口,宋春仪的眼睛也亮了一下。 对啊,那座大院子总比睡大街强! 谢冬梅闻言,上下打量了郑明华一眼嗤笑出声。 “长得这么丑,想的倒是挺美的。” 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指着院门口,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快滚。”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们发出一阵压抑的骚动,谁也没想到,平日里还算和气的谢大夫今天能把话说得这么绝。 “滚?我们凭什么滚!谢冬梅,你别给脸不要脸!” 宋春仪上前一步,指着谢冬梅的鼻子就骂:“我爸现在在局子里受苦,你作为亲家,不给钱就算了,连个住的地方都不给?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给个说法,我们就赖在这不走了!” 她环顾了一圈这不大的医馆院子,眼里满是鄙夷,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可听说了,你们谢家的老宅现在不也空着吗?你这老太婆一个人占着两套院子,还有这俩医馆,你住得过来吗?郑明华是你大儿子,是长子!这两套房,两间医馆,理应有他的一份!你现在识相的,就赶紧把钱或者把老宅的钥匙交出来,好让我拿钱去救我爸!” 宋春仪说得理直气壮,把周围的邻居都给听傻了。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明抢的。 谢冬梅目光越过撒泼的宋春仪,冷冷地钉在自己儿子郑明华的脸上。 “你也这么想的?” 郑明华被她看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想摇头,可一接触到旁边宋春仪杀人似的目光,他又硬生生把头点了下去。 他往前凑了一步,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哀求和不易察觉的威胁。 “妈,春仪她也是急糊涂了。她爸……她爸真的不能出事啊!我的升迁指标就卡在最后一步了,全指望岳父他拉我一把。要是……要是他被深查下去,拔出萝卜带出泥,你儿子我也吃不了兜着走!” 郑明华越说越急,一把抓住了谢冬梅的胳膊。 “妈,你救救我吧!我辛辛苦苦读书,好不容易才考上法院这个铁饭碗,给你和爸长了多少脸面!要是我因为这事被牵连,工作丢了……那我们一家子就全完了!” 他看了一眼院墙外那些伸长了脖子的脑袋,把后面更难听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换上了一副委屈至极的神情,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妈,你们以前不是最疼我,最喜欢我的吗?从小到大,家里有什么好东西不都是先紧着我?为什么……为什么你最近变化这么大?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您要这么对我?” “自作孽,不可活。” 谢冬梅轻轻吐出六个字,甩开了郑明华的手。 她看向这个自己曾寄予厚望的大儿子,眼神里只剩下失望和冰冷。 “如果你在单位里行得端坐得正,清清白白,我不信有人能从你岳父那儿把屎盆子往你身上扣。你自己对郑家对你媳妇娘家存的什么心思,难道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她指着宋春仪,又指指郑明华。 “这些年,你们从郑家拿了多少钱去补贴宋家?你们女儿郑姗姗身上穿的脚上踩的,哪一样不是我掏的钱?现在落难了,想起我是你婆婆,想起郑明华是我的长子了?晚了!” “我不管!我不管!” 宋春仪见讲道理讲不过,干脆耍起了无赖一屁股就往地上坐。 “今天你们要是不给钱,不给房子,我就不走了!我就住在这!吃在这!你们走到哪我跟到哪!要么,现在就分家!把该给我们大房的东西都分出来!” 分家两个字一出口,院子里彻底静了。 连郑明华都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媳妇,想拦已经来不及了。 父母还健在就嚷嚷着分家,那可是天底下最不孝的事。 谁知,谢冬梅听完不怒反笑,竟是笑出声来。 那笑声里,满是嘲讽和鄙夷。 第269章 轻度毁容 谢冬梅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撒泼的宋春仪,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分家?我和你爸还没死呢。” “而且,我会比你们活的都长。你们俩就别惦记着我这老太婆的棺材本了。” “有那个心思,不如自己好好想想怎么渡过这次难关。别一天到晚,净想着啃老。” “你欺负我妈妈!你这个坏奶奶!” 郑姗姗看见自己爸妈被谢冬梅羞辱,小小的身影跟炮弹似的冲了过来。 她那张白净的小脸上满是怨毒,趁着谢冬梅不备,一口就死死咬在了她端着搪瓷缸的手腕上! “嘶——” 钻心的疼让谢冬梅倒抽一口凉气。 尖利的小牙狠狠嵌进肉里,像是要撕下一块肉来。 她手一抖搪瓷缸子猛地倾斜,那满满一缸刚沏好的滚烫热茶被打翻! 不偏不倚,正正浇在郑姗姗那张仰着的小脸上! “啊——!” 一声凄厉到变了调的惨叫划破了整个院子! 郑姗姗松开嘴,双手捂住脸疼得在地上直打滚,那哭声听得人心都揪紧了。 “姗姗!” “我的女儿!” 郑明华和宋春仪魂都吓飞了,疯了一样扑过去。 宋春仪颤抖着手扒开女儿的手指,只见那半边小脸已经迅速泛起一片骇人的红,眼看着就要起泡了! “快!快冲凉水!”郑明华还算有点常识,一把抱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跌跌撞撞地就往院子角落的水龙头冲去。 哗啦啦的凉水声和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整个后院乱成了一锅粥。 谢冬梅却只是站在原地,垂着眼帘。 她缓缓抬起自己被咬的手腕,只见手腕上赫然印着一圈小而深的牙印,血珠子正争先恐后地往外冒,红得刺眼。 这小崽子,是真想咬掉我一块肉。 她再抬眼时,目光冷得像腊月的冰。 宋春仪看着女儿被烫伤的脸,脑子空白了足有三秒。 等她反应过来,那股子撒泼的劲儿瞬间就冲上了天灵盖。 她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谢冬梅,嘶吼道:“谢冬梅!你这个老毒妇!你安的是什么心!那是你亲孙女啊!你怎么下得去这么狠的手!” 她一边吼一边就要扑上来撕打,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你想让我的姗姗毁容是不是!你好狠的心啊!我跟你拼了!” 谢冬梅冷眼看着被李小燕挡住的宋春仪:“冲完水,赶紧送医院。” 她的目光从郑明华那张阴沉的脸上扫过,最终落在疯狗一样的宋春仪身上。 “从今天起,我跟你们这一家情分到头了。” “以后,别再来烦我。” 说完,她看也不看手腕上还在流血的伤口,转身就往办公室里走去。 “你给我站住!谢冬梅你把话说清楚!”宋春仪气得浑身发抖,想追上去砸门却被李小燕拦住了。 “大嫂,您还是先去看看孩子吧,再耽搁下去脸上要留疤了。” 这话浇灭了宋春仪一半的火气。 她浑身一激灵这才想起女儿的脸,也顾不上再撒泼了连忙转身奔向水龙头。 郑明华用凉水给女儿冲着脸,动作笨拙又慌张。 他抬起头,眼神阴鸷得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他抱起还在抽噎的郑姗姗冲出院子,越过那些目瞪口呆的街坊邻居,直奔市医院的方向跑去。 市医院,惨白的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来苏水味儿。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摘下口罩,看着面前神色焦灼的夫妻叹了口气,公事公办地说道:“孩子脸上的烫伤已经处理过了,万幸送来得及时,没有伤到眼睛。但是……滚水烫伤,面积不小,以后恐怕会留下疤痕。算是……轻度毁容吧。” 轻度毁容。 这四个字狠狠地钉进了郑明华的脑子里。 他眼前一黑,整个身子都软了下去顺着冰凉的墙壁瘫坐在地上。 毁容了…… 他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女儿,他将来要嫁进高官门第给他脸上增光的漂亮女儿…… 被他亲妈给毁容了。 “啊——!”宋春仪的理智彻底崩断。 她是疯了一样转过身,雨点般的拳头狠狠地砸在瘫坐在地的郑明华背上。 “郑明华!你这个窝囊废!废物!”她一边捶打,一边声嘶力竭地咒骂,“都是你!都怪你那个老不死的妈!那个老毒妇!她怎么不去死啊!她害了我的女儿!我女儿这辈子都被她毁了!” “你打我干什么!”郑明华抱着头,狼狈地躲闪着,“又不是我烫的!” “不是你烫的?要不是你没本事,我们用得着去求她吗?她凭什么这么对我们!我告诉你,这事没完!我饶不了她!我要让她偿命!让她把牢底坐穿!” 宋春仪的声音尖利得刺耳,引得走廊里来往的病人和家属纷纷侧目。 郑明华又急又气,脸上挂不住压低声音吼道:“你小点声!这里是医院!还嫌不够丢人吗?” “丢人?我女儿的脸都毁了,我还怕什么丢人!”宋春仪不管不顾,揪住他的衣领,“你现在就跟我去找那个老妖婆算账!她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我就吊死在她医馆门口!” 两人正撕扯着,病房门口传来一个清润又带着些许惊讶的声音。 “大哥,大嫂,你们这是怎么了?” 混乱的场面瞬间一滞。 郑明华和宋春仪同时扭过头去,只见谢向阳斯斯文文地站在门口眉头微蹙,脸上满是恰到好处的担忧。 而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瘦得脱了形的人影。 郑湘仪的头发枯黄杂乱,一张小脸蜡黄蜡黄的,眼窝深陷,嘴角和脸颊上还带着没消退的青紫瘀伤。 郑明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上下打量着郑湘仪,眼神里满是不解。 “湘仪?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听到郑明华的声音,郑湘仪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里才勉强聚起一点光。 她的嘴唇哆嗦着,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滚了下来。 “大哥……” 她往前踉跄了一步,整个人摇摇欲坠。 第270章 那些东西本来就该是你的 谢向阳连忙伸手扶住她,轻声安慰道:“湘仪,别怕,已经没事了。” 他看向一脸错愕的郑明华和宋春仪,叹了口气。 “大哥,大嫂,你们不知道……湘仪她……她受了大罪了。” 郑湘仪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最痛的地方,再也忍不住靠在谢向阳的臂弯里,压抑地啜泣起来。 那哭声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恐惧。 宋春仪暂时忘了女儿的伤,八卦地追问:“受罪?受什么罪了?” 郑湘仪抬起头,那双含泪的眼睛里燃烧着刻骨的恨意,死死地盯着郑明华。 “是谢冬梅……是谢冬梅她……她为了把邹家村那个亲生女儿换回来,把我……把我骗去了邹家村,冯家那群畜生为了点彩礼把我卖给了一个傻子当媳妇!” “什么?!”郑明华和宋春仪同时惊呼出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种封建社会的糟粕! 郑湘仪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撩起袖子露出两条细得跟竹竿一样的胳膊,上面布满了青一块紫一块的掐痕和旧伤疤。 “他们一家人都是畜生!那个傻子……他一犯病就打我,他妈不给我饭吃,还把我锁在柴房里……我差点就死在那儿了……” 她说到这里,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她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谢向阳,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依赖。 “要不是……要不是向阳哥打听到消息,带人把我救出来,我……我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她紧紧抓着谢向阳的衣袖,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向阳哥不嫌弃我,还带我去酒店开了房间,给我买了干净衣服,买了肉包子吃……大哥,我好久……好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这番话听得郑明华心里五味杂陈。 他看着从小到大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妹妹这副凄惨的模样,再联想到自己女儿被烫伤的脸,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妈……他那个一向偏心他,把他当眼珠子疼的妈,怎么会变得这么心狠手辣? 郑湘仪哭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擦了擦眼泪直直地看向郑明华,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委屈,而是多了一丝冷意。 “大哥,”她凑近了一步,“我把这些告诉你,不是为了让你可怜我。我是想让你看清楚,现在的妈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妈了!” “她连我这个养了十几年的女儿都能眼都不眨地卖掉,你以为她对你们这些亲生的,又能有多少真心?” 郑湘仪的目光扫过宋春仪,又落回郑明华脸上。 “你们今天为了姗姗的事跟她闹,她都能下那样的狠手。大哥,你再不为自己打算等到最后,别说郑家的房子和医馆了,你怕是连根毛都捞不着!” 郑明华的瞳孔猛地一缩。 郑湘仪的话,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不甘。 “你甘心吗?”郑湘仪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你甘心郑家那么多的家产,最后都便宜了郑明礼那个闷葫芦,还有郑明成那个小混混吗?你是长子啊!那些东西本来就该是你的!” 她抛出了最致命的一击。 “大哥,你忘了吗?二哥郑明安是怎么进去的?” 郑明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郑湘仪冷笑一声,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是妈……亲手把他送进公安局的!连亲儿子都能送进去,大哥,你觉得她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二弟郑明安…… 那个不学好的弟弟,确实是被妈亲手扭送进公安局的。 当时家里人都以为妈是大义灭亲,恨铁不成钢。 可现在被郑湘仪这么一点,那股子凉气就顺着脊梁骨往上爬钻进了脑仁里。 是啊,那可是亲儿子! 他再混账,妈以前不也一次次地拿钱给他填窟窿吗? 怎么就突然下那么狠的手? 郑明华的脑子飞快地转着。 最近妈的态度……确实变了。 对自己这个长子,再没有以前那种有求必应的疼爱,反而处处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冷漠和疏离。 他猛地想起来,在认亲会上,妈正跟郑明礼那个闷葫芦嘀嘀咕咕,看见他来立刻就住了嘴。 还有郑明成那个小流氓,以前妈最看不上他,现在倒像是得了什么倚仗说话都硬气了不少。 他们……他们肯定是在妈面前说了自己的坏话!为了分家产! 妈手里有两大医馆,再不济每天流水也不是个小数目,更别提那些年攒下的金条古董,还有那两间大宅子,哪一样不是值钱的玩意儿! 他越想脸色就越难看,眼神里的那点犹豫也渐渐被阴鸷和算计所取代。 “你还愣着干什么!”宋春仪可没他那么多心思,她看郑明华半天不吭声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指甲都快嵌进他肉里,“郑湘仪说的话你没听见吗?人家都看明白了,就你还在这儿念着那点狗屁亲情!” 她一甩手,指向郑姗姗的方向:“你女儿的脸还在里面疼着呢!她亲奶奶干的!烫完了连个屁都不放,问都不问一句!这算哪门子奶奶?啊?就你,就你还上赶着认她做妈!人家心里早就不把你当儿子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你闭嘴!”郑明华被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恼羞成怒地低吼。 “我闭嘴?”宋春仪冷笑一声,逼近他,“我要是再闭嘴,我们娘俩就得跟着你喝西北风去!郑明华我告诉你,我爸还在里面等着钱疏通关系呢!姗姗的脸以后要用多少好药膏?你那个好单位,没钱打点你还想往上爬?你指望谁?指望那个老妖婆大发善心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鞭子一样抽在郑明华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大哥,大嫂,你们先别吵。” 一直沉默的谢向阳适时地开了口,他开口让激动的宋春仪都暂时停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目光在郑明华和宋春仪脸上转了一圈才缓缓说道:“妈现在的性子,你们也看到了。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只会像今天这样两败俱伤。” 第271章 死无葬身之地 宋春仪不服气地想开口,却被谢向阳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看着郑明华,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大哥,我知道你孝顺。但现在不是讲孝心的时候。你得为自己,为大嫂,为姗姗打算。咱们得想个办法,先把该拿到手的东西拿到手,不然再拖下去真就什么都晚了。” 谢向阳微微凑近,带着一股子致命的诱惑:“你想想宋伯父,再想想你自己的前程……哪样不要钱?官场上的事一步慢步步慢啊,大哥。”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在了郑明华的心坎上。 他当然想。他做梦都想。 可是…… “不行。”郑明华下意识地摇头,眼神躲闪,“我是在法院上班的,我……我不可能做违法犯罪的事情。” 他拍了拍郑明华的肩膀,眼神幽深。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大哥。我只需要你……找个机会,回家跟妈传个信儿。就这么简单。” 谢向阳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剩下的事情,我来办。” 他盯着郑明华的眼睛,“你会得到你想要的。而我,也是。” 郑明华死死地盯着谢向阳喉咙发干,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到底想干什么?” “大哥,你想到哪儿去了。”谢向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轻笑了一声,那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我怎么会让你去做犯法的事呢?” 他话音未落,手已经伸进了自己的内兜里,再掏出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个厚得惊人的大红纸包。 那不是过年才有的红包,而是用牛皮纸信封装着,沉甸甸鼓囊囊,一看就知道里面塞满了大钞。 谢向阳直接把那个大红包塞进了郑明华的怀里,那份量压得郑明华心口一沉。 “放心大哥,我说了绝不违法乱纪。”谢向阳拍了拍他抱着红包的手,带着一股子蛊惑人心的热气,“这些钱,你先拿着给姗姗治脸,不够了随时再来找我拿。” 他眼神扫过一旁眼睛发亮的宋春仪,继续说道:“市里的住宿我也给你们安排好了,就与湘仪住一起。你们兄妹二人住的近方便照顾。宋伯父那边……关系我已经托人去打点了,大哥大嫂,你们放宽心。” 郑明华抱着那滚烫的信封,感觉自己像是抱着一块烙铁烫得他脑子都成了一锅浆糊。 谢向阳却步步紧逼,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大哥,你现在要记住,在这家里我和湘仪才是真心为你,为大嫂,为姗姗着想的人。我们才是一家人,我们的目的从头到尾都是一致的。” “你听见没有!”宋春仪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推了郑明华一把,“向阳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在这儿装什么大头蒜!钱!住处!我爸的事!哪一样不是你该操心的?现在人家都替你办了,你还杵着当木头人吗?” 郑明华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怀里的钱搂的更紧了。 他知道,这是一个他根本拒绝不了的提议。 钱,能救女儿的脸,能疏通岳父的关系,能保住他那摇摇欲坠的体面。 这笔买卖,怎么算都划算。 郑明华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收紧,将那个厚实的信封死死地攥在了怀里。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对着谢向阳,缓慢地点了点头。 谢向阳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他满意地直起身,转向一旁的郑湘仪语气又恢复了那种温和的的关切:“湘仪,你留在这儿,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大哥大嫂的。他们刚来市里人生地不熟的。” 说完,他不再看郑明华夫妇一眼转身就走。 空旷而泛着消毒水味的医院走廊里,他挺直的背影像一个得胜归来的将军。 皮鞋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每一下都带着清脆的回响。 一抹胜利者的笑容无声地在他脸上绽放,阴冷而得意。 谢冬梅…… 这一次,我一定要你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 郑明礼就已经在床上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 他穿好昨天妈特意陪他去百货大楼买的那身高级西装。 笔挺的深蓝色西装配上雪白的衬衫,他对着镜子笨拙地系上领带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今天是顶顶重要的大日子。 他要和王芳还有王芳的爸妈,两家人坐下来正式聊订婚的事儿。 他激动得几乎一晚上都没合眼,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王芳那张被太阳晒得有些黑的脸蛋。 “爸,妈,我们是不是来得太早了点?” 市里最大的饭店门口,郑明礼一手拎着一个网兜,紧张地问旁边的郑爱国和谢冬梅。 郑爱国搓着手,憨厚地笑:“不早不早,早点到显得咱们有诚意。” 郑明礼花光了自己这几年攒下的所有私房钱,给未来的老丈人买了两瓶茅子、两条烟,又咬牙给丈母娘买了条金项链,这会儿都沉甸甸地装在网兜里比他自己的心跳还重。 他坐立不安地站在饭店门口,一会儿整理一下自己的领带,一会儿又擦擦脚上锃亮的皮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路口等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路口那边,终于晃晃悠悠地驶来一辆半旧的永久牌自行车。 车后座上坐着一个中年妇女,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袱。 骑车的是个皮肤黝黑的男人,额上沁着一层薄汗但腰杆挺得笔直。 自行车旁边,跟着一个穿着崭新红裙子的姑娘,正是王芳。 她好像比郑明礼还紧张,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眼睛亮晶晶的看见郑明礼那身西装革履的打扮,眼睛更亮了脚下却有点不敢往前挪。 “叔、婶!”王芳声音清脆带着爽利。 “哎,哎!来了就好,来了就好!”郑爱国抢先一步迎上去,笑得满脸褶子。 王芳的爹王鑫停好车,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让亲家、亲家母久等了。” “说什么胡话,我们也是刚到。”谢冬梅的目光落在王芳身上,越看越满意。 这姑娘手脚利索眼神清澈,没有半点小家子气。 第272章 绝不还价 王芳的妈曾秀莲从后座上跳下来,把手里的布包袱往前一递塞到谢冬梅怀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亲家母,一点自家做的东西不值钱,就是个心意。两刀腊肉还有些攒下的土鸡蛋,给你们尝尝鲜。” 包袱沉甸甸的,还带着一股子烟熏的肉香。 谢冬梅心里熨帖极了。 比起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这份朴实的心意更让她舒坦。 “你看看你,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谢冬梅嘴上客气着,手却把包袱抱得紧紧的。 一行人进了早就定好的包间,四四方方的红木桌,椅子都铺着大红的缎面坐垫看着就喜庆。 郑明礼忙不迭地把自己的网兜放在桌上,把里面的茅子、华子和那个装着金项链的红丝绒盒子一样一样拿出来。 “叔,婶,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他脸憋得通红,说话都有些结巴。 王建国和曾秀莲两口子眼睛都直了。 茅台!还是两瓶! 那烟也是华子! 还有那个金灿灿的项链…… “哎哟!明礼!你这孩子,太破费了!太破费了!”曾秀莲连忙摆手,嘴上说着不要眼睛却挪不开了。 “应该的,应该的。”谢冬梅笑着按下她要推回去的手,“孩子们的心意,咱们做长辈的高高兴兴收下就是了。” 菜一道道上来,都是饭店的硬菜,四喜丸子,松鼠鳜鱼,全家福。 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谢冬梅给曾秀莲夹了一筷子鱼肉,开门见山地说:“亲家母,我也不跟你绕弯子。王芳这孩子,勤快,爽朗,是个能撑起家过日子的好姑娘。我们明礼能娶到她是他的福气。”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王建国夫妇,“所以今天关于订婚的事,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们家能办到的绝不含糊。” 这话一出,王建国端着酒杯的手都停在了半空。 他嘿嘿笑了两声,黝黑的脸上泛起红光,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亲家母,你把明礼这孩子教得太好了。” 他看着郑明礼,眼里满是赞许。 “就上个月我夜里头犯了老毛病,肚子疼得在床上打滚。芳她妈急得团团转,芳这孩子就想到了明礼。” “大半夜的天还下着雨路又不好走。明礼接到信儿二话不说背着药箱就从市里往我们村赶。等到了我们家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裤腿上全是泥,那头发上的水顺着脸往下淌。” 王芳的妈曾秀莲也红了眼圈,接过话茬:“可不是嘛!那孩子连口水都顾不上喝,给我家老王又是扎针又是开方子,忙活到天亮看他没大事了才走。我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心里就知道……” 她看着谢冬梅,声音哽咽了,“我就知道,我闺女要是跟了这孩子受不了委屈,一辈子都能过得踏实。” 谢冬梅端着茶杯,嘴角噙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这确实是她的三儿子做出来的事,老实却有担当。 她放下茶杯客气道:“亲家说这些就见外了。既然我们两家要结亲那就是一家人。这样吧,” “明礼和王芳结婚,我们在市里给他们买套房子。地段,让孩子们自己去挑,挑好了告诉我。” 王建过和曾秀莲猛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市里的房子! 谢冬梅像是没看见他们的震惊,继续说:“首饰,按现在的最高规格来,黄金五件套一样不能少。新房里的家具、家电,被褥,锅碗瓢盆,我全包了,保证让他们俩拎包就能住进去,风风光光的。” 她最后看向王建国,语气诚恳又强势。 “至于彩礼,你们开个价。只要我拿得出来,绝不还价。” 包间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王芳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手在桌子底下紧张地绞着衣角。 郑明礼也是心头巨震,他没想到一向对他不甚上心的母亲,会为了他的婚事如此尽心尽力。 半晌,曾秀莲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连连摆手脸上的表情又感动又不好意思。 “亲家母!这可使不得!你给的太多了,我们……我们哪能要这么多啊!” 她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女儿眼里又是骄傲又是心疼,“芳这孩子,从小就懂事能干。她哥去部队当兵了,家里地里的活养猪养鸡的事,里里外外都是她一手操持。要不是她,我们老两口怕是早就累垮了。” “你们郑家是城里人还是中医世家,不嫌弃我们是杀猪的看得起我们芳,还对她这么好!我们心里……真的,比吃了蜜还甜。她能嫁到你们家,是她的福气。” 曾秀莲眼眶湿润,她拉住谢冬梅的手用力地握了握。 “亲家母,彩礼真的就是个心意你们看着给就行。钱多钱少不打紧,我啥都不图就图孩子们以后能把日子过好,和和美美的比啥都强。” 曾秀莲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把郑爱国听得眼圈都跟着发热。 他连连点头,端起酒杯,“亲家母你放心!王芳嫁过来就是我们郑家的亲闺女,我们老两口拿她当宝都来不及,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一时间,包间里的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就在这时,一直想开口的王芳鼓足了全身的力气,清亮的眼睛直直地看向谢冬梅。 “阿姨……”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但很清晰,“我……我也有个要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身上。 曾秀莲在桌子底下悄悄拽了拽女儿的衣角,脸上带着一丝不安。 这孩子,亲家母都大方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还提要求? 谢冬梅却只是温和地看着她,嘴角那丝笑意未减,“说吧,好孩子别害羞。跟阿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能满足的阿姨都满足你。” 王芳咬了咬下唇,仿佛那句话有千斤重。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豁出去了:“阿姨,我……我结婚以后,还想帮我爸妈……杀猪。” 第273章 你是我男人 “啥?”曾秀莲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孩子,胡说什么呢!”王建国也急了,黝黑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们也不是看起自己的工作,只不过毕竟婆家是中医世家,儿媳妇杀猪,这不是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吗? 王芳没理会父母的焦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冬梅,手心全是汗。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怕极了。 她记得清清楚楚头两次见谢冬梅,这位阿姨虽然客气但眉眼间总带着一丝疏离。 她知道,她嫌弃自己这门营生。 今天她要是一口回绝,自己该怎么办? 一边是自己爱的人,一边是日渐老迈离不开自己的父母。 包间里静得可怕。 郑明礼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谢冬梅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但眼神并不冰冷。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了王芳几秒钟,然后目光转向了身边的郑爱国。 郑爱国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对着老婆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这辈子挨过饿,最懂踏踏实实干活挣口饭吃的人有多不容易。 杀猪怎么了? 不偷不抢靠力气吃饭,光荣! 得到了丈夫无声的支持,谢冬梅重新看向王芳眼神里多了几分真正的欣赏。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比刚才任何时候都真切。 “我当是什么大事。这是你自己喜欢干的事,是你安身立命的本事,我有什么权利阻止你?” 她语气变得格外郑重:“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跟明礼以后把日子过得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强。至于你是卖猪肉还是当工人那是你的自由。” 王芳觉得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松了。 她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原以为自己要面临一场艰难的抉择,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一番通情达理的话。 她忽然想起前几次去郑家吃饭,郑家叔叔总会把碗里的肉夹给她,嘴里念叨着“多吃点,干活累”。 郑家弟弟妹妹们也从没瞧不起过她。 他们一家子都是打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善良。 是自己想岔了。 “谢谢阿姨!谢谢叔叔!”王芳站起来,结结实实地鞠了一躬。 这顿饭,最终吃得是宾主尽欢。 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订婚仪式放在一个月后的元旦,简单请两家亲戚吃顿饭。 结婚的日子,就等开了春过了年再热热闹闹地大办一场。 饭局散了,郑明礼要送王芳回镇上的铺子,谢冬梅大手一挥难得地给他放了一天假。 两人并排走在傍晚的街道上,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 王芳侧过头,看着身边这个穿着笔挺西装却依然憨厚得像块木头的男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喂,呆子,”她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他,“我今天才知道,你家里这么有钱啊?市里的房子,黄金五件套……你以后会不会出息了,就嫌弃我是个杀猪的呀?” 她嘴上打趣,心里却还是为今天饭桌上那些条件感到震惊。 郑明礼被她问得脸一红连忙摆手,摸着后脑勺实诚地说:“我……我也不知道我妈会给这么多。其实家里医馆也不是你们想的那么赚钱,都是我妈起早贪黑,一个病人一个病人看出来的辛苦钱。王芳,我们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他们。” 王芳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一暖,那点玩笑的心思也没了。 她想了想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明礼,要不……彩礼就让阿姨随便给点意思意思就行,别要那么多了。还有家里那些大件,电视什么的,我……我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钱,我也可以出钱买的!” “这可不行!”郑明礼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眉头都皱了起来,“哪有让女方家出钱买家电的道理?这必须得我们家出!” 他看着王芳,压低了声音说:“我都想好了。等结了婚,我让我小弟明成帮我把那些家电的价钱都偷偷记下来。这笔钱我以后慢慢还给我妈。” 王芳静静地听着,她忽然笑了,笑得比路灯还亮。 “那行,”她说,“咱们一起还。” 郑明礼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你……你说什么?” “我说,”王芳一字一句清晰又坚定,“这钱算我们俩的。以后我们一起挣一起还。你是我男人,你的爸妈就是我的爸妈。” 郑明礼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笑容爽朗眼神清澈的姑娘,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是把所有的福气都用在了能娶到她这件事上。 郑明礼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个重重的点头。 他一把抓住王芳的手紧紧攥在掌心,像是握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 “铃铃铃——!” 谢冬梅拿起大哥大,“喂,我是谢冬梅。”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焦急万分的声音:“谢姨!是我顾维!我爷爷他……他昏迷了!” 谢冬梅心里咯噔一下,声音立刻沉了下来:“别慌,慢慢说,怎么回事?” “我爷爷吃完饭说有点闷就回房睡了,我刚才端着您开的药过去,却怎么叫都叫不醒了!人已经昏过去了!”顾维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谢姨,你现在在哪儿?我让司机去接你!” “我就在家门口的巷子口,”谢冬梅语速极快,条理清晰,“让他直接过来。” “好,好!马上到!” 挂了电话,谢冬梅脸色已经变得无比凝重。 郑爱国一看她这神情,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冬梅,出啥事了?这么严重?” “顾老爷子出事了,我得马上过去一趟。”谢冬梅一边说一边转身就往屋里走。 “我陪你去!”郑爱国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 “不用。”谢冬梅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脚下不停快步走进房间,拎出了她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看这架势,今晚怕是回不来了。你明天一早还得赶回镇上糕饼厂,在家好好歇着别跟着折腾。” 她说完也不等郑爱国再回话,就拎着包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巷子口站在路灯下等着顾维的司机。 第274章 还有十分钟 不到十分钟,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就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巷口。 车门‘嘭’地一声被推开,顾家的司机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 “谢大夫!您快上车!” 车子绝尘而去,留下郑爱国一个人站在原地满心担忧。 顾家大宅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像一块铁。 车刚停稳,顾维就从大门口冲了出来,他眼眶通红脸上哪还有平日里商场精英的半点从容。 “谢姨,你可算来了!快,快跟我来!” 谢冬梅一言不发拎着帆布包跟着他穿过庭院,直奔后院顾老爷子的卧房。 一进屋,一股沉闷的药味和人身上衰败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顾老爷子躺在床上面色灰败,嘴唇发紫,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 顾维声音都在发抖:“晚饭吃得好好的就说有点闷想早点歇着。现在人怎么叫都叫不醒了!” 谢冬梅把包往桌上一放,人已经到了床边。 她二话不说,伸手就掰开顾老爷子的眼皮,凑近了仔细观察。 “瞳孔……”她嘴里低声念叨着,手指又迅速探向老爷子的颈动脉接着是胸口。 一系列检查快如闪电,最后她才缓缓坐到床沿,伸出三根手指稳稳地搭在了顾老爷子的腕口。 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墙上挂钟的声音。 顾维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谢冬梅的脸,生怕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谢冬梅双眼微阖,神情凝重得像一尊石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顾维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门外,顾家的子子孙孙们黑压压地站了一片,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脸上全是如出一辙的焦灼和恐慌。 终于,谢冬梅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说话,而是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布卷摊开,里面是长长短短的银针。 她消完毒捏起一根最长的看也不看,手腕一抖那根寸长的银针已经稳稳刺入老爷子头顶的百会穴。 紧接着,她的双手就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根又一根银针快、准、狠地刺入老爷子胸前、手臂、腿上的各个大穴。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 每一针下去,她的额角都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一次施针,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久。 顾维看着她那严阵以待如临大敌的样子,一颗心不断往下沉。 他知道,爷爷这次恐怕是真的闯了趟鬼门关。 整整一个小时后,谢冬梅才缓缓收回了最后一根针。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脸色比床上的顾老爷子也好不了多少。 “谢姨,”顾维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爷爷他……怎么样了?” 谢冬梅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里透着一股疲惫:“心脉已经护住了,能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就看老爷子自己的造化了。” 她看向床上的老人,眼神复杂,“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内他要是醒不过来……”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顾维心上。 “……我也回天乏术了。” 顾维身子一晃差点没站稳,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谢冬梅没再看他,转身拉开了房门。 门外几十双眼睛一下全都聚焦在她身上。 “谢大夫,我爷爷他……”一个年轻人颤声问道。 谢冬梅的目光从一张张焦急的脸上扫过,重复了刚才的诊断:“该做的都做了,能不能挺过来就看这半个小时了。听天由命吧。” 人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几十口子人,一个个脸上血色褪尽,却没人吵嚷没人质疑。 他们只是不约而同地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地开始祈祷。 谢冬梅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竟生出一丝感慨。 难怪顾家能在这风云变幻的年头里屹立不倒。 这么大的家业,居然没一个红眼没一个内斗的。 这份齐心,才是他们家最大的本钱。 时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拽住了,走得特别慢。 屋里那座红木老座钟的钟摆,每一次‘滴答’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顾维的心坎上。 他死死盯着墙上挂钟的秒针,恨不得用意念让它停下来,可它却又那么无情地一格一格往前挪。 半个小时,听着不长,可现在却像是要耗尽他一辈子的心力。 谢冬梅靠在门框边双臂环胸,神色看不出喜怒,但那双眼睛也同样没离开过墙上的钟。 二十分钟过去了。 床上的顾老爷子除了胸口那几乎看不见的微弱起伏,再没有半点动静,那张灰败的脸颜色似乎更深了些。 顾维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到了底。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陈砚君匆匆走了过来。 他看到门口黑压压的人群愣了一下,随即就看到了屋里的顾维。 “顾总!”陈砚君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焦急,“豹哥那边跟顾氏的合作协议已经拟好了,现在有个紧急附件需要您立刻签字!” 谢冬梅的眉头猛地一蹙,陈砚君怎么会在这儿? 还有豹哥…… 一个混地下的,怎么跟顾家这种正经生意人搅和到一块儿去了? 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处处透着诡异。 陈砚君没注意到谢冬梅,他的眼里只有顾维还有那份重要的文件。 他绕过人群,抬脚就要往屋里跨。 “站住。”谢冬梅挡在了陈砚君面前。 陈砚君一愣,这才看清了拦着他的人,“谢姨?您怎么……” “现在不行。天大的事也得等。” 她说着下巴朝屋里那张床微微一扬。 陈砚君顺着她的示意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床上躺着面如死灰的顾老爷子,还有旁边失魂落魄的顾维,以及门外几十口子人那一张张惨白焦灼的脸。 陈砚君凑近谢冬梅,声音压得比蚊子哼哼还小:“谢大夫,这……这是什么情况?” 谢冬梅的视线重新落回墙上的挂钟,秒针正一格一格地迈向最后的十分钟。 “还有十分钟。”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字字千钧,“要是醒不过来,就可以准备后事了。” 第275章 钱给了,人没了 陈砚君的脸一下就白了,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后事?!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所有的计划和布局都围绕着顾维点头才能展开。 要是老爷子这会儿没了……那顾维肯定顾不上其他事情! 所有的心血,全都得打水漂! 陈砚君捏着公文包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都泛出了白色。 他一双眼睛也死死地钉在了床上那个老人的身上,他像门外那些顾家子孙一样开始翻来覆去地祈祷。 求求了,一定要醒过来! 时间,在所有人的煎熬中,走到了最后一分钟。 绝望,像浓雾一样笼罩了整个顾家大宅。 顾维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滚烫的泪再也控制不住地顺着脸颊滑落。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奇迹不会发生的时候—— “咳……” 一声极其轻微的咳嗽声,从床上传来。 声音很小,小到几乎微不可闻。 但在此时此刻,这声音却不亚于任何一道天籁! 满院子的人全都为之一振! 顾维猛地睁开眼,他踉跄着扑到床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爷爷?爷爷!” 他见老爷子还没睁眼立刻回头,用尽全身力气喊道:“谢姨!谢姨您快来!我爷爷他……” 不用他喊,谢冬梅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她人还没到床边,手指已经搭上了顾老爷子的脉搏。 整个房间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谢冬梅那张疲惫却无比专注的脸上。 顾维紧张地盯着她,连呼吸都忘了。 这一次诊脉,谢冬梅诊得格外仔细,一寸一寸,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良久。 她终于缓缓撤回了手,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那口气里仿佛带走了压在所有人身上的那座大山。 她抬起头,看向顾维,又扫了一眼门口的顾家众人,以及那个同样满眼期盼的陈砚君。 “没事了。” 这三个字像三道定心符,让在场所有人那根绷到极致的弦放松。 顾维呆呆地看着谢冬梅,好半天才回过神。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后退一步对着谢冬梅,深深地弯下了腰。 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 他身后那几十口子顾家人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得到了统一的号令,哗啦啦一片全都跟着顾维弯下了腰,对着这谢冬梅致以最深的敬意。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第二次,她从阎王爷手里,把他们顾家的顶梁柱给抢了回来。 “哎,你们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使不得,都快起来!”谢冬梅最见不得这阵仗,连忙上前去扶顾维。 她这一动,所有人才直起身子。 顾维的眼圈红得吓人,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谢姨,大恩不言谢。” “行了,别整这些虚的。”谢冬梅摆摆手,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顾老爷子,“老爷子这关算是闯过去了,多半还是靠他自个儿的毅力。不过今晚上是关键,我得在这儿守着得时时看着他的情况。” “我陪您。”顾维毫不犹豫地接话,“我也在这守着。” 谢冬梅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顾家的其他人见状知道这里没他们什么事了,便悄无声息地陆续散去各自回了房间,偌大的院子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顾维走到门口,跟一直等在那里的陈砚君低声交待了几句,陈砚君点了点头临走前还特意朝谢冬梅这边欠了欠身,才转身快步离开了顾家。 顾维重新走回屋里,对外面的管家吩咐道:“去准备些吃的喝的,再泡壶浓茶过来。对了,把那张摇椅给谢大夫搬过来,这夜长着呢。”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有床上顾老爷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 谢冬梅坐在椅子上,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冷不丁地开口问道:“你跟陈砚君,怎么搅和到一块儿去了?” 顾维正给老爷子掖被角的手微微一顿,眼底一瞬间闪过一丝几乎让人捕捉不到的狠厉。 他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有些账,总得算算。” 他拉过一张凳子在谢冬梅旁边坐下,沉默了片刻才抬头看着她:“谢姨,我的事您听说过吗?” “听说过一些。”谢冬梅淡淡地应了一声。 顾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自嘲笑容。 “我从小有个青梅竹马,家里人都看好我俩顺理成章地就结了婚。”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婚后我们有了个女儿,长得特别可爱像她妈妈。” 他顿了顿,似乎陷进了回忆里,连眼神都变得温柔起来。 “可就在我女儿五岁生日那天,绑匪把她们娘俩给带走了,说是要赎金。” 谢冬梅的心跟着一紧。 “我把钱给了……”顾维的声音开始发抖,眼里的温柔被无尽的痛苦和悔恨所取代,“钱给了,人没了。” 最后那三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后来我查到是生意上的对手故意搞我,他们不要钱就是要看我生不如死的样子。”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一个快三十岁的大男人在这一刻像个孩子一样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了出来。 他想到了她们惨烈的死状,那画面像烙铁一样,这么多年夜夜都在他脑子里灼烧。 谢冬梅没说话,只是起身倒了杯热茶,又从旁边的架子上抽了块干净的毛巾递给他。 她什么安慰的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等着。 过了许久,顾维才慢慢放下手,一张脸已经满是泪痕。 他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把脸,声音沙哑得厉害:“不好意思,谢姨,让您见笑了。” “想哭就哭出来,憋在心里要憋出病来的。”谢冬梅把茶杯往他手里塞了塞。 顾维捧着温热的茶杯,低着头,“这么多年了,这是我的心病,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今天说出来哭了一场,反倒觉得……好受了一些。” 谢冬梅把话题拉了回来:“这事跟那个豹哥,还有陈砚君,又有什么关系?” 第276章 他对湘文有意思 顾维的眼神瞬间又冷了下来。 “我最近才查到,当年策划这起绑架案的幕后黑手就是豹哥。我的竞争对手找到了他,他出的主意,他找的人。” “可他这事做得太干净了,还找了个替死鬼顶了罪,要不是最近有了新线索,我恐怕一辈子都得被蒙在鼓里。” “那陈砚君……” “豹哥的钱不干净,想找个门路洗白。”顾维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而我们顾家的生意,就是他眼里最优的选择。” “陈砚君就是他派来打前站的。” 谢冬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盯着顾维,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声音都有些发紧:“你这是与虎谋皮!豹哥那种人吃人不吐骨头,你跟他搅和在一起,万一……” 那可是亡命之徒! 跟这种人打交道,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 更何况,陈砚君…… 谢冬梅的眉头拧成了个疙瘩,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恳求:“顾维,我知道你报仇心切。但是那个陈砚君……他救过我的命。上次在邹家村要不是他,我这把老骨头可能就交代了。他本性不坏就是跟错了人。你看,你能不能……” 她想说,你能不能别把他牵扯得太深,别迁怒到他身上。 顾维看着谢冬梅眼里的担忧,那份冰冷瞬间融化了些许。 他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 “谢姨,您放心。”他说得格外清晰,“我心里有数。陈砚君绝对不会有事,我保他。” 见谢冬梅还是满脸狐疑,顾维忽然神秘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再说,他也不是外人。” “什么不是外人?”谢冬梅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给说蒙了。 顾维眼里的笑意更深了,还带着几分促狭:“他对湘文有意思。” “瞎说!”谢冬梅想也不想就反驳道,“湘文之前不是找他……那混小子不是当场就给拒了吗?弄得我们家湘文回来哭了好几天,这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此一时,彼一时嘛。”顾维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以前是他身不由己不方便。现在嘛……”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卖起了关子。 “现在怎么了?”谢冬梅被他吊足了胃口,忍不住追问。 “现在,”顾维朝她眨了眨眼,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大男孩,“可能差一个好的时机吧。您信不信或许用不了一个月,就轮到他上赶着来追湘文了。” 谢冬梅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她上上下下打量着顾维,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你……你怎么知道的?他亲口跟你说的?” 顾维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你们俩……什么时候好到穿一条裤子了?”谢冬梅更糊涂了,这俩人一个是沉稳内敛的生意人,一个是豹哥手下的马仔,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路人。 顾维只是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不再多言:“谢姨,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谢冬梅看着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那股不安不但没消反而越来越浓。 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夜渐渐深了,顾维见老爷子情况稳定,便让她去隔壁房间先歇会儿他自己守着。 谢冬梅躺在陌生的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拼命地在脑子里搜刮着前世的记忆,想找出任何关于顾维和豹哥的蛛丝马迹。 可是想破了脑袋,她也想不起来上辈子听过这俩人有什么纠葛。 她只模糊地记得,大概也就是这一两年,豹哥的犯罪团伙确实是被一锅端了。 当时这案子闹得很大,报纸上连着报导了好几天。 立了头功的,好像……好像是个在豹哥手底下潜伏了很久的卧底。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让她浑身一僵。 陈砚君…… 顾维那笃定的态度,还有他对陈砚君莫名的信任,再加上那句‘用不了一个月’…… 谢冬梅倒吸一口凉气,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陈砚君,不会就是那个卧底吧?! 这个猜测让她后背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每天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 这也太危险了! 谢冬梅再也躺不住,在床上眼睁睁看着窗外的天色从墨黑变成鱼肚白。 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是陈砚君那张总是带着几分不羁的脸,一会儿又是前世报纸上那触目惊心的‘卧底’二字。 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可另一块又悬了起来。 落了地,是因为她知道,前世豹哥这伙人最终是栽了,这说明陈砚君的任务是成功的。 可悬起来的,却是这过程中的九死一生。 万一这一世因为自己的重生,扇动了蝴蝶的翅膀,出了什么岔子…… 谢冬梅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心口堵得厉害。 天一亮,她就披上衣服去了顾老爷子的房间。 一推门就看见顾老爷子已经醒了,他正靠坐在床头精神头瞧着还不错。 顾维坐在一旁,正小声地跟他说着什么。 “醒了怎么不叫我?”谢冬梅几步走过去。 顾维刚要开口,就被顾老爷子抢了先。 “是我不让小维去叫你的!”顾老爷子中气还挺足,看着谢冬梅布满血丝的眼睛,脸上满是过意不去,“谢大夫,你为了我这把老骨头熬了一宿,眼圈都黑成啥样了?我这都缓过来了,你得赶紧歇歇。” “有事没事,您说了可不算,我说了才算。”谢冬梅没跟他客气,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板着脸,“手伸出来。” 顾老爷子嘿嘿一笑,乖觉得像个孩子,立马把手腕递了过去。 他知道昨天晚上自个儿又在鬼门关前溜达了一圈,要不是又是这位谢大夫,现在怕是已经在那头喝茶了。 谢冬梅三根手指搭上脉搏闭目凝神,半晌才松了口气。 “嗯,脉象稳住了,没什么大碍了。”她收回手,从兜里掏出纸笔,“我给你换个方子,药力缓一些,主打一个温养。回头我再给你做几天针灸,巩固一下。” 说完,她眼睛一抬盯着顾老爷子:“还有,从今天起,那些油腻的不好克化的,都给我忌了!特别是那几口点心,别以为我不知道,您就是贪嘴才犯的病!” 第277章 榆木脑袋 顾老爷子被说中了心事,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梗着脖子冲顾维骂道:“你个臭小子!我不是让你看着我吗?你怎么看的!” 顾维一脸无奈,只能笑着点头哈腰:“是是是,都怪我,都怪我没看好您。谢姨,您放心,以后我保证盯着他。” 谢冬梅哼了一声,这才起身又给老爷子施了一次针。 等忙完这一切,天已经大亮了。 回到谢氏医馆时,郑明礼正在院子里扫地。 一看到谢冬梅进门,他抓着扫帚就往谢冬梅那边去。 “妈!您这一晚上没睡啊?”郑明礼几步冲过来,看着她乌黑的眼圈心疼得不行,“您快去后院床上躺会儿,今天别坐诊了。反正人也不多,我跟青川哥能应付。” 他扶着谢冬梅往里走,嘴里还絮絮叨叨地问:“顾老爷子怎么样了?没事了吧?” “没事了,阎王爷暂时还不敢收他。”谢冬梅摆了摆手,一夜的担忧让她身心俱疲,可她没早上睡觉的习惯,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浑身不得劲。 医馆里零零星星坐着几个等抓药的街坊,确实不忙。 谢冬梅看着眼前这个老实巴交的三儿子,心里那个念头又冒了出来。 她站起身,拍了拍郑明礼的肩膀。 “走,别扫了,跟我出去一趟。” “啊?去哪儿啊妈?”郑明礼一脸懵。 “给你买房子去。” “买房?”郑明礼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妈,您说啥呢?您快去休息吧,买房啥时候都行,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谢冬梅瞪他一眼,不容置喙地往外走,“赶紧的,把自行车推出来。” 郑明礼拗不过她,只好叹了口气,从墙根下推出了那辆擦得锃亮的二八大杠自行车。 娘俩就这么骑着车,找了个中介在城里逛了大半天。 戴着眼镜瞧着挺斯文的中介也不嫌累,领着谢冬梅与郑明礼一家一家地问,一家一家地看。 最后,他们看中了一处离医馆与猪肉铺都不远的大院子。 “妈,这……这也太大了。”郑明礼站在一处宽敞的四合院里看着青砖黛瓦,还有院子中间那棵老槐树,结结巴巴地说道,“就俩人住,哪用得了这么大的地方?这得多少钱啊,太浪费了。” 这院子别说住他跟王芳,就是把他全家都塞进来都绰绰有余。 “你懂什么?”谢冬梅拿眼斜他,中气十足地训道,“房子是越大越好,越大越值钱!你现在看着大,过个十年二十年,你想买都买不着!” “可是……”郑明礼还想说什么,被谢冬梅一句话就给堵了回去。 “可是什么可是?就你这个榆木脑袋,跟你说你也不懂!”谢冬梅背着手,像个领导视察一样在院子里踱步满意地点了点头,“就这儿了地段好,敞亮!” 那戴眼镜的中介显然没见过这么爽快的买家,听了这话脸上堆着的职业假笑都僵了一下,连忙扶了扶眼镜,结结巴巴地报了个价:“这……这院子要价高,一口价,八千块。” 郑明礼倒吸一口凉气,拽着谢冬梅的袖子就往后退:“妈!八千!这都够盖两栋楼房了!咱不买了!太贵了!” 谢冬梅从随身带着的布包里,掏出一个用手绢层层包裹的东西。 “这是定金,”她把手绢往中介手里一放,“剩下的钱我去银行取了给你。今天就把手续给我办利索了。” 那中介捧着那沉甸甸的手绢,笑的嘴都歪了。 “哎!哎!您放心!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帖帖的!”他点头哈腰,态度比刚才恭敬了一百倍。 郑明礼就那么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从小到大,他就像家里的隐形人,老实、木讷,从不被重视。 他以为,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娶个媳妇住在老宅的偏房里,凑合着过一辈子。 他从没想过,母亲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妈……你……” “哭什么哭?没出息的样!”谢冬梅最见不得男人掉眼泪,横了他一眼,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冲,但眼神里却有了一丝柔和,“这房子底子好,回头让你小弟给弄几样新潮的家电进来,再给你跟小芳换张新床,拎包就能住。” 谢冬梅这是在弥补,弥补上一世那场阴阳相隔的惨剧。 这栋宅子,是她欠他们的。 郑明礼用力地抹了把脸,把眼泪憋了回去重重地点了点头。 办完手续,谢冬梅看都没看房契一眼,直接塞给了郑明礼。 “走,去百货大楼。” “啊?还去啊妈?” “废话,给你置办家电去!”谢冬梅拍了拍自行车的座板发号施令。 百货大楼里人声鼎沸,尤其是一楼的家电区,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明成家电’四个烫金大字的招牌,在整个商场里都显得格外醒目气派。 郑明成穿着一身时髦的夹克衫,头发抹得油光锃亮,正叉着腰唾沫横飞地给一群人介绍着一台熊猫牌的彩电。 “……看到了没?这叫彩色!红是红,绿是绿!比那黑白的好看不知道多少倍!现在买,还送一根室内天线!” 他忙得脚不沾地,可眼尖还是一下就瞥见了挤进人群的谢冬梅和郑明礼。 “哎!妈!明礼!” 郑明成眼睛一亮,赶紧把手里的活儿交给旁边的店员,“小王,你来招呼着!” 郑明成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你们怎么来了?哟,看三哥这眼睛红的,妈你又训他了?” 不等谢冬梅开口,郑明成一把就搂住了郑明礼的肩膀挤眉弄眼地问:“是不是为了结婚的家电来的?” 郑明礼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讷讷地点了点头。 “嗨!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这事儿还用你们亲自跑一趟?”郑明成嗓门大得半个楼层都听得见,“三哥结婚,电视机、冰箱、洗衣机,这三大件,我全包了!算我送我哥和我未来三嫂的新婚贺礼!” 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顾客都一下议论开了,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第278章 我们的新家 郑明礼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使劲想把郑明成的手扒拉下来。 “明成,你瞎说什么呢!你这店刚开张正是用钱的时候,哪能让你破费这么多!一台电视都多少钱了,太贵重了!” “贵重什么!”郑明成反而搂得更紧了,一脸的得意,“三哥,你这就太小瞧你弟弟我了!你都不知道我这一天流水有多少!你放心,哥,不止是你,以后大姐小妹的嫁妆,弟弟我都给添上!咱们家谁都一样,不能厚此薄彼!” 谢冬梅在一旁看着,她这个小儿子对自己家人是真没得说。 重情重义,这点像他爸。 她没管那互相推搡的兄弟俩,径直走到一台彩电前,又指了指旁边的冰箱和洗衣机。 “行了,就这几样吧。”谢冬梅开了口算是给这场争执定了音,“明成有这份心是好的,但也不能太铺张,让你三哥心里有负担。” 郑明成一听,立马笑嘻嘻地凑过来:“得嘞!听妈的!妈你做主!” 他知道,他妈这是在顾及三哥的面子。 郑明礼还想再说什么,郑明成却把他拉到了一边哥俩好地勾着他的脖子,声音里带上了几分难得的正经。 “哥,你是我亲哥。” 他看着郑明礼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忘了?小时候我捅了马蜂窝,还有那次砸了张主任家的玻璃,哪次不是你站出去替我背的锅?要不是你,我这腿早让妈给打瘸了。” “我送你这点东西算个啥?” 郑明成用力晃了晃他的肩膀,眼神里满是真挚。 “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要是再跟我见外觉得不好意思,我可真生气了啊!” 郑明礼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弟弟,看着他自信飞扬的样子,再回头看看不远处正望着他们眼神温和的母亲,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绪涌上心头。 那是被家人放在心上,被家人珍视的感觉。 他眼圈又红了,这一次他没再推辞,只是喉咙哽咽地应了一声。 “行了,别在这儿腻腻歪歪的,像什么样子。”谢冬梅瞥了眼还在勾肩搭背的兄弟俩,对着小儿子发号施令,“明成,这两天就把东西给你三哥送过去。” “放心吧妈!”郑明成嗓门洪亮,“明天!明天一早就给三哥安排上!保证崭新锃亮!” 谢冬梅点点头,又转向郑明礼细细地交代:“等家电送到了,你就领着小芳去新房子里看看。看完带她去百货大楼买黄金五件套,让她自己挑喜欢的样子。别抠抠搜搜的,钱不够跟我说。” 谢冬梅继续道:“看看还缺什么,锅碗瓢盆,床单被褥都得置办齐了。这些事你自己拿主意,别什么都来问我。等订了婚,你们俩就能搬进去住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背影干脆利落。 郑明礼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本崭新的房契,纸张的棱角硌得他手心生疼却让他感觉无比真实。 郑明成嘿嘿直笑:“三哥,听见没?妈这是让你当家做主呢!以后你跟三嫂的日子红火着呢!” 第二天一大早,郑明成亲自押着三轮车,带着两个伙计,浩浩荡荡地把电视、冰箱、洗衣机三大件送到了那座四合院门口。 “砰砰砰。” 他敲开门,郑明礼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可当郑明成一脚踏进院子,看清这院子的全貌时,饶是见过些世面的他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我去!三哥,这是咱妈给你买的?”他瞪圆了眼睛,看着这宽敞明亮青砖铺地的院子,北屋、东西厢房一应俱全,比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气派了不止一星半点。 “妈说,以后你结婚肯定也少不了你的。”郑明礼老老实实地转述。 郑明成听了,心里那点小小的震惊瞬间就变成了理所当然。 他了解他妈,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好。 对外人狠,对自己人那是真下本钱。 他心里半点吃醋的感觉都没有,反而美滋滋的。 他妈这叫一碗水端平,他三哥有了,他以后肯定也跑不掉。 不过…… 郑明成指挥着伙计小心翼翼地把家电往正屋里搬,一边在心里盘算。 结婚? 他现在可没那工夫。 他撇了撇嘴,女人太麻烦还是人民币闻着香,女人只会影响他赚钱的速度。 等把家电都安放妥当,郑明成拍了拍手上的灰对着郑明礼说:“三哥,赶紧的把三嫂和未来岳父岳母请来过过眼啊!保准让他们乐得合不拢嘴!” 下午,郑明礼就骑着自行车去王芳家接人了。 路上,他就跟王芳透了底,说他妈给买了套大房子家电也置办了。 王芳听了,心里已经有了准备,想着大概就是个带院子的小平房,已经觉得受宠若惊了。 可当自行车停在一座大门前时,王芳和她父母都愣住了。 “明礼啊,这是……到哪了?”王芳她爹伸长了脖子,有点不确定地问。 “叔,婶儿,小芳,这就是……我们的新家。”郑明礼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个豁然开朗的大院子,展现在王家人面前。 王芳的爹妈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了。 “我的天老爷……这……这是给咱闺女准备的婚房?”王芳她妈的声音都变了调,她上手就摸了摸那门柱子,又摸了摸窗棂,“哎哟,这木头,这窗户……这得花多少钱啊!” 王芳她爹已经背着手在院子里踱起了方步,东看看,西瞧瞧,嘴里不停地发出赞叹声,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花。 王芳也懵了,她想过会不错,可没想过是这么大的一个四合院! 这在城里,得是多大的脸面! 郑明礼领着他们进了正屋。 当王芳父母看到客厅正中央摆着的那台崭新的熊猫牌彩色电视机时,两个人的脚就像被钉在了地上彻底挪不动道了。 “彩……彩电!”王芳她妈一个箭步冲上去又不敢碰,只是围着电视机转圈,“俺的娘哎,活了半辈子,俺还没见过真家伙呢!” 第279章 给我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郑明礼笑着过去,把电视打开。 ‘啪’的一声,屏幕亮了,里面花花绿绿的小人儿正在唱戏。 王家两老口瞬间就被吸住了魂,一人搬了个板凳坐得端端正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看得津津有味连话都顾不上说了。 王芳看着爹妈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她悄悄拉着郑明礼退到了一旁的厢房里。 “明礼,这……这也太大了……”王芳的脸颊泛红,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我来之前想过,可我没想过是这么大的院子……这也太破费了!我……我这心里发慌。” “我拦了,拦不住。”郑明礼看着她,眼里满是柔情,“我妈那脾气决定的事谁也改不了。她说不能委屈了你。” 他又补充道:“那电视、冰箱、洗衣机,都是我小弟明成送的贺礼,也没花妈的钱。” 王芳听得眼圈一热。 她知道郑家条件好,可没想到好到了这个地步。 更没想到,谢冬梅这个在外人看来十分厉害的婆婆会为她和明礼做到这个份上。 那些贵重的房子和家电,压得她心里沉甸甸的,那不是压力而是一份滚烫的情义。 她还能说什么好呢? 王芳吸了吸鼻子,看着郑明礼憨厚真诚的脸低声却坚定地说:“明礼,你回去替我谢谢妈,谢谢明成。这份情,我都记在心里了。以后……以后我一定好好孝敬咱妈,好好跟你过日子。” 郑明礼和王芳那头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里。 谢冬梅这头已经在医馆后院那棵老槐树下,她舒舒服服地躺在竹制的摇椅里眯着眼,手里捏着把大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忙活了一整天,骨头缝里都透着乏。 这会儿的清净,金子都换不来。 后院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了这份安宁。 谢冬梅眼皮都没抬一下,光听那脚步声,就知道是谁来了。 除了她那个斯文败类的大儿子,没谁走路能走出这种又轻又虚的调调。 “妈。” 郑明华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刻意讨好的热络。 谢冬梅这才懒懒地睁开一条眼缝,从下往上打量着他。 她一眼就看出郑明华金丝边眼镜后面那双眼睛藏着精明和算计。 “有屁就放。”谢冬梅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半点客气都没有。 郑明华的笑脸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甚至笑意更深了些。 他弯下腰,声音压得更低:“妈,晚上我跟春仪在迎宾楼订了桌,想请您过去吃顿饭。” “哦?”谢冬梅终于舍得坐直了点,蒲扇停在半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们两口子,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郑明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连忙解释:“妈,您说的这是什么话。主要是今天姗姗出院,医院那边说是……轻度毁容。春仪她……她现在也知道自己错了,肠子都悔青了,说想当面给您赔个不是,亲自给您倒茶道歉。” 谢冬梅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呵’了一声。 那声音不响,却像根针扎得郑明华浑身不自在。 “亲自道歉?”谢冬梅把玩着手里的蒲扇,眼神凉飕飕地扫过去,“那她人怎么不来我这医馆的门槛前跪着?还要我这个老婆子挪窝,跑去馆子里听她道歉?她的脸是脸,我的腿就不是腿了?” 一连串的抢白,堵得郑明华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眼底深处,一道怨毒的光芒飞快地闪过快得像错觉。 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谦卑到近乎谄媚的模样,甚至带着几分痛心疾首的忏悔:“妈,您别这么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当好这个儿子,以前……以前是我混账,有了媳妇忘了娘,总向着春仪才让她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 他长长叹了口气,语气诚恳得能滴出水来:“可我现在想明白了,什么官亲,什么脸面,都是虚的!我就希望姗姗能好好的,您能消消气。妈,您就当给我个面子,给我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成吗?” 一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声泪俱下。 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就心软了。 可谢冬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表演。 她没有错过,绝对没有错过刚才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狠毒。 和上辈子他伙同谢向阳郑湘仪把自己关在潮湿的地下时,眼里的那种冷漠和狠毒如出一辙。 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宋家倒了,宋春仪没了依仗,郑明华这个法院的小科员更是断了青云路。 他们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钱。 给姗姗治脸的钱,维持他们那可笑的体面的钱。 自己刚给老三买了那么大的四合院,又许了全套家电金饰,这消息恐怕早就传到他耳朵里了。 他心里能平衡吗? 他不会恨吗? 这种时候,突然跑来请自己吃饭,演这么一出浪子回头的大戏…… 谢冬梅的心猛地一沉。 孔先生! 是不是那个藏在暗处的孔先生,找上他了? 上辈子,郑明华在不缺钱的情况下,都能为了郑家的家产对自己下狠手。 这辈子他穷途末路,为了钱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门口那些保护自己的便衣公安,还在不在? 这或许……是个机会。 一个把那条毒蛇引出洞的机会。 想到这里,谢冬梅紧绷的嘴角忽然松了下来,她脸上的冰霜似乎也融化了些许。 “行了,别在我这儿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她意兴阑珊地摆摆手,“一把年纪了,也不嫌丢人。” 郑明华心里一喜,以为有门儿,连忙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妈,那您是……答应了?” “去,为什么不去?”谢冬梅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褶皱,“好歹也是我亲孙女毁了容,我这个当奶奶的能不去看看?”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你得等我一下。” “应该的,应该的!”郑明华忙不迭地点头。 “我去上个厕所,顺便换身体面点的衣裳。省得去了馆子又给你丢人。” 谢冬梅说着,头也不回地朝后屋走去。 第280章 鸿门宴 郑明华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冷笑。 老东西,还不是一样吃软不吃硬。 谢冬梅一进自己办公室,立刻反手把门插上。 她没有去厕所,而是快步走到东墙边拿起那台黑色的大哥大,手指迅速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就通了。 “喂,王队长吗?我是谢冬梅。” “谢大夫,有什么情况?”电话那头,王队长的声音很警觉。 “我大儿子郑明华,请我去迎宾楼吃饭。”谢冬梅语速极快,“我觉得这事不对劲,像孔先生的套。我想问问医馆外面的同志还在吗?” “在!24小时都在!”王队长立刻道,“谢大夫,您千万不要冲动不要跟他去!” “不,我要去。”谢冬梅的语气不容置喙,“蛇不出洞,怎么打?这是个好机会。” “太危险了!” “我信得过你们公安同志。”谢冬梅打断他,“你们跟上就行。这事肯定跟孔先生脱不了干系。” 说完,她不等王队长再劝果断地挂了电话。 紧接着,她又拨了另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嘟——嘟——” 响了两声,那边就接了,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喂?” “顾维,是我。” “谢姨?”顾维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意外。 “我大儿子请我吃饭。”谢冬梅言简意赅,“鸿门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 顾维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分量,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地址。” “迎宾楼。我现在在医馆,大概会拖延二十分钟再出门。” “足够了。”顾维的声音里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放心去,谢姨。保证护你周全。” “谢了。” 挂断电话,谢冬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两手准备,这下才算稳妥。 她慢悠悠地走到办公室的柜子前,打开柜门拿出那些插满毒针护腰穿上。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换上一件深蓝色的暗纹布褂子,施施然地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郑明华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但脸上还是挂着笑。 “妈,您好了?” “嗯。”谢冬梅锁上门,不紧不慢地问,“怎么去迎宾楼啊?你骑车带我,还是我们自己走过去?” 郑明华一听这话,立马挺直了腰杆:“骑车去。不过得骑您的车去。”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迎宾楼在市里算顶好的馆子,离百货大楼那边还有老大一截路,有几段路黑灯瞎火的,骑车方便。” 这话听着是体贴,可谢冬梅心里清楚。 人烟稀少,才方便动手。 她跟着郑明华走出后院,穿过医馆前堂。 刚一迈出大门,晚风带着一丝凉意扑面而来。 谢冬梅像是被风呛到了,突然猛地咳嗽起来声音又响又急。 “咳!咳咳!” 街角纳凉的一些街坊邻居,闻声都齐刷刷地朝这边望了过来。 郑明华心里一紧,赶紧上前扶住她的胳膊脸上堆满了关切:“妈,您怎么了?是不是傍晚着凉了?要不穿个厚实点的衣服再去?” “去,怎么不去。”谢冬梅摆摆手,趁着他弯腰的功夫,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斜对面那个正在看《羊城晚报》的男人。 她抬起手,看似随意地在自己左边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像是在掸去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那个看报纸的男人拿报纸的手换了个边。 成了。 谢冬梅心里有了底,推开郑明华的手催促道:“老毛病了死不了。赶紧走,别让你那金贵的媳妇等急了,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郑明华被噎得脸色一阵青白,却只能点头哈腰地推着那辆二八大杠。 便衣们和不远处一辆黑色伏尔加轿车里的几道锐利目光,都清晰地捕捉到了谢冬梅那个隐晦的手势。 谢冬梅侧身坐上自行车后座,一手扶着郑明华的腰,一手抓着后座的铁架子。 “坐稳了,妈!” 郑明华嘴上喊着,脚下却猛地一蹬,自行车一下就窜了出去。 那链条被他蹬得哗哗作响,像是恨不得立马飞到目的地一样。 果然,没骑出几条街拐过供销社那个路口,他没走宽敞大路,反而车头一拐扎进旁边一条黑黢黢的小巷子里。 巷子又窄又深,两边的墙壁高耸连月光都透不进多少。 地上坑坑洼洼,自行车颠得厉害。 “怎么走这儿?”谢冬梅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这可不是去迎宾楼的路。” 郑明华的后背瞬间僵硬了,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强作镇定,脚下蹬得更快了:“妈,您不知道,走这边是抄近路,能省几分钟呢!” 谢冬梅在他身后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不高却让他心里发毛。 “哟,真是长本事了。”谢冬梅慢悠悠地说道,“你个在法院里喝茶看报的,一年到头除了逢年过节,也不见你来市里几趟,倒对这犄角旮旯的道儿摸得门清啊?” 他只觉得后背的汗一下就冒出来了,上衣瞬间就湿了一大片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妈……妈您说的这是什么话。”他结结巴巴地嘴硬,“我们……我们法院有时候招待客人,也……也在迎宾楼,来得多了自然就熟了。” 他感觉到谢冬梅没再追问,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脏却还在砰砰狂跳。 死老太婆,话怎么这么多! 他心里恶狠狠地骂着,等会儿有你好受的,看郑湘仪那丫头怎么收拾你! 到时候你跪下来求救都没用! 想到这里他眼底闪过一丝阴狠,脚下又加了几分力。 巷子快到头了,郑明华看见了路中间那块早就看好的半埋在土里的大石头。 就是现在! 郑明华故意把车头往石头上一带,嘴里夸张地一声大叫,随即整个人连车都朝着一边倒了下去! 只听一声巨响,自行车重重地摔在地上,郑明华人仰马翻地滚到了一边。 然而,他预想中谢冬梅跟着一起摔倒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就在车身倾斜的一瞬间,谢冬梅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双脚在后座架子上一蹬身子一轻,竟稳稳当当地提前跳了下来,连衣角都没沾上一点灰尘。 第281章 你算计我 谢冬梅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一边,冷眼看着在地上打滚的亲生儿子。 “哎哟!哎哟喂!我的腰……我的腰扭了!”郑明华抱着腰在地上哎哟个不停,额头上全是冷汗,表情痛苦得不似作伪。 他是想假摔,可没想到这一下力道没控制好,腰是结结实实地给扭了疼得钻心。 谢冬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就在这时,巷子两头的阴影里,突然窜出几个身影! 那些人个个穿着黑衣,头上戴着鸭舌帽,脸上还捂着厚厚的口罩,只露出一双双凶狠的眼睛。 郑明华见状,挣扎着想爬起来,脸上挤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大喊道:“你……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可他腰上那股剧痛让他根本动弹不得,只能在地上狼狈地蠕动。 为首的一个黑衣人根本不理他,径直朝着谢冬梅逼近。 谢冬梅瞳孔一缩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另一个黑衣人已经如鬼魅般闪到她身后,一块湿漉漉的布巾猛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一股子甜腻又刺鼻的味道瞬间钻入肺腑,天旋地转,她的意识在飞速抽离。 黑暗吞噬她之前,她只看到郑明华那张因剧痛和一丝得逞而扭曲的脸。 哗啦—— 一桶冰冷刺骨的凉水从头顶浇下,瞬间激得谢冬梅一个哆嗦,混沌的意识被硬生生拽了回来。 她猛地睁开眼,喉咙里呛咳了几声,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努力让模糊的视线聚焦。 周遭一片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尘土和霉味。 唯一的光源,是头顶那盏摇摇欲坠的昏黄灯泡。 一个瘦削的身影蹲在她面前,那张脸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扭曲。 郑湘仪。 谢冬梅心头一沉嘴里却扯出一抹讥诮的笑,声音因刚苏醒而有些沙哑:“没想到,你还真有本事从邹家村跑出来。” 郑湘仪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两簇仇恨的火苗,她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命大!倒是你,死老太婆心怎么能这么狠!” “就因为我不是你亲生的,所以你就把我卖到那种鬼地方去?!啊?!” “卖?”谢冬梅盯着眼前有些瘦脱像的郑湘仪,她看到郑湘仪身上还有着不少淤青,“我带你去找你的亲生父母,这难道不对吗?” “亲生父母?”郑湘仪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了出来,“那他妈是一群畜生!为了几百块的彩礼钱,就把我卖给村里那个三十多岁的傻子!你知道每天被一个流着哈喇子的傻子压在身上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过的是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吗?”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只剩下狰狞和怨毒。 “谢冬梅,我要你死!” 谢冬梅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你想我死,不是一天两天了。” “跟谢向阳一起往我的药里加东西的时候,不就是盼着我早点蹬腿,好把这医馆,把郑家的家底都弄到手吗?”谢冬梅慢悠悠地继续说,“到底是谁的心更狠?” 郑湘仪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僵在原地。 她……她怎么会知道?! 这件事,她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 而且谢冬梅只把谢向阳赶出了家门,对自己却一个字都没提过! 她一直以为这老太婆是被蒙在鼓里的! 原来不是!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一直都在看自己的笑话! 这死老太婆,从头到尾都在演戏! 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不动声色,任由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她面前蹦跶。 这心机……这城府…… “你……你……”郑湘仪指着谢冬梅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滔天的恨意和被看穿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彻底失去了理智。 “你个老不死的!你算计我!” 她想起谢向阳提过的事,那个被她找回来的亲生女儿!那个叫郑思瑶的贱人! 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要被卖给傻子! 凭什么那个女人一回来,就能名正言顺地当郑家大小姐,听说还给她摆酒席认亲风光得不行! 自己到底算什么? 一个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弃子吗?! 嫉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脏,郑湘仪的脸扭曲成一团,她嘶吼着扑了上去!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谢冬梅脸上。 谢冬梅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嘴角立刻就见了血,火辣辣的疼。 她被粗麻绳反绑着双手,双脚也被捆在椅子腿上,根本无法躲闪。 郑湘仪还不解气,抓着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眼睛里满是疯狂的血丝:“你对她就那么好?!啊?!给她买新衣服,送她上大学,她才是你的心头肉是不是?!那我呢?我在你眼里就是一根草!” 又是一个耳光! “啪!” 谢冬梅闷哼一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够了。 她已经可以确定,这绝对是孔先生布的局。 凭郑湘仪一个人,绝不可能有这个能耐从大山里跑出来。 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么多身手利落的黑衣人,还把自己那个白眼狼儿子郑明华策反得服服帖帖。 郑湘仪现在就是一条被放出笼的疯狗。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在这条疯狗把自己咬死之前,从她嘴里套出那个牵着绳子的主人。 谢冬梅的脸颊高高肿起,嘴角尝到了一股铁锈味。 她没有喊痛,也没有示弱,反而迎着郑湘仪那双喷火的眼睛,极轻地笑了一下。 “就这点本事?” “你……你还敢嘴硬!”郑湘仪气得浑身发抖,扬起手又要打。 “打死我,你就真成了杀人犯。到时候,你猜猜把你从邹家村捞出来的人会不会站出来替你顶罪?” 郑湘仪的巴掌僵在了半空中。 谢冬梅忍着脸上的剧痛,清晰地往外吐字:“你以为他是来救你的?你不想想,他要是真想救你,怎么不早点把你弄出来?偏偏等到要置我于死地时?” 第282章 我到底狠不狠 “你胡说!”郑湘仪尖叫起来,“向阳哥是心疼我!他说他找了我好久!要不是他,我早就死在那个傻子手里了!你懂什么!” “我懂什么?”谢冬梅吐了口血水,“我懂他现在是丧家之犬一无所有。他需要一条听话的狗,替他咬人替他办事。” 她盯着郑湘一字一顿地问:“你,不就是那条最好用的狗吗?” “你闭嘴!不许你这么说向阳哥!”郑湘仪的眼泪夺眶而出,混合着怨毒和委屈,“你这老太婆,就知道挑拨离间!全世界只有向阳哥对我好!只有他!他知道我被那个傻子糟蹋了,他不嫌弃我!他抱着我说,以后会保护我!你呢?你只会把我往火坑里推!” “为了向阳哥,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就是自愿的!你明白吗?我巴不得你死!你死了,向阳哥就能拿回属于他的一切!我今天就是要你的命!” “好啊。”谢冬梅忽然平静下来,声音里透着一股彻骨的凉意,“既然这么想我死,那让他出来当着我的面,我死也死个明白。” 她猛地提起了嗓门,朝着那片黑暗用尽全身力气喊道:“谢向阳!你个缩头乌龟!给我滚出来!” 空荡的屋子里,回音阵阵。 郑湘仪愣住了,似乎没想到谢冬梅敢这么做。 几秒钟的死寂之后,黑暗中响起了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谢向阳从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他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与这阴暗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 而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隐在更深的光线不及处只能看清一个轮廓,却无端地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谢向阳走到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恭顺只剩下冰冷的漠然。 他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那是一块崭新的手表,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光。 “给你五分钟。”谢向阳看着死人一样的眼神看着谢冬梅。 谢冬梅的视线从他身后的黑影上收回,重新落在他脸上:“孔先生想杀我,我能想通,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嘛。可你谢向阳……” 她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 “你为什么要往我药里下东西?” 谢向阳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一丝怨毒从眼底浮现。 “为什么?”他往前走了一步,几乎是贴着谢冬梅的脸反问,“你还问我为什么?!” “我从懂事跟着你去医馆给你当牛做马!你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我连高中都没读完,就一头扎进你的医馆,学那些枯燥的药理,背那些拗口的汤头歌!” “可你呢?!”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愤怒,“我求了你多少次!让你把‘神枢九针’的精髓教给我!你教了吗?!没有!你总说我心性不稳时机未到!那你那个亲儿子郑明礼呢?他就是个榆木疙瘩!你倒是什么都肯教!” “还有这个医馆!”他指了指脚下,“我为你操持了多少年?街坊邻里谁不夸我一句‘小谢大夫’?我以为这副馆长的位置迟早是我的!结果呢?你宁愿空着也不给我!” 他眼眶泛红死死地盯着谢冬梅,那眼神像一头绝望的孤狼。 “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一个听话好用的工具吗?!” 谢冬梅听着谢向阳那字字泣血的控诉,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彻底激怒了谢向阳。 他眼中的血丝根根迸现:“你说话啊!你这个铁石心肠的老太婆!你告诉我,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谢冬梅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越过他投向他身后那片更深的黑暗。 “孔先生,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谢向阳完全没料到到了这个地步,谢冬梅竟然完全无视他,直接跟孔先生对上了话。 黑暗中,那个模糊的人影动了。 脚步声沉稳有力,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得体的中山装,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整个人看着斯文儒雅。 若不是在这种地方见到,任谁都会以为他是个受人尊敬的学者。 孔先生的目光落在谢冬梅高高肿起的脸上。 “谢冬梅,识时务者为俊杰。” 谢冬梅扯了扯嘴角牵动了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但她脸上的讥讽却更浓了。 “所以,你觉得他做得对?”她下巴朝着谢向阳的方向轻蔑地一扬,“他能留在你身边,是你瞧中了他的医术,还是看中了他这条会摇尾乞怜的狗足够谦卑,能讨你欢心?” “以前,他也是这么对我的。你看看我现在的下场。” “你闭嘴!你个死老太婆,你别在这挑拨离间!”谢向阳他往前一步,似乎想动手。 “住手。”孔先生阻止了谢向阳。 孔先生推了推眼镜,这才重新看向谢冬梅,嘴角甚至噙着一丝浅笑:“谢冬梅,你说的不对。站在你的角度,你或许没错。但站在向阳的角度,你就是错了。” 他慢条斯理地踱到谢向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动作带着安抚和赞许。 “因为,我和他是同路人。我们都想要得到自己应得的东西,不择手段。” “不。”谢冬梅摇了摇头,眼神里透出一股怜悯,“你错了。他不会跟你同路,他只会比你更狠。”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谢向阳被谢冬梅的眼神刺得浑身不自在,他从腰间猛地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我到底狠不狠!” 所有人的目光,在那一瞬间都死死地钉在了那把匕首上! 然而,意外就在此刻发生。 谁也没有注意到,郑湘仪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孔先生的身后。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孔先生的身体剧烈地一震,他脸上的斯文儒雅瞬间崩塌,难以置信地缓缓低下头。 一把锈迹斑斑的杀猪刀从他背后捅入,刀尖从他的前胸透了出来,正中心脏的位置,鲜血正顺着刀尖往下淌。 他身后,站着眼神怨毒疯狂的郑湘仪。 第283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为……为什么……”孔先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鲜血从嘴角涌出,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回答他的,不是郑湘仪。 “呵呵……哈哈哈哈!” 一阵低沉的笑声响起,谢向阳慢慢直起身子,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孔先生,脸上是扭曲的、得意的狂笑。 “孔先生,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你的保镖还没出现?” 他走过去,一脚踩在孔先生胸口的刀柄上,用力碾了碾。 “呃啊——!”孔先生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痛得几乎昏死过去。 谢向阳俯下身,凑到他耳边低语: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也打算杀了我灭口?可惜啊,你千算万算没算到你那保镖会倒戈吧?” 他笑得愈发张狂,眼神里是贪婪的光。 “你不会以为我会惦记这死老太婆那点棺材本吧?你那保险柜里面,才是真正花不完的钱!金条,美金,存折!我告诉你那个忠心耿耿的保镖,事成之后里面的东西每人一半。他一听我知道保险柜密码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谢向阳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这个曾经让他无比敬畏的男人脸上满是鄙夷。 “在钱的诱惑下,又有谁能够对谁忠心呢?你说对吗,我的……同路人?” 孔先生死死地盯着谢向阳那张得意忘形的脸。 他想骂,想喊,可喉咙里像是被滚烫的铁水堵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血沫子从他嘴角不停地往外冒,带着他最后的生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自己才是那只被盯上的螳螂。 他怎么会信了这条毒蛇? 怎么就没看出这小子眼里的贪婪,早就超过了对谢冬梅那点家产的觊觎? 不甘心……真他妈的不甘心! 眼里的光彩,随着最后一口气的呼出彻底涣散了。 谢向阳脸上的笑容半点没减,他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在孔先生的鼻子下面探了探。 冰凉,没有一丝气息。 “呵。” 他轻蔑地笑了一声,站起身慢条斯理地转向旁边已经吓傻了的郑湘仪。 “湘仪?还有一个。” 他下巴朝着缩在角落里的谢冬梅一扬,“去,把那老不死的解决了。干脆点。” 郑湘仪的身体猛地一颤,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还在哆嗦的手,手上仿佛还残留着杀猪刀捅进皮肉时那种黏腻温热的触感。 “呕——” 她再也忍不住,扶着墙壁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胃里翻江倒海,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脑子里,全是孔先生倒下时那难以置信的眼神,还有那从胸口喷涌而出的鲜血…… 她杀人了……她真的杀人了! “废物!” 谢向阳不耐烦地啐了一口。 这地方一股子血腥味和呕吐物的酸臭味,让他一阵烦躁。 时间拖得太久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摸过来。 他几步走到郑湘仪身边,一把拽起她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 “哭什么?吐什么?人不是你杀的?现在装什么贞洁烈女!” “我……我……”郑湘仪被他眼里的凶光吓得语无伦次,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我告诉你郑湘仪,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老太婆死了,你才能拿到你想要的东西!快去!” 可郑湘仪的腿就像灌了铅,抖得筛糠似的根本站不起来。 谢向阳眼中的耐心终于耗尽。 “没用的东西!还得我来!” 他松开手,任由郑湘仪瘫软在地上。 他重新抽出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一步一步走向谢冬梅。 地上的血泊已经开始变得黏稠,踩上去发出轻响。 谢冬梅虽然表面冷冷地看着他。她的心却在疯狂地呐喊。 老天爷,你既然让我重活一回,难道就是为了让我死在这个畜生手里一次吗? 谢向阳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欣赏着她脸上的血污和肿胀,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老东西,上路吧。” 他高高举起了匕首,对准谢冬梅的心口,毫不犹豫地猛刺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巨大的枪响,撕裂了这间屋子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啊!” 谢向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高举的手臂上炸开一团血雾! 他手腕一软,那把锋利的匕首再也握不住掉在地上,砸在谢冬梅的脚前弹跳了几下。 谢向阳捂着鲜血淋漓的右手手腕,疼得脸都扭曲了。 他顾不上看是谁开的枪,也顾不上一旁瘫软的郑湘仪,求生的本能让他做出了最快的反应。 他转身一头撞向旁边的窗户! “哗啦——!” 玻璃碎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谢向阳连滚带爬地翻了出去瞬间就消失在了窗外的黑暗里。 窗外灌进来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的血腥气和玻璃碴子狠狠地扑在谢冬梅脸上。 她剧烈地喘息着,紧绷的神经在枪响的那一刻达到了顶点,此刻却像一根被拉断的弦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怕,怎么可能不怕。 死亡的阴影,刚刚就悬在她的眉睫之上。 “公安!不许动!” 一声暴喝伴随着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冲了进来,几个穿着制服的身影瞬间填满了这间不大的屋子。 为首的正是市局的王队长,他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孔先生和缩在角落里失魂落魄的郑湘仪。 “小李,带两个人从窗户那边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王队长语速极快地命令道。 “是!”两个年轻警察毫不犹豫,身手矫健地从破碎的窗户翻了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王队长几步跨到孔先生身边,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颈动脉,又翻了翻他的眼皮最后沉重地摇了摇头。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还呆坐在地上的谢冬梅身上。 她身上的绳子已经被匕首割断,但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脸色惨白眼神空洞。 “谢大夫?”王队长试探着喊了一声,眉头紧锁,“您……没事吧?” 谢冬梅的眼珠缓缓动了一下,过了很久才聚焦到王队长那张写满焦急的脸上。 第284章 抓到就好 王队长松了口气,立刻对身边的同事说:“快,先把谢大夫扶起来,送医院做个全面检查!这儿我来处理。” 他又看了一眼郑湘仪,声音冷了下来:“把她,带回局里!” 两个警察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瘫软如泥的郑湘仪。 她没有反抗,只是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谢冬梅那根紧绷的神经,在看到警察制服的那一刻终于彻底断了。 一股排山倒海的疲惫和晕眩袭来,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时,鼻腔里充斥着一股来苏水特有的刺鼻味道。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还有围在床边一张张熟悉又焦灼的脸。 “妈!妈,您醒了!”郑湘文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谢冬梅挣扎着想坐起来,郑湘文赶紧上前,拿过一个枕头小心地垫在她的背后。 “妈,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冬梅环视一圈,看到了眼圈通红的丈夫郑爱国,还有一脸担忧的郑明礼郑明成。 她张了张干裂的嘴唇,“谢向阳……抓到了吗?” 郑爱国嘴唇哆嗦着刚想说话,顾维从门外走了进来。 “谢姨,您醒了?”顾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喜悦,“您放心,那小子没跑远就被我的保镖给截下来了。现在正在市局里蹲着呢,证据确凿,他跑不了!” 听到这话,谢冬梅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才算真正落了地。 她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软了下来靠在枕头上。 “抓到就好……抓到就好……” 郑爱国再也忍不住了,他此刻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他一把抓住谢冬梅的手,声音都在发颤。 “冬梅,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怎么会闹出人命来?” 郑湘文也红着眼圈,哽咽道:“是啊妈,公安同志找到家里来的时候,我跟爸都快吓死了!他们说您……您差点就……” 谢冬梅看着家人担忧的脸缓了口气,便把昨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病房里的几个人听得心惊肉跳,冷汗直流。 当听到谢向阳举起匕首要刺向谢冬梅心脏时,郑爱国猛地打了个哆嗦,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 “你……你这胆子也太大了!”郑爱国后怕得声音都变了调,“那可是杀人啊!他都疯了!要是……要是王队长他们晚到一秒钟……就一秒钟!” “我们……我们就阴阳相隔了!” 郑爱国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哽咽,这个经历过饥荒扛过风浪的男人此刻紧紧抓着妻子的手。 谢冬梅反手拍了拍他粗糙的手背,那股子从鬼门关里挣扎出来的后怕,此刻也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行了别哭了,多大岁数的人了。这次……确实是我鲁莽了。现在回想起来只能说我谢冬梅命不该绝。” 一直站在旁边脸上写满愧疚的顾维终于开了口,他对着谢冬梅深深鞠了一躬:“谢姨,对不住,我的人来晚了。他们是跟在公安同志后面才摸过来的……” “这话说的。”谢冬梅抬眼看他,眼神里没有半分责怪,“要不是你的人在外面把路堵死了,谢向阳那小子今晚就真成了漏网之鱼!那种丧心病狂的东西要是跑了,我以后出门都得掂量掂量背后有没有刀子!” 她这话一说,病房里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顾维也是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话音刚落,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王队长带着两名公安走了进来。 他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夜露寒气,脸色严肃。 “顾总,”王队长先是朝顾维点了点头,“这次确实得谢谢你的人,反应够快,要不然真可能让主犯给跑了。” 他说着,目光转向病床上的谢冬梅,语气缓和了些:“谢大夫,身体怎么样?没什么大碍吧?” “托王队长的福,”谢冬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您那枪要是再晚响一秒,我这心口就得多一个血窟窿了。” 这话听得郑家几个孩子心头又是一紧。 郑爱国领着郑明礼、郑明成和郑湘文,齐刷刷地朝着王队长弯下了腰一个九十度的深躬。 “王队长,谢谢您!谢谢您救了我妈的命!”郑湘文带着哭腔说道。 “使不得,使不得!”王队长赶紧上前两步,把郑爱国扶了起来,“救人是我们的职责。说起来,我们还得感谢谢大夫,要不是您以身涉险,孔先生这条大鱼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网呢!” 谢冬梅摆了摆手打断了这番客套:“王队长,咱们就别互相戴高帽了,有那功夫不如办正事。您是来找我录口供的吧?” 王队长眼里闪过一丝赞许,这谢大夫果然是传闻中的铁娘子,刚从生死线上下来脑子比谁都清楚。 “是,”他点了点头,“就是不知道您现在的身体……方便吗?” “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谢冬梅说着,视线扫过围在床边的家人,“你们都先出去吧,爱国,带孩子们去外面等着。” “妈……”郑湘文还想说什么。 “听话。”谢冬梅的语气不容置喙。 郑爱国只好拉着几个孩子,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病房。 顾维也识趣地跟着退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嘈杂。 病房里只剩下谢冬梅和两名做笔录的公安。 王队长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打开了记录本:“谢大夫,那您就把从头到尾所有您记得的细节,都跟我们说一遍。” …… 半个多小时后,口供录完,王队长合上了本子。 病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 谢冬梅靠在枕头上,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 她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王队长,郑明华……谢向阳,还有郑湘仪,他们……会怎么样?” 王队长看着她眼神复杂:“放心,法律是公正的,他们每个人都会得到自己应有的惩罚。” 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些人……都是您看着长大的孩子吧?” 第285章 你妈最爱的明明是我 听到这话,谢冬梅的嘴角勾起一抹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悲凉的弧度,她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破碎的沙哑。 “是啊,我养大的。”她抬起头,空洞的眼神望向白色的天花板,“我这辈子识人无数,救人无数,到头来却没看清自己亲手养大的狼崽子。我曾经最偏心,最疼爱的三个孩子,一个个的都想要我这老太婆的命……”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说到底,是我自己教育出了问题,眼瞎心盲把毒蛇当宝贝,把真心当野草。” 王队长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回头劝了一句。 “谢大夫,您别这么想。”他朝门外努了努嘴,压低了声音,“您还有很多好孩子,在身边等着您呢。” 是啊,她还有很多很好的孩子。 上辈子她瞎了眼,老天爷让她重活一回就是为了让她关心爱护这些好孩子们。 谢冬梅的目光越过王队长的肩膀望向那扇紧闭的病房门外又对着王队长,谢冬梅郑重地点了点头:“王队长,你说得对。” 王队长看着她欣慰地笑了笑,转身拉开了房门。 门外,郑爱国带着几个孩子焦急地守着。 一见门开,几个人一下全围了上来。 “妈!” “冬梅!” 王队长侧身让他们进来,自己则带着人悄声退了出去。 郑爱国一个箭步冲到床边,眼睛死死盯着谢冬梅:“冬梅,刚才我没敢问。郑明华那个畜生……是真的……他也掺和进去了?” 郑湘文、郑明礼和郑明成三人的目光,也齐刷刷地钉在了谢冬梅的脸上。 谢冬梅迎着丈夫和孩子们的目光,疲惫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字:“是。” 这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郑爱国的心上。 他猛地后退一步,眼神从难以置信,变成了滔天的愤怒和彻骨的羞耻。 “砰!” 一声巨响,郑爱国狠狠一拳砸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墙上的白灰扑簌簌地往下掉。 “畜生!简直就是个畜生!”郑爱国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珠子都气红了,“我郑爱国上辈子是刨了谁家祖坟了,生出这么个黑心烂肝的玩意儿!” 他气得在原地打转,指着门口的方向破口大骂:“为了钱!为了当官的岳家!连自己的亲妈都敢害!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白眼狼!养不熟的白眼狼!” 郑明成也是一脸的戾气捏着拳头,骨节捏得“咯咯”作响。 “这孙子!”他咬牙切齿地骂道,“要不是他现在蹲局子里,我非得出去打断他的狗腿!看他以后还怎么穿着那身皮装人!” 看着暴怒的丈夫和儿子,谢冬梅心里五味杂陈。 她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倦意:“别骂了……要怪,就怪我。” 郑爱国猛地回头:“冬梅,这怎么能怪你!” “怎么不怪我。”谢冬梅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从小到大,我就觉得他聪明,会读书将来有大出息,什么好的都先紧着他。你们几个谁没挨过我的骂,谁没受过委屈?惯子如杀子这话一点都没错。是我亲手把他惯成了一个没有良心的废物。” 她说着,视线缓缓扫过眼前的三个孩子,目光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愧疚和脆弱。 “我以前……是不是太偏心了?”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们……心里头,有怪过妈吗?” 这一问,让整个病房都安静了下来。 郑湘文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抢先一步扑到床边握住谢冬梅的手。 “妈!你瞎说啥呢!你是我最好的妈!”她带着哭腔,声音却无比坚定,“要不是你,我现在还在林家那个火坑里受气呢!是他林致福在外头养女人带回野种,你二话不说就带人陪我去和他离婚!也是你让我别怕那些风言风语,让我挺直腰杆跟他离!妈,是你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站在一旁的郑明礼也红了眼眶,他嘴笨急得抓耳挠腮。 “妈,我……我不会说话。”他憋了半天,才瓮声瓮气地说,“但是,是你教我认药材,让我能干我喜欢干的事。也是你……你同意了我和王芳的事。我……我这辈子能娶上我想娶的媳妇,都是妈你点头的……” 话还没说完,郑明成忽然直起身子几步凑了过来一把挤开郑明礼。 “哎哎哎,打住啊!”他一脸不正经地挑着眉毛,“谁说郑明华是你最宠的?你们是不是都搞错了?”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理直气壮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妈,你最疼的那个,难道不是我这个机灵帅气的小儿子吗?” “噗嗤——” 谢冬梅被他这句没脸没皮的话给逗得一下笑出了声,胸口那股郁结之气瞬间被冲散了大半。 病房里那沉重得快要滴出水的空气,也一下子活泛了起来。 刚刚还气得像头公牛的郑爱国也抹了把脸凑过来,一把将郑明成扒拉到一边去。 “你小子给我起开!”他瞪着眼,语气却带着一股子显摆的劲儿,“你妈最爱的明明是我!” “哎呦喂——” 郑湘文和郑明礼、郑明成三兄妹,齐刷刷地打了个哆嗦,夸张地搓着自己的胳膊,做出一副鸡皮疙瘩掉一地的嫌弃表情。 谢冬梅看着自家老头子那一脸‘求表扬’的憨厚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就想拍他,最后却只是轻轻啐了一口。 “一把年纪了,没个正形!” 话是这么说,可她眼里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哈哈哈哈……” 压抑许久的笑声,终于在小小的病房里彻底爆发开来。 一家人笑作一团,那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失而复得的温暖,将所有的阴霾和伤痛都暂时驱散得一干二净。 正当一家人笑得前仰后合,病房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时—— “咚咚咚。” 三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病房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郑爱国和几个孩子下意识地收敛了笑容,齐刷刷地望向门口。 第286章 我会注意的 “谁啊?”郑湘文离门最近,她一边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一边站起身走过去。 她拉开房门,门外站着一老一少两个人。 看到为首那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郑湘文脸上立刻挂上了尊敬的笑容:“陈老,您怎么来了?” 然而,当她的目光越过老人的肩膀,落在那位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的年轻人身上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门把手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声音也跟着小了下去像蚊子哼哼似的。 “砚君哥……” 陈砚君的目光沉静如水,就那么淡淡地落在她脸上。 郑湘文眼神慌乱地垂了下去,不敢再与他对视。 陈砚君看着她这副窘迫又无措的样子,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多想把她轻轻搂进怀里,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但是,不行。 现在绝对不行。 他正在做的事,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豹哥那伙人都是些亡命之徒,他连自己的命都捏不稳,又怎么能让那些人知道他有了软肋? 这个念头只在脑中一闪而过,陈砚君便强行压下了心头翻涌的情绪,脸上那层冷漠的冰霜又厚了几分。 他只是对着郑湘文,极其克制地点了点头,连一个字都没说。 那一下点头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在了郑湘文的心上。 她心里猛地一酸再也待不下去了,她转过身对着病床上的谢冬梅仓促地说道:“妈,我……我去给您打点热水。” 说完,她也不等谢冬梅回话就低着头绕过陈砚君和陈老,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了出去。 陈砚君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她仓皇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缓缓收回视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惆怅。 “啪!” 陈老反手在陈砚君后脑勺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臭小子!”他压低了声音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自己儿子,“杵在这儿当木头桩子呢?还不快去追!” 陈砚君眉头微蹙,声音冷硬地回了一句:“爸,您别管了,我的事我心里有数。” “你有个屁数!”陈老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但看着病房里郑家一大家子都瞅着他们,也知道现在不是教训儿子的时候,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自己先进了病房。 他一进去,脸上就换上了和蔼的笑容:“冬梅啊,身子骨怎么样了?听说你出了事,我这心里头一直七上八下的。” 陈砚君跟在后面,默默地将手里拎着的一网兜苹果和橘子放在了床头柜上,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谢冬梅刚才将门口那番小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她斜了陈砚君一眼,才对着陈老笑道:“没什么大事。您老这么大岁数了,还让您跟着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陈老找了张凳子坐下吹胡子瞪眼道,“我可是你们家思瑶的干爹!你要是真出点啥事,我回头怎么跟她交代!”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起来,可谢冬梅的余光却一直没离开过陈砚君。 她发现这小子虽然人站在这儿,魂儿却早就飞了,一双眼睛总是不受控制地往病房门口瞟。 再联想到刚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跑出去的自家大闺女…… 谢冬梅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有些许沙哑:“砚君啊。” 陈砚君像是被人从神游里拽了回来,猛地回过神看向谢冬梅,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未来得及收起的茫然:“谢姨,您说。” “我这条老命,算是从鬼门关捡回来的。”谢冬梅的眼神一沉,“人啊,只有死过一回才知道什么最要紧。” 她意有所指地继续说道:“有些事很重,但都重不过你自己的那条命。你爸现在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他怎么办好?” 这话一出,病房里几个人都愣了一下。 郑爱国和几个孩子只当她是劫后余生有感而发,劝慰年轻人要爱惜身体。 可这话听在陈砚君耳朵里,却不亚于平地惊雷! 他心里猛地一咯噔,后背瞬间绷成了一块铁板。 她这是什么意思?她知道了什么? 这不可能!他正在做的事是S级机密,除了几个核心上级连顾维都只知道个大概! 谢冬梅她怎么可能知道! 难道是顾维…… 不! 陈砚君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顾维的嘴比保险柜还严,绝不可能乱说。 那……难道只是巧合?是自己太多心了? 她只是随便找个话题关心一下自己? 陈砚君心念电转,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驚的模样,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已经悄悄捏紧。 一旁的陈老压根没听出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他对着谢冬梅大吐苦水:“冬梅,你看看!你听听!还是你说话中听!我天天在他耳边念叨这话,这臭小子就跟犟驴似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把我当耳旁风!你这当阿姨的劝劝他,兴许他还能听进去两句!” 陈砚君看着自家老爹那副浑然不觉的样子,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几分。 看来,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他随便应了两声敷衍道:“谢姨,爸,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他的目光又不受控制地往门口瞟了一眼,郑湘文还没回来八成是躲在哪儿不想见他。 他心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随即转头看向正一脸八卦地在自己和门口之间来回扫视的郑明成,眉头一挑。 “明成,出去抽根烟?” 郑明成一愣,随即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嘿嘿一笑,麻利地从兜里摸出烟用胳膊肘撞了撞陈砚君:“走着,砚君哥。” 两个男人就这么勾肩搭背地出了门,病房里一下子清静了不少。 陈老看着儿子的背影摇了摇头,转回头来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秘密似的凑到谢冬梅床边:“冬梅啊,你跟我说句实话。” “什么?”谢冬梅看着他神神秘秘的样子,有些好笑。 第287章 你好大的脸皮啊 “我看湘文这孩子,真是越看越喜欢。”陈老一脸的认真,“孝顺,善良,人也温柔,就是命苦了点,碰上林家那么个不做人的玩意儿。你说,我要是想让她给我当儿媳妇,这事儿……有谱吗?” 郑爱国和郑明礼在一旁听得眼睛都瞪圆了。 “离过婚怎么了?”陈老生怕他们误会,把手一挥嗓门都大了几分,“谁年轻的时候没瞎过眼碰上几个人渣?那不是她的错!我看啊,就是因为吃过苦,才更懂得珍惜日子!再说了,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我家那木头桩子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过!” 谢冬梅看着陈老这一脸的急切劲儿,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嘴上却故意逗他:“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得看孩子们自己的意思。” “那是那是。”陈老连连点头,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花。 他又坐着聊了好一阵家长里短,直等到郑湘文端着暖水瓶磨磨蹭蹭地回来,才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 几天后,谢冬梅终于办了出院手续。 顾维安排了司机特意来医院接谢冬梅出院,顾家司机载着她们一家人回到了熟悉的小四合院。 车子刚在胡同口停稳,谢冬梅一下车脸色就沉了下来。 只见自家大门前,直挺挺地跪着两个人。 正是她的大儿媳宋春仪,和她那个大孙女郑姗姗。 宋春仪一见谢冬梅,眼睛立马就亮了,她也顾不上形象膝行着就往前爬,一把抱住了谢冬梅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妈!妈!您可回来了!求求您,您救救明华吧!” 她那凄厉的哭嚎声,引得周围的邻居都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妈,明华他真的是被冤枉的!他根本不知道谢向阳那个畜生要干什么啊!什么同流合污,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您可千万别听谢向阳胡乱攀咬啊!” 宋春仪死死地拽着谢冬梅的裤腿,仰着那张哭花了的脸,声音里满是绝望和怨毒。 “妈,您就去跟公安局说说情吧!明华可是您的亲儿子啊!您已经害得明安坐牢了,难道还要再眼睁睁看着明华也进去吗?!” 谢冬梅还没来得及张口,跪在一旁的郑姗姗也爬了过来。 小姑娘顶着那张被烫得狰狞可怖的脸,也学着她妈的样子,伸出小手拉住了谢冬梅的另一条裤腿,用带着哭腔的童音哀求道: “奶奶……奶奶,求求您了,您就救救我爸爸吧……” 谢冬梅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孙女那张被毁掉的脸上。 然而,她却敏锐地捕捉到,女孩抬眼的瞬间,那双本该充满哀求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怨恨。 那丝狠毒一闪而过,快得像是错觉。 郑姗姗立刻低下头,用那张可怖的脸蹭着谢冬梅的裤子,声音愈发可怜。 “奶奶,您看……姗姗的脸都被您烫成这样了,我以后肯定嫁不出去了……求您看在我的份上,去救救我爸爸好不好?” 胡同里的风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对峙给凝固了,几个看热闹的邻居抻长了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谢冬梅任由那母女俩抓着自己的裤腿,脸上那点刚出院的疲惫被一层寒霜覆盖。 她甚至连腰都没弯一下,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往下瞥。 “奶奶,您看……姗姗的脸都被您烫成这样了……”郑姗姗还在用那套说辞,可怜兮兮地挤着眼泪。 谢冬梅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嘶哑听得人头皮发麻。 “我烫的?我要是真想烫你,可不会这么温柔。” 她目光从郑姗姗那张狰狞的脸上移开,落在了宋春仪那张哭花了的脸上,语气陡然转冷:“你再敢胡说八道一个字,信不信我现在就回家提一壶刚烧开的水,从你这好女儿的头顶一滴不剩地浇下去?” 这话一出,郑姗姗的哭声戛然而止,小身子猛地一抖抓着裤腿的手下意识地松了半分。 她抬起头,那双眼睛里哪还有半点哀求,只剩下惊恐和不敢置信。 宋春仪更是浑身一哆嗦,内心从头凉到了脚。 谢冬梅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还有你,宋春仪。你好大的脸皮啊!” “明华是被冤枉的?”谢冬梅冷笑,“他跟着谢向阳那个畜生给我下套,想把我这条老命送进阎王殿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冤枉?这事儿,你敢说你不知情?”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宋春仪矢口否认,眼神慌乱得不敢与谢冬梅对视。 “不知道?”谢冬梅声音带着一股子让人胆寒的狠劲,“郑明华那点出息,没你在背后出谋划策,给他当狗头军师,他有那个胆子?我看挑唆他干这事的,就是你吧?” 宋春仪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都僵住了。 谢冬梅看着她煞白的脸,一字一句地宣布:“你不是想让你男人出来吗?行啊。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现在就去公安局跟他们说,郑明华干的这一切,都是受你这个枕边人挑唆的。你进去换他出来,怎么样?” “不……不……”宋春仪彻底崩溃了,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手一软,彻底松开了谢冬梅的裤腿瘫坐在地上。 这老太婆疯了!她真的会这么干! 谢冬梅看着这母女俩的怂样,眼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恶心。 她往旁边挪了一步,对着她们脚下的地面重重地啐了一口。 “呸!” 这一声清脆响亮,比抽在脸上的耳光还让人难堪。 “想我死,现在还有脸找上门来?”谢冬梅的声音充满了怒火,“怎么?我没死成,没如了你们的意,你们很失望是吧?” 她转过头对着身后一直没作声的郑明成和郑明礼厉声喝道:“明成!明礼!你们给我听好了!” “哎!妈!”两个儿子立刻应声,往前站了一步。 “以后,但凡让我看见这娘俩在我眼前晃悠,不管是在家门口还是在街上,”谢冬梅伸出手指,直直地指着地上的宋春仪和郑姗姗,“见一次,打一次!打出事来,我担着!” 第288章 最关键的时刻 郑明成和郑明礼早就对大房这一家子恨得牙痒痒了。 他妈差点就没了,这当儿媳妇的居然还有脸上门来演戏! 他们不信这事跟宋春仪没关系,那女人自私自利的心眼比针尖还小! “听见了,妈!”郑明成咬着后槽牙应了一声,高大的身躯往前一压,阴影瞬间笼罩了地上的母女。 他大步上前二话不说,一把抓住郑姗姗那只还想去够他妈裤腿的手,毫不留情地往外一掀! “哎哟!”郑姗姗被一股大力甩开,一屁股墩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 郑明成看都没看她一眼,凶狠的目光死死盯着宋春仪:“听见我妈说的话没?以后别再来这儿脏了我们的地儿!也别再去找我妈,不然别怪我们兄弟俩动手打女人!” 宋春仪吓得连滚带爬地往后缩,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 一直站在谢冬梅身侧的郑湘文,此时也冷着脸走了上来。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春仪,眼神里没有一丝同情。 “宋春仪,自作孽不可活。”她的声音清冷,“你看看姗姗,她现在这副样子哪一点不是从你身上学来的?你那套丧尽天良的做法,她学了个十成十。你的报应迟早会来的,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说完,郑湘文的目光又落在了被吓傻的郑姗姗脸上,她轻轻叹了口气却说出了最残忍的话: “姗姗,好好孝敬你妈吧。她可是亲手把你爸送进大牢的罪魁祸首,也是让你落得现在这样众叛亲离的始作俑者。” 这话如同一把尖刀,精准地插进了这对母女之间本就脆弱的关系里。 郑湘文不再看她们,转身走到谢冬梅身边,伸手挽住了母亲的胳膊:“妈,我们回家。” “嗯。” 一家人簇拥着谢冬梅,转身走进了小四合院。 “砰!” 朱红色的木门被重重地关上,隔绝了门里门外两个世界。 门外,只剩下宋春仪和郑姗姗母女俩瘫在冰冷的地面上,周围是邻居们指指点点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将她们彻底淹没。 四合院里,一家人谁也没说话,气氛压抑得厉害。 郑爱国看着妻子紧绷的侧脸,刚想说句安慰的话,却被谢冬梅给打断。 “都杵着干什么?该干嘛干嘛去。明礼,去厨房把热水烧一烧。” 她说完,便自顾自地走向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坐在了树下的石凳上仰头看着透过叶隙洒下的斑驳日光,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谢冬梅一头扎进了自己的事情里忙得脚不沾地。 转眼,一个月过去。 省医科大学的大讲堂里,最后一个音节落下,谢冬梅合上了手里的讲义。 台下,上百个学生鸦雀无声了足足三秒,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谢老师!您讲的太好了!” “是啊!比我们课本上那些条条框框有意思多了!” 一个胆子大的男生站起来,脸涨得通红:“谢老师,您说的那个‘五行相生相克’在临床上的应用,能不能再多举几个例子?” “对对对!我们还想听!” 学生们的热情像是要把屋顶给掀了。 谢冬梅抬手往下压了压,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时,一直站在门口听课的周校长笑着走了进来,他带头鼓着掌满脸都是捡到宝的喜悦。 他走到讲台边,对着台下的学生们大声宣布:“同学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经过我和校委会的一致决定,我们正式聘请谢冬梅大夫,作为我们省医大的客座教授,专门为大家开设一门《中医临床辨析》的选修课!” 话音刚落,讲堂里再次炸开了锅,欢呼声和掌声经久不息。 待学生们渐渐散去,周校长才一脸恳切地握住了谢冬梅的手:“谢大夫,您真是我们学校的宝贵财富啊!不瞒您说,就您来上了这几堂讲座,咱们学校那几个对中医有偏见的老教授,现在都开始抱着《伤寒杂病论》啃了!”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诚恳:“所以我想跟您商量个事儿,您看……能不能把讲座的频率再加一加?一周……不,哪怕半个月来一次也行!” 谢冬梅看着眼前这位为了医学事业真心实意奔走的老校长,心里那份将中医发扬光大的念头愈发滚烫。 这与她重活一世的夙愿,不谋而合。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周校长,您放心。只要学生们愿意学,我这把老骨头随时都能来。” * 今天,是去给顾老爷子扎最后一针的日子。 这一个月,她几乎每周都来顾家,却一次都没碰见过顾维。 顾老爷子书房里,紫砂壶的壶嘴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谢冬梅将最后一根银针从老爷子腿上的穴位里起出,用酒精棉球轻轻按压。 “老爷子,气血通了经络也活了,以后按时喝我给您开的方子慢慢温养着就行,不用再扎针了。” 顾老爷子活动了一下腿脚,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笑意:“你这手上的功夫真是神了!我感觉自己现在能去操场上跑两圈!” 他一边说,一边给谢冬梅倒了杯茶,浑浊但精明的眼睛打量着她:“看你这脸色,不太好啊。” 谢冬梅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状似无意地问道:“顾维这孩子,最近还是没见着人影?” 顾老爷子的笑容淡了几分,叹了口气:“别提了,快一个月没着家了,说是公司那边接了个大单子忙得只能睡在办公室。” 谢冬梅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她知道,这哪是什么大单子,只怕是公安那边对豹哥的收网行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陈老前些天也被陈砚君送去省城他大哥那儿了,说是那边清净适合养病,谢冬梅知道把陈老送走也是为了确保他的安全。 顾老爷子看着谢冬梅紧锁的眉头缓缓开口道:“冬梅啊,你在担心小维,是不是?” 谢冬梅没有否认,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第289章 你搞什么名堂 顾老爷子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悠远起来。 “这孩子,打小就要强,做什么事都恨不得做到分毫不差,不允许自己犯一点错。” “他这辈子,就出过一次大错。”老爷子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就是他媳妇和孩子被绑架那次……他经常说当时要是能再谨慎一点,哪怕……哪怕早一点察觉到不对劲,他媳妇也不会……”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墙上的老式挂钟在滴答作响。 谢冬梅能感觉到老爷子话语里深藏的痛楚。 过了许久,顾老爷子才重新抬起头,眼里已经恢复了清明和坚定。 “所以那件事之后,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对自己更狠了。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不允许自己再有任何闪失。” 他看着谢冬梅,一字一句说得格外用力:“所以这一次,他不会再让自己出错了。咱们要做的就是相信他。” “孩子们都长大了,有他们自己的路要走,有他们必须得扛起来的责任。” 谢冬梅点点头,心里的担忧被老爷子这番话驱散了不少。 她端起茶杯,将已经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只希望这件事情不会因为她的重生,把本该顺利的事情带到不可收拾的轨道上去。 谢冬梅从顾家出来刚踏进谢氏医馆的院门,一阵‘突突突’的巨大噪音就由远及近,震得人耳膜发麻。 下一秒,一辆崭新锃亮的黑色摩托车,以一个极其骚包的姿势甩尾停在了医馆门口,激起一阵尘土。 车上跨下来一个年轻人,顶着一头在阳光下扎眼的金黄色卷毛,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穿着件花里胡哨的喇叭裤。 他冲着院子里咧嘴一笑,两颗大金牙在阳光下差点闪瞎人眼。 医馆里候诊的病人和家属们都看傻了眼,纷纷伸长了脖子往外瞧。 “这……这是谁家的后生?穿得跟香港电影里似的。” “那头发,是染的吧?啧啧,正经人谁弄这个。” 谢冬梅眼角抽了抽,差点没认出这是自家那个混小子,郑明成。 这小子最近倒腾那些紧俏货赚得盆满钵满,人也跟着膨胀得没边了。 谢冬梅每次看见他这副尊容,都得赶紧别过脸去,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笑得太大声伤了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没等谢冬梅开口,郑明成已经指挥着两个工人,从三轮车上抬下来一个巨大的纸箱子。 “都小心点!轻点放!这可是好东西,牡丹牌的!” 他咋咋呼呼地吆喝着,让那两个师傅把大箱子往医馆的等候区里抬。 病人们都好奇地围了上来,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只见师傅们三下五除二地拆开箱子,从里面抬出一台方方正正的大家伙,前面是块大玻璃屏,后面拖着个大屁股。 “哎哟!这是电视机吧!” “看着比供销社里摆的那个还大!” 等师傅把天线架好,插上电按下开关,屏幕亮起,彩色的画面跳了出来正在播放《西游记》。 “我的天!是彩色的!!” 整个等候区瞬间炸开了锅。 那些原本哭闹不止的小孩子们,一瞬间就跟被按了静音键似的,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里的孙悟空。 大人们也顾不上排队看病了,一个个都挤在电视机前,看得津津有味,嘴里还不停地发出惊叹声。 幸好医馆里的学徒和郑明礼他们都训练有素,还能勉强维持着秩序,不然今天这病是别想看了。 谢冬梅脸都黑了,她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一把揪住郑明成的耳朵把他拖到一边。 “郑明成!你搞什么名堂?” 郑明成疼得龇牙咧嘴,连忙求饶:“哎哟!妈!妈!轻点轻点!给点面子!我现在在外面好歹人称一声郑总!你当着这么多人面拧我耳朵,像什么话!” “啪!”谢冬梅反手就给了他后脑勺一下。 “我管你什么总,你把我医馆搞得跟电影院似的,你像话吗?” 郑明成揉着后脑勺,一脸的委屈和不服气。 “这怎么不像话了?”他压低了声音,凑到谢冬梅耳边,“我每次来医馆,这候诊室里都闹哄哄的,小孩哭大人叫,跟菜市场一样。我看你每次回家都累得直揉太阳穴,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你看现在,我赞助一个彩电不就全搞定了?妈,你看我孝顺不?” 谢冬梅准备教训的话,一下子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有些错愕地看着自己这个小儿子。 这个从小到大只知道调皮捣蛋打架斗殴的混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细心了? 他竟然能注意到自己因为环境嘈杂而头疼的小习惯。 这小子,好像真的长大了不少。 谢冬梅心里那点火气瞬间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暖流。 她抬起手却不是打,而是轻轻摸了摸他刚刚被自己拍过的后脑勺。 “行,算你有孝心。看在你这么有心的份上晚上我请你吃饭。” 郑明成眼睛一亮,立马笑嘻嘻地凑上来:“好呀好呀!但是我想让你亲自下厨,你做的菜比爸做的好吃多了!” “德行!”谢冬梅嘴上轻骂了一句,眼底却漾开了笑意,“行,晚上早点回家等着。” 就在这时,电视里《西游记》的音乐突然中断了。 一个穿着中山装表情严肃的男播音员出现在屏幕上。 “本台紧急插播一条新闻。”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被吸引到了电视屏幕上。 “经过我省公安干警长达数月的缜密侦查与部署,于今日凌晨成功将以‘豹哥’为首的特大犯罪团伙一网打尽……据悉,这是一场持续了十几年的正邪较量,无数化身利刃的卧底英雄前赴后继,才最终换来了今日的朗朗乾坤……” 播音员后面说了什么,谢冬梅已经听不太清了。 她只觉得那颗一直为顾维和陈砚君悬着的心,在这一刻终于重重地落了回去。 成了。 顾维赢了,陈砚君也安全了。 她长长地、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感觉连日来的疲惫和担忧都随着这口气烟消云散。 第290章 我可以去照顾砚君哥 谢冬梅看着新闻画面上那些被缴获的赃物和被押解的犯罪分子心情豁然开朗,她转过头对着医馆里忙碌的郑明礼和一众学徒朗声宣布: “今天我心情好!晚上都别回家做饭了,我请大家去饭店吃大餐!” “好耶!谢谢师父!”学徒们顿时一片欢呼。 郑明成在旁边‘啊?’了一声,苦着脸凑过来:“妈,那我的饭呢?” 谢冬梅心情大好,豪气地一挥手:“你的那份,下周我给你做一星期!” 郑明成一听,脸上的失落瞬间一扫而空,笑得那两颗大金牙又开始闪闪发光:“好嘞!妈你说话算话啊!” 饭店里的热闹劲儿还没从脑子里散去,街上却已经冷清得像是换了个世界。 ‘豹哥’团伙被端掉的消息,一夜之间就把市里那些乌七八糟的角落给扫荡干净了。 以前一到晚上就闹哄哄的歌舞厅、录像厅,此刻都大门紧闭,门口贴着‘停业整顿’的白纸。 路上连个叼着烟卷儿晃荡的二流子都瞧不见了,偶尔有几辆公安的吉普车开过,车灯晃得人睁不开眼,更添了几分肃杀。 谢冬梅和郑湘文一人拎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饭店里打包回来的剩菜。 郑湘文走在里侧下意识地挽紧了母亲的胳膊,整个人都贴了过来。 “妈,你发现没,巷子口装了个路灯。”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以前我晚上一个人下班回家,走到这段路心里都发毛,黑漆漆的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 谢冬梅应一声,脚步没停。 郑湘文的话轻轻扎了她一下,她这个当妈的好像从来没关心过女儿晚上回家怕不怕。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巷子中段,陈老住的那个小四合院就在前面。 “咦?”郑湘文忽然停下脚步,指着那院门,“陈老家有灯,他不是去省里大儿子家了吗?我记得上次他还说要多住一阵子呢。” 谢冬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扇熟悉的窗户里透出昏黄的光晕。 她心里也犯起了嘀咕,陈老头这趟回来得也太快了点。 她没多想,走上前去,抬手‘邦邦邦’地敲了三下门。 门很快就从里面打开了,露出陈老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冬梅?湘文丫头?”陈老看见她们,先是一愣随即赶紧把门拉开,“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 “陈老,您什么时候回来的?”谢冬梅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不是说去逸嵩那儿多住些日子吗?怎么这么快就……” “唉,别提了!” 陈老重重叹了口气把门关上,脸上的表情古怪得很,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五官都拧在了一起。 “还不是因为陈砚君那个臭小子!” 谢冬梅听到‘陈砚君’三个字,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新闻里说了捣毁团伙,提了牺牲和立功的英雄,却没个具体名单。 她这几天一直没瞧见陈砚君的人影,心里就隐隐有些不安。 现在看陈老这副模样,又这么急匆匆地赶回来…… 难道是出事了? 旁边的郑湘文一听到那个名字耳朵尖立马就竖了起来,挽着谢冬梅胳膊的手不自觉地又紧了几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老。 陈老浑然不觉,一屁股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气不打一处来地拍着大腿。 “我一直以为那小子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在外面跟人瞎混!结果呢?今天他大哥,就是逸嵩,才跟我说实话!” 他瞪圆了眼睛,声音都扬高了八度:“那臭小子,他……他是在给公安当卧底!这次捣毁‘豹哥’,他立了大功!说是要官复原职恢复警号了!” 说到这,陈老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咧了咧,但马上又垮了下去换上了一副又心疼又愤怒的表情。 “可他肩膀上叫人给捅了一刀!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你说说,这么大的事逸嵩那个混账东西竟然一直瞒着我!我听完当时就给了他一巴掌!” 陈老越说越激动,指着自己,“我打完他,立马就让他开车把我送去医院!我这不是刚从医院回来嘛!” 他喘了口气,目光无意中扫过郑湘文。 只见那姑娘脸色煞白,嘴唇都抿得没了血色,一双眼睛里全是惊恐和担忧。 陈老心里一动,话锋一转愁容又爬上了脸。 “我这老胳膊老腿的照顾他也不方便。医院离咱这儿又远,你们也知道他妈走得早,逸嵩那小子明天一早又得赶回省里开会去。” 他唉声叹气地摇着头:“砚君这臭小子,净会给我惹事!你说我一个老头子可怎么照顾他嘛……” 郑湘文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脸颊憋得通红。 她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怦怦乱跳。 去,还是不去? 她一个离过婚的女人这么主动……像什么话? 可是……可是砚君哥是为了抓坏人才受的伤,他还在邹家村救过妈妈的命……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天大的决心。 “陈叔,我……我可以去照顾砚君哥。” 话音刚落,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谢冬梅和陈老的目光一下全都聚焦在了她身上。 郑湘文的脸烧了起来,从脸颊红到了耳根,她紧张地搓着衣角,结结巴巴地补充道:“我……我的意思是,砚君哥……他之前在邹家村救过我妈……我去帮忙照顾他,是……是应该的!对,应该的!” 她说完,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陈老,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妈妈。 谢冬梅看着女儿那副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的窘迫模样,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打破了这有些微妙的寂静。 “你确实应该去。” 她看着郑湘文,语气平静无波,“明儿一早等逸嵩回了省里,你带着妈给你煲好的汤送过去。” “哎呀!好呀好呀!”陈老一听脸上的愁云立马散得一干二净,笑得合不拢嘴,“幸好有你们,幸好有湘文丫头!不然我这把老骨头,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291章 就挨了这么一下 谢冬梅能让湘文去,自然是心里有底。 前些日子与顾维闲聊时才从他嘴里套出话来,原来陈砚君这小子早就对湘文有意思,只是因为卧底到关键时刻怕豹哥会对他身边的人不利,他才一直把心思藏着。 有这层底在,她才敢推一把。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厨房里就传来了剁骨头声。 郑湘文把一只刚从邻居家买来的老母鸡收拾得干干净净,配上红枣枸杞,塞进瓦罐里,用小火慢慢煨着。 浓郁的鸡汤香味儿像是长了腿,顺着门缝就钻进了郑明成的屋里。 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黄毛,睡眼惺忪地趿拉着拖鞋循着味儿就摸进了厨房,看见灶上那锅汤眼睛都直了,伸手就要去掀盖子。 “干啥呢?” 郑湘文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发出一声脆响。 郑明成缩回手,揉着手背不满地嚷嚷:“姐你干嘛?小气扒拉的,闻闻都不让?给谁炖的这么金贵?” “去去去,洗脸刷牙去!”郑湘文脸上泛着一抹可疑的红晕,把他往外推,“这汤你不能喝!” 郑明成的好奇心彻底被勾了起来,他倚在门框上斜着眼打量自己这个姐姐:“嘿,有情况啊。大清早起来献殷勤,炖的还不是给咱家的。说,给哪个野男人送去的?” 话音未落,一只手就拧上了他的耳朵。 “哎哟哟!妈!妈!我错了我错了!轻点!” 谢冬梅面无表情地把他从厨房门口扯到饭桌旁,按在椅子上。“吃你的。” 桌上摊着金黄的鸡蛋饼,炸得焦脆的油条,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豆浆。 “不该你惦记的,别惦记。”谢冬梅淡淡地说。 郑明成一边揉着发红的耳朵,一边拿起一根油条塞进嘴里,眼睛却还贼溜溜地往厨房瞟。 郑湘文正小心翼翼地把一锅金黄的鸡汤往一个军绿色的保温盒里倒,那专注又紧张的神情活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他用力咬了一口油条,含糊不清地对谢冬梅嘀咕:“姐这脸红的跟要去见对象似的……妈,你真不好奇啊?” “好奇心害死猫。”谢冬梅喝了一口豆浆,“赶紧吃完,骑你那破铁皮上班去。磨磨唧唧的还郑总呢。” 郑明成一听这话立马不乐意了,油条往桌上一拍:“妈!那是我媳妇儿!我不允许你这么说我媳妇儿是破铁皮!” 谢冬梅懒得再理他,看郑湘文已经收拾妥当便站起身:“走吧。” 她推着家里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出了院子,郑湘文抱着那个沉甸甸的保温盒小心地坐在了后座上。 一路骑到市人民医院,还没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人声鼎沸。 门口堵着好几个人,有穿着制服的公安,脖子上挂着相机的记者,还有几个一看就是单位的领导,正围着病床说着什么。 陈逸嵩穿着一身笔挺的干部装,正满头大汗地在里面应酬着,脸上挂着得体又略显疲惫的笑。 谢冬梅和郑湘文对视一眼,默契地停在门口没有进去。 等了好一会儿,里面的人才握着手,说着‘好好休养’、‘人民的英雄’之类的话陆续离开。 陈逸嵩把人送到门口一眼就看见了谢冬梅母女,他眼睛一亮赶紧快步迎了上来。 “谢姨!湘文!你们怎么来了?”他脸上带着歉意,“刚才是局里和报社的同志,怠慢了。” 他的目光在郑湘文脸上好奇地掠过,随即露出了一个温和而了然的笑。 “快请进。” 谢冬梅领着女儿走进去,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病床上的陈砚君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左肩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有些苍白,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先是看到了谢冬梅,规规矩矩地喊了声:“谢姨。” 紧接着,他的视线就越过谢冬梅,落在了她身后抱着保温盒的郑湘文身上,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瞬间像是燃起了两簇火苗,视线立刻就黏在了她身上再也挪不开了。 他挣扎着,用没受伤的右手撑着床就要坐起来。 “哎你别动!” 郑湘文吓了一跳,也顾不上害羞了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边,伸出手想按住他又觉得不妥,双手停在半空中急得脸都红了,“你伤口还没好呢!” 陈砚君看着她焦急的模样也不动了,就那么仰头看着她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那笑容干净又灿烂,带着一股子少年气直直地撞进郑湘文的眼睛里。 郑湘文的心漏跳了一拍,脸上刚褪下去的热度一下又烧了起来。 她慌乱地把保温盒往床头柜上一放,又噌地一下躲回了谢冬梅身后。 谢冬梅把女儿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里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开口。 “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陈砚君的目光这才依依不舍地从郑湘文身上挪开,他看着谢冬梅道:“没事谢姨。皮外伤而已,子弹再偏一点就啥事没有了。医生说我身体好养两天就能出院。” 他话音刚落,谢冬梅的眼刀子就飞了过去,声音凉了三分:“皮外伤?你当那从枪管里头蹦出来的铁疙瘩是棉花糖?再偏一点,偏到哪儿去?偏到你脑门上,现在跟你说话的就是阎王爷了!” 这话说得又急又冲一点情面不留,倒把病床上的陈砚君给说愣了,随即嘴角忍不住咧开一丝笑意。 他知道,谢姨这是真关心他。 旁边的陈逸嵩也是一脸的哭笑不得,赶忙打圆场:“谢姨,您别动气,砚君这小子命大福大。” 谢冬梅哼了一声,拉过旁边的凳子坐下,翘起二郎腿一副审问的架势:“说吧,怎么搞成这副德性的?” 陈砚君被她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开了口:“当时豹哥想从码头的暗道跑,我去拦他,他狗急跳墙掏了家伙……就挨了这么一下。”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其实,从我进警校那天起,这个任务就分下来了。在豹哥手底下藏了这么多年,就为了等一个能把他连根拔起的机会。” 第292章 你们才是英雄 郑湘文在旁边听得心都揪了起来。 这么多年?那得是多危险的日子? 陈砚君的目光扫过郑湘文,声音低沉了些:“豹哥那个人,精得跟鬼似的。要不是他利欲熏心想着把自己洗白,想搭上顾维这条线往上爬,我也没机会。就算我是他手下的头号打手,最核心的账本和证据,他谁也不让碰。” 他忽然抬眼真诚地看向谢冬梅:“这事儿说到底还得谢谢谢姨您。要不是您让我跟顾维搭上线,给了豹哥一个他自以为能抓住的梯子,他不会这么快露出马脚。我们这网还不知道要撒多久。” 谢冬梅眉毛一挑摆了摆手,掩不住眼底的激赏:“别往我头上戴高帽。我就是个开医馆的,动动嘴皮子。这天罗地网是你们拿命去铺的,这功劳我可不敢领。你们才是英雄。” 郑湘文看着陈砚君,这个平时看着有些吊儿郎当,笑起来一口白牙的男人,原来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扛着这样沉重的使命。 在金钱、权利、纸醉金迷的诱惑里,他竟然能守住自己的本心,坚定地插进罪恶的心脏。 这才是真正的英雄。 郑湘文的眼神里,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心疼、敬佩与担忧。 那目光太烫,直直地烧进了陈砚君的心里。 他看着她为自己揪心的模样,喉头猛地一哽一股热流直冲眼眶。 那句已经在心里盘桓了无数个日夜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可他的视线一转,看到了旁边还站着一脸探究的陈逸嵩,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现在不是时候,不能唐突了她。 这一瞬间的电光石火,屋里另外两个老狐狸看得分明。 陈逸嵩最先反应过来,他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歉意:“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待会儿还得去趟省里开会。砚君你好好养伤,我忙完再来看你。” 他说着,又转向谢冬梅:“谢姨,湘文,那我就先走了。” 谢冬梅也站起来,顺手就把凳子归到了原位:“正好,逸嵩我搭你的车,我那医馆离省政府大院不远。省得我再蹬我那二八大杠,一把老骨头都快蹬散架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路过郑湘文身边时只淡淡地丢下一句:“汤都凉了。” “妈!”郑湘文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脸上瞬间涨得通红,眼看着谢冬梅和陈逸嵩就这么一唱一和地走了出去,还体贴地把病房门给带上了。 屋里,瞬间只剩下她和陈砚君两个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郑湘文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最后目光落在了床头柜的保温盒上:“啊!汤!我……我给你盛汤!” 她慌乱地拧开盖子,浓郁的鸡汤香味瞬间溢满了整个病房。 她笨拙地倒了一碗,瓷勺在碗沿上磕碰出清脆的响声。 “那个……你,你肩膀有伤,我喂你吧。”她红着脸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端着碗挪到床边。 陈砚君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睛里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听话地用右手撑着床,慢慢坐直了些。 郑湘文舀了一勺金黄的鸡汤,小心地吹了吹才送到他嘴边。 他就着她的手,一口一口地喝着。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看得郑湘文的脸越来越烫几乎要滴出血来。 一碗鸡汤,仿佛喝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等他喝完,郑湘文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长长地松了口气伸手想扶他躺下。 可她的手刚碰到他的胳膊,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紧紧抓住。 郑湘文浑身一僵,像被电了一下想抽回手。 陈砚君却没放,他看着她的眼睛,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郑重:“湘文,之前……我一直没回应你,不是我心里没你。”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慢,极清晰。 “跟着豹哥,我不知道自己哪天就回不来了。我更怕……怕他会查到我身边的人,会对你们不利。我不敢,我不敢拿你的命去赌。” 郑湘文怔住了,她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陈砚君攥着她的手,缓缓地、坚定地放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隔着一层薄薄的病号服,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强而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在她的心上。 “现在,豹哥倒了,我也安全了。” 他凝视着她,眼里的火苗几乎要将她融化。 “郑湘文,做我对象,好不好?” 陈砚君的声音不高,甚至因为伤口的缘故带着一丝微弱的沙哑,却像一颗石子不偏不倚地砸进了郑湘文那颗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里,激起千层巨浪。 整个病房里,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和她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 他手心的温度那么真实,真实得让她有些恍惚。 郑湘文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心里那股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和激动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几乎要喷涌而出。 可那股热流刚冲到眼眶,理智却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 她眼里的光,像是被风吹了一下瞬间黯淡了下去。 她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我……我离过婚,还生过孩子……” 这几个字,像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在街坊邻居嘴里,她就是那个离了婚的女人,是个累赘不值钱了。 她可以不在乎那些人的眼光,可陈砚君不一样。 他是个英雄,前途无量。 她怎么能…… 陈砚君的手猛地收紧,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的手嵌进自己的血肉里,不容她有丝毫退缩。 他看着她那双瞬间失去神采的眼睛,心疼得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语气却愈发坚定:“离过婚生过娃,然后呢?” 郑湘文被他问得一愣。 “那只是你生命里很小的一块,是你经历过的事又不是你的全部。”陈砚君的目光灼热而坚定,要把她心底那些自卑的冰全都融化掉,“我喜欢的是你,郑湘文这个人,是那个明明自己日子过得一团糟,还会在路边给乞丐一个馒头的你。我喜欢你的坚毅果敢,喜欢你的善良聪慧,这跟离没离过婚,生没生过娃,有半毛钱关系吗?” 第293章 我答应你 陈砚君的声音一顿,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再说了,在我官复原职之前,我在别人眼里不也是个成天打架斗殴不务正业的混混?你嫌弃我了吗?” 一句话劈开了郑湘文心里所有的阴霾。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真诚和坦荡,看着他那张因为失血而略显苍白的脸。 是啊,她嫌弃过他吗? 没有。 哪怕所有人都说他是二流子,她也觉得这个二流子会在她妈有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会默默地帮她修好掉了链子的自行车,会在她被林致福挟持时冷静的帮自己脱困。 郑湘文想着想着,忽然笑了出来。 那笑容明媚得晃眼。 她眼里的泪花还没散去,嘴角却已经高高扬起:“混混怎么了?再是混混,你也是个善良有担当的混混。总比那些人前人模狗样背地里男盗女娼,心里头阴暗无比的伪君子要好上千倍万倍!” 心里的那个疙瘩,那个她以为会跟自己一辈子的疙瘩,就这么被他三言两语轻而易举地解开了。 她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重新聚拢比刚才还要亮。 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 “陈砚君,我答应你。” 她相信他,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陈砚君那股从心底涌出的狂喜让他下意识地就想撑起身子,想把眼前这个让他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女人狠狠揉进怀里。 “嘶——” 可他刚一动弹,左肩的伤口就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你别动!” 郑湘文吓了一跳,也顾不上害羞了连忙伸手按住他没受伤的右肩,语气里满是嗔怪和心疼:“伤还没好呢,逞什么能啊你!” 陈砚君只能作罢脸上带着一丝懊恼,却依旧死死抓着她的手不放。 “湘文,”他看着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我想抱抱你。” 郑湘文的心尖一软,脸颊又开始发烫。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手背上因为常年训练而留下的薄茧柔声说:“等你伤好了,让你抱个够。你以后……别再这么拼命了,行不行?新闻里说得轻松,可子弹哪儿长眼睛啊……真是要吓死人了。” 一想到他胸前那片被血染红的纱布,她的心就揪得紧紧的。 “知道了。”陈砚君看着她为自己担心的模样心里又甜又软,之前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以后不拼命了。现在有你在家等我,我肯定得以家为重。”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再说了,我这一身伤,也算是因祸得福。”他晃了晃被纱布包成粽子的左肩,“以后估计也回不去一线了,局里大概会把我安排到后勤部门去,天天坐办公室喝茶看报纸,想拼命都没机会了。” 听到这话,郑湘文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是稳稳落了地。 不用再提心吊胆,不用再担惊受怕。 日子就像炉膛里烧得正旺的煤火,红红火火地往前滚。 省医科大学的教研室里,头发花白的李教授端着个搪瓷缸子,激动得手都在抖。 “冬梅!冬梅!你家那小闺女是宝贝!是咱们中医界的宝贝疙瘩啊!” 谢冬梅坐在他对面,看着激动的李教授说道:“李教授,多大年纪了,还这么沉不住气。” “我怎么沉得住气!”李教授一拍大腿凑了过来,“京市来的孙老,你晓得伐?国手级别的大拿!拽着思瑶的手就不放了,翻来覆去地看,非说这孩子是为中医而生的,当场就要收关门弟子!我的乖乖,那可是孙老!多少人想拜师连门都摸不着!” 谢冬梅哪能不知道孙老,那可是中医界的大拿,自己娃被孙老看上她也跟着沾光:“是那孩子自己争气。” 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可这颗已经苍老沉寂的心,此刻却像是被灌了一壶滚烫的热酒。 思瑶有天赋,明礼肯下苦功,她这一身的本事总算是后继有人了。 这辈子,值了。 转眼,就到了郑明礼和王芳订婚的好日子。 谢冬梅直接在国营饭店包了几桌,请的都是沾亲带故的实在亲戚。 饭店里人声鼎沸,热热闹闹的。 郑明礼穿着崭新的中山装,脸膛涨红,一个劲儿地给王芳夹菜。 王芳也是一身新做的红裙子,衬得人比花娇,正低着头羞涩地笑。 就在这时,饭店门口走进两个人。 郑湘文穿着一件时兴的米色风衣,头发烫成了大波浪,整个人容光焕发。 而她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 陈砚君一身笔挺的公安制服,肩上的徽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眉目俊朗气宇轩昂。 两人一进来,整个嘈杂的包间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全都聚焦在了他们身上。 还是郑明成反应最快,他嘴里叼着根牙签吊儿郎当的就凑了上来,绕着陈砚君转了一圈:“哟!砚君哥原来就是鸡汤男啊!姐,你这保密工作做得可以啊,直接领来订婚宴了?” 陈砚君被这称呼说得一愣:“鸡汤男?” “噗嗤。”郑湘文脸颊一热,没好气地抬脚轻轻踹了郑明成一下,“就你话多!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陈砚君瞬间反应过来,看着郑湘文绯红的侧脸,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漾出来。 他也不恼,从兜里掏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递给郑明礼:“明礼,恭喜。这是我和你姐的一点心意。” “哎哟,陈……陈姐夫,你太客气了!”郑明礼憨厚地挠挠头,赶忙接了过来。 王芳的目光在郑湘文和陈砚君之间来回打量。 真配啊! 一个是貌美如花的女同志,一个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怎么看怎么登对。 她听明礼说过大姐之前受的那些委屈,心里头早就把那个姓林的骂了千百遍。 这么好的大姐,就该配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现在看着湘文姐脸上那发自内心的笑容,王芳打心眼儿里替她高兴。 第294章 妈给你的嫁妆 主桌上,谢冬梅和特意赶来的陈老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如出一辙的促狭笑意。 陈老清了清嗓子端起酒杯,中气十足地发问:“砚君,什么时候把我们家儿媳妇正式娶进门啊?” 郑湘文的脸一下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砚君却朗声一笑,大大方方地牵起郑湘文的手高高举了起来,他握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而郑湘文的无名指上,一枚硕大的钻戒在饭店的灯泡下,闪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嘶——” 满屋子都是倒吸凉气的声响。 现在结婚三大件‘冰箱彩电洗衣机’都还是稀罕物,这么大一颗亮闪闪的钻石,他们只在电影里见过! 陈砚君的目光锁着郑湘文,眼里的柔情蜜意藏都藏不住,对着满屋子的亲戚扬声宣布:“报告首长!我早就求婚成功了!湘文这么好的女人不赶紧定下来,我怕夜长梦多被人抢跑了!” “哈哈哈哈哈!” 满堂哄笑,气氛瞬间被推到了最高潮。 一直闷头吃饭的郑爱国也咧开了嘴,他放下筷子提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建议:“我看,干脆让湘文跟明礼一天办得了!热热闹闹的!现在城里不都兴那个什么……草坪婚礼嘛!” 郑明成一口酒差点喷出来,震惊地看着自家老爹:“哟,爸您行啊,还知道草坪婚礼?可以啊,挺潮啊!” 郑爱国得意地一挺胸膛:“那是!我们糕饼厂厂长家闺女结婚,就办的那个!在露天酒店里搭个漂亮的花架子地上铺个红地毯,司仪拿着话筒说话,怪洋气的!” 谢冬梅看着这两对情侣道:“那得看孩子们自个儿的意思。” 郑明礼和王芳对视一眼,都羞涩地点了点头。 郑湘文则看向陈砚君,陈砚君冲她温柔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老高兴得满脸红光,端起酒杯重重往桌上一磕:“好!太好了!我儿子当了英雄,还解决了终身大事,一桩接一桩都是喜事!” 他转向谢冬梅,声音里带着由衷的感慨:“冬梅啊,说真的,你们一家子真是我们家的福星!” 谢冬梅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都是好孩子,赶上了好时候。” “善良的人,老天爷总会多看顾两眼的。”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订婚宴的热闹劲儿总算渐渐散了。 亲戚们心满意足地三三两两地告辞,脸上都还挂着对那枚大钻戒的惊叹和艳羡。 郑湘文刚到家躺着休息,就被谢冬梅叫住了。 “湘文,你跟我进来一下。” 谢冬梅转身就进了自己的里屋。 郑湘文还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赶忙跟了进去。 房门被关上,谢冬梅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实的牛皮纸袋,直接塞到郑湘文手里。 “拿着,妈给你的嫁妆。” 郑湘文一愣,下意识打开纸袋,抽出来的东西让她瞳孔骤然一缩。 是一本崭新的房产证。 她翻开,户主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谢冬梅。 可底下的地址,却让她脑子一惊。 “妈,这……这不是陈老现在住的那套房子吗?怎么……怎么写的是您的名儿?” 那可是陈老住了大半辈子的地方! “这你就别管了,陈老以后跟你们住,这房子正好给你。现在它是你的了。” “不行!不行不行!我不能要!”郑湘文像是被烫到一样,急忙把房产证往回塞,“妈,您这是干什么!您刚给明礼买了那么大个四合院当新房,家里哪还有闲钱?我……我跟砚君结婚,我们自己有手有脚,怎么能再要您这么大的东西!” 爸爸拿的是糕饼厂的死工资,妈妈的医馆看着忙,可街里街坊的收的都是良心价,根本攒不下几个钱。 给明礼买四合院,恐怕已经掏空了爸妈一辈子的积蓄。 她自己受了妈那么多恩惠,离婚妈帮她撑腰,想做生意妈二话不说拿出本钱。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归宿,怎么还能再搜刮父母? 郑湘文急得眼圈都红了:“再说,明成还没结婚呢,思瑶以后也要嫁人都得花钱!我不能这么自私!” “自私?”谢冬梅挑了挑眉,没接那房产证反而抱起了胳膊,“给你你就拿着。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谢冬梅的儿女,谁都不会亏待了。到时候明成、思瑶,自然有他们的份,用不着你这个当大姐的瞎操心。” 郑湘文看着母亲那张不容商量的脸,心头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 妈对她真的太好了。 在她被林致福那个王八蛋折磨得不成人样,全世界都劝她忍的时候,是妈把她从泥潭里捞了出来,给了她新生。 现在她一个二婚的女人,妈不仅没嫌弃,还给了这么一份连头婚姑娘都不敢想的厚重嫁妆。 可她怎么能要? 郑湘文深吸一口气,把房产证郑重地放在桌上态度无比坚决:“妈,我跟砚君都还年轻,我们俩收入都不低,他单位福利也好,我们可以住家属楼,如果要买新房子我们自己会努力挣的。您和爸现在还租着房子住呢,我哪能心安理得地住进这么好的楼房里?这要是传出去,人家不得戳我的脊梁骨,骂我不孝啊!” “谁告诉你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是租的?” 谢冬梅冷不丁地抛出一句话。 郑湘文彻底懵了,傻愣愣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谢冬梅只能说了出来:“咱们现在住的这套院子,房本上写的也是我的名。” “……” 郑湘文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快被掀开了,她张着嘴半天没能发出一个音节。 她那个记忆里总是为了几毛钱菜价跟小贩掰扯半天的妈,她那个印象里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的家……什么时候,已经有了三套城里的房子? 这简直比陈砚君是卧底还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咱家……咱家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她喃喃地问,声音都在发飘。 “这你就别管了。”谢冬梅不耐烦地摆摆手,重新将桌上那本房产证塞进她手里,力道不容抗拒,“现在把这个收好。回头我带你去把户过了,名字改成你的。” 第295章 你妈这是发疯了? 谢冬梅盯着女儿的眼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湘文,这不是钱的事。这是妈给你的底气。你记着房子在你名下就是你的根。以后陈砚君要是对你好,你们就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他要是敢有半点对不住你,你就把他从自个儿家里轰出去!听见没有?” “女人啊,任何时候都不能把所有指望都放在男人身上。手里的东西才是最实在的。” 一番话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郑湘文的心上。 那些推拒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她死死地攥着那本薄薄却重逾千斤的房产证,指节捏得发白。 “妈……” 郑湘文这回没再扭捏,跟着谢冬梅,脑子一片空白地去办完了过户手续。 谢冬梅像是对流程熟悉得不得了,领着她没走一点弯路,很快房产证上户主的名字就变成了郑湘文。 从办事处出来,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 郑湘文跟在母亲身后,看着她不算高大却挺得笔直的背影,那个为他们这几个儿女操劳了一辈子,如今却依旧能为她遮风挡雨的背影。 眼泪,终于无声地滑了下来。 这世上,再没有比她妈更好的人了。 回到家里,郑爱国那石破天惊的草坪婚礼提议,让所有人都跟着忙碌了起来。 “你妈呢?又上哪儿去了?”郑爱国穿着件白衬衫,端着个大茶缸子,瞅着正在院子里帮王芳量尺寸的郑明礼,嘴里忍不住嘟囔,“我这都快三天没见着她人影了!比见着咱们总理还难!” 郑明礼憨厚地笑了笑,手里拿着软尺小心翼翼地在王芳腰间比划着:“爸,妈去市里最大的和平饭店了,说是要把人家整个后花园都包下来,给姐和我们办婚礼。” “整个包下来?!”郑爱国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眼睛瞪得像铜铃,“我的乖乖,那得花多少钱?你妈这是发疯了?” 一旁,正跟郑湘文凑在一起翻着一本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外国画报的王芳,闻言抬起头,清脆地笑道:“爸,妈说了,钱的事不用我们操心。她就一个要求,必须办得风风光光,让全阳城的人都看看,她谢冬梅的闺女和儿子,结婚是多大的排场!” 郑湘文看着画报上穿着洁白婚纱的外国模特,心里头那点因为二婚而残存的自卑,早就被母亲那本房产证给砸得烟消云散了。 她现在浑身都是底气,嘴角噙着自信的笑:“就是!我妈说了,司仪、布置、糖果喜酒这些琐碎事,就交给我跟王芳。大的方面,她来拍板。我妈办事,你还不放心?” 郑爱国张了张嘴,最后只能把话咽了回去,咕哝了一句:“我不是不放心……” 转眼,就到了婚礼这天。 和平饭店门口车水马龙,一辆接一辆地停下,气派非凡。 饭店大门口拉着巨大的红色横幅,上面用金色大字写着“恭贺陈砚君先生与郑湘文女士、郑明礼先生与王芳女士新婚大喜”。 两排穿着崭新制服的保安站得笔直,严格地查看着来宾手里的烫金请帖。 没请帖的,哪怕是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一概进不去。 这阵仗,直接把混在人群里看热闹的街坊邻居给看傻了眼。 “我的天,这郑家是发达了?这排场,比市长家儿子结婚还阔气!” “你懂什么!新郎官可是陈砚君!那个捣毁了豹子团伙的大英雄!你没看报纸?市局亲自给发的嘉奖令!来的能是普通人吗?” “啧啧,你看那车上下来的,肩上都扛着星呢!还有那个,不是咱们省里电视台的主任吗?” 草坪上,一条长长的红毯从门口一直铺到鲜花搭成的拱门下。 司仪是特意从省广播电台请来的名嘴,声音洪亮又富有磁性:“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中午好!今天,是陈郑王三家三喜临门的大好日子!现在,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我们今天最耀眼的四位新人,闪亮登场!” 话音刚落,全场的目光一下全都聚焦到了红毯的尽头。 郑湘文挽着陈砚君的胳膊,她今天穿了一身洁白的西式婚纱,长长的头纱随着微风轻轻飘动,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她不再是那个被婚姻磋磨得黯淡无光的女人,脸上洋溢着的是璀璨夺目的幸福笑容。 而她身边的陈砚君,脱下了警服,换上了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更显得他身姿挺拔,眉目英挺。 他紧紧牵着郑湘文的手,那双曾擒过无数凶徒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了化不开的柔情。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郑明礼和王芳。 王芳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改良旗袍,衬得她肌肤赛雪,明艳动人。 而郑明礼依旧是那副憨厚老实的模样,中山装穿得一丝不苟,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却一步不落地护在王芳身边。 台下,坐在主桌的谢冬梅,看着台上那两对璧人,看着女儿脸上从未有过的光彩,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满足的笑意。 这辈子,她就是要让她的孩子们把上辈子受过的所有委屈,都加倍地用幸福补回来! 掌声雷动。 陈老和郑爱国并排坐着,两个老父亲看着台上的儿女,一个激动得满脸红光,一个紧张得不停搓手,眼里却都是同样的骄傲和欣慰。 司仪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让我们来听听两位新郎官,对他们美丽的新娘,有什么爱的誓言要诉说!” 陈砚君接过话筒目光灼灼地看着郑湘文,声音沉稳而坚定传遍了整个会场:“我陈砚君这辈子最大的功劳,不是抓了多少坏人立了多少功,而是今天能站在这里娶到郑湘文。” 他顿了顿,眼眶微微泛红。 “湘文,以前是我不好让你受了委屈。我向你保证从今天起,你的后半辈子由我来守护。风雨我来挡,苦累我来扛。我陈砚君对天发誓,此生绝不负你!” “好!”台下,陈砚君那些穿着警服的战友们,带头大声喝彩,掌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郑湘文流下了幸福的泪。 轮到郑明礼,他紧张得脸都红透了,接过话筒结结巴巴地看着王芳,却说出了最朴实也最动人的话: “王……王芳,我嘴笨,不会说好听的。我就知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以后,我挣的钱一分不留全都给你!家里的活我全包了!谁要是敢欺负你,我……我就跟他拼命!” 王芳笑了出来,眼角却闪着泪光。 她知道,这个男人会用一辈子来践行他今天这句笨拙的誓言。 全场都被这两对新人的真情告白所感染,气氛温馨而热烈。 司仪高声宣布:“现在,新郎可以亲吻你们的新娘了!” 陈砚君再也按捺不住,他轻轻挑起郑湘文的头纱,在满场善意的哄笑和口哨声中,低头温柔而郑重地吻上了她的唇。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一切,都是崭新的开始。 司仪宣布礼成,一个扛着相机的摄影师麻利地跑上了台。 “来来来,新郎新娘,还有各位领导,咱们趁着光线好,先照相!” 陈老乐得合不拢嘴,大手一挥:“照!必须照!” 摄影师指挥着众人排位,陈老、谢冬梅、郑爱国还有王芳的父母,五位老人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最前排的椅子上。 两对新人站在他们身后,其余的孩子们则嘻嘻哈哈地在旁边找着自己的位置。 “看镜头!都笑一笑啊!茄——子——!” 闪光灯亮起,将这满堂的喜气与尊贵,永远地定格在了相纸上。 众人刚要散开,谢冬梅却突然扬声喊住了摄影师。 “同志,等等!” 她站起身,目光在自己的几个孩子身上扫了一圈。 “再给我们郑家,单独来一张全家福。” 谢冬梅直接开始点名:“湘文,砚君,你们俩站我跟你爸身后。明礼,王芳,你们站另一边。还有明成,思瑶,都过来!” 被点到名的几个孩子,脸上都带着笑,迅速地围拢了过来。 郑明成一身时髦的喇叭裤花衬衫站到了郑思瑶旁边。 郑爱国看着身边围绕着的这些孩子们,一个个精神抖擞,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老婆子,只见谢冬梅的嘴角噙着一抹无比满足的笑意。 摄影师重新举起相机,取景框里这一家人,老的沉稳少的喜悦小的活泼,构成了一副无比和谐温暖的画面。 “准备好了啊!一、二、三!” “咔嚓!” 又是一道白光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