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神医老太重生,极品儿女排队等死》 第1章 埋了,都埋了! “老不死的!还没想通?郑家那批老古董到底藏哪儿了?!”大儿子郑明华尖利刻薄的声音狠狠扎进谢冬梅的耳膜。 谢冬梅虚弱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她已经被关在地下室五天了,五天没沾一滴水,没进一粒米。 “咳咳……”她想开口骂,喉咙却干得像要撕裂开,只能发出几声咳嗽。 郑明华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担忧,只有贪婪和不耐烦,“你都已经胃癌晚期了,那批古董还不如拿出来,我和向阳还能念着你点好。” “是啊,妈,”养子谢向阳的声音紧随其后,带着他惯有的温顺和伪装出来的关切,“那些老古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您何苦为了它们受这份罪?告诉我们,我们替您好好保管,将来也好给您风风光光地办后事。” 谢向阳是她一手养大倾囊相授医术的养子,她曾以为会是她医术的传承人,没想到却是一条喂不熟的毒蛇! 就在这时,一道故作娇俏的声音传了进来:“哎哟,大哥,向阳哥,你们怎么跟妈说话呢?” 随着话音,一个穿着时髦碎花连衣裙的年轻女人挤了进来,正是谢冬梅的小女儿,郑湘仪。 “妈,”郑湘仪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那些古董,您留着也不能当饭吃,不如拿出来换成钱,好好给您治病,再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多好?” 谢冬梅冷冷地看着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不知道什么古董!” “哎呀,妈!”郑湘仪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狠狠将谢冬梅推倒在地! 谢冬梅的后脑勺磕在坚硬的水泥地上,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郑湘仪却像没事人一样,扭着腰肢依偎到谢向阳的怀里:“向阳哥,你看妈这犟脾气,真是拿她没办法。” 谢冬梅指着紧紧贴在一起的郑湘仪和谢向阳:“你们……不知廉耻!” 谢向阳可是她的亲侄子! 当初谢冬梅的亲弟弟谢建军在外面有了私生子,不敢带回家,只能求着谢冬梅养着…… “廉耻?”郑湘仪笑容变得阴毒无比:“谢冬梅,你以为我真是你女儿?” 谢冬梅心头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郑湘仪欣赏着谢冬梅脸上错愕的表情,慢悠悠地说道:“实话告诉你吧,老虔婆!你那宝贝亲闺女啊,早卖给了乡下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当婆娘!” “那老光棍是个虐待狂,你那亲闺女可没少挨打!没过几年,就被活活折磨死了!” “不——!”谢冬梅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口腥甜涌上喉咙。 郑湘仪却越说越兴奋:“你想知道她埋在哪儿吗?” 她俯下身,凑到谢冬梅耳边低语:“说出那批古董藏在哪儿,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她那乱葬岗一样的坟头在哪儿。” “噗——”一口鲜血猛地从谢冬梅口中喷出,染红了她身前的地面。 郑湘仪见谢冬梅吐血,反而笑得花枝乱颤:“哟,这就受不了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她声音陡然拔高,尖细刺耳:“你那几个可怜的儿子女儿,尤其是老三的死……你以为真是意外吗?” “不……不……”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泰山压顶,瞬间击垮了谢冬梅。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下室的阴冷让谢冬梅的身体微微一颤。 先前那种五脏六腑都被撕裂的痛楚减轻了许多,脑子也异常清明。 她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了。 也好,死之前,总得拉几个垫背的!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开口:“都……都过来。” “妈,您醒了?”谢向阳眼中却全是戒备。 谢冬梅扯出一个极度虚弱的笑容:“我知道……古董在哪儿。跟我……去山里拿。” 三人眼睛里同时爆发出贪婪的光芒,郑明华急不可耐地问:“在哪儿?快说!” “郑家祖上是大地主……当年为了躲政策……值钱的东西……都埋在后山一个隐秘的地方。”谢冬梅断断续续地说着。 郑湘仪和谢向阳对视一眼,都有些将信将疑。 但郑明华已经被‘古董’两个字冲昏了头脑,一把拽起谢冬梅:“走!现在就去!你要是敢骗我们,我让你死都死不安生!” 去山里的路崎岖难行,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谢冬梅故意走得很慢,时不时地喘着粗气,一副随时都要断气的模样。 “我走不动了……歇……歇会儿……”她虚弱地靠在一棵老树上。 郑明华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别在这儿磨磨蹭蹭的!天都快黑了!” 谢冬梅喘息着,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你们……就这么缺钱?” 郑明华嗤笑一声:“废话!谁不缺钱?有了钱,我媳妇才不会和我离婚!” 谢向阳眼神却飘忽不定:“医馆生意再好,能有多少钱?我想出人头地,想让您过上更好的日子,这些都需要钱啊。” 谢冬梅又看向郑湘仪:“你呢?湘仪……你又是为了什么?” 郑湘仪眼神一厉:“谢冬梅!你这个庸医!当年我爹病重,因为你诊断失误让他没了性命!我妈知道后生下我难产死亡!我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你那时还是婴儿,你知道什么?” “呵,那你得感谢你那个好弟弟谢建军!是他告诉我,你害死了我爹妈!” 谢建军?她的亲弟弟? 许是觉得谢冬梅已经油尽灯枯,翻不起什么浪花了,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这些年积压在心底的龌龊和算计,都当着谢冬梅的面说了出来。 谢冬梅终于知道她们家的不幸是怎么来的,罪魁祸首竟是她的好弟弟谢建军! 谢家是中医世家,谢冬梅的父亲谢桢还是赫赫有名的神医,可是谢建军没有医学天赋,谢桢只能把谢氏医馆交给了谢冬梅。 谢建军不服离家出走,连谢桢的最后一面都没有来见,直到谢向阳出生,谢建军抱着谢向阳求到谢冬梅面前,他们姐弟才又有联系。 谢建军在外欠了不少赌债,打算变卖还债,谢冬梅不忍祖宅被卖,便让谢建军把祖宅卖给她,还让谢建军在祖宅住着。 没想到谢建军见谢冬梅这么有钱,心生嫉恨,打着吃绝户的目的讨好她,一步一步将她的亲人置于死地,让她众叛亲离! 谢冬梅默默地听着,每听一句,心中的恨意就浓烈一分,那股回光返照的劲儿,也似乎更足了一些。 终于,到了一处山坳。 谢冬梅指着前方一处不起眼的土坡,气若游丝地说:“在那儿……下面有个地窖……” 郑明华和谢向阳一听,立刻扔下谢冬梅,兴奋地冲了过去,郑湘仪也紧随其后,生怕自己落后了。 谢冬梅冷冷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她时常需要上山采药,对这后山的地形了如指掌。 那是一个废弃多年的猎人陷阱,足有三四米深,下面还插着几根当年猎户用来捕猎野猪削尖了的竹子! “啊——!” “救命啊!” 接连三声惨叫伴随着重物落地的闷响,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妈!救命啊!拉我们上去!”郑明华最先反应过来,惊恐地大喊。 “谢冬梅!你这个毒妇!你敢算计我们!”郑湘仪的尖叫声充满了怨毒和绝望。 谢向阳则带着哭腔哀求:“妈!求求您,救我出去!我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您!” 谢冬梅缓缓走到陷阱边缘,低头看着下面三张因为恐惧和疼痛而扭曲的脸。 陷阱底部的尖竹桩,已经刺穿了他们的腿脚,鲜血汩汩地冒了出来。 “孝顺我?算计我?”谢冬梅的声音轻飘飘的,“你们也配?” 她弯下腰,捡起旁边一把不知是谁丢下的破旧铁锹。 “妈!你干什么!你疯了吗!”郑明华看着谢冬梅的动作,吓得魂飞魄散。 谢冬梅不答,只是扬起铁锹,一铲一铲地将旁边的泥土奋力铲进陷阱里。 “不要!谢冬梅!你不得好死!”郑湘仪凄厉地咒骂。 “妈!我不想死!求求你!求求你!”谢向阳哭得涕泪横流。 泥土纷纷扬扬地落下,一点点掩盖住他们的身体,也一点点隔绝了他们的呼救声。 谢冬梅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每一铲下去,都像是把她这辈子的愤怒和仇恨,狠狠地砸向那三个畜生。 直到最后一铲土落下,彻底掩盖了那绝望的声息,谢冬梅才觉得胸口那股憋闷了许久的恶气终于散去了大半。 她扔掉铁锹,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瘫倒在地。 她不甘心啊! 还有谢建军那个始作俑者还没惩戒! …… 第2章 她真的回来了! “妈!我不管!我就要跟向阳哥在一起!谁也别想拦着我!” 一道尖锐跋扈的女声,狠狠扎进了谢冬梅的耳朵。 这声音…… 谢冬梅猛地睁开眼!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肥皂沫子和饭菜混合的香味,是家里那块用了多年的蜂花檀香皂和……老伴郑爱国炖肉时特有的糊葱味儿! 她不是应该在后山,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跟那三个畜生同归于尽了吗? 怎么回事? “郑湘仪!你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另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怒吼道,带着熟悉的憨厚和无可奈何。 是老郑!是郑爱国!他还活着?! 谢冬梅浑身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这双手虽然也有些粗糙,布着些许薄茧,但绝对不是六十岁老妪那双干枯如鸡爪、布满老年斑的手! 皮肤尚有弹性,指节也还算灵活!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虽然算不上细腻,但紧致有弹性,绝对不是胃癌晚期时那副蜡黄松垮的样子! 这……这是…… 她猛地扭头,看向墙上挂着的月份牌,鲜红的数字赫然写着:1986年7月7日! 一九八六年?! 她重生了?!重生回到了四十二岁这一年?! 心脏‘咚咚咚’地狂跳起来,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让她浑身都发起抖来! 老天爷真的开眼了!真的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爸!你看妈!妈她……她怎么了?”郑湘仪的声音带着一丝被忽略的不满和疑惑。 谢冬梅的视线这才聚焦到声音的来源。 只见客厅里,十七岁的郑湘仪正叉着腰,噘着嘴,一脸不耐烦地跟郑爱国对峙。 她身上穿着一件碎花裙,两条辫子甩在身后,眉眼间已经有了几分后来的刻薄和自私。 而在她旁边,站着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年轻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低眉顺眼,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 谢向阳! 这个披着羊皮的狼崽子! 滔天的恨意瞬间从谢冬梅心底翻涌上来,压过了重生的喜悦! “你个小畜生!跟谁俩呢!”谢冬梅几乎是吼着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她动作快得像一阵风,不等郑湘仪和谢向阳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扬手就给了郑湘仪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不大的客厅里回荡,所有人都愣住了。 郑湘仪捂着火辣辣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冬梅:“妈!你……你打我?” 从小到大,谢冬梅虽然对她也算严厉,但更多的是嘴上骂几句,像今天这样直接动手打耳光,还是头一遭! 这个家里,她郑湘仪仗着年纪小,嘴巴甜会来事,一向是被捧着的那个! “打的就是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小娼妇!”谢冬梅怒火中烧,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啪——!” 又是一声脆响! 郑湘仪两边脸颊顿时通红一片,嘴角都见了血丝,脑瓜子嗡嗡作响。 她彻底懵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这两巴掌下去,谢冬梅只觉得浑身舒畅! 掌心传来的力道,让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年轻的身体里蕴含的力量! 这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 她转过头,看向站在一旁,同样目瞪口呆的郑爱国。 老头子还是记忆中的样子,穿着厂里发的蓝色工装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鬓角已经染上了些许风霜。 此刻,他正张着嘴,满脸震惊地看着她,又看看哭得梨花带雨的郑湘仪,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老郑……”谢冬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个老实本分的男人,这个在煤气爆炸中丧生,让她后半辈子活在悔恨和孤独中的男人,现在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谢冬梅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前世临死前的种种绝望和此刻失而复得的激动交织在一起,泪水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 “妈!你今天抽什么疯啊!”郑湘仪被打得七荤八素,终于反应过来,尖叫着扑向郑爱国,“爸!你看看妈!她疯了!她凭什么打我!我就要跟向阳哥在一起!怎么了!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她在家一向是最受宠的,尤其是郑爱国,对她这个小女儿几乎是有求必应。 郑爱国看着女儿红肿的脸颊,心里也是一疼,下意识地就想开口劝解:“冬梅,有话好好说,孩子还小……” “你闭嘴!”谢冬梅猛地回头,一个凌厉如刀的眼神甩了过去! 那眼神里带着前世积累的无边煞气和恨意,看得郑爱国心头一凛,到嘴边的话顿时咽了回去。亲侄子与亲女儿搞在一起,这叫什么事嘛! 街坊四邻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谢冬梅胸膛剧烈起伏,看着眼前这两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小畜生。 谢冬梅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杀意。 眼下,先出口恶气,让他们也尝尝皮肉之苦再说! 老娘打女儿,天经地义! 谁敢说个不字? “真心相爱?”谢冬梅冷笑一声,“我看你们是真心想把我这个老太婆早点气死,好霸占郑家的家产吧!” 她指着郑湘仪的鼻子道:“郑湘仪,你要和谢向阳在一起是吧?从今天起,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你给我滚出这个家!你不是还有一个月高考了吗?给我滚回学校宿舍住去!” 郑湘仪一听,哭声都顿住了,尖叫道:“我不去!妈,你怎么能这样!宿舍那么多人一个屋,臭烘烘的,连个洗脸盆都得抢!我怎么复习?” 要知道,这年头高中生都得住校,尤其是高三的,学校管得严。 还是谢冬梅心疼女儿,特地去给班主任送了二斤槽子糕,一瓶麦乳精,才好不容易让她办了走读,每天在家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就盼着她能考个好大学。 “那是你的事!”谢冬梅丝毫不为所动,“以前是我把你惯坏了,让你不知天高地厚!从今天起,这个家没你这号好吃懒做的小姐!你要是敢再踏进这个家门一步,我打断你的腿,让你爬回学校去!” 第3章 图谋她的家产! 郑湘仪彻底傻眼了。 她在家作威作福惯了,郑爱国对她是有求必应,谢冬梅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也从没真动过手。 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求助似的看向郑爱国:“爸!你管管妈啊!我不要住宿舍!那地方不是人待的!” 郑爱国看了眼谢冬梅,偷偷对郑湘仪摇了摇手。 郑湘仪见亲爹指望不上,又看到谢冬梅那副油盐不进、凶神恶煞的模样,心里顿时慌了。 她最是知道怎么看人脸色的,眼前的谢冬梅,是她从未见过的狠厉和决绝。 那二十个人一间的宿舍,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得像冰窖,吃的更是猪食一样,她这种娇生惯养惯了的,怎么受得了? “妈……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就饶了我这次吧……”郑湘仪的嚣张气焰瞬间熄灭,语气也软了下来,开始抹眼泪,试图博取同情。 “晚了!”谢冬梅铁石心肠,指着门口,“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 “妈,您消消气,湘仪她年纪小,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一直默不作声的谢向阳,见势不妙,赶紧上前一步,露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表情,试图打圆场。 他心里却在盘算,这老虔婆今天吃错什么药了?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六亲不认? “你也给我闭嘴!你个吃里扒外的小王八羔子!”谢冬梅的怒火瞬间转移到了谢向阳身上。 话音未落,谢冬梅已经一个箭步蹿到谢向阳面前,‘啪’一个比刚才打郑湘仪更狠的大耳刮子,狠狠抽在他脸上! 谢向阳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火辣辣地疼。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谢冬梅抬腿就是一脚,正中谢向阳的膝弯! “哎哟!”谢向阳痛呼一声,重心不稳,‘噗通’一下单膝跪倒在地! 跪在地上的谢向阳,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阴鸷狠厉,但他很快又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委屈万分的无辜模样,眼巴巴地看着谢冬梅:“妈……您到底怎么了……儿子哪里惹您生气了,您说出来,儿子改啊……” 哼,装!接着装! 这一世,老娘要把你的皮都扒下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黑心烂肝! 谢冬梅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一闪而逝的狠毒,心中冷笑更甚。 谢向阳是真的被打懵了,更是想不通。 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甚至比亲儿子还亲的养母,今天是怎么了?抽了什么疯? 要知道,他谢向阳在谢氏医馆,可是比她亲儿子郑明礼那闷葫芦吃香多了! 谢冬梅不止一次当着外人的面夸他有学医的天赋,是块好料子,明里暗里都透露出要把医馆交到他手上的意思。 医馆副馆长的位置,就差谢冬梅最后点头。 他甚至都盘算好了,等当上副馆长,再过两年,哄得老太婆把馆长之位传给他,到时候,整个谢氏医馆就是他谢向阳的天下! 难道是自己哪里露了马脚?不可能啊!他自认做得天衣无缝! 谢冬梅想到前世,谢向阳这畜生就是这样一步步取得了她的信任,然后以‘调养身体’为名,给她熬的那些所谓的‘补药’! 她当时还感动得不行,觉得养子贴心孝顺,比那几个亲生的都懂事。 谁能想到,那些药里,剂量被他悄悄加重,日积月累,硬生生把她的胃给吃坏了! 最后查出胃癌晚期! 她还傻乎乎地以为是自己操劳过度,饮食不规律导致的。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他就已经处心积虑地想要她的命,图谋她的家产了! “畜生!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谢冬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郑爱国见状,总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拉住还要动手的谢冬梅,急得满头大汗:“冬梅!冬梅你这是干啥呀!有话好好说,向阳这孩子平时多孝顺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谢冬梅一把甩开郑爱国的手,指着地上还在装可怜的谢向阳,厉声道:“爱国,你给我看清楚了!这就是我们含辛茹苦养了二十年的白眼狼!一条喂不熟的毒蛇!” 她深知郑爱国老实,耳根子软,必须让他第一时间认清谢向阳的真面目!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给这些畜生任何伤害她和她家人的机会! 郑爱国被谢冬梅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彻底震懵了,他张了张嘴,想劝,却见谢冬梅双目赤红,那股子狠劲儿,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谢冬梅一把揪住谢向阳的衣领,像是拎小鸡崽子似的,硬生生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谢向阳还在哭哭啼啼地演戏:“妈!妈!您到底怎么了……儿子真的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您打我骂我都行,可别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闭嘴!你这小畜生!”谢冬梅咬牙切齿,手上力道极大,拖着谢向阳就往外走。 郑爱国回过神,连忙追上去:“冬梅!冬梅你干啥去?有话屋里说,别让人看了笑话!” “笑话?”谢冬梅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冷哼,“今天我就要让所有人看看,我谢冬梅养了二十年的‘孝顺儿子’,是怎么孝顺我的!” 堂屋门外,廊檐下,一个小泥炉上正咕嘟咕嘟地炖着一罐药。 这正是谢向阳‘孝敬’谢冬梅,每日亲手熬制的‘补药’。 谢冬梅把谢向阳一路拖到廊檐下,将他狠狠掼在泥炉前! 不等谢向阳反应,她抬脚,对着那小泥炉连同上面的药罐子一踹! “哐当——哗啦——” 泥炉翻倒,烧得通红的煤块滚落一地,砂锅药罐应声而碎,滚烫的药汤泼洒出来,黑褐色的药汁混着药渣,溅了谢向阳一身,浓烈刺鼻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啊!”谢向阳被烫得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也顾不上装可怜了,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后缩。 那狼狈的模样,哪还有半分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样子! 谢向阳惊魂未定地看着一地狼藉,尤其是那些散落的药渣,心脏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第4章 她就是要闹大! 这老虔婆……难道真的知道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这药里的剂量,他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能缓慢损害她的身体,又不易被察觉。 为了防止谢冬梅尝出药味有异,他每次都算准了谢冬梅喝药的时间,特地用一层薄如蝉翼的的‘舌套’给她戴上,美其名曰“怕妈您觉得苦,这样喝药不沾舌头,就不苦了。” 而那些煮过的药渣,更是他亲手处理得干干净净,确保不留一丝痕迹。 她怎么可能发现? 除非……除非她留了心眼,偷偷检查了药渣!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谢向阳的后背就窜起一股寒意。 这药渣只要让任何一个懂点药理的人一看,他偷偷加重的那几味药,绝对瞒不过去! 可恶! 谢向阳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眼神中闪烁着惊疑不定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 谢冬梅将谢向阳所有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心中冷笑连连。 谢冬梅弯腰,直接从混着泥土和炭灰的药渣里,抓起一把还散发着热气的药渣,转身几步跨到院门口,对着外面已经探头探脑、聚拢过来的左邻右舍,扯开嗓子就嚎了起来,声音凄厉,带着无尽的悲愤: “街坊邻居们都来看看啊!都来评评理啊!我谢冬梅自问待人不薄,却养出这么个黑心烂肝的白眼狼啊!” 这年头的筒子楼、大杂院,哪家没有点顺风耳、千里眼? 谁家夫妻拌个嘴,孩子挨顿揍,不出五分钟,保准全楼道、全院子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还自带瓜子板凳准备现场观摩。 她就是要闹大! 让所有人都看看这白眼狼的真面目! 谢冬梅高高举起手中的药渣,对着众人展示: “这就是我养了二十年的‘好儿子’谢向阳!天天变着法儿地给我熬‘补药’!说是孝顺我,我看他是巴不得我早死,好霸占我们郑家的房子,霸占我的谢氏医馆!” “你们闻闻这药味!看看这药渣!我这好端端的身体,就是天天喝他这些所谓的‘好药’,才落得一身毛病,成日里头昏眼花,胃里更是跟火烧一样难受,差点就见了阎王!他这是在给我灌慢性毒药,要我的命啊!” 谢冬梅越说越气,声音带着哭腔:“我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疼,吃的穿的用的,哪样短了他?医馆的本事,我也是倾囊相授,就盼着他能有个出息!可他是怎么对我的?啊?他就这么盼着我死!” “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谢冬梅真是瞎了眼!养了条毒蛇在身边啊!” 这一番声泪俱下的控诉,院门口的喧嚣如同滚油里撒了一把盐,瞬间炸得更响了! 谢向阳被谢冬梅那番话砸得晕头转向,尤其是感受到周围邻居们投来的异样目光,有鄙夷,有怀疑,更有幸灾乐祸,他心里那点侥幸瞬间被掐灭。 这老虔婆是铁了心要把他往死里整!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珠子一转,立刻换上一副比窦娥还冤的表情,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又条理清晰地辩解道:“妈!您怎么能这么说我?天地良心,这药方是您亲手开的呀!您忘了?就是上个月您说身子不得劲,自个儿琢磨出来的方子。” 他这一说,周围一些略懂些皮毛的老邻居也开始窃窃私语。谢冬梅是谢氏医馆的馆长,医术是出了名的,她开的方子,还能有假? 谢向阳见风向似乎有些回转,继续带着哭腔,哽咽道:“药材……药材也大多是三哥明礼去药房抓的。我不过是看您每日操劳,三哥又要兼顾医馆的杂活,才想着替您分担些,主动揽了这熬药的活儿。我……我怎么会害您呢?那不是猪狗不如吗?” 他巧妙地把自己摘了出来,将矛头不着痕迹地引向了郑明礼。 言下之意,药方是谢冬梅开的,药是郑明礼抓的,他谢向阳只是个帮忙熬药的,就算真有问题,那也是开方子和抓药的人出了岔子! “妈,您若是不信我,您可以把三哥叫来对质!问问他,我可曾让他往药里加过什么不该加的东西?若是我谢向阳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一边说,一边举起三根手指,赌咒发誓。 那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郑明礼!’当这三个字从谢向阳嘴里吐出来,谢冬梅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 前一世的惨痛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郑明礼那张憨厚老实的脸,他临死前那双不甘又茫然的眼睛,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上一世,因为谢向阳开错了药方,病人吃了出了大事,家属闹上门来,指名道姓要找开方子的谢向阳算账。 结果谢向阳那个缩头乌龟躲在后面不敢出来,老实巴交的郑明礼,眼看医馆要被砸,他傻乎乎地冲上去拉架,混乱中,被情绪失控的病人家属一闷棍打在了后脑勺上! 等送到医院,人已经不行了…… 当时她还以为那只是一场意外。 直到前世她听得清清楚楚,分明是谢建军那个老畜生和谢向阳这个小畜生联手策划的阴谋! 谢建军觉得郑明礼碍了谢向阳继承医馆的路! 而谢向阳这兔崽子,最擅长的就是这招嫁祸于人! 每次出了事,他总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把黑锅稳稳地扣在别人头上,尤其是老实木讷的郑明礼! 自己以前怎么就那么瞎!那么蠢! 竟然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他的鬼话,从没有深究过! 想到这里,谢冬梅心口像是被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这个畜生!你还敢提明礼!”谢冬梅双目赤红,她猛地扬起手,又一巴掌狠狠扇在谢向阳脸上! ‘啪!’这一巴掌比之前任何一下都重,直接把谢向阳打得一个趔趄,嘴角都渗出了血丝。 谢冬梅状若疯虎,揪住谢向阳的头发,对着他的脸左右开弓,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捶。 第5章 他不傻 她打得狠,嘴里更是毫不留情地咒骂:“我打死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打死你这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我们郑家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养出你这么个祸害!” “妈!妈!你疯了!你再打下去向阳哥要被打死了!”郑湘仪尖叫着扑了上来,死死抱住谢冬梅的胳膊,用自己的身体护住谢向阳。 谢冬梅被她一阻,动作稍缓,但胸中的怒火却烧得更旺。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郑爱国突然上前一步,他没有去拉谢冬梅,而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眼神,死死地盯着被郑湘仪护在身后的谢向阳,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向阳,你老实告诉我,这药,到底有没有问题?” 郑爱国脾气好是出了名的,平日里对谁都是和和气气,更是个典型的妻管严。 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底线! 他可以容忍孩子们的小打小闹,但他绝对不能容忍有人处心积虑地伤害他的妻子,尤其这还牵涉到性命! 他或许老实,或许憨厚,但他不傻! 谢冬梅刚才那番声泪俱下的控诉,尤其是展示药渣的举动,已经在他心里投下了一颗巨石。 现在,谢向阳又企图把责任推到郑明礼身上,这种熟悉的栽赃套路,让他想起了以往的一些事情,虽然模糊,却足以让他警醒。 更重要的是,谢冬梅此刻的愤怒和悲痛,不似作伪! 郑爱国那带着冰碴子的话一出口,谢向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太了解郑爱国了,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平时任打任骂都鲜少红脸,可一旦触及他心里的底线,那倔劲儿上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尤其是此刻郑爱国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带着探究看着他。 “爸!我冤枉啊!我比窦娥还冤!”谢向阳‘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膝行到郑爱国和谢冬梅面前,伸出三根手指,声音凄厉地嚎道:“爸!妈!我对天发誓!我要是真在药里动了手脚,叫我出门被车撞死!喝水被噎死!天打五雷轰,死了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这副模样,配上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恶毒的誓言,倒真有几分以死明志的架势。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们本就被谢冬梅刚才那番举动惊得不轻,此刻见谢向阳发这么毒的誓,也有些动摇了。 “哎呦,冬梅啊,这……向阳这孩子平时看着挺老实本分的,对你们也孝顺,是不是有啥误会啊?”住在对门的王婶是个热心肠,平日里跟谢冬梅关系还行,忍不住开口劝道。 “是啊是啊,”旁边一个头发花白,手里还提着菜篮子的张婆婆也跟着附和,“冬梅,我也是看着向阳长大的,这孩子心眼不坏,对医馆也尽心尽力,咋会干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呢?” 另一个剃着板寸头,显得有几分精明的李大哥也摸着下巴分析:“冬梅,凡事讲个证据,向阳这孩子平时在咱们大院里,待人接物都是客客气气的,医术也是得了你的真传,我看他不像那种狼心狗肺的人啊。” 这些邻居,有的跟谢家关系近,有的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但更多的是被谢向阳平日里那副谦逊有礼、勤奋好学的模样给骗了。 谁能想到,这张人皮底下,藏着一颗烂到了骨子里的黑心! 谢冬梅冷眼看着谢向阳的表演,听着邻居们的议论。 她当然知道,单凭今天这一闹,根本不可能把谢向阳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彻底摁死。 他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人设,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推翻的。 她今天把事情闹大,一是为了出出胸中那口恶气,二是为了在众人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她要的,不是他现在就身败名裂,而是让他接下来的日子,如履薄冰,生不如死! 谢冬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杀意,脸上却露出一丝疲惫和痛心疾首的表情,对着还在赌咒发誓的谢向阳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地说:“行了,别嚎了!你那些赌咒发誓的话,留着去跟阎王爷说吧!” 她转向那些劝说的邻居,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各位街坊邻居,让大家看笑话了。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孽障。这事儿,我心里有数。” 然后,她眼神冰冷地盯着谢向阳,一字一句道:“谢向阳,从今天起,你给我滚出这个家!医馆你也别去了,我权当没养过你!” 又扭头对还护着谢向阳的郑湘仪厉声道:“还有你,郑湘仪!你不是要去学校吗?赶紧给我收拾东西滚!再敢护着这个畜生,我连你一块儿打!我谢冬梅说到做到!” 郑湘仪被谢冬梅眼中的狠厉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松开了抱着谢向阳的手。 谢向阳面上依旧是那副委屈至极的模样,哽咽道:“妈……我……我能上哪里去啊?这就是我的家啊!” “滚!”谢冬梅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上前一步,拽着他的胳膊就把他往门外拖。 郑爱国也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帮着把谢向阳‘请’了出去。 邻居们见没热闹可看,也三三两两地散了。 只是今天谢家这出大戏,足够他们议论好几天了。 刚清净没一会儿,院门又被敲响了。 郑爱国去开的门,门外站着一个四十出头,烫着当时最时髦的爆炸头,身材略有些丰腴的女人。 这女人是住在胡同口的红娟,出了名的大喇叭,方圆几里地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不出半天她准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家家户户都很嫌弃她。 “哎呦,爱国兄弟,冬梅姐在家不?”红娟探着脑袋往里瞧,脸上堆着热情的笑,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里却满是八卦的光芒,“我刚才买菜回来,老远就听见你们家这边吵吵嚷嚷的,这是咋了?出啥事了?” 第6章 猪油蒙了心 谢冬梅听到红娟的声音,从里屋走了出来,脸色已经缓和了不少。 对于红娟,谢冬梅的感情有些复杂。 上一世,郑爱国意外去世后,那段最难熬的日子里,反倒是这个平日里咋咋呼呼的红娟,隔三差五地提着点自家做的小菜,或者买点水果过来看她,陪她拉家常,开解她,让她不至于一个人憋出病来。 虽然红娟那张嘴有时候也挺讨嫌,但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谢冬梅一直记在心里。 “红娟妹子来了,快进来坐。”谢冬梅扯了扯嘴角,招呼道。 红娟一进屋,眼神就四下打量,没瞧见谢向阳和郑湘仪,便压低了声音,凑到谢冬梅跟前:“冬梅姐,我刚才听王婶她们说,你跟向阳那孩子……闹翻了?还说向阳要害你?哎呦我的妈,这可真是……真是想不到啊!向阳那孩子,平时看着多好啊,嘴甜,手也勤快,医馆里里外外一把抓,我还寻思着,把我闺女说给他呢!” 红娟说到这儿,还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好像错失了一个金龟婿似的。 谢冬梅听着她的话,心里却猛地一动! 红娟的闺女?她想起来了! 红娟的闺女叫李小燕,长得白白净净,性子也温顺。 上一世,李小燕其实是喜欢老三郑明礼的,只是郑明礼那个榆木疙瘩,一门心思扑在那个市里杀猪的姑娘身上,对李小燕的好意视而不见。 后来,红娟做主,把李小燕嫁给了一个小学老师。 那老师表面看着老实,背地里却是个吃喝嫖赌抽样样俱全的混账,还动手打老婆! 李小燕给那家生了个儿子,没过多久便喝农药自尽了…… 当时红娟被全家人责怪,她觉得自己害了女儿一辈子,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最后疯了…… 想到这里,谢冬梅看着红娟那张八卦又带着几分真诚的脸。 这一世,她不仅要让那些害了她全家的人血债血偿,更要护住那些真心待她好的人! 红娟算一个,她那可怜的闺女李小燕,也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 “红娟妹子,你可别,”谢冬梅打断了红娟的话,“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向阳那孩子,我是看走眼了。”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又道:“家丑不可外扬,具体的我也不好跟你细说。总之,你那闺女,还是另寻良配吧,向阳……不合适。” 红娟见谢冬梅说得郑重,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脸上的八卦神色也收敛了几分,点了点头:“哎,既然冬梅姐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心里就有数了。这孩子啊,找对象可真是个大事,不能马虎。” 她眼珠子转了转,又想起一茬:“对了,冬梅姐,你家老三明礼,不也还没对象吗?我看他跟我们家小燕,倒是挺……” “哎,红娟妹子,这事儿啊,可不能乱点鸳鸯谱。”谢冬梅眼皮都没抬,直接打断了红娟那越说越起劲的话头,“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咱们当老的,就别跟着瞎掺和了。让他们自己个儿处去,处得来处不来,都是他们的缘分。” 红娟一听,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哎哟,冬梅姐这话敞亮!那行,我家小燕那孩子,模样周正,性子也好,跟你家明礼……” “行了行了,你赶紧回吧,家里事儿还多着呢。”谢冬梅不耐烦地摆摆手,她得先把自己家这摊子烂事给收拾利索了。 红娟倒也不恼,笑着应了声:“得嘞!那我改天再来串门儿,冬梅姐你忙着!”说完,扭着腰肢,琢磨着这事儿有门,回头得跟闺女好好说道说道。 送走了红娟,谢冬梅一转头,就瞅见郑湘仪那丫头片子,还磨磨蹭蹭地在东屋里收拾她那几件破烂衣裳,脸上还挂着几分不情不愿,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谢冬梅心头火‘噌’地就上来了,这死丫头,刚才护着谢向阳那小畜生的时候倒是挺积极,现在让她滚蛋,反倒不利索了! “还磨蹭什么?等着我给你敲锣打鼓送你上学啊?”谢冬梅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也懒得看她都装了些什么,胡乱抓起床上的被褥衣物,连带着一个旧脸盆,几本书,一股脑儿塞进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里,拉链都来不及拉,拎起来就往院门外一甩—— 帆布包砸在门外的青石板上,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滚出几件皱巴巴的衣服。 “妈!你干什么!”郑湘仪尖叫一声,又气又急,眼圈都红了,冲上去就要捡。 “干什么?我帮你收拾!省得你耽误了去学校投毒害人的功夫!”谢冬梅双手叉腰,堵在门口,眼神凌厉得像要吃人。 郑爱国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头走过来:“冬梅,你这是做啥?孩子去学校,我送送她,东西捡捡好。”他说着就要弯腰。 “你给我站住!”谢冬梅一把拉住郑爱国,力气大得出奇,“她多大的人了?还要你送?惯的她!让她自己捡!捡完赶紧给我滚!我还有话跟你说!要紧的话!” 郑湘仪看着散了一地的东西,又看看母亲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不敢再犟嘴,委委屈屈地蹲下身,飞快地把东西胡乱塞回包里,背上包,红着眼睛,头也不回地跑了。 谢冬梅拉着郑爱国进了堂屋,按着他坐在八仙桌旁的板凳上,自己也搬了个小马扎坐他对面,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爱国,我问你,这些年,我是不是眼睛瞎了,心也瞎了?”谢冬梅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压抑的怒火。 郑爱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严肃问话搞得一头雾水,老实巴交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冬梅,你……你这是咋了?睡醒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向阳那事儿,是不是气着你了?我知道你疼他,可他要是真做错了……” “疼他?”谢冬梅冷笑一声,“我以前是猪油蒙了心!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疼!结果呢?差点要了我的命!” 第7章 一下子全变了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盯着郑爱国:“不光是他!还有我那个好弟弟谢建军!你当他真是为了我好,才把向阳送过来?他是惦记咱家这点家底,顺带把咱家掏空!” 郑爱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被谢冬梅接下来的话给堵了回去。 “还有老大明华!”谢冬梅越说越气,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娶了那个眼高于顶的宋春仪,夫妻俩一个鼻孔出气,什么时候正眼瞧过咱们这个家?除了要钱的时候装装样子,什么时候主动回来过?他心里只有他那个当官的老丈人!还有他‘好’舅舅谢建军,我看比你这个亲爹还亲!” “至于湘仪……”谢冬梅深吸一口气,提起这个名义上的小女儿,“她跟谢向阳才是一伙的!一个个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郑爱国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说:“冬梅,你……你今儿个是怎么了?你以前不总说建军不容易,日子过得紧巴,咱们能帮衬就帮衬点吗?还说向阳这孩子懂事,嘴甜,比明礼他们几个会哄你开心。明华在法院上班,有出息,湘仪那丫头也一向乖巧贴心……怎么一下子全变了?你不是一向最偏着他们的吗?” 谢冬梅被郑爱国这话噎了一下,心口一阵发堵。 是啊,上一世的她,可不就是这么个糊涂蛋吗! 因为谢氏医馆传到她手上,总觉得亏欠了弟弟谢建军,所以对他予取予求,隔三差五就给他塞钱塞票,补贴他家。 “老郑……”谢冬梅的声音有些哽咽,看着眼前这个老实了一辈子的男人,突然觉得无比亏欠,“对不住,以前是我太糊涂了。” 谢冬梅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老郑,我还有件天大的事……一件能要了我半条命的事!” 郑爱国的心‘咯噔’一下,他活了快五十岁,从没见过谢冬梅这副模样。 他连忙伸出粗糙的大手,一把抓住谢冬梅冰凉的手:“冬梅,你别吓我,啥事啊?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你慢慢说,慢慢说!” 谢冬梅反手紧紧攥住他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郑湘仪,她不是咱亲闺女!她是谢建军那个畜生的老婆陈金花当年在医院里,趁着我刚生完孩子迷迷糊糊的时候,给我换掉的!咱的亲闺女……咱的亲闺女叫冯招娣!被他们扔给乡下亲戚当牛做马!” “啥?!”郑爱国猛地站了起来,板凳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刺啦’声。 “亲……亲闺女?被……被换了?这……这到底是咋回事啊冬梅!你快跟我说清楚!那陈金花,她……她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一直以为湘仪是他们的小女儿,虽然性子有些偏,但……但怎么会不是亲生的? 他的亲闺女,竟然在外面受苦?! 郑爱国粗着嗓子吼道:“咱闺女在哪儿?我现在就去把她接回来!他娘的,老子饶不了他们!”说着,他转身就要往外冲。 “老郑!你给我站住!”谢冬梅厉喝一声,死死拽住他的胳膊,“你现在去能顶什么用?!” 郑爱国急得双眼通红:“我闺女在外面受苦,我这个当爹的还能坐得住?” 谢冬梅何尝不想立刻把招娣接回来,抱在怀里好好疼爱? “老郑,你听我说!”谢冬梅强迫老郑冷静下来,“招娣那孩子……也是今年高考!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咱不能这时候去扰了她!她从小吃不饱穿不暖,还得像个小牲口一样干活,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那对狼心狗肺的养父母,就指望着她考上大学,好拿她的录取通知书去狮子大开口,换一笔高价彩礼!” 上一世,他们就是这么干的! 把招娣的医科大学录取通知书藏起来,逼着她嫁给一个瘸腿的老光棍,就为了多要那几千块钱! 本来招娣能像她一样,成为一名医生。 谢冬梅每说一句,郑爱国的心就往下沉一分,拳头也越攥越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渗出血丝。 他想象着女儿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心就像被刀子一刀刀地剜着。 “畜生!”郑爱国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高考完了,咱立马去!一刻都不能等!我倒要看看,谁敢拦着我认闺女!” 谢冬梅点了点头,眼眶也湿润了:“嗯,等高考一结束,咱们就去把招娣接回来。我得把所有亏欠她的,都一点点补回来。” 郑爱国深吸一口气,努力按捺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转而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拍了拍谢冬梅的手背,笨拙地安慰道:“冬梅,你也别太难受了。这事儿……这事儿不怪你,但是谢建军为什么要换了咱闺女?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呵,他想拿捏我们。这个想吃我绝户的畜生!” “吃绝户?当你老公儿子死的吗?”郑爱国把八仙桌砸的‘咣当’一响。 谢冬梅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一辈子老实本分,默默为这个家操劳,却在上一世死于非命的男人。 那场天杀的煤气爆炸,她记得清清楚楚,糕饼厂因为设备老化,加上有人违规操作,引发了煤气泄漏,最后‘轰’的一声……老郑,还有厂里几十个工人,都没了! 这一次,谁也别想再让那些无辜的家庭支离破碎! 谢冬梅将话题转到了另一个关键点上:“老郑,还有一件事。咱家那些老古董……你跟我说实话藏哪儿了?” 郑爱国愣了一下,挠了挠头,老实巴交地回答:“哦,你说那个啊。咱爹临走前跟我提过一嘴,在后山那棵老槐树旁的洞穴里。我也一直没去瞅过,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 谢冬梅听着,心里有了底。 “好,我知道了。”谢冬梅点了点头,“明晚我们上山看看去,千万别和孩子们说!” “现在谁也别想再从我手里抠走一针一线!” 她拍了拍郑爱国的肩膀,语气稍微缓和了些,“走,陪我下馆子去,咱好好搓一顿!” 郑爱国一听,连忙摆手:“哎,下什么馆子,家里有啥吃啥,别浪费那个钱。” 他这辈子节俭惯了,尤其经历过饥荒年代,更是看不得一点浪费。 第8章 红星饭店 “今儿我说了算!”谢冬梅眼睛一瞪。 郑爱国顿时没了脾气,只憨憨地点头:“嗳,好,好,听你的。” 两人刚拉开院门,就看到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晃悠进来。 “妈!爸!” 走在前面的是老三郑明礼,他背了个布袋,里面鼓鼓囊囊的,应该是刚从医馆下工回来。 跟在他后面,吊儿郎当甩着膀子的是小儿子郑明成,花衬衫敞着俩扣子,嘴里还哼着不着调的流行小曲儿。 谢冬梅的目光一下就钉在了郑明礼身上。 这一刻,看着眼前活生生的郑明礼,谢冬梅眼眶瞬间就红了。 “老三!”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郑明礼。 “妈,您……您咋了?”郑明礼被他娘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 他印象里,谢冬梅对他向来是淡淡的,甚至有些不耐烦。 他从小到大,娘的眼睛就没这么在他身上停留过,更别提这么用力地抓着他了。 谢冬梅却不管他诧异的眼神,拉着他左瞧瞧,右看看,嘴里还念叨着:“瘦了,怎么看着又瘦了点?是不是医馆的活儿太累了?” 郑明礼被他娘看得浑身不自在,脸都有些红了,支吾道:“没……没瘦,妈,我挺好的。” 他心里纳闷,娘今儿是怎么了? 以前向阳在的时候,娘眼里只有向阳,总夸他机灵,倒是总嫌他笨手笨脚,不开窍。 他慢慢觉得,或许真是自己太憨了,不如大哥会说话,不如小弟会来事,更不如谢向阳嘴甜会讨巧,所以娘才不喜欢自己。 谢冬梅看着老三那副受宠若惊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尴尬模样,暗骂自己上辈子真是瞎了眼,放着亲儿子不疼,偏去疼那些个白眼狼! “以后医馆的活儿,你看着办,累了就歇着,别把自己当老黄牛使!听见没?” 郑明礼愣愣地点头:“哦,听……听见了。” 他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妈,您别光看三哥啊,也看看我啊!”一旁的郑明成见他娘对着老三嘘寒问暖,把他晾在一边,顿时不乐意了。 郑明成嬉皮笑脸地凑上来,一把挽住谢冬梅的胳膊,撒娇似的晃了晃,“妈,我跟您说个事儿呗?” 谢冬梅这才把目光从郑明礼身上挪开,瞥了小儿子一眼,没好气地道:“说!有屁快放!” 郑明成也不恼,依旧笑嘻嘻的:“妈,我不想在家具厂干了,那活儿太死板,没劲!我想自己出来干点小买卖,您给点启动资金呗?” “小买卖?你能干什么小买卖?”谢冬梅挑了挑眉,心里却是一沉。 她记得清楚,上辈子郑明成也是这么跟她要钱,说是要做生意。 结果呢? 钱到一手,就被他那个电影售票员女朋友周凤君撺掇着,去开了个录像厅! 那录像厅,白天放点港台武打片,到了晚上,就偷偷摸摸放那些不堪入目的玩意儿! 后来被人举报涉黄,郑明成被抓进去蹲了好几年大牢! 而这背后,少不了谢建军那个老畜生的推波助澜! 想到这,谢冬梅眼神一厉,猛地抬手‘啪’的一下拍在郑明成不安分的手上。 “哎哟!妈,您打我干嘛?”郑明成捂着手,委屈地叫唤。 “打你?我恨不得踹你两脚!”谢冬梅瞪着他,冷声道:“你那点花花肠子,当我不知道?是不是又被周凤君那个狐狸精给撺掇了?想开录像厅是不是?老娘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你要是敢动歪心思,我先打断你的腿!” 郑明成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轻佻的桃花眼,此刻瞪得溜圆,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妈,您……您怎么知道我想开录像厅?还有凤君……您见过她?” 他敢对灯发誓,开录像厅这事儿,是周凤君刚刚告诉他的,凤君说她在电影院有最新的资源,他听到后觉得可行立马回家找谢冬梅! 可他娘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会掐算不成? 谢冬梅冷哼一声:“我怎么知道?我还知道是周凤君那丫头片子撺掇你的!少跟我提她!以后离她远点,听见没有?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妈!您不能这么说凤君!”郑明成一听这话,急的脖子都红了,“凤君她对我可好了!她温柔体贴,还说以后赚了钱就给我买最新款的摩托车!她不是您想的那种人!” “呵,对你好?”谢冬梅看着眼前聪明绝顶的小儿子变成恋爱脑后,智商变成了负数。 前世,郑明成跟周凤君兴高采烈地准备去民政局领证的前一天,人就被公安局带走了,罪名是传播淫秽。 第二天,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他的周凤君,卷了他所有的钱,头也不回地跟着一个脑满肠肥的港商跑了! 可怜她这傻儿子,在监狱里还傻傻地等着他的‘凤君’来看他,结果等到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原本生龙活虎的小伙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神都灰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死气。 “行了!”谢冬梅猛地一甩手,打断了郑明成的辩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别杵在这儿碍眼了!老郑,老三,还有你,都跟我走!” 她也懒得再跟郑明成掰扯,事实胜于雄辩,有些事,得让他亲眼见了才肯死心! 郑爱国一脸茫然:“冬梅,这……这是去哪儿啊?不是说下馆子吗?” 他看着自家老婆这风风火火的样子,有点摸不着头脑。 郑明礼更是大气不敢出,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心里七上八下的,娘今天太不一样了,让他既有点期待,又有点害怕。 郑明成还在为周凤君抱不平,嘴里小声嘟囔着:“妈就是偏见,凤君才不是那种人呢……” 谢冬梅也不搭话,径直带着三人出了院门,拐了几个弯,直奔镇上最气派的‘红星饭店’。 这红星饭店是这两年新开的,据说厨子是从省城大饭店请来的,消费高,一般人家轻易不来。但此刻,谢冬梅眼睛都没眨一下,领着三个男人就往里走。 “冬梅,这……这太贵了……”郑爱国看着那雕花大门和门口穿着制服的迎宾,腿肚子都有点转筋。 第9章 您说啥?我付? 谢冬梅没理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位置极好,正对着马路对面的解放电影院。 周凤君,就在那电影院当售票员。 她清晰地记得,上辈子有一次跟红娟闲聊,红娟神神秘秘地跟她提过一嘴,说那解放电影院的周凤君,长得是妖妖调调的,每天下班,电影院门口都有不同的人接她,今天是个戴金链子的,明天又换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就没重过样! 那时候,谢冬梅还觉得红娟嫂子说话夸张,但还是提醒了郑明成一句,让他别被人骗了。 结果郑明成那小子压根不信,还梗着脖子说别人那是嫉妒他找了个漂亮又能干的女朋友,为了表示对周凤君的信任和‘真爱’,愣是把原定的领证日子又往前提前了好几个月! 想到这些,谢冬梅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辈子,她非得让这傻小子亲眼看看,他捧在手心里的‘好姑娘’,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谢冬梅直接对等在一旁的服务员报菜名:“来个红烧带鱼,糖醋里脊,爆炒腰花,素菜就来个蒜蓉油麦菜,汤要个三鲜汤,主食先来捅米饭,不够再说!” 她这连珠炮似的点菜,把菜单都不用看,听得郑爱国眼皮直跳。 这红星饭店的菜价,他可是听说过的,一道荤菜就顶得上他们家好几天的菜钱了! 郑明礼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看着墙上挂着的菜品图,那油光锃亮的样子,闻着空气里飘着的肉香,他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只觉得喉咙发干,一个劲儿地咽口水。 郑明成却不这么想,他听着谢冬梅点的菜,撇了撇嘴,觉得他娘还是太抠搜了。 他一把抢过服务员手里的菜单,大手一挥:“妈,这哪够吃啊!再加个扒肘子!还有那个……水晶虾仁!对,就这两个!” 他觉得既然是妈请客,不吃白不吃。 而且,这些菜听着就气派,回头跟凤君一说,多有面子! 谢冬梅斜睨了小儿子一眼,看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却也没阻止,反而慢悠悠地开口:“行,服务员,就按我儿子说的,加上这两个。” 她压根就没打算自己掏一分钱! 今天是来帮郑明成这小子擦眼睛的,请他老娘吃顿好的,不是天经地义? 不一会儿,菜就端上来了。 红烧带鱼油光红亮,糖醋里脊酸甜可口,扒肘子更是炖得软烂脱骨,香气扑鼻。 郑明成哪里还顾得上想别的,甩开腮帮子就大吃起来,筷子使得虎虎生风,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还不忘含糊不清地吹嘘:“妈,您等着,等我录像厅开起来,天天请您吃大餐!” 谢冬梅也不搭话,只夹了一筷子水晶虾仁,细细品着。 郑爱国看着满桌子的好菜,他身为糕点师傅,平时好口腹之欲,这食物的诱惑还是巨大的。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溜肉段,尝了一口,眼睛顿时就亮了! 也顾不上别的,闷头就吃了起来。 他是经历过饥荒的人,看不得一点浪费,最后连盘子底的菜汁都没放过,用米饭刮得干干净净,那盘子亮得都能照出人影儿。 郑明礼却显得拘束得多。 他看着弟弟狼吞虎咽,看着爹也吃得香,自己却只敢小心翼翼地夹几筷子面前的素菜,偶尔尝一小口荤菜,也是浅尝辄止。 那扒肘子他馋得不行,却愣是没敢伸筷子。 谢冬梅把老三这畏畏缩缩的样子看在眼里,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这孩子,从小到大就不受她待见,才养成了这副怯懦的性子。 以前她太亏待这孩子了,这孩子才是真心实意对她好的,只是嘴笨不会表达罢了。 一顿饭,郑明成吃得是满嘴流油,心满意足。 谢冬梅一直留意着窗外电影院的动静。 眼瞅着电影院那边的人渐渐散了,一个穿着时髦烫着卷发身姿摇曳的年轻女人挎着小包走了出来,正是周凤君。 她那双眼睛滴溜溜地在人群里转悠,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吃饱了吧?”谢冬梅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吃饱了就走,我还有事。” 说着,她站起身,率先就往外走。 郑爱国和郑明礼连忙跟上。 郑明成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也赶紧起身。 刚走到门口,一个穿着干净白衬衫的服务员就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几位,一共是七十八块五毛,请问哪位买单?” 七十八块五毛! 这个数字一出来,郑爱国倒吸一口凉气,脸都白了,差点没站稳。 乖乖,这都快顶他一个月的工资了! 郑明礼也是吓了一跳,手下意识地就往自己兜里摸。他兜里就揣着十几块钱,是准备给对象王芳买点东西的,这点钱连个零头都不够。 郑明成也傻眼了,他刚才光顾着吃得爽,压根没算过账,他以为他娘点菜,顶多也就三四十块钱,哪里想到会这么多! 他身上拢共也就二十来块,还是准备跟周凤君去看电影的。 服务员依旧保持着职业的微笑,但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审视。 郑明礼最是老实,脸涨得通红,期期艾艾地就想把自己兜里那点钱掏出来:“我……我这儿有……” “他付!”没等郑明礼把话说完,谢冬梅一把按住了郑明礼掏钱的动作,同时下巴朝着郑明成一扬“老四,这顿饭,你请客!” 郑明成一听这话,差点没当场蹦起来:“啥?!妈,您……您说啥?我付?” 他音调陡然拔高了八度,眼珠子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老娘。 “我哪儿有那么多钱啊!”郑明成急得额头上青筋都蹦了蹦,手忙脚乱地往自己那洗得发白的裤子兜里掏。 他把两个裤兜翻了个底朝天,哗啦啦一阵响,露出了里面寒酸的内衬,右边那个兜还咧着个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口子。 他把所有家当都掏了出来,可怜巴巴地举到谢冬梅面前,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妈,我就剩这点儿了!二十六块八毛……” 谢冬梅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他掌心那点碎银子,又扫了一眼他那个破洞的口袋:“这不是钱?” 第10章 港岛来的大老板 郑明成一听这话,暗道不好,老娘这是铁了心要他出这个血! 他赶紧要把那点钱往回揣,这可是他最后的家当了! 自从跟周凤君处上对象,他的工资和偷偷攒下的私房钱,都自愿上交给了周凤君统一管理,美其名曰“为了他们的小家庭共同奋斗,提前规划未来”。 这二十六块八毛,还是他从牙缝里省下来的! “妈,这钱是我……”他刚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比如这钱是厂里预支的,有急用什么的。 谢冬梅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施施然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今天出门急,身上一分钱没带。” 她顿了顿,眼神意味深长地瞟向马路对面的解放电影院:“你不是天天把你那个‘我们家凤君’挂在嘴边,说她长得漂亮,人又能干,比谁都强吗?这点小钱,她肯定能帮你先垫上。” “我……”郑明成求助似的看向旁边的郑爱国和郑明礼。 郑爱国看看面无表情的老伴,又看看窘迫的小儿子,搓着手,嘴唇翕动了几下。 郑明礼更是低着头,他不敢忤逆老妈。 旁边那个一直保持着职业微笑的服务员,眼神在他们一家人身上来回打转。 饭店里还有几桌零散的客人,也似乎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若有若无地往这边瞅着,窃窃私语。 众目睽睽之下,郑明成感觉自己脸上火烧火燎的。 他咬了咬后槽牙道:“行!我去就我去!凤君肯定会帮我的!” 谢冬梅看着他背影暗想,傻小子,希望你今天能把那双被猪油蒙了的眼睛擦亮点! 郑明成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小跑着穿过不算宽阔的马路,直奔对面的解放电影院。 他一眼就瞧见了站在电影院门口台阶上的周凤君。 周凤君今天穿了件新做的碎花连衣裙,收腰的款式衬得她身段窈窕,脚上是一双擦得锃亮的半高跟皮鞋,一头时髦的大波浪卷发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正伸长了脖子左右张望着。 随后她眼睛一亮,还夸张地张开了双臂。 郑明成心里那点因为被逼着付饭钱而积攒的不快和羞愤,在看到周凤君这熟悉的笑容和热情的姿态,顿时烟消云散了大半。 他心头一热,刚要迎上去,投入那温暖的怀抱,却见周凤君那张开的双臂,抱向了一个油头粉面,头发梳得锃亮,脑门顶上赫然一个明晃晃地中海造型的中年男人。 此刻,这男人正被周凤君亲热地挽住了胳膊,两人笑得那叫一个如胶似漆。 那男人穿着一件熨帖的白衬衫,外面套着件米色夹克,手腕上明晃晃地戴着块上海牌手表,肚子微微凸起,一看就是手头有点小钱。 郑明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 “哎哟,张哥,您可算来了,人家等您等得花儿都快谢了呢!”周凤君那声音嗲得能掐出水来,带着刻意的娇嗔和讨好,和平时跟他郑明成说话时那种颐指气使的语气截然不同。 “这不是公司有点事儿耽搁了嘛,宝贝儿,让你久等了。”那被周凤君称作张哥的地中海男人,一脸享受地拍了拍周凤君挽在他胳膊上的手背。 郑明成攥紧了拳头,眼睛因为愤怒和屈辱瞬间布满了血丝。 他猛地往前跨了两大步,几乎是冲到两人面前,指着那个一脸春风得意的地中海:“周凤君!他——是——谁?!” 那地中海男人被郑明成这横空出世的一声吼,吓得一哆嗦,连带着搂着周凤君的手都松了松。 周凤君更是吓得魂儿都快飞了! 郑明成!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死小子不是回家找他那个死鬼老娘拿钱去了吗?难道是钱已经到手了? 可……可就算是钱到手了,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冲出来啊! 周凤君眼珠子飞快地转着,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这张哥可是她费了好大劲才巴结上的港商,据说有好几家厂子,手指头缝里漏点出来都够她周凤君吃香喝辣一辈子了! 今天好不容易把人约出来看电影,眼瞅着就要更进一步,要是被郑明成这个不长眼的穷小子给搅黄了…… 不行!绝对不行! “哎呀,张哥,您别误会!”周凤君脸上瞬间堆起甜得发腻的笑容,声音娇嗲道:“这是我远房表哥,从乡下刚上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您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他估计是找我有点急事,我过去跟他说两句,您在这儿稍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好不好嘛?” 那地中海男人眉头微微蹙了蹙,但看着周凤君那张年轻又会撒娇的脸,脸色稍缓,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快去快回,我时间宝贵。” “哎,好嘞!”周凤君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哈腰,然后猛地一转身,也顾不上郑明成那要吃人的眼神,一把死死拽住他的胳膊,拖着他往电影院旁边一个灯光昏暗的角落走去。 一到角落,不等郑明成再次发作,周凤君猛地甩开他的手,压低了声音,先发制人地质问道:“郑明成!你发什么疯?!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你吼那么大声,想让所有人都来看我笑话吗?!” 郑明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色弄得一愣,气焰顿时就矮了半截。 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周凤君,她化着精致的妆,烫着时髦的卷发,和平时在他面前那个温柔体贴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我问你他是谁!”郑明成梗着脖子,声音却不自觉地小了许多,底气明显不足。 周凤君见他气势弱了下来,暗道这小子果然是个吃硬不吃软的怂货。 她双手抱在胸前,下巴微微扬起:“谁?那是港岛来的大老板,专门来我们这儿考察投资环境的!人家点名要我汇报工作,等会儿还要陪他去视察放映厅,了解一下我们电影院的运营情况!你刚才那一嗓子,要是惊扰了贵客,耽误了我们电影院的大事,我的工作还要不要了?你录像厅还开不开了?!” 第11章 借? “老板?”郑明成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刚才那男人看周凤君的眼神,还有周凤君那恨不得贴上去的亲热劲儿,怎么看也不像是视察工作那么简单。 他嗫嚅道:“可……可我刚才看你们俩……他搂着你……” “搂着我怎么了?”周凤君眼睛一瞪,打断他的话,语气更加不耐烦,“那是社交礼仪,懂不懂?港岛那边的人都开放,这是表示亲近!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想些什么龌龊东西!” 她看着郑明成那一脸的狐疑和不甘,生怕夜长梦多,被那边的张哥看出什么端倪,连忙话锋一转,不给他继续追问的机会:“行了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你不是回家找你妈拿钱去了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钱呢?拿到多少?” 被她这么一提醒,郑明成才猛地想起自己十万火急的正事! 饭钱!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刚才那点质问的勇气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启齿的窘迫:“凤君……我……我妈她……她让我付饭钱,我钱不够……就那红星饭店,吃了七十多……” “什么?!”周凤君一听这话,音调也拔高了,“七十多?!郑明成,你是不是疯了?!你跟你妈吃顿饭,花七十多?!还要我给你垫?我哪有那么多钱!” 她心里那个气啊! 那红星饭店,她周凤君自己都还没舍得去吃过一次呢! 凭什么让郑明成拿自己的钱去充胖子! 周凤君越想越火大,恨不得指着郑明成的鼻子骂他个狗血淋头。 但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张哥正不耐烦地抬起手腕看表,那明晃晃的上海牌手表在路灯下闪着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不行,不能因小失大! 这条大鱼可不能让他溜了! 周凤君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和不舍,咬了咬后槽牙,从自己那个精致的小皮包里,极其不情愿地掏出一张崭新的二十元大钞。 这可是她这个月大半的生活费了! 她把钱塞到郑明成手里,脸上一点好脸色都没有:“拿着!就这二十了!郑明成我可告诉你,这钱算我借你的,下个月你发了工资,必须一分不少地还给我!听见没有?!” 郑明成捏着那张二十块钱,心里五味杂陈,他明明看到周凤君包里有几张一百元,而且他每个月给她的钱也不少了,现在二十元还说借…… “这也不够啊……”他小声应道。 “我管你!”周凤君不耐烦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别在这儿杵着碍我的眼,耽误我陪老板视察工作!快走!快走!” 说完,她也顾不上郑明成什么反应,转身就快步朝着那位地中海走去,脸上瞬间又换上了那副甜得腻人的笑容。 那地中海男人显然很受用,肥厚的手掌顺势就揽上了周凤君的细腰,两人亲亲热热地相携着走进了电影院的旋转门。 郑明成魂不守舍地走到谢冬梅跟前,他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几张皱巴巴的零钱,簇拥着那张崭新的二十元大钞,摊在手心里:“妈……我……我就这么多了。” 那二十块,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扎眼。 谢冬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你那点工资呢?平日里都花哪儿去了?一分钱不往家里交,现在连顿饭钱都凑不齐,你可真有出息!” 郑明成被问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刚才周凤君和那个地中海男人亲密的画面,还有她甩给自己二十块钱时那副嘴脸。 借? 他郑明成什么时候缺过她周凤君钱花? 每个月工资一到手,不都给了她? 她倒好,叫她拿钱救急还说是借! 越想,郑明成心里那股邪火就越往上拱。 “我……我……”他猛地一咬牙:“都给凤君了!我每个月工资都给她了!她说她要买新衣服,要买化妆品,城里姑娘家开销大!” 话音刚落,郑明成清楚地感觉到三道目光齐刷刷地钉在他身上,就像在看一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 郑明成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从耳根一直红到脖子,他梗着脖子索性耍起了无赖:“我……我就这点钱了!爱咋咋地吧!” 谢冬梅伸出手,把郑明成手里的钱一并拢进手心,慢条斯理地数了数:“郑明成,从今往后,你要是还想在这个家里吃,在这个家里住,就得交伙食费和住宿费!一个月五十块,少一分都不行!” “凭什么?!”郑明成一听这话,顿时炸了毛,“我是你儿子!我吃家里的住家里的,还要交钱?!” 谢冬梅眉毛一挑:“儿子?你把钱大把大把地送给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糟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是我儿子?现在连顿饭钱都请不起你娘吃,你还有脸说你是我儿子?!” 她逼视着郑明成:“我告诉你郑明成,你想在这个家待着,就得守我的规矩!你要是不乐意,郑家的大门朝哪边开,你自己清楚!现在就给我搬出去,没人拦着你!” 谢冬梅说完,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郑明成彻底傻眼了,他眼看着谢冬梅就要走出饭店大门:“妈!你还没给钱呢!这可是红星饭店!吃霸王餐是会被抓进去的!” 话音未落,一直沉默的郑明礼小声嘟囔了一句:“妈刚才趁你去电影院的时候,已经……已经把账结了。” 郑明成一听这话,整个人蔫蔫地耷拉着脑袋,满是懊恼和不甘:“你个榆木疙瘩!你…你怎么不早说啊?” 郑明礼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他哪敢在谢冬梅发威的时候插嘴啊。 郑明成捶胸顿足,仿佛那钱是从他心尖上剜去的一块肉,疼得他龇牙咧嘴。 谢冬梅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地领着闷头不吭的郑爱国和一脸无辜的郑明礼往家走。 郑明成没辙,只能黑着脸跟在后头,一路都在小声嘀咕饭钱的事。 第12章 老子打儿子,不犯法吧? 回到家,院子里静悄悄的。 昏黄的灯泡下,平日里这个点儿总能听到郑湘仪叽叽喳喳的声音,或是谢向阳在灯下看医书的影子,今天却格外冷清。 郑明成左右瞅瞅,忍不住问:“妈,小妹和向阳那小子呢?都这个点了,怎么还没回来?” 谢冬梅刚在堂屋的八仙桌旁坐下,闻言,端起桌上凉了的茶水呷了一口:“被我赶出去了。” “什么?!”郑明成和郑明礼同时惊呼出声,满脸的不可思议。 谢向阳也就罢了,郑湘仪可是妈从小疼到大的亲闺女啊! 谢冬梅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从今往后,郑家没有这两个人。你们也给我记清楚了,不许再跟他们有任何来往!谁要是敢阳奉阴违,”她凌厉的目光扫过两个儿子,“就跟他们一个下场!滚出去!” 说完,她径直起身走进自己房间。 半晌,郑明成才转问郑爱国:“爸,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妈怎么突然赶走小妹和向阳?他们犯啥事了?” 郑爱国叹了口气,脸上满是疲惫和后怕,他招招手,示意两个儿子坐近点。 他把下午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从谢向阳往药炉里下药,到郑湘仪并非亲生…… 一件件一桩桩,听得郑明成和郑明礼瞠目结舌。 “什么?!谢向阳敢给妈下毒?!”郑明礼最先反应过来,他噌地一下从凳子上弹起来,平日里温吞老实的他,此刻眼睛都红了。 他二话不说,转身就冲进了院子,直奔墙角那个药渣撒了一地的药炉。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混着泥土的药渣,凑到鼻子底下使劲闻了闻,又用手指捻了捻,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继而转为煞白,最后是抑制不住的愤怒。 “何首乌、当归、黄芪……没错,是给妈补气血的方子,但是剂量不对!”他声音都在发抖,“谢向阳!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么对妈!” 郑明礼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地上,额头上青筋暴起,转身就要往外冲:“我去找那个畜生算账!” 郑明成原本还有些将信将疑,毕竟谢向阳平时看着温文尔雅,对妈也孝顺。 可郑明礼老实巴交的,如果不是事情千真万确,绝对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郑明成虽然混不吝,但孝顺老娘是刻在骨子里的。 “妈的!那小王八蛋!老子平时就看他不顺眼!还敢害我妈!”郑明成怒吼一声,热血直冲脑门,他环顾四周,一眼瞥见墙角码着的几块砖头,抄起一块掂在手里,咬牙切齿地往外跑:“三哥,等等我!老子今天非得开了那兔崽子的瓢!” “你们两个兔崽子给我站住!”郑爱国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去,左右开弓,死死拽住了两个儿子的胳膊,“你们疯了?!我们有证据吗?就凭这药渣子?人家可以说我们是栽赃陷害!你们这样赤手空拳地冲过去,万一他倒打一耙,说是你们蓄意伤人,吃亏的是你们自己!” 郑爱国急得满头大汗:“听爸一句劝,这事儿不能冲动啊!我们再计划计划……” “爸!那小子都要害死妈了!这口气我咽不下!”郑明成红着眼睛,手里的砖头捏得咯咯作响,“我管他什么证据不证据,先揍他个半死再说!” 郑明礼被郑爱国这么一吼,倒是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喘着粗气,胸口依旧剧烈地起伏着,但眼神里多了几分思索。 他看着暴怒的弟弟和焦急的父亲,咬了咬牙,说道:“爸说得对,明成,我们不能这么鲁莽。我现在先回医馆看看,看看能不能找到证据!” 郑明礼闷着头,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院门口的夜色里。 郑明成望着他三哥的背影,只觉得胸口那股邪火还没撒出去,憋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狠狠一跺脚,手里的砖头扔在地上,砸起一片尘土。 “妈的!我一定要给他开瓢!”他恨恨骂道,不管怎样他都得找谢向阳出这口恶气。 郑明成气咻咻地转过身,他刚想再抱怨几句,脑子里猛地想起他爸刚才说的另一件事——郑湘仪不是亲生的?! 他眼睛倏地瞪大,扭头看向郑爱国,嗓门下意识就拔高了:“爸!你刚说……小妹她……她不是咱家亲生的?!” 郑爱国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又猛地绷紧,赶紧抬手往下压了压,急声道:“哎哟!我的小祖宗诶,你小点声!嚷嚷啥?” 他把郑明成拉到墙根底下,压低了声音:“这事儿是你妈亲口说的,还能有假?你妈下午说这事的时候,那脸白得跟纸一样。现在最心里最苦的是她,你们哥几个可千万别再给她添乱了,都给我安分点儿,听见没?” 怪不得! 怪不得妈最近跟变了个人似的! 那丫头片子,打小就跟他们这几个亲哥不亲,一天到晚只知道黏着谢向阳,嗲声嗲气地喊“向阳哥”,对他是连正眼都懒得瞧一下。 叫她干点活,比登天还难,可谢向阳一句话,她跑得比兔子还快! 学习成绩也是一塌糊涂,成天就知道在家作威作福,趾高气昂的,好像全家都得围着她转。他郑明成要是在家敢那样,他妈谢冬梅的鸡毛掸子早就把他腿打折了! “哼,”郑明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怪不得那丫头从小就一股养不熟的白眼狼德行,原来根子就不在这儿!那我亲妹现在在哪?” 郑爱国看郑明成这样行事风格,有些后悔和他说郑湘仪不是亲生的这事。 郑爱国叹了口气:“还没找到,还有这事也还没对湘仪说,你妈说等高考后再摊牌,你别大喇叭!” 郑爱国对今天的发生的这些事情还在慢慢消化,但他只知道一点,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欺负冬梅! 至于谢向阳敢给谢冬梅下药,他打算自己找他算账,只要谢向阳户口在他名下一天,老子打儿子,不犯法吧? “行了,你妈现在正是烦心的时候,你小子最近给我老实点,少在外面给我惹是生非,听见没?你那个录像厅的事,也先给我缓缓,别老让你妈操心!” 郑明成撇撇嘴,心里老大不乐意,录像厅可是他发财的路子,但他妈现在这情况,他也确实不敢再顶风作案。 第13章 错把鱼目当珍珠 “知道了爸,我这几天肯定老老实实的。”郑明成敷衍了一句,眼珠子一转,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爸,妈不是让我这个月开始交伙食费吗?我……我那点钱,刚够给凤君买点东西,您看……” 他话还没说完,郑爱国就打断了他,旁敲侧击道:“明成啊,你跟那个周凤君……你们处对象,爸不反对。但是,有些女娃子,表面上看着挺好,心思可活泛着呢。你自个儿可得把眼睛擦亮点,别被人哄了去还帮人数钱。” 郑明成一听这话,心里不太舒服。 周凤君那张巧笑倩兮的脸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即他梗着脖子,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执拗和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爸!您说的这是哪儿的话!凤君不是那样的人!她对我可好了,真心实意的!再说了,我郑明成是那么好糊弄的吗?您就擎好吧!” 他嘴上说得斩钉截铁,心里却不知怎的,泛起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涟漪。 周凤君对他确实热情,嘴也甜,可有时候,他总觉得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他的时候,好像……好像在盘算着什么。 但这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凤君那么漂亮,又肯跟他这个混不吝,他得知足。 郑爱国看着小儿子那一副“我绝对相信她”的犟样,只是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自个儿心里有数就行。赶紧回屋睡觉,明天还得早起呢!” 说完,郑爱国背着手,也回了自己屋。 郑爱国回到房里,一眼就瞧见谢冬梅趴在炕桌上,正拿着支钢笔在一沓毛边纸上写写画画。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凑近了些,只见纸上画着些歪歪扭扭的线条,旁边还标注着些数字和名字看得他云里雾里,一个头两个大。 谢冬梅写得入神,连他进来都没察觉。 老天爷让她重活一回,前世的每一个节点,她都要掰开了揉碎了想清楚! “冬梅,歇会儿吧,”郑爱国伸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都这么晚了,你这写写画画的,眼睛还要不要了?当心又熬出头疼来。” 谢冬梅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笔差点划破纸张。 她猛地抬头,见是郑爱国,她顺势往后一靠,正好倚在他身上。 郑爱国给她捏起了肩膀,手法有些笨拙,但力道却恰到好处,缓解了她肩颈的酸痛。 他瞅着桌上的纸,小声嘟囔:“这都画的啥?跟天书似的,我一个字也瞧不明白。跟药方子似的,就你们大夫能看懂。” 谢冬梅没解释,除了她自己,谁也看不懂,也不能看懂。 郑爱国一边给她捏着,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我跟明礼和明成说了今天的事儿,明成那小子反应最大,差点没把房顶掀了,嚷嚷着要去扒了谢向阳的皮。招娣的事儿,我还没跟他们提,怕他们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儿来。” 谢冬梅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郑爱国叹了口气,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冬梅,咱这两个儿子,还算有良心。明成平常虽然不着边点,但对你这个妈,是真心的。明礼那孩子,嘴笨,但也急得什么似的,直接跑医馆查线索去了。” “哼,算他们还有点人气儿。”谢冬梅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是一暖。 老三郑明礼像郑爱国,老实巴交,是个能踏实过日子的。 至于老四郑明成,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着,胆子大,脑子也活泛,就是太容易被感情冲昏头脑。 那个周凤君,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得帮儿子把这恋爱脑给摘了,让他瞧瞧清楚什么女人才能要。 她转过身,按住郑爱国还在她肩上揉捏的手:“爱国,明天上班,我跟你一起去糕饼厂。” 郑爱国一愣,满脸不解:“啊?你去厂里干啥?那儿油乎乎的,都是机器和面粉。” 谢冬梅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我去看看你那工作环境。你不是老说你们厂里有些设备三天两头出毛病吗?当初买设备时李长升极力推荐买二手设备,说不定就是他在里面吃了回扣,拿了好处!” 郑爱国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哎,这事儿……当初为了买这批设备,我跟那李长升在厂长办公室里拍着桌子吵了好几回!我主张买新的,不容易出问题。他李长升呢?巧舌如簧,说啥二手设备便宜,能给厂里省一大笔钱。厂长最后拍板,听了他的,买了这批破烂玩意儿!” 他越说越气,蒲扇般的大手一挥:“我知道这里头肯定有猫腻!可这都过去好几年了,证据早没了,你掺和这些厂里的破事干啥?再说了,那李长升滑得跟泥鳅似的,不好对付!” 郑爱国心疼地看着谢冬梅,声音软了下来:“听我的,冬梅,你这又是打人又是骂人的,身子骨哪受得了?医馆那边,就先让明礼多担待着。我看那小子,比谢向阳那白眼狼强多了!踏实肯干,又细心。当初你非要培养向阳,不就是想着把谢家的东西还给谢建军?依我看,明礼这孩子,才是真心喜欢中医!” 谢冬梅清楚郑爱国是真心疼她,也知道他看人有准头。 明礼确实是个好苗子,上一世是她瞎了眼,错把鱼目当珍珠。 但眼下,糕饼厂的事更急。 她没搭理郑爱国后头那茬儿,只盯着他:“爱国,不管你怎么想,明儿个我就跟你去一趟,这事儿没得商量!” 郑爱国看着自家婆娘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最后只能长叹一口气:“你这人,就是头犟牛,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行行行,我拗不过你,都听你的。那你早点睡,明天我叫你。” 他扶着谢冬梅躺下,给她盖好被子,自己才关灯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就传来了轻微的关门声。 谢冬梅警醒地睁开眼,披了件外衣起身,就见郑明礼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一脸疲惫和沮丧地从外面回来。 第14章 到哪儿都是焦点 郑明礼肩背都有些塌,整个人像是被霜打蔫了的茄子,一看就是在医馆熬了一宿。 “妈……”郑明礼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失落,“我……我没用,什么都没查到。” 他把医馆的钥匙放在堂屋的桌上,低着头,“药渣我翻遍了,他这几个月开的方子和账本,都干干净净的,没一点破绽。” 谢冬梅看着三儿子这副模样,心里一阵抽疼。 这孩子,就是太实诚,也太想为她做点什么了。 她上前拉过郑明礼的手,触手一片冰凉。 “傻小子,那谢向阳心思歹毒,藏得又深,哪能那么容易就让你查出来?”谢冬梅的声音难得地温和下来,她拍了拍郑明礼的肩膀,“行了,这事不怪你。快,洗把脸,先去睡一觉,今天医馆别去了。” 她转身进了灶房,不一会儿就端出热腾腾的早饭来:“妈给你熬了红枣小米粥,卧了两个荷包蛋,还烙了你爱吃的葱油饼,快趁热吃,吃完好好睡一觉!” 郑明礼眼圈一红,从小到大,他都是最不受重视的那个,妈什么时候这样细致地关心过他? 他吸了吸鼻子,接过碗筷,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滚烫的粥和荷包蛋落进胃里,暖洋洋的,驱散了些许寒意和疲惫。 这时,郑明成睡眼惺忪地从自己屋里晃了出来,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打着哈欠。 他一眼就瞅见桌上郑明礼那碗里饱满的荷包蛋和旁边盘子里金黄酥脆的葱油饼,眼睛都直了。 刚睡醒的脑子还没转过弯儿,他趿拉着鞋就凑了过来,伸出黑乎乎的爪子就要去抓饼子:“三哥,给我来一个,妈做的饼最香了!” “郑明成!”谢冬梅一声断喝,吓得郑明成手一哆嗦,差点把饼子叨到地上。 “你爪子往哪儿伸呢!”谢冬梅柳眉倒竖,瞪着他,“那是给你三哥的!他为了家里的事儿,在医馆熬了一宿没合眼,你呢?睡得跟死猪似的,雷打都不醒!还有脸抢吃的?” 郑明成被吼得缩了缩脖子,嘿嘿一笑,也不生气,反而嬉皮笑脸地凑到谢冬梅跟前:“妈,我这不是饿了嘛!您做的饭香,我闻着味儿就起来了。再说了,三哥辛苦,我也心疼啊,我帮他多分担点儿早饭,让他能多睡会儿不是?” “歪理邪说!”谢冬梅被他这无赖样气笑了,“想吃自己盛去!锅里还有粥,饼子我再给你烙两张,没长手啊!” 嘴上骂着,手底下却已经拿起面盆准备再和点面。 郑明成嬉皮笑脸地还要再说,谢冬梅眼一瞪:“还贫嘴?赶紧盛你的去!吃完了该干嘛干嘛,别杵在这儿碍眼!” 说着,她麻利地舀了一瓢面粉,兑上水,又一张葱油饼下了锅。 郑明礼三两口扒拉完碗里的粥和荷包蛋,又拿起最后一块葱油饼,心里那股暖流从胃里一直涌到眼眶。 他放下碗,看着谢冬梅忙碌的背影,瓮声瓮气地说:“妈,我……我吃饱了,我还是去医馆盯着吧,万一谢向阳那小子再耍什么花招……” “盯着?你盯什么?”谢冬梅头也不回,手上动作却没停,“那小子滑得跟泥鳅似的,你熬鹰一样熬着就有用了?听我的,回屋睡觉去!你把身子熬垮了,谁来帮我?指望你那个睡得跟猪一样的弟弟?” 郑明成刚端着碗吸溜一口粥,闻言差点呛到,不满地嘟囔:“妈,我怎么就成猪了……” 谢冬梅没理他,只是转头看着郑明礼:“去!睡觉!这是命令!” 妈何曾这样强硬地关心过他的身体? 郑明礼重重地点了点头:“哎,知道了妈,我这就去睡。” 说完,他放下碗筷,带着一身疲惫却又奇异地踏实的心情,回了自己屋。 谢冬梅这才松了口气,三两下解决了自己的早饭。 郑爱国早已在院子里等着,见她出来,拍了拍自行车后座:“冬梅,上来吧,抓稳了!” “嗯。”谢冬梅利落地跨上后座,双手轻轻扶着郑爱国的腰。 凤凰牌自行车吱呀呀地驶出巷子,八十年代的街道,还没有后世那么喧嚣,偶尔能听到几声清脆的自行车铃铛声,和早起人们的谈话声。 到了糕饼厂大门口,一股甜腻的香气就扑面而来。 厂子不算大,红砖墙有些斑驳,但厂门口人来人往,透着一股国营厂特有的热闹劲儿。 郑爱国刚推着车进了厂区,就有不少穿着蓝色工服的工人热情地打招呼: “郑主任早啊!” “哟,郑主任,今儿个怎么把嫂子也带来了?” “是啊是啊,谢大夫可是稀客!” 郑爱国憨厚地笑着,一一回应:“早!早!冬梅今儿个得闲,过来看看。” 谢冬梅刚从自行车上下来,还没站稳,就被一群眼尖的女工给围住了。 “哎呀,谢大夫,可算见着您了!我这偏头痛的老毛病,您给瞧瞧呗?”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工挤上前来,满脸期盼。 “谢馆长,我儿媳妇怀上了,最近老是吐,吃不下东西,您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另一个年轻些的也赶紧问道。 “谢大夫,我这腰啊,一到阴雨天就疼得不行……” 一时间,七嘴八舌的问诊声此起彼伏,把谢冬梅围了个水泄不通。 郑爱国在一旁看得直乐,又有些无奈,自家婆妈这医术,到哪儿都是焦点。 谢冬梅虽然性子急,但对病人向来有耐心,她挑了几个问得急的,简单嘱咐了几句。 直到“叮铃铃——”上班的预备铃声尖锐地响起,工人们才意犹未尽地三三两两散开,各自回岗位去了。 “哎,总算清静了。”郑爱国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汗,笑着对谢冬梅说:“你瞧瞧你,比我这主任还受欢迎!” 谢冬梅白了他一眼:“少贫嘴,赶紧带我去出事的地方看看。” 郑爱国点点头,领着谢冬梅穿过堆满面粉和白糖的备料区,走进弥漫着浓郁烘烤香味的工作间。 第15章 细微的异常 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工人们正紧张有序地忙碌着,和面的和面,压模的压模,空气中飘散着甜腻和燥热。 谢冬梅的目光在车间里逡巡,这里的每一台机器,每一个角落,对她来说都太熟悉了。 前世那场爆炸,火光冲天,热浪灼人,郑爱国就是在这里…… 她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的翻涌,脚步朝着记忆中起火点的位置走去。 她径直走到车间角落的一台老旧的立式煤气烤箱旁。 这台机器的型号比其他的都要老,外壳的油漆都剥落了不少,运行时发出的噪音也格外刺耳。谢冬梅绕着机器走了一圈,蹲下身子,仔细查看连接机器底座的煤气管道。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管道接口处,那里有一片不甚明显的油渍,空气中,似乎还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极淡的煤气味儿。 若非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刻骨铭心,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点细微的异常。 谢冬梅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爱国,停下!快让人把这台机器停了!还有,立刻疏散这附近的工人!” 郑爱国见她神色凝重,多年的夫妻,他对妻子的判断有着近乎本能的信任。 他二话不说,立刻扬起手,对着操作那台机器的工人吼道:“小李!赶紧把机器停了!都停下!这附近的,都先退后!退后!” 工人们被郑爱国突如其来的指令弄得一愣,但见他一脸严肃,也不敢怠慢,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有些不明所以地往后退开。 “冬梅,你发现了什么?”郑爱国走近谢冬梅身旁,他仔细看了看,没发现有不妥之处。 谢冬梅指了指煤气烤箱的底座,“爱国,这烤箱漏气。” 郑爱国仔细闻了闻,闻到细微的煤气味时脸色大变,紧接着对旁边一个机灵的小伙子吩咐道:“小张,你腿脚快,马上去把王厂长和李副厂长请过来!就说我有要紧事,让他们立刻过来!” “哎!好嘞,郑主任!”小张应了一声,撒腿就往厂部办公室跑。 不一会儿,一个五十来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情严肃的男人率先走了进来,正是糕饼厂厂长王典洲。 他身后跟着一个四十出头,身材微胖,梳着个大背头,脸上堆着笑,却眼珠子滴溜乱转的男人,便是副厂长李长升。 王典洲一进车间,看到这边停了工,工人都聚在一旁,眉头就皱了起来:“老郑,怎么回事?这么大阵仗?” 郑爱国指着那台煤气烤箱,沉声道:“王厂长,李副厂长,你们过来看看!” 谢冬梅直接指着管道接口处:“王厂长,这个煤气管道的接口松动了,一直在轻微漏气。虽然现在量不大,但时间一长,或者遇到明火,后果不堪设想!” 王典洲脸色一变,也没管谢冬梅为什么在这,他快步上前,凑近了仔细闻了闻,果然闻到了一丝极淡的煤气味。 他当即脸色铁青,厉声质问道:“李长升!这是怎么回事?!厂里的安全检查你是怎么做的?这么大的安全隐患,你就没发现吗?!” 李长升被王典洲吼得一哆嗦,额头上的汗珠子一下就冒出来了,脸色也白了几分。 他慌忙从中山装的口袋里掏出手帕,胡乱地在额头上擦着,眼睛却不敢看王典洲,眼神飘忽地看向那台机器,支支吾吾地辩解道:“王……王厂长,这……这不能怪我啊!这批二手设备,当初买回来的时候就有些老旧了。平时检查,谁能想到这里会出问题……” 这批二手设备,是他通过老乡的路子从南方一个快倒闭的厂子里淘换来的,价格压得极低,他从中捞的好处可不少。 当时他给厂里报账的时候可是按‘九成新、功能完好’报的!这要是查出是批次质量问题,那他贪的那笔钱…… 他眼珠子一转,立刻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声音也带上了哭腔:“王厂长,我,我为了厂子,为了生产,那真是操碎了心啊!维修记录您去查,我隔三岔五就催维修组的同志们仔细检查,谁能想到这煤气管道这么刁钻,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松了呢!” 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那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平时那点子味道,混在车间这烘烤的香味里,谁能轻易察觉?不过今天谢大夫怎么突然造访车间?”他话锋一转,想让人质疑到谢冬梅身上,顺便把自己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谢冬梅冷笑一声,这李长升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跟前世没什么两样。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李长升那张虚伪的脸,又转向旁边一个一直低着头,显得有些局促的年轻工人,正是刚才操作这台机器的小李。 “小李,你平时就在这台烤箱旁边干活,你跟大家伙儿说实话,这烤箱是不是早就有点不对劲了?” 小李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了一下,眼神慌乱地瞟了一眼李长升,又迅速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我……” 李长升心里一紧,厉声呵斥道:“小李!谢大夫问你话呢,你就照实说!我们厂里的设备,都是定期检修,严格按照规章制度来的!” 他这话看似公允,实则是在警告小李。 谢冬梅像是没听到李长升的话,只是盯着小李,语气缓和了些,却更添了几分压迫感:“小李,你别怕。这关系到整个车间工友们的安全,不是小事。你要是早发现了问题,跟谁反映过?他又是怎么处理的?” 这话一出,小李的脸色更白了。 他前几天就闻到过淡淡的煤气味,当时他立刻上报给了李副厂长。 可李副厂长当时是怎么说的?“知道了知道了,一点小事大惊小怪,机器老了有点味儿正常,不影响生产就行!” 后来他看到李副厂长自己偷偷摸摸地拿扳手在这管道接口处拧了几下,当时他还以为是修好了…… 第16章 落荒而逃 “说话啊!”王典洲也看出不对劲了,脸色沉了下来对着小李吼道。 小李被厂长一吼,吓得一个激灵,终于鼓足了勇气,抬头指着那管道接口:“我……我前几天就闻到过煤气味,跟李副厂长说了。后来……后来我看到李副厂长自己拿扳手在这里拧过……” “胡说!”李长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你小子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自己修过?我是让维修组去检查的!” 谢冬梅冷眼看着他狗急跳墙的模样,走到那煤气管道接口处,用手指在那油渍上轻轻一抹,举起来给众人看:“王厂长,您瞧瞧,这接口处明显有新的油渍,像是有人刚拧过,但又没拧紧,或者说,是根本拧不紧!李副厂长,这台机器是不是早就报过故障,你压下来没处理,想着用这种糊弄的法子应付过去?我看这根本就是你为了掩盖这批二手设备本身就有严重质量缺陷,怕担责任,才私下里乱动,结果越弄越糟!”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你这是拿全车间工人的命在开玩笑!为了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勾当,你把大家伙都往火坑里推!这要是真炸了,你李长升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见不得人的勾当?”李长升被谢冬梅这番话戳到了肺管子,特别是那句“见不得人的勾当”,让他瞬间想到了自己当初收的那笔不菲的回扣。 他顿时恼羞成怒,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你个臭娘们!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胡说八道,污蔑国家干部!我看你是故意来厂里捣乱的!”李长升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唾沫星子横飞,说着就扬起巴掌要朝谢冬梅脸上扇过去。 他想着,一个女人家,吓唬一下,打一巴掌,看她还敢不敢乱说话! 王典洲大惊,想阻止已然来不及。 就在李长升的巴掌即将落下的瞬间,一直沉默地站在谢冬梅身旁的郑爱国动了。 他一把攥住了李长升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李长升疼得一嗓子叫了出来。 “你干什么!”郑爱国双目圆瞪,平日里憨厚老实的脸上此刻满是怒火,“李长升,你敢动我婆娘一根汗毛试试!” 李长升手腕剧痛,另一只手还想挣扎反抗,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郑爱国!你他娘的放开我!你老婆污蔑我,我还不能教训教训她了?” “污蔑?”郑爱国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李长升疼得脸都扭曲了,“我婆娘说的哪句不是实话?这煤气味儿,老子也闻到了!你当大家都是瞎子聋子不成!” 话音未落,郑爱国猛地一拧一带,紧接着抬起膝盖,狠狠地顶在了李长升的肚子上! 李长升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疼得他弓起身子像只煮熟的虾米,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他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额头上冷汗涔涔,脸色煞白,半天都爬不起来。 所有工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谁也没想到,平日里脾气最好的郑主任,发起火来居然这么吓人! “住手!都给我住手!”王典洲终于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几步,指着郑爱国,又看看地上的李长升,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郑爱国!你……你太冲动了!李长升,你……你也是!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手!” 郑爱国胸膛剧烈起伏,瞪着地上哼哼唧唧的李长升,又扭头看向脸色铁青的王典洲:“王厂长,这已经不是一台机器的问题了!这批二手设备,我看必须彻彻底底地查一遍!今天也就是我婆娘鼻子尖,发现得早,万一,我是说万一真出了事,咱们整个糕饼厂,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了!” 李长升捂着肚子疼得龇牙咧嘴,听到这话顾不得疼痛,挣扎着想爬起来:“王厂长……不能……不能都停了啊……生产任务……” “住口!”王典洲厉声打断他,他死死盯着李长升那张写满了心虚和惊慌的脸。 王典洲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李长升,你给我闭嘴!现在不是讨论生产任务的时候!” 他目光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工人们宣布:“从现在开始,糕饼厂放假三天!所有车间,所有设备,给我彻查!一根螺丝都不能放过!” “尤其是你,李长升!这三天,你好好在家反省反省!这批设备是你经手的,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王典洲心里明镜似的,李长升这副德行,这里头猫腻小不了! 他当初签下这笔二手机器时,李长升可是拍着胸脯给他保证过的,还说卖家那边免费包三年维护,所以机器买回来到现在,一直是李长升负责所有事宜。 王典洲今天以前都还在庆幸自己拍板买了这批二手机器,毕竟这几年从来没有出现过问题,结果今天发现一直是李长升把问题压了下去。 要不是今天谢冬梅发现问题,煤气泄漏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出了爆炸他这个厂长别说乌纱帽,小命都可能搭进去! 他现在必须拿出雷霆手段,把所有隐患都揪出来! 王典洲转向郑爱国,语气缓和了些:“爱国同志,你经验丰富,责任心强。这三天的设备大检查,就由你带队负责!维修组、技术科,所有相关人员,全部听你调遣!务必给我查个水落石出!任何问题,直接向我汇报!” 这话一出,等于是当众剥了李长升的权,更是把查他的刀子交到了郑爱国手上。 李长升闻言,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 他知道,王典洲这是动真格的了!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捂着依旧剧痛的肚子,眼神怨毒地剜了郑爱国和谢冬梅一眼,嘴唇哆嗦着想放几句狠话,却在王典洲冰冷的注视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猛地一跺脚,假装气愤转身就往车间外走。 只是那脚步踉踉跄跄,与其说是气走,不如说是落荒而逃。 王典洲目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谢冬梅和郑爱国:“谢大夫,爱国,今天……今天真是多亏了你们。要不是谢大夫你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啊!” 第17章 这女人,不简单! 王典洲亲自陪着谢冬梅和郑爱国往厂门口走,边走边心有余悸地说道:“谢大夫,我真是佩服你。这煤气味儿,他们天天在车间里待着的人都没你警觉。您是怎么一眼就看出这管道接口有问题的?这可真是帮了我们厂大忙了!” 他是真的好奇,也是想从谢冬梅这里再探探口风,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他不知道的隐情。 谢冬梅总不能说自己是活了两辈子,到厂里看到小李才想起一些细枝末节吧? 她淡淡一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常年跟药材打交道,鼻子比一般人灵敏些。”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再加上,我瞧见那位小李师傅,他操作那台烤箱的时候,神色一直很紧张,眼神也老往那管道瞟。我就留了个心眼,多问了他几句。” 王典洲不是傻子,谢冬梅在质问李长升时那笃定的语气,仿佛亲眼所见一般,绝不是单凭鼻子灵敏和观察细致就能解释的。 这谢冬梅肯定还知道些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 但他看谢冬梅的样子,显然是不打算深谈。 “谢大夫真是心思缜密,观察入微啊!”王典洲干笑两声,客套道,“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事儿,多亏了您。改天,我一定登门道谢!” “王厂长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其实我早就想请您来家里吃餐便饭了,爱国有时候一根筋,没有李副厂长那么圆滑,您多担待点。”谢冬梅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他心里琢磨着,这李长升怕是真的捅了天大的篓子,谢冬梅这番话,分明是在点他,让他往深里查,往李长升身上查! 这女人,不简单! 谢冬梅送走了王典洲,糕饼厂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厂区内的喧嚣。 谢冬梅脸上的客套笑容瞬间敛去,她一把拉住正准备回车间安排工作的郑爱国,压低了声音:“爱国,你现在马上去李长升的办公室!” 郑爱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严肃吓了一跳,有些发懵:“去他办公室干啥?冬梅,王厂长不是让我带队查设备吗?我得赶紧安排人手……” “查设备不急这一时!”谢冬梅打断他,“李长升那老狐狸,现在肯定像惊弓之鸟!我怕他狗急跳墙会销毁证据!你现在就去他办公室,把他办公桌里、柜子里,所有带字儿的纸,不管是账本、票据、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记录,全都给我翻出来交给王典洲!记住,一张纸都不能少!” 郑爱国想起刚才李长升那副心虚又怨毒的眼神,重重一点头:“好!我这就去!你放心,保证给他翻个底朝天!” 谢冬梅看着郑爱国大步流星地冲回厂区,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上一世,糕饼厂那场惊天动地的煤气爆炸之后,就是在李长升那间堆满杂物的办公室里,翻出了他贪污设备采购款、吃巨额回扣的证据! 那些证据,足以把他送进去踩一辈子缝纫机! 这一世,虽然阻止了爆炸,但也打草惊蛇。 李长升现在肯定吓破了胆,万一他真的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这三天‘反省’的机会,偷偷溜回厂里把证据销毁,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办完了厂里的事,谢冬梅骑着郑爱国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慢悠悠地往谢氏医馆晃悠。 到了医馆门口,看着那块被岁月侵蚀得有些斑驳的‘谢氏医馆’牌匾,她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前一世,老三明礼的死,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她心上。 每当她踏进这间医馆,看到那些熟悉的药柜,闻到那股弥漫的药香,就会不可抑制地想起老三,想起他临终前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 那种锥心刺骨的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所以,后来谢向阳那个畜生花言巧语地哄骗,说什么要继承谢家衣钵,将谢氏中医发扬光大,她带着对老三的愧疚把衣钵传给了谢向阳! 她把这间承载了谢家十几代人心血的医馆,连带着那些祖上传下来的珍贵药方和孤本医案,一股脑儿全给了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甚至连一丁点儿股份都没给自己留下,还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也算是把医馆传给了“谢氏传人”。 呸! 谢冬梅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什么狗屁谢氏传人! 不过是谢建军那个老王八蛋为了算计她家产,硬塞过来的讨债鬼! 谢冬梅推开那扇略显沉重的乌漆木门,一股浓郁而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她心中不少的戾气。 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棂,在布满青砖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医馆里很安静,只有药碾子碾过药材发出的‘嘎吱嘎吱’和翻动药材的细碎‘沙沙’声。 她一眼就看见了老三郑明礼。 他正弓着腰,在靠窗的一张榆木长案旁,帮着医馆的老药师赵伯研墨。 赵伯在一旁写着药方,时不时低声指点他两句。 谢氏医馆里开方子,还遵循着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笔、墨、纸、砚,一样都不能少。 那上好的徽墨在端砚里被清水濡湿,郑明礼握着墨锭,手腕均匀用力,一圈一圈地研着,神情专注得像是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 谢冬梅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这孩子本该在家歇着的。 谢氏医馆的祖训刻在后堂正中的一块紫檀木牌匾上,是她爹谢桢亲手所书,字迹遒劲有力,入木三分。 其中一条便是:“医者仁心,首在心清。凡心有挂碍,思绪不宁,或遇家宅不睦,琐事缠身者,三日内不得临症开方,以免误人子弟,损我谢氏百年清誉。” 昨儿家里闹出谢向阳下毒那么大的事,还牵扯出湘仪的身世,按规矩,家里所有在医馆做事的人,包括她自己,这几天都不能坐诊开方。 她爹谢桢,就是个医痴。 对这规矩,看得比命都重。 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家里为了一点小事,她娘跟她爹拌了几句嘴,她爹愣是三天没进诊室,把自己关在药房里整理药材,谁劝都不好使。 说医者心不静,开出去的方子就带着邪气,会害人的。 第18章 医者,仁术也。 这老三,真是跟他那个古板的爹,还有她那个古板的爷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当初自己怎么就瞎了眼,觉得他闷,觉得他憨,入不了自己的眼呢? 放着这么个实心眼的孩子不疼,偏去疼谢向阳那个小王八蛋! 郑明礼许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研墨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看见是谢冬梅,脸上先是一惊,随即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直了身子,两只沾了墨点子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妈……您,您回来了。”郑明礼声音有些发紧,他快步走了过来解释道:“我……我在家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寻思着医馆今儿个肯定忙不过来,就……就过来看看,有啥能搭把手的没。” 郑明礼生怕谢冬梅误会他坏了规矩急急补充道:“妈,您放心!我记着祖训呢!我没坐诊!连药柜那边我都没敢过去,就……就在这儿帮赵伯研墨,赵伯看着呢,不会出岔子的,绝不会给医馆添乱!” 他那紧张巴巴的模样,像个做错事怕被责骂的孩子。 谢冬梅看着他,想起前世这孩子临死前那双黯淡绝望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露出一丝柔和。 她伸出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揉揉他有些乱的头发,动作却在半途顿了顿,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小子,妈知道你懂事,也知道你心疼医馆。没怪你。” 郑明礼像是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安抚,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眼底的紧张也消散了不少。 “去,”谢冬梅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几分干练,“跟你赵伯他们都说一声,等手头上这点活儿忙完了,有一个算一个,都到我休息室来一趟。妈有件顶要紧的事,要当众宣布。” 谢向阳那个吃里扒外的畜生,今天就得让他彻底从谢氏医馆,滚得干干净净! 郑明礼听了谢冬梅的吩咐,墨也不研了,连忙应道:“哎,好嘞,妈!我这就去!” 他放下手里的墨锭,在旁边的布巾上擦了擦沾着墨点子的手,先跟赵伯小声交代了几句,然后便脚步匆匆地穿过挂着竹帘的门廊,往各个诊室和药房去了。 不多时,医馆里但凡手上能脱开点儿空的人,都陆续往后院走。 谢氏医馆占地不小,足有五百来个平方,这地皮都是谢家祖上传下来的。 一楼临街的是三间诊疗室,古色古香的木质隔断,保证了病人的私密。 往里走是宽敞的中药房,一排排顶天立地的红木药柜,上面密密麻麻贴着药材名称的标签,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药材混合的独特香气。 药房后面还有个专门的煎药室,几个硕大的瓦罐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熬药的味儿一年到头都散不去。 另外还有一个不大但雅致的会客偏厅,供些远道而来的病人或者家属歇脚 二楼则是谢冬梅平日里小憩的休息室,陈设简单,一张宽大的榆木办公桌,几把待客的椅子,一个靠墙的书柜里塞满了医书典籍 旁边还有针灸房和推拿房,都是隔开的小单间,清净雅致。 后院更是敞亮,除了晾晒药材的空地,一排是更大的库房,码放着各类需要特殊保存的药材,另一头则是医馆自个儿的小食堂,解决了医馆人员的午饭问题。 谢氏医馆病人络绎不绝,门庭若市,但收费却是出了名的低廉,有时遇上实在困难的,她甚至分文不取,倒贴药材。 她爹谢桢在世时就定下规矩:“医者,仁术也。行医问药,乃为救死扶伤,积德行善,非为谋取那几两碎银。若以此为牟利之途,则失医者本心,辱我谢氏门楣。” 这规矩,她一直死死守着。 谢向阳那小子,却不止一次在她耳边吹风,暗示她该涨价了。 哼,她要是听了他的涨价,谢氏医馆这块百年金字招牌,早就被砸得稀巴烂了! 谢冬梅那间兼做会议室的休息室里,很快就挤了十几号人。 赵伯年纪大了,郑明礼特地给他搬了把椅子,让他坐在靠窗的位置。 其他人,有抓药的药师,有煎药的伙计,还有负责打扫的阿姨,都熟门熟路地找地方站着或靠着,有的干脆席地而坐。 都是医馆的老人了,跟谢冬梅处得跟一家人似的,没那么多讲究。 谢冬梅一踏进门,屋里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声音,瞬间就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她,昨儿个郑家闹那么大动静,他们多少也听说了点风声,只是不知道具体内情。 “人都到齐了?”谢冬梅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沉静地扫过众人。 “齐了,馆长。”赵伯代表大家回了话。 谢冬梅点点头,开门见山:“我今天叫大家来,是要宣布一件事。从今天起,谢向阳不再是我们谢氏医馆的人!医馆上下,任何人不准再跟他有任何往来,公事私事都不行!若是让我发现谁在背地里跟他勾勾搭搭,别怪我谢冬梅翻脸不认人,立马给我卷铺盖滚蛋!”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炸了锅! “啥?开除向阳?” “馆长,这是为啥啊?向阳那孩子……平时挺机灵,医术学得也快,跟大伙儿关系处得都挺好啊!”一个跟谢向阳关系不错的药剂师忍不住出声。 “是啊,馆长,是不是有啥误会啊?向阳跟着您学本事,眼瞅着就要出师了,这时候开除他,太可惜了!”另一个煎药阿姨也惋惜道。 谢向阳平日里对这些人很是恭敬,端茶倒水,跑腿打杂,嘴甜会来事,在医馆里人缘确实不错。 “误会?他谢向阳,”谢冬梅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在我谢冬梅的药里加了剂量,想毒死我这个养母,霸占我谢家家产!你们说,这是不是误会?!” “轰——!” 这话比刚才开除谢向阳的决定,更像一颗炸雷,在众人头顶炸响! “下毒?!” 第19章 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个畜生!”赵伯一激动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被郑明礼眼疾手快地扶住。 “向阳那孩子看着文质彬彬,斯斯文文的,怎么会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哎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太歹毒了!亏馆长还当亲儿子一样疼他,要把衣钵传给他呢!” 一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夹杂着愤怒和不敢置信的唏嘘。 先前还为谢向阳说话的人,此刻脸上也是青一阵白一阵,羞愧得无地自容。 人心隔肚皮,谁能想到那个平日里谦逊有礼的年轻人,背地里竟藏着如此蛇蝎心肠! 谢冬梅的目光在人群中不着痕迹地逡巡,最后落在一个角落里,一个身材中等,皮肤黝黑,四十来岁的男人身上。 那是她亲弟弟谢建军的小舅子,邹瀚海。 邹瀚海不懂中医,谢建军求到她面前,说是小舅子在乡下没个正经活计,看能不能在医馆里给安排个差事。 谢冬梅念着姐弟情分,又看邹瀚海还算老实,就在医馆的库房里给他安排负责药材的出入库和日常盘点。 活儿不重,图个安稳。 此刻,邹瀚海正缩着脖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那双滴溜乱转的眼睛,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医馆库房里时常会少些不打眼的药材,以前她忙,家里的糟心事也多,没太当回事,只当是日常的损耗。 现在看来多半是这邹瀚海手脚不干净,监守自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痛骂谢向阳忘恩负义猪狗不如,最后都带着一肚子火气散了。 谢冬梅偏过头,看着角落里那个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邹瀚海。 “明礼,你过来。”谢冬梅朝郑明礼招了招手。 郑明礼连忙上前一步:“妈,啥事?” 谢冬梅压低了声音,扫了一眼邹瀚海的方向:“你这几天,没事儿就往库房那边多转转,留点儿神,看住邹瀚海那小子,他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动作,或者想往外捣腾什么东西,立马告诉我!” 郑明礼看谢冬梅那严肃的神情,知道事情不简单,立刻点头应下:“哎,我知道了妈,您放心吧!” 前世,郑爱国头七刚过,医馆就出了大事——库房里一批最贵重的人参、鹿茸、麝香什么的,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当时她悲痛欲绝,又被家里那一堆烂摊子事儿搅得焦头烂额,就把这事儿交给了她最‘信任’的谢向阳去查。 结果谢向阳查了几天就跟她说线索断了,估计是外贼作案。 现在想来,什么狗屁外贼! 分明就是邹瀚海这个内鬼监守自盗,谢向阳那小畜生八成也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就是他俩合谋。 一个偷,一个打掩护,把那些珍贵药材给私吞了! 等人都散完,谢冬梅准备起身离开休息室时,一直在角落的赵伯却突然开口叫住了她,“冬梅,你等等。” 谢冬梅回头,见是赵伯,神色缓和了些:“赵伯,有事?” 赵伯是医馆的老人了,从她爹谢桢那会儿就在医馆帮忙,一辈子勤勤恳恳,医术虽然算不上顶尖,但胜在经验老道,为人也忠厚。 赵伯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谢冬梅跟前叹了口气:“冬梅,你也别太上火了。人心隔肚皮,谁能想到向阳那孩子会变成这样……真是……唉!” 谢冬梅收回目光,对赵伯微微颔首:“赵伯,让您老担心了。” 赵伯摆摆手,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恳切:“冬梅,老朽我跟着桢哥在谢氏医馆待了一辈子了。谢家的规矩,谢家的传承,我比谁都清楚。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觉得看走了眼,还差点把医馆交到白眼狼手里。”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垂手伺立的郑明礼,话锋一转:“不过冬梅,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谢冬梅挑了挑眉:“赵伯,您有话但说无妨。” 赵伯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一拍大腿:“冬梅!我看明礼这孩子,行!他比谢向阳那小子,有灵性,也更踏实!你呐,不如就让明礼跟着你学,将来这谢氏医馆,还得是自家人撑起来才稳当!” 这话一出,谢冬梅和郑明礼都愣住了。 郑明礼更是受宠若惊,脸一下子就红了,连连摆手:“赵伯,您可别这么说,我……我不行的,我笨手笨脚的。” 谢冬梅也是一脸狐疑地看着赵伯,又瞥了一眼自家三儿子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眉头微蹙。 “赵伯,您这话可就抬举他了。”谢冬梅不是不疼儿子,实在是,“明礼这小子,木讷得很。我以前考校他跟向阳背药性、断病症,十次有八次是他磕磕巴巴答不上来,反倒是谢向阳,应对自如,条条是道。所以后来我才让向阳跟着我学,明礼就交给您指点些基础的。” 她心里琢磨着,赵伯这是看谢向阳被赶走了,才矮子里面拔将军? 可明礼那点底子,她还能不清楚? 赵伯听了,却摇了摇头,神秘兮兮地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冬梅,你是不晓得啊!明礼这孩子,那是真人不露相!你每次考校,向阳那小子滑头,知道你喜欢考什么,就专拣你考的背,有时候还抢明礼的话头。明礼老实,不争不抢,加上你一皱眉,他心里一紧张,自然就说不囫囵了。” “可私底下,我教他东西,那是一点就透,举一反三!有些个疑难杂症的方子,我只是提个思路,他就能琢磨出好几种不同的配伍来,有些想法,连我这老头子都觉得拍案叫绝!”赵伯越说越激动,干瘦的脸上泛起一层红光,“冬梅,你信我老头子一回!明礼那孩子,不是池中物!他的天赋,若论起来……” 赵伯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恐怕比您当年,还要高上那么一分!” “什么?!”谢冬梅眼睛瞪得溜圆,满脸的不敢置信。 “比我还高?!”她失声叫道,“赵伯,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我谢冬梅学医的天赋,那是十里八乡公认的,连我爹都说我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明礼……他比我还高?”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怎么从来没发现过? 第20章 不是池中物! 赵伯见谢冬梅一脸不信的表情,乐呵呵地捻了捻自己那几根山羊胡,胸有成竹道:“冬梅啊,我知道你不信。你谢冬梅是啥脾气,我老头子还能不清楚?要强了一辈子,突然说自个儿儿子比自个儿强,那还不跟要了你半条命似的?” 他顿了顿,指了指旁边还脸红脖子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郑明礼:“是不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不就知道了?你现在就出题考他!当着我的面儿考!我老头子要是说错半个字,以后这谢氏医馆的门槛,我都不踏进一步!” 谢冬梅心头一震! 赵伯这话,说得可就重了! 他这是拿自个儿在医馆一辈子的名声作保啊!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赵伯,又转向郑明礼。 老三郑明礼,虽然木讷了些,但胜在踏实肯干,心地也最是纯善。 “好!”谢冬梅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赵伯,这可是您说的!明礼,你给我站直了!” 郑明礼被他妈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心里却跟揣了个兔子似的,怦怦直跳。 他太清楚自己以前在母亲面前是个什么怂样了。 每次母亲考校他和谢向阳,谢向阳那小子都跟算准了似的,总能抢在他前头,把他想说的一股脑儿全说了。 等轮到他,要么是脑子一片空白,要么就是被谢向阳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气得结结巴巴。 更可气的是,每次考校前后,谢向阳都会在他耳边念叨: “三哥,你看妈又皱眉头了,她肯定觉得你笨。” “三哥,妈其实不喜欢你学医,她就喜欢我机灵,你别往心里去。” “三哥,妈是馆长,她要的是能撑起门面的人,你……唉,还是多干点杂活,别让妈操心了。” 这些话,就像一根根无形的针,扎得他喘不过气来。 久而久之,他一看到母亲那严肃的表情,就先矮了三分,话到嘴边都打颤,哪里还能答得好问题? 可今天…… 郑明礼偷偷觑了一眼母亲。 母亲的眼神不一样了。 不再是那种带着审视和不耐的目光,反而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热切的期盼。 “明礼!”谢冬梅沉声开口,“我问你,若遇一妇人,经期腹痛剧烈,痛时辗转反侧,面色青白,手足冰冷,舌质紫暗,脉象沉紧,此为何症?当如何辨证施治?用何方?方中君臣佐使为何?若兼有血块,又当如何加减?” 这问题一出,连赵伯都暗暗点头,这可是临床上常见的疑难杂症,最考验医者的辨证功底和用药火候。 郑明礼深吸一口气,母亲期待的眼神像一团火,点燃了他心中压抑许久的渴望。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他要扛起谢家的担子,他要为妈妈分忧! “妈!”郑明礼的声音不再发颤,反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流畅,“此乃寒凝血瘀所致痛经!寒邪客于胞中,气血运行不畅,瘀血内停,不通则痛!当以温经散寒,活血祛瘀为治!” “可用少腹逐瘀汤!”他语速加快,条理清晰,“方中当归、川芎、赤芍活血化瘀,共为臣药;蒲黄、五灵脂活血止痛,共为佐药;小茴香、干姜、肉桂温经散寒,暖宫止痛,共为君药;延胡索行气活血止痛,为使药。若兼有血块,可加三七、莪术以增强化瘀之力,若痛甚,可加没药、乳香以增止痛之效!” 一番话说下来,行云流水,滴水不漏! 谢冬梅彻底怔住了! 这还是她那个木讷寡言,一问三不知的三儿子吗?! 这思路之清晰,辨证之准确,用药之老道,简直……简直不像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后生! 她心头巨浪翻滚,看着郑明礼那张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以及那双闪烁着坚定光芒的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狂喜! “好!说得好!”谢冬梅压下心中的激荡,眼神却越发锐利,“那我再问你!若是一小儿,反复高热,咽喉肿痛,扁桃体化脓,舌红苔黄,脉数,此乃何邪所致?寻常医者多用银翘散或普济消毒饮,你有何不同见解?若高热不退,出现惊厥,又当如何急救?” 郑明礼毫不犹豫,朗声道:“妈,此乃风热疫毒循经上攻咽喉所致,乳蛾之症也!寻常银翘散疏风清热,普济消毒饮清热解毒,固然对症,但若疫毒过盛,恐药力不足。孩儿以为,当辨其邪在气在营,若仅在气分,可用白虎汤合清瘟败毒饮加减,以大剂石膏、知母清泻肺胃之热,辅以黄芩、黄连、栀子清热泻火解毒,再加板蓝根、大青叶、连翘、牛蒡子等清热利咽之品。若高热不退,热入营血,出现惊厥,此乃热极生风,当急以羚角钩藤汤加紫雪丹或安宫牛黄丸,清热开窍,凉肝熄风!” 谢冬梅听得心潮澎湃! 羚角钩藤汤!紫雪丹!安宫牛黄丸! 这些方子,无一不是治疗急症重症的经典名方,寻常年轻医者,莫说灵活运用,便是能说出其组成和功用已属不易! 而郑明礼,不仅对答如流,甚至还能根据病情变化提出不同的治疗方案! 这……这哪里是木讷?! 这分明是大智若愚! 谢冬梅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抽了几巴掌! 她又接连问了几个极为刁钻的病症,涉及内、外、妇、儿各科,甚至还有一些极为罕见的药材炮制和药性禁忌。 郑明礼皆一一从容应答,不仅准确无误,甚至在某些病症的独到见解上,连谢冬梅都觉得眼前一亮! 问到最后,谢冬梅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三儿子,这个从小到大最不受她重视,甚至被她认为是‘榆木疙瘩’的儿子,此刻在她眼中,却仿佛笼罩着一层耀眼的光芒! 赵伯说得对! 明礼这孩子,不是池中物! 她谢冬梅,看走了眼! 这一刻,一股巨大的愧疚感如潮水般将谢冬梅淹没! 第21章 我当然愿意! 突然,谢冬梅脑海里闪过一个可能。 如果谢向阳和谢建军那两个畜生,早就知道了明礼的天赋,甚至知道他比谢向阳更适合继承医馆…… 以谢向阳那小畜生的歹毒心肠,和他那个狼心狗肺的亲爹谢建军的狠辣手段,他们会怎么做? 谢冬梅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借刀杀人,伪造意外’这种事情,谢向阳和谢建军绝对干得出来! 前世明礼的死,真正原因竟是这个! “畜生!一群畜生!”谢冬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她看着郑明礼心中百感交集。 赵伯见谢冬梅脸色变幻不定,以为她还在为自己之前的‘有眼无珠’而懊恼,便呵呵一笑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郑明礼的肩膀:“明礼啊,好好跟你妈学,以后谢氏医馆,就看你的了!老头子我啊,也就能放心颐养天年喽!” 说完,他朝谢冬梅拱了拱手:“冬梅,我这把老骨头就先下去坐诊了。你跟明礼好好聊聊。” 赵伯这是在给他们母子俩留出空间。 谢冬梅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赵伯,今天多谢您了。改天我让明礼提两瓶好酒,上门看您。” “哎,客气啥!应该的,应该的!”赵伯摆摆手,乐呵呵地下楼了。 他今天可是了却了一桩大心事。 休息室里,只剩下谢冬梅和郑明礼母子二人。 空气一时间有些凝滞。 郑明礼被母亲那复杂而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手足无措,刚刚升起的那点自信和勇气,又悄悄缩回去了几分,低着头手指紧张地抠着衣角。 “明礼。”谢冬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妈……”郑明礼小声应着,头垂得更低了。 谢冬梅走到他面前,轻轻抬起了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你刚才……答得很好。”她说得缓慢而清晰,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比我想象的,好上太多太多。” 郑明礼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不敢直视谢冬梅的眼睛:“妈……我……我就是瞎蒙的……” “瞎蒙?”谢冬梅嗤笑一声,这小子还是这么不自信,“你要是瞎蒙都能蒙得条条是道,那这世上还有不会看病的大夫吗?” 她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神情变得无比严肃。 “郑明礼,我现在郑重地问你。”谢冬梅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我谢氏的衣钵,你可愿意承继?” 郑明礼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医馆的衣钵……妈妈要把医馆交给他? 这……这怎么可能?! 他不是在做梦吧? 谢冬梅看着他那副呆头鹅的模样,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但更多的是心疼和愧疚。 “怎么?不愿意?”谢冬梅挑了挑眉,“还是觉得妈在跟你开玩笑?” “不!不是!”郑明礼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急得连连摆手,脸因为激动憋得通红,“妈!我……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他生怕母亲反悔似的,话说得又快又急。 “愿意就好。”谢冬梅微微颔首,神情却并未因此放松,“但是明礼,你听清楚了。继承谢氏医馆的衣钵,这不是一句空话。” “这担子有多重,你现在可能还没完全明白。谢氏医馆传到我手上,靠的是真本事,是口碑,是几代人的心血!你接过去,就得拿出比现在多十倍、百倍的刻苦来!少看一眼书,少钻研一个病例,都可能耽误病人的性命!这医馆的名声,病人的生死,都会压在你肩上,你,担得起吗?” 郑明礼被母亲这番话震得心头发颤,刚刚那点因为被肯定而升起的飘飘然瞬间被压了下去。 他紧了紧拳头,迎上谢冬梅的视线,郑重地点了点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妈!我担得起!您放心,我……我郑明礼对天发誓,我一定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不,是拼了我这条命,也一定会把咱们家的招牌守好!绝不给您丢脸,不给祖宗蒙羞!” 他话说得恳切,甚至带上了一丝悲壮。 他知道自己笨,也知道自己以前不受重视,现在妈突然要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他,他除了拼命,想不出别的办法。 看着儿子这副赤诚又带着点傻气的模样,谢冬梅心头那股尖锐的疼痛又涌了上来。 多好的孩子啊! 谢冬梅转身走到墙边一个不起眼的旧木柜子旁。 这柜子从她记事起就在这里了,是她爷爷传下来的。 她从脖子上取下一把小巧却磨得锃亮的黄铜钥匙,打开了柜门。 柜子里没有旁人想象的金银玉器,只有几摞用油纸细细包好,又用布带扎得整整齐齐的旧书。书页泛黄,边角都起了毛边,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药草混合的特殊气味。 谢冬梅小心翼翼地捧出其中最厚实的几本,转身递向郑明礼。 “这些,是咱们谢家祖上传下来的药方、医案的孤本,还有我爷爷和你太爷爷行医的心得手札。”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很多方子,外面早就失传了。这些东西,比金山银山都珍贵。现在,妈把它们交给你。” 郑明礼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看着母亲手中那些散发着古老气息的书册,只觉得重逾千斤。 这不仅仅是书,这是谢家几代人的心血,是医馆的根! 他伸出双手,手掌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些书册。 入手微沉,那份厚重感直达心底。 “妈……”他喉咙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冬梅看着他那副郑重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眼神复杂。 她沉默了片刻,带着一丝试探和不易察觉的脆弱轻声道:“明礼,以前……妈总是不待见你,偏心谢向阳那个小畜生……你,你心里怪过妈吗?”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触碰自己过去的错误,尤其是在这个被她亏欠良多的儿子面前。 她的心,也跟着紧紧揪了起来。 第22章 打光棍的料 郑明礼愣了一下,随即眼圈就红了。 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些医书的封面,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闷闷地说了一句:“妈……我,我就是笨,以前您不喜欢,是……是我自己不争气……” 一句话,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谢冬梅的心上! 她预想过儿子可能会说不怪,可能会沉默,甚至可能会有那么一丝隐藏的怨怼,却万万没想到,他会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这个傻孩子! 这个老实得让人心疼的傻孩子! 她眼眶一热,积攒了许久的愧疚、心疼、愤怒、悔恨,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两行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好孩子……我的明礼……”谢冬梅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郑明礼揽进怀里,泪如雨下。 前世她总嫌弃明礼憨厚老实,嘴巴不甜,不像谢向阳那样会哄人开心,却不知这份憨厚之下,是怎样一颗金子般纯粹善良的心! 他从不曾怨恨过她的偏心和忽视,反而将一切归咎于自己的‘不争气’! 谢冬梅的心,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她紧紧抱着郑明礼,仿佛要将两辈子的亏欠都弥补回来。 郑明礼被谢冬梅揽在怀里,只觉得一股混杂着药香和淡淡汗湿气味的热浪扑面而来,谢冬梅的泪水濡湿了他的肩头,滚烫滚烫的。 他长这么大,记忆中强悍如铁的母亲,别说哭了,连眼圈红的时候都少见。 此刻见她哭得像个孩子,郑明礼僵着身子,结结巴巴地安慰:“妈……您……您别哭了……我,我以后都听您的,您让我干啥我干啥……” 除了这些翻来覆去的老实话,他实在想不出别的词儿。 谢冬梅被他这笨拙的样子逗得‘噗嗤’一声,从他怀里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眶红红的,却瞪了他一眼,带着浓浓的鼻音笑骂道:“你个蠢蛋!老娘这是高兴!高兴你懂不懂?看你这榆木疙瘩样儿,连句好听话都不会说,将来肯定是个打光棍的料!” 郑明礼看谢冬梅终于笑了,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也跟着傻呵呵地笑起来:“嘿嘿……妈,您笑了就好,打光棍就打光棍,能守着您和医馆也挺好。” “呸!没出息!”谢冬梅啐了他一口,心里却甜丝丝的。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敲响了。 门外传来医馆伙计焦急的声音:“馆长!楼下病人快排到街上去了!赵伯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了!” 谢冬梅一听,立马收起了脸上的情绪,那股子医馆馆长的利落劲儿又回来了。 她抹了把脸,对郑明礼道:“愣着干什么?走!跟我下去帮忙!今天你就跟在我身边,好好看,好好学!机会难得!” “哎!好嘞,妈!”郑明礼一听能跟着母亲学习眼睛都亮了,连忙应声,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本医书放在谢冬梅办公桌最里侧,这才快步跟上。 楼下大堂里果然人满为患,各种咳嗽声、呻吟声、小孩的哭闹声此起彼伏。 赵伯正满头大汗地为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诊脉,旁边还有好几个人眼巴巴地等着。 谢冬梅一来,就像定海神针,原本有些骚动的病患们立刻安静了不少。 “都别急,一个一个来!排好队,先来的先看!”谢冬梅走到水龙头下,拿起旁边挂着的胰子,仔仔细细搓了遍手,又用干净的布巾擦干,这才走到另一张空着的诊桌后坐下。 一个中年汉子赶紧上前,一屁股坐在她对面,愁眉苦脸道:“谢大夫,我这咳嗽都快一个月了,吃了不少药也不见好,咳起来胸口都疼。” “伸舌头我看看。”谢冬梅头也不抬,声音沉稳。 汉子听话地伸出舌头。 就在这一刹那,谢冬梅只觉得眼前那汉子的舌苔颜色、厚薄、润燥,甚至是舌下脉络的细微曲张,都看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分明! 她不动声色地搭上了汉子的脉。 “嘶——”谢冬梅在心里暗暗抽了口气。 手下的脉象,如同一幅三维的画卷在她脑中瞬间铺开! 浮、沉、迟、数,滑、涩、弦、紧…… 以往需要凝神细辨,反复琢磨的脉理,此刻竟是清晰得如同掌上观纹! “风寒束肺,内有郁热,痰湿阻络。”几乎是念头一闪,诊断已然成型,连带着后续的用药思路都一并冒了出来。 “你这是外感风寒没及时治,拖久了寒邪入里化热,加上你本身可能就有点湿气,所以咳嗽痰多,胸口憋闷。”谢冬梅提笔唰唰唰就开了方子, “这方子吃三剂,忌生冷辛辣油腻,多喝热水,避风。三剂下去要是不见大好,再来复诊。” 那汉子接过方子,有些发愣:“谢大夫,您……这就看完了?” 以往看病,哪个大夫不是问半天,摸脉也得摸一会儿,这位谢馆长,前后也就一两分钟的事儿? 谢冬梅眼皮子一撩:“怎么?嫌快?要不我给你多问半个钟头,药效能更好点?” “不不不!谢大夫您误会了!我就是……就是觉得您看得真快,真准!”汉子连忙摆手,脸上堆起讨好的笑。 他也是老病号了,自己身体什么情况大概有数,谢冬梅这几句话,可不就说他心坎里去了! “下一个!” 郑明礼搬了个小马扎,紧挨着谢冬梅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冬梅的每一个动作,竖着耳朵听她说的每一句话。 他只觉得谢冬梅今天有些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谢冬梅下诊断的时候,比以前更快,更……斩钉截铁! 接下来的几个病人,谢冬梅都是如此。 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媳妇,捂着肚子说胃疼,谢冬梅只搭了下脉,又在她几个穴位上按了按,便道:“肝气犯胃,夹有食滞。最近是不是生了大气,又吃了不好克化的东西?” 小媳妇脸一红,点了点头。 第23章 ‘洞悉\’之境 又一个老太太,气喘吁吁,说自己胸闷心慌。 谢冬梅听了听她的呼吸,看了看她的面色,再一搭脉,便道:“心脾两虚,痰浊上扰。老姐姐,您这心慌,是不是还伴着头晕眼花,吃不下饭,大便也不爽利?” 老太太一听,眼睛都亮了:“哎呀!谢大夫,您真是神了!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谢冬梅心里的惊疑越来越重。 这不是错觉! 她重生回来,不光是脑子清醒了,这诊病的本事……好像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病人五脏六腑的虚实寒热,气血的运行是否通畅,那些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病理变化,在她指尖和眼前都无所遁形。 爷爷曾经说过,中医一道,练到极致,可达‘洞悉’之境。 彼时,医者凭借望闻问切,便能如亲眼透视般明了病人体内的一切症结,无需借助任何外物,便能洞察病源,直指核心。 难道……她现在就摸到那个门槛了? 是因为重生一次,灵魂力量变得更强大,所以感知也敏锐了? 还是因为死过一次,对生死病痛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谢冬梅来不及细想,病人一个接一个。 轮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小脸涨得通红。 “谢大夫,您快给看看,俺家娃儿这是咋了?上吐下泻,烧得跟火炭似的!”妇人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谢冬梅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又翻开眼皮看了看,随即搭上了孩子细弱的手腕。 脉象细数,舌红苔黄腻。 “食积化热,兼夹外感暑湿。”谢冬梅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判断。 “这孩子是不是前两天吃了什么不干净的,或者贪凉了?” 妇人一拍大腿:“可不是嘛!前天他爹从外面买了些西瓜回来,他就嚷嚷着要吃,吃了不少,晚上就闹肚子了!” “我先给他推拿退烧,再开点清热化湿、消食导滞的药。”谢冬梅说着,便让妇人将孩子放在诊床上。 她挽起袖子,沾了点水,便开始在孩子特定的穴位上推拿。 按、揉、推、运,她的手指灵活而有力,速度比以往快了不少,但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无比,力道也恰到好处。 原本在她记忆中给小儿推拿虽然熟练,但总要凝神聚气小心翼翼。 可现在,那些穴位仿佛在她指下活了过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气血在指尖的引导下缓缓流动,朝着正确的方向汇聚。 不过十几分钟,那孩子原本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哭声也小了,额头上的热度也退了不少。 妇人惊喜地看着这一幕,连声道谢。 谢冬梅开了药方,叮嘱了几句,妇人便千恩万谢地抱着孩子抓药去了。 郑明礼在一旁看得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以前也见过谢冬梅看诊,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这样神乎其技! 无论是诊断的速度,还是用药的精准,甚至是刚才那手推拿都透着一股子行云流水般的从容和自信! 谢冬梅仿佛不是在看病,而是在进行一场完美的演练,每一个步骤都恰到好处,每一个判断都直击要害。 他想起刚才在楼上,谢冬梅将那些珍贵的医书交给他时的郑重,想起谢冬梅那含泪的拥抱,再看看眼前谢冬梅这般举重若轻,如同神助的医术…… 郑明礼的心脏怦怦直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崇拜和激动在他胸腔里激荡。 原来,这才是母亲真正的实力! 这才是谢氏医馆真正的底蕴! 现在,他亲眼见证了母亲的‘神技’,那点自卑被一股强烈的渴望所取代。 他也要像母亲一样! 母亲给了他这么好的机会,把谢家的心血都交给了他,他要是再不争气,那他郑明礼就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窝囊废了! 郑明礼捏紧了拳头,眼神灼灼地看着谢冬梅的背影,在心里暗暗发誓:妈,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学!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我郑明礼,从今天起,这条命就交给医馆了! 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医馆里终于清净下来。 谢冬梅捶了捶有些僵硬的后腰,看着郑明礼眼里满是血丝却依旧精神亢奋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欣慰。 “明礼,去把你爸那辆永久牌自行车推出来,我们回家。”谢冬梅吩咐道。 “好嘞!”郑明礼应了一声,颠颠儿地跑去后院车棚。 这辆永久牌自行车,还是郑爱国当年托糕饼厂的关系,凭票买回来的宝贝,现在整个郑家,也就他有这么一辆。 平日里谢冬梅上下班,若是谢向阳那小畜生没被赶走前,都是他骑车接送以示孝顺。 至于郑明礼,他每天从家里到医馆,都是靠他那双结结实实的腿走过来的。 不是他不想买辆自行车,实在是舍不得那份钱。 在那个年代,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抵得上普通工人好几个月的工资,他宁愿把钱攒下来,给家里添置些吃的用的。 很快,郑明礼推着那辆永久牌的自行车出来了。 谢冬梅侧身坐在后座上,双手轻轻扶着郑明礼的腰。 郑明礼骑得很稳,夕阳将母子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妈,您坐稳了。”郑明礼憨声憨气地说。 “嗯。”谢冬梅应了一声,感受着儿子宽厚踏实的后背。 她想起老四郑明成,那小子一天到晚嚷嚷着要买辆嘉陵摩托车,说自行车太掉价,配不上他。 至于她其他几个孩子,大儿子郑明华,大女儿郑湘文,二儿子郑明安成家后都搬出去住了,十天半个月的才拖家带口回来吃顿饭。 每次来都跟巡查工作的领导似的,吃饱喝足抹嘴就走,半点不念着家里的好。 夕阳的余晖彻底隐没在西山后头,天色擦黑,郑明礼骑着自行车刚拐进自家小院的巷口,一股子浓郁的饭菜香味儿就跟长了腿似的,直往鼻子里钻。 谢冬梅深吸一口气,眼眶驀地又有些发热。 这熟悉的味道,算上前世,她得有小十年没闻着了! 堂屋里,老四郑明成正翘着二郎腿,歪在堂屋的竹躺椅上,手里还捧着本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的武侠小说,看得津津有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第24章 我心里有数 “回来了?”郑爱国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旧围裙,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从灶披间出来,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郑爱国的作息是雷打不动的,每天都是这个点儿做好晚饭。 “嗯,饿死了!”谢冬梅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她快步走到水缸边,舀了瓢水,仔仔细细地洗了手。 饭菜很快摆上了桌,一大盆喷香的白米饭,一盘蒜蓉炒青菜,一盘家常豆腐,还有一碗飘着葱花的鸡蛋酱。 都是些家常菜,但在谢冬梅眼里,却比山珍海味还要诱人。 她也不客气,拿起搪瓷大碗,先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冒尖的饭,夹起一块豆腐就往嘴里送。豆腐嫩滑,带着豆子特有的香气,混着鸡蛋酱的咸鲜,简直是人间美味。 谢冬梅吃得那叫一个风卷残云,腮帮子撑得鼓鼓的,眼睛却还盯着盆里的饭菜。 郑爱国和郑明礼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饭,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谢冬梅。 很快,第一碗饭见了底。谢冬梅意犹未尽,又盛了满满一大碗。 郑明成从武侠小说的江湖恩怨中抬起头,瞅见他妈这食欲,也愣了一下,“妈,您今儿个胃口不错啊?” 谢冬梅没理他,继续埋头苦干。 当谢冬梅放下空了的第二碗,又毫不犹豫地伸向饭盆,打算盛第三碗时,屋里的三个男人都停下了筷子。 爷仨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带着点儿不可思议。要知道,谢冬梅平时吃饭,顶多也就一碗,今天这是怎么了? 郑爱国冲着郑明礼挤眉弄眼,嘴巴无声地动了动:“你妈下午干啥了?咋饿成这样?” 那意思是问,是不是在医馆累狠了,还是受啥刺激了? 郑明礼也是一脸茫然,摇了摇头。 老四郑明成眼巴巴地瞅着空了一大半的饭盆,刚想伸手再来一碗,毕竟他也正是能吃的年纪,下午看书也耗费了不少‘脑力’。 “啪!”郑爱国一筷子敲在桌沿上,眼睛瞪着郑明成,带着无声的警告。 那眼神明晃晃地写着:你妈累一天了,你个大小伙子就知道吃!少吃一口能饿死你? 郑明成脖子一缩,悻悻地放下碗筷,狠狠咽了口唾沫。 他看着谢冬梅碗里剩下的小半碗饭,馋虫直往上拱,心想今儿个他妈是怎么了,比他还能吃! 得,今儿这饭是蹭不着了。 他眼珠子一转,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爸,妈,三哥,我出去溜达溜达,找周凯风唠唠嗑!” 周凯风是郑明成的狐朋狗友,也是周凤君的亲弟弟,是和郑明成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关系。 说完,不等谢冬梅发话,郑明成就脚底抹油似的溜了。 谢冬梅瞥了一眼他仓皇逃窜的背影,嘴角撇了撇也没拦着。这小子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就知道往外跑。 郑明礼也吃得差不多了,他放下碗筷,小心翼翼地捧起下午谢冬梅给他的那几本宝贝医书,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谢冬梅和郑爱国说:“爸,妈,我……我回屋看书去了。” 谢冬梅看着三儿子那股子钻研劲儿,欣慰地点点头:“去吧,有不懂的就记下来,明天问我。” “哎!”郑明礼应了一声,如获至宝般抱着医书,脚步轻快地回了自己那间简陋的小屋,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 堂屋里,只剩下谢冬梅和郑爱国夫妻俩。 郑爱国看着自家婆娘风卷残云般干掉三大碗饭,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顿时被一种莫名的踏实填满了。 他放下碗筷,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兮兮地开口:“冬梅,你让我盯着的事儿,我办妥了!” 谢冬梅撂下碗,擦了擦嘴,挑眉看他:“哦?说说。” “我趁着那姓李的孙子不在,把他办公室里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本子、单子,一股脑儿全兜出来,当着王厂长的面,全塞他柜子里锁起来了!”郑爱国比划着,脸上带着几分邀功的兴奋,“王厂长说了,这事儿他会找信得过的人好好查,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蛀虫!” 谢冬梅满意地点点头,这老实人,办事儿倒是利索。她拍了拍郑爱国的胳膊:“干得不错,爱国。” 郑爱国憨厚地笑了笑,他心里越发觉得自家婆娘变得……更厉害,也更让人安心了。 谢冬梅看着窗外渐渐浓稠的夜色,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压低声音道:“爱国,吃饱了没?吃饱了咱们去山上挖古董。” “现在上山?这黑灯瞎火的……”郑爱国倒是不怕,他从小在山里长大,他怕谢冬梅不习惯,毕竟谢冬梅采药都是早上采。 “别管那么多,带上家伙走!”谢冬梅起身,从墙角抄起一把磨得锃亮的铁铲,又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厚实的帆布包。 郑爱国虽默默拿起另一把铁锹,拿起两个手电筒跟在谢冬梅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借着稀疏的星光和朦胧的月色,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山摸去。 夜里的山路比白天难走多了,坑坑洼洼,时不时还有石子硌脚。 郑爱国毕竟是男人,体力好些,走在前面拨开挡路的树枝,谢冬梅紧随其后。 “冬梅,你慢点儿,这黑咕隆咚的,别摔着。”郑爱国不时回头叮嘱,声音里带着关切。 “放心,我心里有数。”谢冬梅应着,脚下却丝毫不停。 她这身体虽然是四十二岁,但灵魂里的经验和韧劲儿,可不是郑爱国能比的。 饶是如此,等他们翻过两个山头朝着记忆中那片槐树林子深处走去时,两人都已是气喘吁吁,汗湿了衣衫。 “冬梅……就在这!”郑爱国扶着一棵树干,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他指着不远处一棵格外粗壮的老槐树,那树冠在夜色中像一把撑开的巨伞:“就那儿!那树底下有个洞,被土埋着!” 谢冬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她走到老槐树下,借着微弱的光线,果然看到树根旁有一处土质与其他地方不太一样,微微有些下陷,上面还长着些杂草。 “就是这儿!挖!”谢冬梅一声令下,率先抡起铁铲。 第25章 算你命大! 郑爱国也不含糊,跟着一起动手。 “哐当!” “噗嗤!” 铁铲与泥土石块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洞口封得结实,泥土里还混着不少碎石。 两人轮换着挖,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浸湿了眼睫毛,涩得慌。 “冬梅,歇会儿吧,我看这也不像有啥啊,估计是我爸记错位置了。”郑爱国挖得膀子发酸,有些泄气。 “别废话!这还没到底呢,再挖挖看!”谢冬梅咬着牙,手上力道更重。 又挖了一阵,只听‘咔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断了。 紧接着,谢冬梅的铁铲往下一探,突然一空! “通了!”她惊喜地叫道。 郑爱国也精神一振,连忙凑过去。 两人合力扒开最后一些浮土,一个黑黢黢的洞口赫然出现在眼前,一股子陈腐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谢冬梅摸出手电筒,小心翼翼地探进洞里。 洞穴并不算深,大概也就一人多高,往里延伸了几米。 而让他们呼吸都为之一滞的,是洞穴深处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几个小箱子,还有一些散落的坛坛罐罐! 谢冬梅率先爬了进去,郑爱国紧随其后。 “我的老天爷!”当谢冬梅撬开第一个箱子的搭扣,映入眼帘的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金砖时,饶是她两世为人,心跳也漏了半拍! 郑爱国更是看得眼睛都直了,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想摸又不敢摸,嘴唇翕动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谢冬梅又接连打开了另外几个箱子。 一个箱子里是光彩夺目的各色珠宝玉器,在烛光下闪烁着幽幽的光芒。 一个箱子里是则是保存完好大洋,齐齐整整的看着俩人。 “冬……冬梅……”郑爱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这……这……爹当年跟我提过一嘴,我一直以为就是几块大洋,顶多……顶多一小块金子……没想到……没想到有这么多!” 他猛地蹲下身,双手抱住了头:“我的爸啊!这么多金疙瘩!那我从小吃的那些苦,挨的那些饿……算个啥啊!” 他这辈子,从记事起就在挨饿,他爹娘勒紧裤腰带供他念了几年书,可家里依旧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独生子? 在那个年月,独生子跟别人家孩子比,也就是少个人抢那半碗糠咽菜罢了,穷,那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也就他说想娶谢冬梅时,他爹娘不知道哪里拿出了非常丰厚的彩礼抢婚,毕竟当时排队想娶谢冬梅的人可是从巷头排到巷尾,那可是谢氏医馆继承人且模样也是一等一的…… 谢冬梅看着抱头的郑爱国淡淡开口:“算你命大!你就不想想,你爹为啥宁愿全家啃窝头喝米汤,也不动这些东西?” 郑爱国猛地一抬头,浑浊的泪眼里闪过一丝清明。 是啊,为啥? 他爹不是傻子! 在那个年月,家里突然冒出这么多金银财宝,那不是过日子,那是催命符! 被人知道了,举报上去轻则充公,重则…… 他不敢想。 郑爱国抹了把脸,“爹是怕招祸啊!那时候,谁家不是穷得叮当响,咱家要是突然阔了,那还不被人戳脊梁骨,被人惦记死?” 谢冬梅点点头,自己老伴总算回过神来了。 她弯腰,又去查看那几个坛坛罐罐。 “嚯,还是陈年老酒!”谢冬梅眼睛一亮。 又检查另外几个,大多是酒,只有一个大肚坛子里,用棉布细细包裹着一对青花瓷瓶,釉色温润胎骨细腻,一看就不是凡品。 郑爱国凑过来看了一眼,咂咂嘴:“这瓶子也值钱?” 在他眼里,这些瓶瓶罐罐远不如那黄澄澄的金子来得实在。 “比你那金疙瘩还不好找。”谢冬梅小心翼翼地把瓷瓶重新包好,放回坛子。 这些东西,以后都是底气。 郑爱国看着满地的金银珠宝,又看看谢冬梅,搓着手:“冬梅,那……那这些东西,咋办?总不能一直埋这儿吧?万一哪天被人刨了去……” 他现在是看哪儿都觉得不安全,生怕这财露了白。 “急什么。这些东西见不得光。咱们得分批处理。”她指着一箱金条, “今儿个,我们先弄一块金砖出来,找个隐蔽的地方熔了换成钱。有了钱咱们先去偷偷买个带院子的旧四合院。” “买房子?”郑爱国一愣。 “对,买房子!”谢冬梅斩钉截铁,“把剩下的这些连箱子带坛子,全都严严实实地埋到新房子的地底下!谁也想不到,谁也找不到!” 郑爱国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婆娘这脑子转得也太快了! 他用力点点头:“行!就照你说的办!冬梅,还是你脑子灵光!” 谢冬梅斜睨他一眼,语气严肃起来:“爱国,我可警告你,这事儿从今往后除了你我,天知地知,连你亲儿子亲闺女,一个字都不能露!听见了没?” 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这可是咱们俩以后养老的钱,保命的钱!” 郑爱国连忙举起三根手指头发誓:“冬梅你放心,这事儿烂在我肚子里!” 他知道这事的轻重,这要是传出去,郑家非得让人给拆了不可。 谢冬梅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郑爱国憨厚地应着,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似的,咚咚直跳。 他看着谢冬梅沉静果决的侧脸,在手电筒摇曳的光影下,显得有些陌生,又有些……高深莫测。 他忍不住小声嘀咕:“冬梅,你……你咋跟换了个人似的?这些道道,你都是从哪儿琢磨出来的?” 他以前的婆娘虽然也厉害,但更多的是管家理事的精明,哪像现在连这种挖宝藏藏金银的事儿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倒像是早就知道这儿有东西,也早就想好了后路似的。 夜风带着山林的凉意,吹得人汗毛直竖。 郑爱国那句‘你咋跟换了个人似的’,像根小刺儿,扎在谢冬梅心尖上。 她多想和他摊牌:“老娘是阎王殿里爬出来的!” 可这话说了,郑爱国这榆木脑袋能信? 不把她当成山上的‘脏东西’附身了才怪! 到时候别说发财,先得被他拉着找跳大神的驱邪。 谢冬梅眼皮一掀,瞥了郑爱国一眼:“咋?以前觉得你婆娘太好拿捏,现在脑子活泛点儿,不习惯了?” 她顿了顿,语气沉了几分,“爱国,我想活明白点儿不行啊?” 一番话说得郑爱国哑口无言,他挠了挠后脑勺,憨声道:“行,咋不行!只要你好好的,比啥都强。” 他媳妇这份厉害也是为了这个家。 这么一想,心里那点儿怪异感也散了不少。 第26章 谁吃亏了? 谢冬梅不再多言,弯腰从那箱金条里拿起一块。 在昏暗的手电光下,那黄澄澄的颜色,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她掂了掂,估摸着得有两斤重。 “就它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金砖放进随身带来的厚实帆布袋里,袋子瞬间就坠了下去。 郑爱国连忙帮着把剩下的箱子盖好,坛子口也重新封上。 “这些……还埋回原处?”他压低声音问,生怕惊动了山里的什么精怪。 “不,”谢冬梅摇头,指了指洞穴更深处,“往里挪挪,再用石头和土把原来的洞口堵死,外面也得恢复原样,不能让人看出半点痕迹。” “好嘞!” 郑爱国力气大,负责搬运那些沉重的箱子和坛子,谢冬梅则确保每一处都尽可能地恢复原状。 “哐当……哗啦……” 石头和泥土重新封堵洞口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们把挖出来的土仔细回填,又从旁边搬来些大小不一的石块,按照原来的样子堆砌,最后还撒上了一层落叶和枯枝。 忙活完这一切,两人都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谢冬梅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汗和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从外面看,这里跟山里任何一处普通的土坡没什么两样。 天边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山林间的鸟儿也开始零星地叫唤起来。 “快走,天要亮了。”谢冬梅催促道。 下山的路上,谢冬梅瞧见路边几丛茂盛的草药,顺手就掐了一大把,有益母草也有几株不起眼的止血消肿的野草。 她把这些草药一股脑儿塞进帆布袋的上层,正好盖住了底下那块沉甸甸的金疙瘩。 郑爱国看着她这番操作,心里佩服得不行,他这婆娘,心思就是细密! 两人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赶。 一夜未眠,又加上一番体力消耗和精神上的大起大落,俩人觉得有些腿软。 快到家门口时,晨曦已经勉强能照清路面。 郑爱国刚想松口气,眼角余光却瞥见自家院门外,似乎有个人影在那儿来回踱步。 他脚步顿住了:“冬梅,你瞧,那……那是谁啊?天还没亮透呢,杵咱家门口干啥?” 谢冬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眉头瞬间蹙了起来。 那人影背对着他们,身形有些熟悉。 随着他们走近,那人似乎也听到了动静,猛地转过身来。 清晨的微光照亮了他的脸。 “周凯风?!”谢冬梅和郑爱国几乎是同时低呼出声,语气里满是错愕。 大清早的,天刚蒙蒙亮,这周凯风杵在他们家门口,跟个游魂似的来回晃荡,确实诡异。 谢冬梅不动声色地将沉甸甸的帆布袋往身后挪了挪,挡住大半,这才扬起下巴:“周凯风?大清早的,你不在家睡觉,跑我们家门口溜达啥呢?” 郑爱国也回过神来,搓着手有些不自在地问:“是啊,凯风,你……你找谁啊?” 他心里还惦记着那袋子里的金疙瘩,生怕出什么岔子。 谢冬梅却眯了眯眼。 对周凯风,谢冬梅印象不算坏。 上辈子郑明成那群狐朋狗友里,也就这周凯风还算有点人情味儿。 郑明成蹲大狱那些年,逢年过节,也就他还会提着点东西去看看,哪怕后来他周凯风混出头,发了大财,也没忘了郑明成这个兄弟。 就凭这点,谢冬梅觉得周凯风这人能处。 周凯风抓了抓后脑勺,一脸的焦急和懊恼,还带着点儿没睡醒的疲惫:“婶儿,是这么回事。昨儿个晚饭后,明成来找我,说闷得慌,拉着我出去喝酒吹牛。”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俩在街边小馆子喝到大半夜,他说想去我家拿本武侠小说看,还说……还说顺便看看凤君,跟她说几句话。” 谢冬梅心里冷哼一声:武侠小说是假,想看周凤君才是真吧。 周凯风苦着脸继续道:“我俩晃悠到我家门口,刚要进去就瞅见……瞅见我姐跟个男的站在巷子口那儿。” “然后呢?”郑爱国忍不住追问,他现在最怕儿子在外面惹是生非。 周凯风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更是一言难尽:“两人靠得老近,我姐还仰着脸,那男的头都快凑到她脸上了,眼瞅着就要亲上了似的!” 他比划了一下,那姿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明成当时眼睛就红了!我姐想解释,说不是他想的那样,可明成哪儿还听得进去啊?直接就大吼了一声‘狗男女’,冲上去就打起来了!” “什么?!”郑爱国惊呼出声,脸都白了,“打起来了?明成那浑小子……” 谢冬梅倒是比郑爱国冷静,她更关心细节:“打得怎么样?谁吃亏了?” 周凯风声音都带着几分后怕和难以置信:“婶儿,明成那小子,平时跟人干仗,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那男的瞧着斯斯文文,戴个金丝边眼镜,下手可真他娘的黑!一拳就把明成嘴角打开了花,牙都给打掉了两颗!手腕子也好像折了,当时就耷拉下来了!” 郑爱国一听儿子被打得这么惨,急得直跺脚:“哎哟!这个浑小子!那……那凯风你呢?你没受伤吧?” 周凯风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我一看兄弟吃亏,哪还能袖手旁观?当场就冲上去帮忙了!结果,那男的还真有两下子,我也挨了几下闷的。” 谢冬梅心道这郑明成真是个不长脑子的,为了个女人,把自己搭进去。 她沉声问:“后来呢?” “后来?”周凯风脸上的表情更是一言难尽,像是吞了苍蝇似的,“我爸妈听见外头动静不对,也披着衣裳冲出来了。他们一瞧见我跟人撕扯,还以为我被人欺负了呢,二话不说就上来拉偏架,对着那男的就是一顿捶!我跟您说,婶儿,最气人的是我姐!” 他气得脸都涨红了:“她竟然护着那男的!跟老母鸡护崽子似的,张开胳膊挡在那男的前面,一个劲儿地喊‘别打!别打!他不是坏人!’真是气死我了!” 第27章 为什么要装 谢冬梅心里冷哼一声,看来周凤君是铁了心要攀高枝了。 周凯风喘了口气,继续道:“那场面乱的哟,我爸妈、我,还有那男的,我姐在中间尖叫。周围邻居听见动静都围上来看热闹,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是谁家手快,报了公安。” “结果呢?呼啦啦全给我们弄派出所去了!录口供录了大半夜!”周凯风一脸晦气,“我这不刚录完,寻思着明成那情况,就赶紧跑过来了。明成那犟驴还想拦着我,说他自己能解决,我呸!他都那样了,解决个屁!牙掉了,手折了,还在那儿死撑面子!” 谢冬梅盯着周凯风:“那个男的,什么来头?你姐怎么会跟他大半夜在巷子口拉拉扯扯?” 周凯风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忌惮:“婶儿,那男的,听口音,还有他那身打扮,衬衫西裤头发抹得油光锃亮派头十足。我姐说……说他是什么港商,来咱们这边考察投资的,可有钱了!” “这事确实是我姐办的不地道,哪能给明成戴绿帽呢!” 看来周凤君已经和港商勾搭上了,那她为什么还不与郑明成分手? 不至于为了钱吧? 1986年,港商这个名头,那可是金光闪闪的。 有钱,有背景,甚至可能还有些官方的渠道。 “我这不是怕明成吃亏嘛!万一那港商真有来头,记恨上了报复起来,明成哪儿扛得住啊?我得赶紧跟您和叔说一声,好歹有个准备。” 谢冬梅听完,心里对周凯风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这小子,虽然是他那个不省心的姐姐惹出来的祸事,但他能为了兄弟两肋插刀,事后还知道第一时间来报信,这份义气和脑子,比她那个恋爱脑的蠢儿子郑明成强多了。 就冲这份担当,周凯风这人,确实能处。 她瞥了一眼依旧忧心忡忡的郑爱国,“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歇着吧,这一晚上的也累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事儿,你做得对。” 得到谢冬梅一句肯定,周凯风心里踏实了不少,挠了挠头:“婶儿,那我先回去警察局了,我爸妈还在局里呢,有啥事儿您招呼我。” 周凯风那小子猴急猴急地蹿了,留下谢冬梅和郑爱国面面相觑。 郑爱国搓着手,急得在原地打转:“哎呀!冬梅,这可咋整?明成那孩子,别真出啥大事儿!” 谢冬梅她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周凯风的话,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计较。 眼下最要紧的,不是郑明成那点皮外伤,而是那刚到手的金疙瘩。 她当机立断,拉着郑爱国就往屋里走:“先别慌!天塌不下来!跟我来!” 进了卧房,谢冬梅反手把门插上,三两下掀开床板,露出底下藏着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暗格。她把那沉甸甸的金砖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又把床板恢复原状,拍了拍手,“行了,先放这儿。” 郑爱国这会儿也顾不上金砖的事了,满脑子都是儿子:“冬梅,咱们赶紧去派出所吧!” “放心吧!”谢冬梅懒懒地应了一声,“你儿子好着呢!” 郑明成哪有周凯风说的那么脆弱,那小子肯定憋着什么坏呢! 两人锁了门,直奔镇上的派出所。 一进那亮着昏黄灯泡的小院子,就听见一阵夸张的‘哎哟’声从一间办公室里传出来。 谢冬梅脚步一顿,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 这动静,这调门儿,她太熟悉了! 每次自家兄弟们打架,郑明成总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第一个躺下的是他,下手最狠的也是他! 郑爱国却是一颗心都揪紧了,三步并作两步就往那声音来源冲:“明成!你怎么样了?” 谢冬梅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踏进办公室。 只见郑明成半躺在一张长条木凳上,一条胳膊用不知道从哪儿扯来的布条歪歪扭扭地吊在胸前,另一只手捂着腮帮子,正哼哼唧唧,那叫一个凄惨。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肿得跟挂了俩香肠似的,隐约还能看见点血丝。 他一看见谢冬梅和郑爱国进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呻吟声陡然拔高了八度:“哎哟喂!疼死我了!妈!爸!你们可算来了!我……我快不行了……” 郑爱国急得拉着谢冬梅的袖子,恨不得让她立刻上手:“明成你伤哪儿了?冬梅,快给咱儿子瞅瞅,要不要紧啊?” 谢冬梅没理会郑爱国的咋呼,也没急着去看郑明成。 她首先不着痕迹地把办公室里的情形扫了一圈。 角落里坐着几个穿着制服的公安,正低头写着什么,偶尔抬头瞥一眼闹腾的郑明成,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耐。 周凯风的爹妈也在,一脸愁容地跟一个公安解释着什么。 而最扎眼的,是不远处另一条长凳上,坐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正是谢冬梅前几天在电影院门口周凤君身边的那个‘地中海’,而他脸上有着各种青紫不一的伤口,身上也有长短不一的抓痕,模样比郑明成好不到哪去。 此刻,周凤君正一脸谄媚地围着那地中海男人转悠,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捏肩捶腿,殷勤得跟个旧社会伺候大爷的小丫鬟似的。 自始至终,周凤君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不远处‘痛苦呻吟’的郑明成,仿佛他就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这周凤君为了攀高枝,连脸都不要了。 谢冬梅这才把目光重新投向还在那儿演大戏的郑明成:“行了,别嚎了!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郑明成听见他妈这熟悉的带着冰碴儿的语气,那夸张的呻吟声顿时卡了壳,他偷偷睁开一只眼,瞄了瞄谢冬梅又迅速闭上,声音却小了许多,还带着几分鬼祟:“妈,小声点儿……我是装的……” “装的?”郑爱国在一旁听见了,眼睛瞪得溜圆,“你个臭小子!吓死你老子了!你装什么装?!” 谢冬梅一个眼刀甩过去,郑爱国立刻噤声。 她盯着郑明成:“说清楚,为什么要装?” 第28章 让他赔钱 郑明成这才咧开嘴,露出一口缺了两门牙的豁口,嘿嘿一笑,只是牵动了嘴角的伤,又‘哎哟’了一声:“妈,我这不是想着……想着让周凤君和那地中海秃头吐点血嘛!他娘的,给我戴绿帽!他们别想舒坦!”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妈,您不知道,现在上头正在严打呢!他港商怎么了?再有钱,打伤了人,也得按规矩来!让他赔钱!狠狠地赔!” 谢冬梅见郑明成那张肿成猪头的脸上,一双眼睛却贼亮贼亮的。 看来,这蠢儿子还没蠢到家,至少在怎么坑人这件事上,无师自通。 她不再废话,伸手捏住郑明成那条歪歪扭扭吊着的胳膊,手指沿着骨头一寸寸摸下去。 “嘶——”郑明成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硬是咬着牙没再嚎。 谢冬梅心里有了数。 皮肉伤看着吓人,都是些拳脚印子,不打紧。 肋骨没断,就是这手腕,骨头错位了。 对她来说,手腕复位不过是一下的事。 她手上刚要发力—— “妈!别!”郑明成猛地把手往回一缩,急切道,“使不得!这钱没到我兜里,这手就得一直这么折着!不然他凭啥掏钱?没点真东西,那地中海能认账?” 这话一出,谢冬梅倒是真愣了一下。 有长进。 虽然这长进不是用在正道上,但总比一门心思扑在周凤君那样的女人身上强。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制服的国字脸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做记录的小公安。 原本嘈杂的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 周凯风的爹妈立刻站了起来,局促不安地喊了声:“王所长。” 王所长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哼哼唧唧的郑明成和一脸怒容的港商身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都别吵了!大半夜的,打打闹闹,像什么样子!传出去我们镇的脸还要不要了?” 他走到中间,拉了张椅子坐下,俨然一副青天大老爷升堂问案的架势。 “张先生是吧?”王所长先看向那港商,语气缓和了三分,“您是港商,来我们这儿是客,是来支持我们地方建设,我们举双手欢迎。但是,打架斗殴,这事儿的性质就严重了。尤其现在是严打期间,真要按规矩办,谁都讨不了好。” 这话软中带硬,敲山震虎。 那地中海脸色变了变,没吭声。 王所长又转向郑明成:“还有你,郑明成!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怎么?还知道礼让同胞?” 随即,他话锋一转:“我看这事儿,就不要再往上捅了。真捅上去,你们一个都跑不了,都得进去蹲几天冷静冷静!” 他清了清嗓子,做出最终裁决:“这样吧,张先生,你给郑明成赔付些医药费。毕竟,人是你打伤的。然后,周家,”他凌厉的目光扫向周家父母,“这事归根结底是你们女儿惹出来的,张先生脸上的伤,你们家也得给个说法赔付张先生。大家两清,握手言和,这事就到此为止!谁也别再追究了!” 让港商出大头,周家出小头,郑明成不用负责。 谢冬梅心下了然。王所长怕影响招商引资的大局,又不能让本地人吃了哑巴亏。 然而,地中海却不干了。 他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被周凤君捏肩捶腿也消不下去,此刻一听这调解方案,当场就炸了! “赔钱?我赔他?!”他一口蹩脚的港式普通话因为激动而更加滑稽,“你们搞什么名堂!我才是受害者!” 他指着自己的脸,又指了指自己身上被抓破的地方:“你们看看我!我才是伤得最重的那个!这个扑街仔,他装的!他根本就是装的!” 地中海越说越激动,指着郑明成的手都在哆嗦:“他冲过来的时候,看着凶得像要杀人!可拳头落到身上,根本没用力!他就是故意让我还手,故意激怒我,好让我把他打伤,然后讹我的钱!我被他摆了一道!他就是个烂仔!” 他猛地转向早已吓得脸色发白的周家父母和周凤君:“还有你们!你们一家人合起伙来算计我!让你女儿先勾引我,再让你女儿的男朋友来演一出捉奸的戏码!你们这是什么?这是仙人跳!是敲诈勒索!” “我不服!我一个字都不会赔!我要去市里告你们!我要找我的律师!我要让你们赔偿我的医疗费!精神损失费!” 地中海气急败坏地咆哮着,哪还有半分有钱人的派头,活脱脱一个吃了大亏又无处说理的冤大头。 一片死寂中,只有郑明成还在病床上‘哎哟哎哟’地哼唧,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给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添上了一把火。 周凤君推开挡在身前的母亲,几步走到地中海面前,仰起一张挂着泪痕却更显楚楚可怜的脸。 “张先生!您误会了!天大的误会啊!” 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带着一丝颤音,瞬间就将那股子火药味冲淡了几分。 “我跟郑明成根本就没有处对象!”她急切地解释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往下掉,“他今天来找我,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们真的不是一伙的!您千万别误会!” 说完,她猛地转身,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死死盯着病床上的郑明成,眼神里不容置喙的命令。 “郑明成!你快跟张先生解释清楚!你今天就是个疯子,跑来胡搅蛮缠!你快说啊!” 周凤君的心在狂跳。 但她有十足的把握。 郑明成这个蠢货,从小就是她屁股后面的跟屁虫。 她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小时候,她让他去河里摸田螺,他二话不说就跳下去,差点淹死; 长大了,她说想吃市里国营饭店的点心,他能骑着自行车跑三十里地,就为了给她买一包桃酥。 他郑明成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没个正经的地痞流氓,除了对她死心塌地,一无是处! 当初要不是看他把赚的钱都上交给她,并拍着胸脯保证,以后挣的钱一分不留全上交,她周凤君能看得上他? 他配吗? 也就是个临时的钱袋子罢了。 第29章 配不上 周凤君心里冷笑,脸上却愈发显得委屈无助。 她太了解郑明成了,这个男人就是一头被驯服的笨牛,只要她掉几滴眼泪,勾勾手指,他就会乖乖地按照她说的做。 周凤君那番梨花带雨的控诉,精准地扎进了郑明成的心窝。 整个嘈杂的办公室,在他耳朵里瞬间静得只剩下嗡鸣。 他直勾勾地盯着周凤君那张我见犹怜的脸,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句话—— “你就是个疯子”。 他觉得自己的整个青春,此刻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真他娘的是把一腔热血喂了狗! 周凤君的爹妈见状,立刻心领神会,一唱一和地帮腔起来。 周妈一把拉住女儿,对着那地中海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张先生,您瞧,这事跟我们家凤君真没关系!她是个好姑娘,都是这郑明成!他死缠烂打!” 周爸也跟着附和,指着郑明成义愤填膺:“就是!一个街溜子,配不上我们家凤君!今天这事,就是他寻衅滋事,他自己负责!” 一直沉默的周凯风看不下去了,他张了张嘴刚想说句:昨天郑明成还给咱家送了半扇排骨,就被周妈眼疾手快地从背后捂住他的嘴。 周凤君见郑明成只是死死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她心中暗喜,以为他这是被自己说动了,准备服软。 于是,她又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愈发柔弱,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悲悯:“明成,你看现在这情况,你就认了吧,好不好?你就跟王所长说,是你一时冲动,是你不对。医药费的事你放心,你先担下来,以后……以后我慢慢还你。” 以后? 还有他妈的什么以后! “呵。”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角落里一直没说话的谢冬梅。 只见她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角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竟是气笑了。 她先是扫了一眼那地中海港商,随即,目光如刀直直地射向周家那三张脸。 “疯子?”谢冬梅的语调很平,却带着一股子让人心头发毛的寒意,“街溜子?” 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在周凤君面前,个子不高,气场却把对方压得死死的。 “是每个月的工资六十三块七毛钱全塞给你的疯子?” “还是你爸生病住院时,他骑着车子每天跑二十里地忙上忙下的街溜子?” 周凤君的脸一下白了。 谢冬梅没理她,转头看向周妈,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大妹子,你刚才说,是我家明成死缠烂打?上礼拜过节,你说你家没钱买肉,是谁大半夜买了五斤肥膘给你们送去的?当时你怎么说的?谁家女婿能有明成这么孝顺?” “我这个当妈的,一年到头吃不上他几顿孝敬饭。你这个‘看不上他’的未来丈母娘,倒是隔三岔五就能使唤动他。怎么,我养的儿子,是专门给你家当长工的?” 谢冬梅每说一句,周家三口的脸色就白一分。 周围看热闹的所里小公安,看他们的眼神都变了,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最后,谢冬梅的目光落回周凤君那张煞白的小脸上,声音陡然转厉: “周凤君,做人不能这么不要脸!” “吃我们郑家的,用我们郑家的,把我儿子当牛做马使唤的时候,你‘明成哥’长‘明成哥’短,叫得比谁都亲热!” “现在傍上大款,就把他一脚踹开,说他是‘疯子’,是‘街溜子’?” “你这算盘打得,我在药铺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想让我儿子一个人把所有事都扛下来,给你们一家子擦屁股,然后你好继续攀你的高枝儿?” 谢冬梅冷笑一声,“我告诉你,做你的清秋大梦!” “今天这事,谁的责任谁就得担着!” 周凤君恨得牙根痒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恨不得扑上去撕烂谢冬梅那张嘴。 可她知道,关键还是郑明成这头蠢牛。 只要他一天离不开她,就算谢冬梅是天王老子,也拿她没辙! 她心底飞快地盘算着,径直又朝郑明成挪了两步。 一瞬间,那张因怨毒而扭曲的脸又变回了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明成……”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你别听你妈的……她一直就不喜欢我……” “我们俩的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了吗?你说过会一辈子对我好,保护我,不让我受一点委屈的……” 她死死地盯着郑明成,试图从他那双死寂的眼睛里,重新找到往日那种痴迷和顺从。 “明成,你就跟大家说,这事跟我家没关系,只要你今天帮我,以后……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她的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每一个字都带着精心设计的钩子,企图再次把他牢牢钩住。 整个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郑明成身上。 周家爹妈则满眼期盼,等着郑明成再次为他们家鞍前马后。 王所长皱着眉,手里的搪瓷缸子半天没送到嘴边。 终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郑明成动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竟扯出了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比哭还瘆人。 “周凤君,”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又干又冷,“我这两年交给你保管的工资,加上我自己的存款,一共是一千三百二十一块五毛。你现在还给我。” “轰——!” 这句话,在周凤君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她整个人都懵了,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崩塌、碎裂。 什么? 还钱? 他怎么敢的? 他怎么敢跟自己提钱? 他难道不怕自己以后再也不理他了吗? 这个男人不是没有她就活不下去吗! “你……你说什么?”周凤君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脸上的柔弱瞬间被震得粉碎,只剩下赤裸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我说,”郑明成一字一顿,“把我的钱还给我。现在,立刻,马上。” 第30章 你太幼稚了 郑明成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 他转向王所长,指了指自己脸上青紫的伤,又指了指胳膊上的擦痕。 “王所长,从头到尾,都是我单方面挨打。” “他脸上的那几道抓痕,跟我没半点关系。街坊邻居当时都在门口看着,谁动的手,谁没动手,一问便知。” 郑明成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一直高高在上的地中海身上。 “最后,关于赔偿,”他再没有一丝往日的浑不吝,“我的医药费、养伤期间的营养费、还有我的误工费,你一分都不能少。” 他嘴里尝到了血腥味,咧嘴一笑露出缺了两的门牙。 “这笔钱,你要一直赔直到我痊愈为止。” “你个扑街!”地中海一脚踹翻旁边的椅子,指着郑明成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以为我张天华是吓大的?我告诉你,在香江你这种小瘪三,我一巴掌能拍死十个!” 周凤君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 她心里委屈得像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涨又重。 我有什么错? 女人想找个条件好的男人过一辈子,不是天经地义吗? 他郑明成自己没本事,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难道还要怪我? 他不是口口声声说,只要我过得好,他做什么都愿意吗? 现在这算什么? 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靠不住! 周凤君飞快地在心里盘算着。 她瞟了一眼暴怒的张天华,又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郑明成,瞬间做出了决定。 郑明成一定是真的生气了,但……他肯定只是一时赌气! 他那么爱我,怎么可能真的跟我一刀两断? 他这是在用这种方式,逼我回头,逼我更在乎他! 对,一定是这样! 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张天华这条大鱼! “张先生,您消消气,消消气!”周凤君连忙凑上去,“这事跟您没关系,都是他脑子不清醒。” “砰!” 一声巨响,王所长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桌子上,震得搪瓷缸子里的茶叶末都跳了起来。 “都给我闭嘴!”王所长脸色铁青,眼珠子一瞪,活像庙里的怒目金刚,“这里是派出所!不是你们家的菜市场!吵什么吵?!” 他指着张天华,又指了指周家三口,最后目光落在郑明成身上:“调解,是看在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不想把事闹大。既然你们给脸不要脸,那就按规矩来!” “今天这事,要么现在就在调解书上签字,该赔钱赔钱,该认错认错!要么,就都别走了!”王所长一指门外,“都跟我去后面的号子里蹲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张天华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他这次来内地是谈生意的,一分一秒都金贵得很。 真要是被关进去几天,别说这点医药费,耽误的生意损失够他买几百个郑明成的命! 他恶狠狠地瞪了郑明成一眼,那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 但他终究是个生意人,利弊权衡之下,只能自认倒霉。 “妈的!算我倒霉!”张天华骂骂咧咧地从兜里掏出一沓大钞,数也没数就摔在桌上,抓起笔在调解书上龙飞凤舞地划拉下自己的名字。 签完字,他指着郑明成,阴恻恻地警告:“扑街,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说完,理了理自己那头地中海,头也不回地抬腿就走。 “张先生!张先生您等等!” 周凤君见状,急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也顾不上郑明成了,拔腿就追了出去。 轮到周家了。 王所长的目光扫向周家,周爸周妈吓得脸色煞白,一个劲儿地往后缩,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上前。 “看什么看?赔钱!”王所长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 周妈哆哆嗦嗦地开口:“王所长……我们……我们没钱啊……” 谢冬梅冷眼看着这一家子丑态,抱臂站在一旁。 从郑明成喊出那句‘还钱’开始,她这个儿子,就已经从泥潭里出来了。 派出所门外,周凤君死死拉住张天华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极力解释着:“张先生,您别走啊!您听我解释!这真的不关我的事,都是郑明成他……” 张天华厌恶地甩开她的手:“滚开!” 眼看张天华就要上车,周凤君急得满头大汗。 她追着车跑了几步,嘴里还在徒劳地喊着‘张先生’,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了派出所门口。 她看到郑明成在母亲谢冬梅的搀扶下,正一步一步地走出来。 晨曦的阳光下,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破裂,那双曾经只装着她的眼睛,此刻却冷漠地越过她望向了远方。 周凤君浑身一颤,如坠冰窟。 不,不可能! 郑明成怎么可能忽略她,他不是说过她是天上的月亮,是他的命吗? 张天华那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已经绝尘而去,卷起一阵灰土,呛得她眼泪都流了出来。 可她顾不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 她几步冲到郑明成面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郑明成!”她的声音尖利,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你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差点毁了我的一切!” 郑明成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周凤君慢慢冷静下来,心里一直强调这是郑明成欲擒故纵的把戏,声音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得意。 “你别以为用这种法子就能让我回头!郑明成,我告诉你,男人要有担当!你看看你今天闹的这叫什么事?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就敲诈张先生?你太幼稚了!” 她伸出涂着蔻丹的指甲,差点戳到郑明成的鼻子上:“我劝你好好回去反省反省!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说完,她抱起双臂,下巴一扬,摆出一副我给你机会的恩赐姿态。 “噗嗤。”一声极轻的笑,从旁边传来。 谢冬梅像看一个跳张小丑一样,看着眼前这个自作多情的女人,然后,那道目光缓缓移到了自己儿子脸上。 仿佛在说:瞧瞧,大傻子。 第31章 剧本不一样 郑明成脸上一股滚烫的热气从脖子根直冲天灵盖! 他被亲妈一个眼神看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也觉得自己是个傻子,还是个眼瞎的。 舔了这么个玩意儿这么些年,真是猪油蒙了心! 郑明成深吸一口气,胸口被打的地方还有些疼,他朝着周凤君喊道:“周凤君,我的钱呢?” 周凤君愣住了:“什么钱?” “我从上班第一天起,每个月交给你保管的工资,一共一千三百二十一块五毛。还给我。” 郑明成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颗冰雹,砸得周凤君心惊肉跳。 她彻底慌了,这跟她想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你……你疯了?那些钱不都花了吗?” “少废话。”郑明成打断她,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一分不少地还给我。不然,我们就派出所见。” 说完,他再也不看她一眼,扶着谢冬梅的胳膊,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走了两步,他从怀里掏出那沓被梁天华摔在桌上的大钞,看都没看直接塞到谢冬梅手里。 “妈,拿着,这是伙食费!”他声音闷闷的。 这一千块钱,对于80年代的普通家庭来说,是一笔巨款。 谢冬梅直接就伸手接了过去,利索地往自己大口袋里一揣。 郑明成:“……” 他本以为他妈怎么也得推辞一下,说几句‘儿啊,妈不要你的钱’之类的客套话。 结果就这么收了? 连个磕绊都不打? 他心里莫名有点后悔,给得是不是太快了点? “手。” 谢冬梅突然停下脚步,吐出一个字。 郑明成不明所以,还是把刚才折了的右手伸了过去。 只见谢冬梅一手托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捏住他的指骨,眼睛一眯,手腕猛地一错一拉! “咔嚓!”一声清脆的骨节复位声响起。 “啊——!” 郑明成疼得嗷一嗓子,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可他再活动手腕时,那股钻心的疼劲儿已经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点酸麻。 “行了,骨头接上了。”谢冬梅松开手,掸了掸衣角,“死不了就赶紧滚去上班。” “上……上班?”郑明成有点懵,他这副尊容怎么上班? 谢冬梅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怎么,家具厂是你家开的?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去了厂里,给我盯紧点你二哥郑明安。” 郑明成心里一凛。 他能进家具厂,还是他二哥,当时已经是车间主任的郑明安给安排的。 他二哥那人,平时挺老实,唯一爱好就是喜欢打麻将,二嫂没少为这事和他吵架。 “他要是敢再踏进牌馆半步,你先把他腿打断,再回来告诉我。” 郑明成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反驳:“妈,你说啥呢……那可是我二哥,我……我怎么下得去手?” 再说了,二哥郑明安那犟驴脾气,一旦牌瘾犯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家里谁没劝过?谁没拦过? 可他什么时候听过? 别说他一个当弟弟的,就是他爸郑爱国拿着擀面杖追着打,郑明安都能梗着脖子往麻将馆里冲! 打断他的腿?说得轻巧! 郑明成心里嘀咕,脸上却不敢露出来。 谢冬梅看到郑明成为难的样子也知道他是不可能阻止的了郑明安去赌的。 前世,郑明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满足于跟街坊邻居打几毛钱的小麻将,开始去那些乌烟瘴气的地下赌场。 输了钱,就回家偷。 先是偷谢冬梅放在抽屉里的零钱,后来是偷郑爱国藏在床板下的存折。 最后,他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席卷一空,连老婆李英花陪嫁的那台蝴蝶牌缝纫机都给卖了。 家里被他闹得鸡飞狗跳,李英花整日以泪洗面,两个孩子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再后来……他欠了还不上的高利贷,扔下老婆孩子,一个人跑了。 从此人间蒸发。 直到郑爱国出事,办丧事那天,所有人都回来了,唯独没有他郑明安。 郑爱国走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 是不是……也在等那个不孝子回来? 郑明安会变成那个六亲不认的赌鬼,根子,不在他自己身上。 而在她那个弟弟,谢建军身上! 那时候她和郑爱国一个忙着医馆,一个忙着糕饼厂,脚不沾地。 大儿子明华可以自己背着书包上学,可二儿子明安才刚会走路,正是淘气的时候。 当时谢建军拍着胸脯,主动把这活儿揽了过去。 “姐,你跟姐夫忙你们的,孩子我给你们看着,保证饿不着冻不着!” 他说得情真意切,谢冬梅当时还感动得不行,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她弟弟更贴心的人了。 可他所谓的‘看孩子’,就是抱着还在牙牙学语的郑明安,一头扎进镇上最嘈杂的麻将馆里! 等她后来发现时,一切都晚了。 小小的郑明安,话还说不利索,就已经对那哗啦啦的麻将声比对任何童谣都熟悉。 别的小孩还在玩泥巴,他已经会煞有介事地抓起两张麻将牌,在桌上学着大人的样子,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碰!胡了!” 为了这事,她跟谢建军拍过桌子,摔过碗。 可谢建军嬉皮笑脸,总有说辞:“姐,你这是干啥?小孩子家家的,就是看个热闹,能学坏啥?你别大惊小怪的。” 就因为她的疏忽,郑明安这棵苗,彻底被谢建军给浇歪了。 从几毛钱的麻将,到几块钱的牌九,再到后来她不知道的更大赌局…… 谢冬梅的手指在袖子里微微蜷缩,指甲掐进了掌心。 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上一世,差不多这个时候,谢建军就火急火燎地找上了门。 不是为了别的,还是为了钱。 而且那一次,他借的金额是前所未有的巨大。 他说他跟人合伙的生意亏了本,急需一笔钱周转,不然就要被人卸了胳膊腿。 哭天抢地,就差跪在她面前了。 她记得,老实了一辈子的郑爱国,那次是铁了心不让她给钱。 “冬梅,那是个无底洞!我们有多少钱够他填的?!” “他是你亲弟弟,可明安也是你亲儿子!你看看明安被他带成了什么样?这钱要是给了,就是害了他,也是害了我们自己家!” 那是郑爱国第一次反对她,两口子吵得不可开交。 第32章 山人自有妙计 最后,她拗不过郑爱国,没给。 然后,没过几天,糕饼厂就发生了煤气爆炸。 过去,她只当那是意外,是命运无常。 可现在想来…… 一个因为没借到救命钱而怀恨在心的赌徒,会不会……做出点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压都压不下去。 冷汗,顺着谢冬梅的脊梁骨,一瞬间就冒了出来。 人心里的鬼,比这世上任何东西都可怕! 这一世,谢建军还没来得及张那张血盆大口,糕饼厂的煤气隐患已经被她提前扼杀了。 也许,郑爱国的死劫,已经被她无意中解了? 上一世,她就是太相信所谓的亲情,太不把钱当回事,才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一世,她要钱!要很多很多的钱! 钱,就是她的底气,是她保护家人的刀枪! 夜晚,她翻了个身,黑暗中将声音压得极低:“睡了吗?” 郑爱国迷迷糊糊地回答,“咋了,冬梅?” “起来,我们有正事要干。” 郑爱国一个激灵,他不敢怠慢,麻利地披上衣服。 “啥事啊?这么晚了。” 谢冬梅没说话,只是走到床边弯下腰,从床底下那个不起眼的暗格里,吃力地拖出那块金砖。 郑爱国的眼皮狠狠一跳,“冬梅,你这是……” “把它熔了。”谢冬梅的眼神在跳跃的灯火下,亮得吓人,“这么大一块金砖,目标太大了。我们得把它化整为零。” 郑爱国舌头都打了结,“在屋里?这……这能行吗?让邻居听见……” “听见什么?听见我们烧蜂窝煤?”谢冬梅白了他一眼,手脚麻利地从墙角拖出小煤炉,又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小号黑砂锅,那是她平时熬药用的。 她把那块足有2斤重的金砖塞进砂锅里,架在烧得通红的煤炉上。 “你,去把门窗都关严实了,再拿块湿布把门缝堵上。”她指挥着郑爱国。 火焰舔舐着黑色的砂锅,锅里的空气被烧得扭曲起来。 郑爱国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他死死盯着那扇门,仿佛外面随时会有人破门而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里的温度越来越高,两个人都热得满头大汗。 终于,那块凹凸不平的金砖开始有了变化。它的棱角慢慢变得圆润,表面泛起一层金色的光泽,像一汪正在融化的浓稠蜂蜜。 “化了!冬梅!”郑爱国压低了声音惊呼。 谢冬梅没理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锅里。 等到整块金砖都化成一锅金灿灿的液体时,她才示意郑爱国:“把那个装煤饼的铁模子拿过来,倒扣在地上。” 郑爱国手忙脚乱地照做。 谢冬梅戴上一双厚厚的棉手套,用火钳夹起滚烫的砂锅,将那锅金色的液体,稳稳地倒进了铁模子的凹槽里。 “滋啦——” 金液遇冷,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刺眼的光芒瞬间迸发,晃得人睁不开眼。 等光芒散去,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圆形金块,静静地躺在那里。 第二天开始,夫妻俩就像勤劳的蚂蚁搬家。 “记住,一家店只出一小块,问价就说家里老人传下来的,急用钱。价格合适就卖,不合适扭头就走,别多废话。”谢冬梅把金块用布包好,分给郑爱国一小半,自己留了大半,反复叮嘱。 郑爱国揣着那几块沉甸甸的金子,手心直冒汗,走路都觉得腿软。 一连三天,两人下班就分头行动,跑遍了所有能找到的金店和首饰店,甚至还有几家当铺。 第三天晚上,当所有的金块都出手后,两人再次关紧了房门。 郑爱国从怀里、口袋里、裤腰里,掏出一卷又一卷用橡皮筋捆得结结实实的钞票。 谢冬梅也把自己的那份拿了出来。 当所有的钱都堆在床上时,那张老旧的木板床,仿佛都承受不住这惊人的财富,发出轻微的呻吟。 一沓,两沓,十沓…… 厚厚的一大堆,散发着油墨和旧钞特有的味道。 郑爱国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他厂里一个月的工资才八十多块,眼前这堆钱,他得不吃不喝干多少年? 他不敢想! 他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哆哆嗦嗦地点了好几遍,才终于算清了总数。 “冬……冬梅……”他的声音都在发颤,喉结上下滚动,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只是用手指着那堆钱。 “多少?”谢冬梅倒是平静。 “四……四万……两千……七百三十二块……五毛……”郑爱国说完这个数字,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一屁股跌坐在床沿上。 四万多! 我的老天爷!这就是万元户吗? 在八十年代,万元户这个词,是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谢冬梅点完最后一沓,她看着郑爱国那副快要魂飞魄散的样子,心里好笑又有些心酸。 她拍了拍那堆钱,眼神里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大局在握的沉稳。 “爱国,你听我说。”她把钱重新分成几摞,“明天,我们去市里最大的那几家银行,用你我的名字,一人开几个户头把钱都存进去。记住,每个存折上数额都不要一样,零头打乱。” 她顿了顿,从里面数出两万块钱,单独放在一边。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个道理你得懂。这剩下的两万块,我们留着去市里买房。” 天刚蒙蒙亮,郑爱国就睁开了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昨晚的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钞票,还有妻子那双在灯下亮得吓人的眼睛,在他脑子里反复冲撞。 他翻了个身,想跟谢冬梅说点什么,却发现身边已经空了。 “醒了?”谢冬梅的声音从外屋传来。 郑爱国一骨碌爬起来,披上衣服走出去,只见谢冬梅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桌边喝着一碗稀饭。 “你……你起这么早?”郑爱国喉咙有点发干。 “心里装着事,睡不着。”谢冬梅放下碗,用毛巾擦了擦嘴,“吃快点,吃完我们去办正事。” 郑爱国紧张兮兮地问:“去银行存钱?冬梅,要不……我们再等等?这风头……” “等什么?”谢冬梅抬眼看他,“等钱长毛发霉?还是等贼惦记上门?” “晚点去存钱,”谢冬梅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先去市里买房。” 郑爱国晕乎乎的,“这么快?为什么去市里买?咱们对那又不熟……” “你傻啊,镇里大多数都认识咱俩,在镇里买房不是都知道了吗?再说从山下来去市里还比回镇里更近一些。” “至于咱们对市里不熟……”谢冬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抓起桌上的布包,“山人自有妙计,走,我带你见识见识。” 第33章 有缘人 八十年代的市里,还没有后世那种窗明几净的房产中介公司。 所谓的房屋买卖,大多靠口耳相传,或者去一些半官方性质的房屋介绍所。 谢冬梅轻车熟路地带着郑爱国,拐进了政府旁边的一条小巷子,巷子口挂着一块斑驳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便民房屋介绍所’。 屋里很小,就一张桌子,一个年轻人正翘着二郎腿,一边喝茶一边听收音机。 见有人进来,他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 谢冬梅直接开门见山:“同志,买房。” 那年轻人呷了口茶,慢悠悠地问:“想买个啥样的?多大面积?预算多少?” 这派头,跟后世的中介一模一样。 谢冬梅没理会他的套话,往前一步:“要四合院,院子要大,能种树能晒被子。地段要好,交通方便,不能太偏。最重要的一点,” 她顿了顿,“要挨着公安局。” 这话一出,那年轻人翘着的二郎腿一下放了下来,收音机的声音都仿佛小了。 他那双原本懒散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了精光。 “大姐,您这要求……可真够特别的。”他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妇女,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挨着公安局? 这是什么路数?家里有当官的? 还是……得罪了什么人,想求个平安? 郑爱国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他搞不懂妻子为什么非要提这种要求,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自己有事吗? 谢冬梅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个中介:“有没有?” “有!还真就有一处!”那年轻人一拍大腿,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大姐,您可真是问对人了!我跟您说,这地儿,全城都找不出第二处比这更安全的了!” 他来了精神,凑近了些:“就在公安局家属大院的隔壁!一墙之隔!您说,住在警察同志眼皮子底下,哪个不长眼的敢去闹事?” 谢冬梅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院子,原本是市里退下来的老干部的。人家儿子在省城出人头地了,接他过去享福。老人家舍不得这住了几十年的院子,就想找个有缘人,好好待它。”中介说得眉飞色舞, “交通就更别提了,出门就是主路,去哪儿都方便!绝对是中心地段的清静宝地!” 谢冬梅的心‘砰砰’直跳,但面上依旧平静如水:“带我们去看看。” “好嘞!” 中介麻利地锁上门,领着他们穿过一条安静的胡同。 一边是公安局家属院整齐划一的灰色围墙,透着一股肃穆之气。 另一边,一座古朴的青砖灰瓦院门静静伫立,门前有两棵老槐树,枝繁叶茂。 “就是这儿了。”中介指着那院门,脸上带着一丝得意。 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郑爱国的呼吸都停滞了。 眼前是一个宽敞得不像话的院子,青石板铺地,打扫得干干净净。 院子正中有一棵石榴树,上面挂着几个泛红的石榴。东厢房的窗下,种着一架葡萄,绿油油的叶子爬满了整个墙壁。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和老房子的味道。 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正拿着一把大剪刀,细心地修剪着一盆兰花。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动作不急不缓,自有一股沉静的气度。 “陈老,有客人来看房了。”中介笑着上前打招呼。 陈老抬起头,目光在谢冬梅和郑爱国身上扫过,温和却有分量。 谢冬梅没有急着说话,她绕着院子走了一圈,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廊柱上那历经风雨的木纹,又走到墙角,看了看砖石的根基。 她的眼神,不像是在看房子,倒像个老中医在给人切脉,沉静而专注。 郑爱国跟在她身后,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觉得这院子好,太好了,好得让他感觉像在做梦。 “老同志,”谢冬梅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种由衷的欣赏,“您这院子,养得真好。” 陈老放下剪刀,淡淡一笑:“不是我养它,是它养我。” 他看着谢冬梅,问道:“听小王说,你们想买个院子?” “是。”谢冬梅点点头,迎上他的目光,“想找个安稳的窝。”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这满院的阳光:“一个家,就像一棵树,枝叶再多,也得有条扎得深的根。根要是扎不稳,风一吹就散了。我瞧着您这院子,就是那条能扎百年的老根。住在这儿……心里踏实。” 这番话,没有提钱,没有讲价,却说到了陈老的心坎里。 他一辈子在机关工作,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有的人买房,看的是地段,想的是升值;有的人,看的是气派,想的是炫耀。 可眼前这个女人,她看的是踏实。 陈老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他看着谢冬梅,像是看到了年轻时同样为家庭操劳的妻子。 他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这院子,跟了我大半辈子了。卖给别人,我不放心。卖给你……我踏实。” 一句话,定了乾坤。 旁边的中介小王眼睛都直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谈房子的,三言两语,没问价格,就成了? 谢冬梅朝陈老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陈老。” 然后,她转过头,对已经愣住的中介和郑爱国说道:“陈老,中介同志,我们今天就办手续。” “钱,我们一次付清。” 中介小王脸上的笑堆得像一朵绽放的菊花,搓着手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大姐!您……您是说真的?一次性付清?”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谢冬梅反问,目光却转向了一旁始终沉默的陈老,“陈老,我们是真心实意想买您这院子,也是真心实意想跟您交个朋友。您给个实诚价。” 陈老那双看过世事沧桑的眼睛,看出了这个女人眼里的坚定。 他缓缓点了点头,对中介小王说:“小王,这院子,挂了两万块。我看跟这位大姐有缘,人家也爽快,就……一万八千八吧。” “一万八千八?!”中介小王惊得差点跳起来,这可直接砍了一千多块! 第34章 让他闹去 这在1986年,是普通工人不吃不喝好几年的工资! “不过我也有个条件,”陈老看着谢冬梅,语气温和却不容商量,“合同今天签,房本今天过户,钱,你们也今天给。但是得让我这把老骨头,再在这里住上一个星期。我得……好好收拾收拾,跟这老伙计告个别。”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身边那张磨得发亮的八仙桌,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眷恋。 “没问题。”谢冬梅想都没想,一口应下,“陈老,您放心。这院子以后,我们给您养着,您随时都能回来看看。” 这话,暖了陈老的心。 接下来的手续,快得像一场旋风。 在房屋介绍所和房管所之间来回跑,谢冬梅雷厉风行,条理清晰,该说什么话,该找什么人,她心里门儿清。 当谢冬梅从布包里,当着陈老和中介的面,点出厚厚的大钞时,中介小王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郑爱国更是紧张得生怕哪儿突然窜出个贼来。 办完这一切,走出房管所的大门,郑爱国却觉得腿肚子发软,脚下像是踩着棉花。 “冬梅……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他恍恍惚惚地问。 “这不是梦。”谢冬梅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又稳又快,“走,去把剩下的钱存了。” 夫妻俩又马不停蹄地跑了几家大银行,按照谢冬梅的计划,用两个人的名字开了好几个活期存折,每本上的数额都存得有零有整,绝不引人注目。 当最后一笔钱存进银行,郑爱国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力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看天色,已经临近下班。 谢冬梅拍了拍郑爱国僵硬的肩膀,嘴角难得地勾起一丝笑意:“忙活了这几天,也该犒劳犒劳自己。去红星饭店搓一顿好的。” “红星饭店?”郑爱国又是一惊,“那地方贵得吓人!” “钱是王八蛋,花了还能赚。”谢冬梅白了他一眼,“钱放在银行里能下崽儿吗?人活着,该享受的时候就得享受。走!” 拗不过妻子,郑爱国只能被她拉着,半推半就地走向了镇里最气派的红星饭店。 正是饭点,饭店里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谢冬梅特意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既能看到街景,又相对安静。 “来个红烧肉,一个干煸豆角,再来个鱼香肉丝,一个番茄蛋汤。”谢冬梅熟练地点着菜,又对服务员说,“再来二两白酒。” 酒菜很快上来,郑爱国给自己倒了杯酒,刚要感慨两句,就听见窗外传来一阵喧哗。 谢冬梅夹菜的筷子一顿,抬眼朝窗外望去。 此刻,电影院门口围了一小撮人,正对着一对年轻男女指指点点。 那男的,不是他们家那个混小子郑明成是谁? 而他对面的,正是周凤君。 此刻周凤君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眼圈也红了,正用力拽着郑明成的胳膊,似乎在低声哀求着什么。 郑明成却一脸不耐烦,用力甩开她的手,梗着脖子,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出息了,”谢冬梅冷哼一声,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郑爱国也看见了,有些坐立不安:“这……这混小子!又在闹什么幺蛾子!我去把他叫回来!” “坐下!”谢冬梅筷子往桌上一拍,“让他闹。自己的屁股自己擦,你管得过来吗?” 就在这时,窗外的郑明成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个铁皮大喇叭,就是学校里开运动会用的那种。 他把喇叭往嘴边一凑,深吸一口气,那架势,让周围看热闹的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郑明成!你敢!”周凤君尖叫道。 郑明成压根不理她,对着喇叭就吼开了,声音通过铁皮的共振,变得又大又刺耳,半条街都听得清清楚楚: “各位走过路过的叔叔阿姨、大哥大姐!麻烦都给评评理啊!” “电影院售票员周凤君!就是她!”他用喇叭指着脸色惨白的周凤君。 “当初跟我处对象,说要我把工资存款全部上交给她,她来帮我保管。” “现在!她勾搭上了有钱人踹了我,我让她还我血汗钱!她却跟我哭说没钱!你没钱你身上这身新衣服哪来的?你没钱你脚上这双小白皮鞋哪来的?” “一千多块钱呐!同志们!还钱!周凤君!今天你要是不把钱还我,我就天天拿着这喇叭,在你电影院门口给你搞宣传!”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别当老赖!” 这几嗓子吼出来,效果是爆炸性的。 看热闹的人群瞬间扩大了一倍,对着周凤君指指点点,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来。 “哎哟,这姑娘看着挺体面的,怎么还干这事儿?” “一千多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小伙子也是个狠人啊,直接拿大喇叭喊,这下全镇都知道了……” 周凤君站在人群的漩涡中心,只觉得天旋地转,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郑明成,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以前那个对她百依百顺、她勾勾手指头就什么都愿意给的郑明成,会变得这么狠! 这么绝! 这不是在要钱,这是在要她的命!是要把她的名声彻底搞臭! 他……他是真的不想要她了。 饭店窗边,郑爱国看得目瞪口呆:“这……这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谢冬梅却放下了筷子,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她看着窗外那个把无赖劲儿发挥到极致的小儿子,眼底深处,竟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丢人?”她淡淡地开口,“我倒觉得,他这脑子总算是开了点窍。知道怎么快刀斩乱麻,怎么给自己止损了。” 她转过头,看着已经快要气出心梗的郑爱国,语气平静,“让他闹去。闹完让他进来付饭钱。” 窗外,周凤君被围在人群中央,一张俏脸血色尽失,只剩下惨白。 “郑明成……我求你了……你别喊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钱……钱我会还你的……你先把喇叭放下,我们好好说……” 第35章 神神秘秘的 周凤君试图伸手去拉郑明成的衣袖,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换做以前,郑明成早就心软得一塌糊涂了。 可现在,郑明成只是冷漠地侧身一躲,避开了她的手。 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眼神里没有半分怜惜。 “好好说?我跟你好好说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郑明成把喇叭又往嘴边凑了凑,“现在觉得丢人了?晚了!” “别!”周凤君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 她知道,郑明成要是再喊下去,她以后在镇里就真的不用做人了。 售票员这个体面的工作,也可能保不住了。 “我还!我现在就还你!”周凤君急得满头是汗,手忙脚乱地去翻自己的小皮包。 她抖着手,从里面掏出两张崭新的大钞,这钱原本是晚上准备请梁老板吃饭道歉的。 “我……我身上就这么多了!二百块!你先拿着!”她把钱硬塞到郑明成手里,“剩下的……剩下的我明天!明天一定给你凑齐!你快走!你快把那破喇叭扔了!” 郑明成掂了掂手里的两张大钞,塞进裤兜,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松动。 他没再说话,只是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周凤君,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就在周凤君以为他还要继续闹下去时,郑明成却突然把喇叭往地上一扔。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钱还没在兜里焐热乎,郑明成的后脖领就被人一把揪住。 “混账东西!你还嫌不够丢人现眼?!”郑爱国气得脸涨成了猪肝色,手上使了大力,几乎是拖着郑明成进了红星饭店。 “爸!爸!你撒开!我自己会走!”郑明成挣扎着。 郑爱国直接把他摁在谢冬梅对面的空位上,指着他的鼻子,气得手直哆嗦:“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你这是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你被人戴了绿帽子!我们老郑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郑明成被摁在椅子上,却一眼就看见了桌上那盘油光锃亮、香气扑鼻的红烧肉。 他也顾不上跟郑爱国争辩,抄起筷子就夹了一大块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嚼着。 “唔……好吃!”他含糊不清地赞了一句,又去夹干煸豆角。 那没心没肺的样子,更是把郑爱国气得七窍生烟。 “你还吃得下?!” 郑明成咽下嘴里的肉,这才抬起眼皮,满不在乎地瞥了郑爱国一眼:“我为什么吃不下?做错事的又不是我,凭什么是我丢人?” 他理直气壮地反问,“是她周凤君水性杨花,贪慕虚荣,脚踩两条船在先。我把我的钱要回来,天经地义。该丢人的是她,是那个想骗我钱还想给我戴绿帽子的女人!我这是让她知道,我郑明成不是她想捏就捏的软柿子!” “说得好。” 谢冬梅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放进郑明成碗里,脸上竟是难得的赞许。 “这事,你办得不错。” 郑爱国愣住了:“冬梅,你……你怎么还夸他?这……” “为什么不夸?”谢冬梅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以前我觉得他是个混不吝的,现在看来,至少脑子是活的。知道用什么法子对付什么人,也知道疼了就要喊出来,而不是打落牙齿和血吞。这叫及时止损。” 她看向吃得正香的郑明成,话锋一转:“既然你这么能耐,自己把钱要回来了。” 郑明成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夹菜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谢冬梅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狐狸般的笑容:“你这刚要回来二百块钱,热乎着呢。这顿饭……” 她用筷子点了点桌上的菜,慢悠悠地道:“就当是庆祝你讨债成功,顺便给你去去晦气。这顿饭,你请客。” 郑明成夹着红烧肉的筷子猛地一僵,刚塞进嘴里那块肥瘦相间的肉,瞬间就不香了。 他费劲地把肉咽下去,灌了一大口茶水,才把那股油腻劲儿压下去。 “妈,”他耷拉着眼皮,一脸的委屈,活像一只被抢了食的狗崽子,“你这不是敲竹杠吗?” 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账:“我那刚上交的一千块伙食费,钱给了,这几天我连口热乎饭都没在家吃上。” 他越说越来劲,目光在谢冬梅和郑爱国之间来回扫着,“说,你们俩这几天跑哪儿去了?神神秘秘的。” “你……”郑爱国被他这没大没小的话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老脸涨得通红。 “说什么呢?”谢冬梅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地用茶水涮了涮杯子,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没规没矩的。我跟你爸忙活了大半辈子,连口喘息的功夫都没有?现在想出来清静两天,放松放松,还得跟你个小兔崽子报备?” 她抬起眼:“怎么,这家轮到你来管你老子老娘的闲事了?” 郑明成被她怼得一缩脖子,但眼珠子一转,脸上那股子委屈劲儿瞬间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意味深长的暧昧笑容。 他把身子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挤眉弄眼地看着两人:“行了行了,我懂,我懂!” 他嘿嘿一笑,那表情活像个抓住了大人秘密的小孩子,“我早就跟你们说了,别一天到晚那么节省。该花就花,该享受就享受,看,现在想通了吧?” 郑爱国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嘴里含糊不清地骂着:“混账东西……” 谢冬梅却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她审视着这个小儿子,发现他确实变了。 以前是混,是愣头青,现在这混里,多了几分看透人心的机灵劲儿。 她话锋一转,语气严肃起来:“行了,少贫嘴。你二哥郑明安,最近怎么样?” 听到正事,郑明成也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坐直了身体,表情认真了几分。 “放心吧,妈。这两天我看得死死的,”他回答得干脆利落,“家具厂那边我托人盯着呢,他是一步都没敢踏出厂门,下班就老老实实回家,别说去搓麻将了,连跟那些狐朋狗友多说一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谢冬梅点了点头,这小子,办事还算牢靠。 “行了,吃吧。”她重新拿起筷子。 第36章 真的没事了? 郑明成得了令,立刻眉开眼笑,刚才还嫌腻的红烧肉,这会儿又变得香气扑鼻。 他风卷残云一般,把剩下的饭菜扫荡得干干净净,连盘子里的汤汁都恨不得用米饭给刮干净。 吃饱喝足,他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往椅子上一靠,拍了拍自己滚圆的肚皮,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吃完了?”谢冬梅看着他。 “吃完了!”郑明成答道。 “那就结账。” “得嘞!” 郑明成站起身,从裤兜里掏出那刚从周凤君手里要回来的二百块钱。 他朝着不远处的服务员高高举起手,嗓门洪亮地喊道:“服务员!结账!” 他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像是生怕饭店里有人听不见。 那服务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被他这么一喊,先是一愣,随即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同志,您好,一共是四十一块五毛。” 郑明成拿着那两张还带着余温的大钞,豪气干云地拿出一张,张开缺了两的门牙的嘴:“给!” 服务员小姑娘的眼睛看着漏风的大牙强忍住笑:“好的,收您一百,麻烦您在这里稍等一下。” 出饭店后,谢冬梅用下巴点了点郑明成那张漏风的嘴,“你这牙,龇着不嫌难看?怎么不去补补?” 郑明成嘿嘿一笑,满不在乎地说:“急什么。等周凤君把剩下的钱还清了,我立马就去镶个金的!让她看看,没了她,我过得更好!” 他嘴上说得硬气,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黯然,却没有逃过谢冬梅的眼睛。 谢冬梅静静地看着他:“真的没事了?周凤君……你不是从小就跟在她屁股后头转悠吗?”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一直闷头生气的郑爱国,此刻也察觉到了儿子的不对劲。 他默默地从兜里掏出烟盒,磕出一根递到了郑明成嘴边,又划着一根火柴凑了过去。 火光映亮了郑明成那张年轻却写满故作坚强的脸。 郑明成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一向对他非打即骂的父亲会有这个举动。 他低头就着火,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劣质烟草辛辣的气味呛得他猛地咳嗽起来,眼圈瞬间就红了。 “咳……咳咳……”他狼狈地别过头,肩膀微微耸动。 “谢了,爸。”他含糊地说了一句,再转过头时,已经重新挂上了那副吊儿郎当的笑容。 他夹着烟,故作成熟地吐出一个烟圈,冲着谢冬梅咧嘴一笑:“妈,你说啥呢,不就是一个女人嘛,天涯何处无芳草。我郑明成还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早没事了!” 可他这个笑容,牵动着嘴角的伤,咧开的嘴又正好露出那缺了两的门牙,怎么看都比哭还要难看。 谢冬梅没再追问,有些坎终究得自己迈过去。 回到家,一进门,郑爱国就仔仔细细地把门从里面插好,还觉得不放心,又把窗户都检查了一遍。 谢冬梅则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用手绢包了好几层的东西。 一层层打开,露出崭新的红色房契,和几本不同颜色的存折。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压抑不住的激动。 这可是他们家如今最大的秘密。 “放哪儿?”郑爱国压低了声音问。 谢冬梅环顾了一下这间住了几十年的老屋,最后目光落在了床底下那个上了锁的樟木箱子上。那是她的嫁妆,沉重结实,藏在最里面,轻易不会有人去翻动。 她走过去,从抽屉取下一把小钥匙,打开了铜锁。 箱子里全是些压箱底的旧衣物和棉被。 谢冬梅将房契和存折塞进一床旧棉被的夹层里,反复掖好,确认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异样,这才重新锁上箱子,把钥匙贴身收好。 做完这一切,两人才松了口气,并排坐在床沿上。 屋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灯泡,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安静了许久,郑爱国才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又紧紧地锁了起来:“冬梅,新院子是买下了,可后山那些东西,怎么办?” 他一想到埋在山里那些金灿灿沉甸甸的宝贝,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那可不是一星半点,又重又显眼。” 谢冬梅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床单上划着圈。 “不能一次性搬。”她缓缓开口,声音笃定,“得分批,得想个万全之策,还得找个合适的由头,不能让任何人起疑心。” 她的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山货。”谢冬梅突然吐出两个字。 “山货?”郑爱国没反应过来。 谢冬梅眼神里带着一丝看自家傻儿子的无奈:“医馆里那些炮制药材的矿石,像龙骨、牡蛎,哪个不沉?咱们光明正大的搬进四合院,然后搁在新院子里显眼处晾晒炮制。”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咱们用麻袋装,上面铺一层真正的药材,中间放金子,底下再铺一层药材。谁家没事会去翻别人家又脏又沉的药材袋子?就算有好事的想看,扒开上面一看,全是土坷垃和草根,他自己都嫌晦气。” 郑爱国眼睛瞬间亮了,紧锁的眉头豁然开朗:“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法子好,这法子绝了!” “到时候,我跟你分几次,白天去用板车拉,光明正大的,有邻居问就说是去村子里收的货。越是坦荡,越没人怀疑。” 一夜的密谋,直到窗外天色泛起鱼肚白,夫妻俩才和衣躺下。 第二天,谢冬梅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了医馆。 今天,是她亲自指导郑明礼针灸的日子。 针灸室内,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正趴在诊疗床上,他是附近街道的老病号,常年受肩颈疼痛的折磨。 郑明礼站在一旁,手里捧着针盒,脸色有些发白,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这是谢冬梅第一次正式放手让他对病人施针,虽说只是最基础的穴位,他还是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他偷偷瞟了一眼谢冬梅,谢冬梅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茉莉花茶,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 可这平静,却比疾言厉色更让他感到压力。 第37章 奇才 “怕什么?”谢冬梅的声音淡淡传来,“针在你手里,病人在你眼前,你脑子里有穴位图,心里有分寸,还怕它能飞了不成?” 郑明礼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眼里的慌乱褪去了大半。 谢冬梅看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郑明礼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走到病床前,捻起一根细长的银针。 就在他捻起针的那一瞬间,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 原本那个因为紧张而略显木讷的青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心无旁骛的医者。 他垂下眼帘,手指在病人的肩颈上轻轻按压、游走,寻找着穴位。 那动作,轻柔而精准,像是最熟练的琴师在调试自己的琴弦。 找到了。 郑明礼停了下来,屏气凝神。 下一秒,他手腕一沉,一抖,那根银针便稳稳地刺入了‘肩井穴’,针身微微颤动,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嗡鸣。 快、准、稳! 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仿佛那根针本就是从他指尖生长出来的一部分。 谢冬梅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顿住了。 她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郑明礼的手。 别人看到的,是郑明礼施针的果断利落。 可在她臻于‘洞悉’之境的眼睛里,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在郑明礼凝神的那一刻,她能清晰地看到,一股平和、纯净的气从他丹田升起,顺着手臂,源源不断地汇聚到他的指尖。 当银针刺入穴位的瞬间,那股气便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精准无误地顺着针身注入病人的经络,与病人淤堵的病气悍然相撞,然后轻柔地将其包裹、疏导。 那不是一个新手该有的气韵! 甚至,比她上辈子巅峰时期,还要纯粹,还要富有灵性! 这分明是天生的针灸奇才! 郑明礼并不知道他娘内心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一针功成,信心大增,不再有丝毫犹豫,手指翻飞,一根根银针如飞燕投林,精准地落在了风池、天宗、大椎等各个穴位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于道的韵律感。 趴在床上的病人,甚至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谢冬梅端着那杯早已失了温度的茶,久久没有动弹。 郑明礼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取下所有银针,用酒精棉球给病人擦拭干净针孔,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一转头,就对上了谢冬梅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郑明礼刚刚因为施针成功而涌起的些许自信,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 他的后背瞬间就绷紧了,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声音都有些发干:“妈……我,我是不是……有哪个穴位扎错了?” 谢冬梅终于动了。 她将那杯凉透的茶放在桌上,声响不大,却让郑明礼的心跟着一颤。 她站起身,走到郑明礼身边,目光并没有看他,而是落在了那位刚刚坐起来的病人身上。 “还行。”她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火候差了点,但路子是对的。第一次对人下针,没手抖,算是有出息了。” 她不敢多夸。 这孩子是块好料,但性子太实,得慢慢来。 郑明礼那颗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回了肚子里。 虽然只是还行两个字,但从他妈嘴里说出来,已经不亚于旁人的一通夸赞了。 他刚想咧嘴笑笑,床上的病人却先一步动了。 那是个在码头扛大包的汉子,叫胡大刚,四十来岁,一身腱子肉,常年累月的重体力活,让他落下了一身毛病,尤其是这双肩膀,阴雨天就疼得像有无数蚂蚁在啃骨头。 胡大刚小心翼翼地转了转右边的肩膀,起初动作还很僵硬,可转了两圈后,他脸上的表情从试探,变成了惊愕,最后化为狂喜。 “哎哟!哎哟我的娘欸!”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地像庙里的大钟,“松快了!真的松快了!跟卸下来一块铁板似的!” 他激动地从床上跳下来,也顾不上穿鞋,光着脚就冲到郑明礼面前,一双长满老茧、砂纸般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了郑明礼的手。 “小同志!不,小大夫!”胡大刚眼眶都有些泛红,“我这肩膀,疼了快十年了!膏药贴了没一百张也有八十张,汤药喝得我打嗝都是一股药味儿,就没今天这么舒坦过!你这几针下去,我感觉里头那根拧巴着的筋,‘噌’地一下就给理顺了!” 他上下晃着郑明礼的手,力气大得让郑明礼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谢馆长!”胡大刚转头,对着谢冬梅,嗓门依旧不减,“下回我再来,还让这位小大夫给我扎!我认准他了!” 谢冬梅看着儿子被一个壮汉攥着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局促和一丝丝的骄傲,她板着的脸,嘴角终于是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打发走了感恩戴德的胡大刚,针灸室里又恢复了安静。 刚才那股子兴奋劲儿一过,郑明礼只觉得一阵排山倒海的疲惫涌了上来。 他眼前微微发黑,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诊疗床,才没让自己晃倒。 谢冬梅这才注意到,自己这个三儿子,脸色白得有些吓人,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眼底下挂着两圈浓重的青黑。 这哪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倒像是被掏空了身子。 “昨晚又熬到后半夜了?”谢冬梅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郑明礼被问得一愣,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嗯……想把那本《针灸大成》再看一遍,有些穴位的配伍还记不太清。” “记不清?”谢冬梅哼了一声,“我看你是想把自己的命先记到阎王爷的册子上去!” 她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指,毫不客气地戳了戳他的脑门:“学医是救人的,不是让你拿自己的命去换本事!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脸白的跟医馆里磨的石膏粉似的,风一吹就倒。你连自己都保不住,还想给别人治病?” 郑明礼被说得头都抬不起来,呐呐道:“妈,我就是……想早点学出来,给你分担分担。” 谢冬梅心头一软,但话到嘴边,又硬邦邦地弹了出去:“想给我分担,就先把自己的身子骨养利索了。医道一途,欲速则不达,靠的是水磨工夫,不是你这样不要命的猛火硬攻。” 她看着儿子那副既委屈又不敢反驳的模样,终究是没再往下说重话。 这孩子,是真心想学,也是真下了苦功。 第38章 拿捏 “走,跟我来。”谢冬梅转身朝外走去。 郑明礼不明所以,连忙跟了上去。 谢冬梅将他带到另一间诊室,里面已经有一位病人等着了。 “你站边上看。”谢冬梅吩咐了一句,便净了手,开始准备施针。 这一次,她的动作似乎比平时要慢上一些,每一个步骤都清晰无比地展现在郑明礼眼前。 “看清楚了。”谢冬梅的声音传来,沉稳而有力,“行针,靠的不光是手上的准头,更是心里的意念。意在针先,气随心动。” 她捻起一根银针,并未立刻刺下,而是闭了闭眼。 郑明礼能感觉到,就在那一瞬间,他娘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那股平日里不怒自威的压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的平和与专注。 “针,是手的延伸,更是你意念的延伸。”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手腕轻动,银针悄无声息地刺入穴位,稳得像生根发芽。 “你刚才那一套针法,有形无神。”谢冬梅一边行针,一边讲解,“你只是在复刻书上的穴位,而没有去感受病人身体里气的流转。真正的针灸,是你的气,通过针,去和病人的气做一场商谈,是疏导,是引流,而不是硬碰硬的冲撞。” 谢冬梅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郑明礼心中一扇扇从未触及过的大门。 他呆呆地看着母亲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看着那些银针在她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带着一种玄之又玄的韵律。 他这才明白,自己和母亲之间的差距,根本不是记住多少穴位图那么简单。 谢冬梅瞥了他一眼,看到他那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中暗暗点头。 她谢家有本记录着‘神枢九针’的独门秘籍传给了谢向阳这个小畜生,谢向阳已经融会贯通了。 这本秘籍谢冬梅不打算现在给郑明礼看。 郑明礼这孩子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天赋异禀,得让他自己先去撞、去悟。 靠自己琢磨出来的门道,才能真正刻进骨头里,成为他自己的东西。 秘籍给早了反而会像个框子,把他这天马行空的灵性给框死了。 得等他自己走出一条路来,再用秘籍为他画龙点睛。 她端起那杯凉透了的茶,正准备倒掉,医馆厚重的木门被人粗暴地推开。 “姐!你在不在?” 一道粗犷又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男声划破了诊室的宁静,刺耳得很。 谢冬梅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底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温情,瞬间被冻结成冰。 谢建军, 她那个一辈子都只会扒着她吸血的亲弟弟。 紧接着,一个身影踉跄着跟了进来,不是谢向阳又是谁? 只见他眼眶通红,脸色煞白,那张平日里最会装乖卖巧的脸上,此刻挂满了委屈和惊惶,活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流浪狗,看得人心头发软。 可惜,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重活一世的谢冬梅。 “妈,”谢向阳一看到谢冬梅,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他哽咽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个药真的不是我干的!我发誓!您打我骂我都行,可您不能不要我啊……” 他说着,就朝谢冬梅这边扑过来,想去抓她的衣袖,上演一出浪子回头的苦情戏。 谢冬梅不着痕迹地侧身一避,让他扑了个空。 “是不是你,”她冷冷地开口,声音里没有半分波澜,“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谢向阳被她看得心头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旁的谢建军见状,立刻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来,一把将谢向阳护在身后,眉头紧锁,语气里充满了责备和不解。 “姐,你这是干什么?向阳这孩子哭着跑到我那儿,说你把他从家里赶出来了,我还不信!这孩子打小就在你身边长大,多乖巧懂事,你平时最疼他不也跟亲儿子一样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就算孩子犯了错,你好好说啊,怎么能说赶就赶呢?” 谢冬梅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她将那杯冷茶砸在桌上,动静不大,却让谢建军和谢向阳的心都跟着狠狠一颤。 “误会?”她终于抬眼,目光直直地射向谢建军,“谢建军,你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本事,倒是越发长进了。” 一句话,让谢建军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其实这几天,他已经把事情盘算过一遍了。 谢向阳哭着跑来他家,说谢冬梅像是中邪了一样,突然就翻了脸,不仅把他赶出医馆,还说他心术不正。 最让他心惊的是,谢向阳说,谢冬梅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知道了他往她药里下毒的事。 谢建军当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 他这个姐姐,虽然嘴巴毒,但心软,尤其对谢向阳,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如果不是抓到了铁证,她绝对不可能光凭猜测就这么对待一个自己疼了这么多年的孩子。 可她要是真有证据,以她的脾气,早就该拿着证据砸到自己脸上,甚至直接报警把向阳抓起来了。 但她没有。 她只是把人赶了出来。 这就说明,她手里没证据!她只是在怀疑! 想通了这一层,谢建军的胆子又壮了起来。 他笃定,谢冬梅心里对他是有愧的。 当年谢家医馆,父亲最后把医馆和那本祖传的医经都留给了姐姐。 为了这事,谢建军离家出走好几年,谢冬梅为了平息他的怨气,这些年没少接济他,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 这份愧疚,就是他拿捏谢冬梅的王牌。 只要他打着亲情的旗号,再大的事也能化小。一个没凭没据的怀疑,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里,谢建军清了清嗓子,又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面孔:“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向阳是你养大的孩子,他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让你这么不留情面?” 谢向阳也立刻反应过来,躲在谢建军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用哭腔帮腔:“是啊妈,您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给我定了罪啊!” 第39章 无耻的父子 父子俩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谢冬梅看着眼前这两张丑陋的嘴脸,只觉得一阵反胃。 上辈子,就是这对无耻的父子,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口一口把她的家产、她的心血,全都吞噬殆尽。 “不明不白?”她轻轻吐出两个字,一步一步走到谢向阳面前。 谢向阳被她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骇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墙,退无可退。 谢冬梅伸出手,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打人,连谢建军都下意识地想上前阻拦。 可她的手,却只是轻轻地,落在了谢向阳的肩膀上,帮他掸了掸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她的动作很轻,声音更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谢向阳最恐慌的地方。 “向阳啊,你说得对。凡事,都得讲证据。” 她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等我找到证据的那天……你猜,我会把你身上的骨头,一根一根,拆成多少块?” 那声音,温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可里面的内容,却让谢向阳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整个人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是了!她知道了! 她真的知道了! 谢建军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看到自己儿子瞬间面如死灰,他心里一慌,连忙道:“姐,你……” 话音未落,谢冬梅已经懒得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径直走向诊桌。 谢建军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搞得心头火起,刚想跟上去理论,却见谢冬梅不急不缓地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对着诊桌最底下那个上了锁的黄铜老锁头,咔哒一声,拧开了。 在谢建军和郑明礼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谢冬梅从抽屉深处,拿出了一个用牛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她解开绑着的细麻绳,露出来的,是一个边缘已经磨得发毛的深棕色牛皮账本。 “姐,你这是干什么?”谢建军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声音都有些发干。 谢冬梅没理他,只是用指尖轻轻拂去账本上的微尘,她翻开账本,一股陈年纸墨的味道弥漫开来。 “一九六七年三月,你媳妇陈金花生娃,你跑来跟我说她奶水不够,要买老母鸡炖汤,从我这拿走了二十块钱,外加供销社的五斤粮票。”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谢建军的耳朵里。 谢建军脸色一变:“你提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嘛?那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的?可我后来托人去问了,你媳妇当天就回了娘家,你拿着钱和票,当天晚上就去了城南刘瘸子的赌桌上,不到半宿,输了个底朝天。” “你……你胡说!”谢建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眼神开始躲闪。 谢冬梅看也不看他,继续念。 “一九六八年冬天,你说家里屋顶漏了,要买油毡和木料,借走五十。结果,你家屋顶的瓦片,还是隔壁王大爷看不过去,帮你捡了几块补上的。那五十块,你在镇里新开的棋牌室里,给人当了‘学费’。” “这几十年间,你断断续续找我要了多少钱,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谢冬梅每念一条,谢建军的脸色就白一分。 那些他以为被他用亲情和谎言掩盖过去的龌龊事,此刻被他姐姐一桩桩一件件地翻了出来。 他浑身发抖,指着谢冬梅,嘴唇哆嗦着:“你……你血口喷人!我没有!都是你记错了!” 一旁的郑明礼已经彻底看傻了。 他只知道舅舅手脚不干净,爱占小便宜,却从不知道,这些年,他竟是这样像水蛭一样,趴在自己母亲身上吸血! “我记错了?”谢冬梅终于抬起眼,用力合上账本,那巨大的声响让谢向阳都吓得一哆嗦。 “谢建军,你打的好算盘!”她一步步逼近,气势凌人,“让你的种管我叫妈,让他装乖卖巧,哄得我团团转,你在背后不停地伸手要钱,一点点掏空我,是想等爱国不在了,把我们郑家整个吞下去?” 他脸色惨白如纸,连连后退,语无伦次地大喊:“我没有!姐!你冤枉我!我怎么会那么想?向阳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啊!” “冤枉?”谢冬梅的怒火已经烧到了顶点,她一把揪住谢建军的衣领,那力道大得让他一个趔趄。 “你这个畜生!” 她另一只手闪电般伸出,连带着把躲在后面的谢向阳也揪了出来。 “你们父子俩,给我滚!” 谢建军前几天刚在王麻子那儿的赌局上输了二千块,还指望着今天能从谢冬梅这儿再磨点出来,哪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谢冬梅拖着这两个男人,几步就走到了医馆门口,在外面纳凉闲聊的街坊邻居惊愕的目光中,她用尽全身力气,将两人狠狠地推出了大门! “砰!砰!” 父子俩狼狈地摔在医馆门口的青石板上,灰头土脸。 “大伙儿都听着!”谢冬梅站在门里,指着地上的两个人,“从今往后,我谢冬梅,跟这个狼心狗肺的谢建军,恩断义绝!他不再是我弟弟,这个小畜生,也不再是我养子!他们要是再敢踏进我医馆半步,我亲手打断他们的腿!” 这话一出,四下哗然。 谢建军又惊又怒又怕,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谢冬梅:“你疯了!谢冬梅,你连亲弟弟都不要了?!” “亲弟弟?”谢冬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嫌脏!” “还有,谢建军,你现在住的那个谢家老宅,房本上写的可是我谢冬梅的名字!当初你赌红了眼要卖祖宅还债,是我不忍心谢家基业断送在你手里,才掏钱买了下来让你住着!” “我给你三天时间!把你那些破烂玩意儿收拾干净,给我滚出去!不然,我就叫派出所来清人!” 医馆门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决裂,成了街坊邻居们未来半个月最好的下酒菜。 等到了约定时间,谢冬梅拉着郑爱国气势汹汹的去谢家。 第40章 给我滚出去 谢家老宅离医馆不远,就在巷子深处。 那是一座破败的院子,灰墙黑瓦,木门上的红漆早就斑驳得看不出原色。 谢冬梅还没走到门口,门就从里面拉开了。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花布衫,烫着一头劣质卷发,身形粗壮的女人叉着腰堵在门口,正是谢建军的老婆,陈金花。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家的大姑奶奶吗?怎么着,在医馆里发完了威风,又跑到我们这穷家破院来显摆了?”陈金花上下打量着谢冬梅,语气尖酸得能拧出水来。 郑爱国刚开口:“我们……” “你闭嘴!”陈金花眼一横,“这没你说话的份儿!一个大男人,被老婆管得死死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郑爱国被噎得满脸通红,气得直哆嗦,要不是谢冬梅特意嘱咐说先假装不知道女儿被换,怕影响亲女儿招娣高考,不然他高低得给这陈金花两巴掌。 谢冬梅将丈夫拉到身后,目光冷冷地落在陈金花身上,连半句废话都懒得说。 “我昨天在医馆说的话,谢建军没告诉你?” 陈金花嗤笑一声,腰叉得更起劲了:“说了又怎么样?谢冬梅,你别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这房子姓谢!是我们谢家的祖宅!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有什么资格来指手画脚?” “资格?房契上是我的名字,这房子就是我的。我昨天给了你们三天时间,今天,立刻,马上,带着你的男人和你的崽子,给我滚出去。” 陈金花当然知道这房子的事! 当年谢建军赌红了眼,要把祖宅卖了还债,是谢冬梅掏空了家底买下来的! 可这么多年,谢冬梅从来没提过这事,她以为这事早就烂在肚子里,这房子他们住一辈子都天经地义! “你……你放屁!”陈金花急了,声音陡然拔高,“你想抢我们家房子!你这个黑了心肝的毒妇!” 里屋的门帘一掀,一个二十出头头发油腻身形瘦长的年轻男人晃了出来,他打着哈欠,一脸不耐烦:“妈,大清早的吵什么呢?” 这是她和谢建军游手好闲的儿子,谢大宝。 “你个死东西,快出来!你姑要把我们赶出去了!”陈金花一把将儿子拽到身前。 谢大军一听,睡意全无,他斜着眼,吊儿郎当地看着谢冬梅:“我说大姑,你这就没意思了啊。我爸可说了,这房子是我爷爷传下来的,就算你当年出了钱,那也是帮衬娘家,哪有往回要的道理?传出去,人家不得戳你脊梁骨?” “说得好。”谢冬梅不怒反笑,点了点头,“既然你们这么喜欢讲道理,那我就不跟你们讲了。” 她转身,对着巷子口的方向扬声道:“派出所的同志!可以过来了!有人霸占我的房子,麻烦你们帮忙清场!” 这一声,让陈金花和谢大军的脸瞬间就白了! 他们以为谢冬梅只是来吓唬吓唬人,哪想到她玩真的,连派出所都叫来了?! “你敢!”陈金花彻底慌了,她那点泼妇的伎俩在派出所面前根本不够看! 眼看巷子口真的有穿着制服的人影朝这边走来,陈金花脑子一懵,使出了自己最拿手的绝活。 “哎哟喂——!没天理了啊——!” 她双腿一软,一屁股就坐在了自家门前的泥地上,双手开始用力拍打自己的大腿,那响声清脆又响亮。 “大家快来看啊!有钱的姐姐欺负穷弟弟了喂!不给我们活路了啊!这是要逼死我们一家老小啊!” 她的哭嚎声尖利刺耳,瞬间就吸引了左邻右舍探头探脑的目光。 几个闲着没事的老太太更是搬着小板凳,凑到了不远处,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 陈金花一边哭,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瞄谢冬梅,心里却翻江倒海。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前天谢建军回来把医馆的事一说,她就觉得不对。 她跟谢冬梅当了二十多年的妯娌,那个女人虽然嘴巴厉害,但心肠软得跟棉花一样,尤其是对谢建军这个亲弟弟,简直是有求必应,怎么会突然变得六亲不认? 她和谢建军合计了半宿,把谢冬梅从小到大所有事都扒拉了一遍,也想不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陈金花的目光转向了躲在屋里,从门帘缝里往外看的谢向阳。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让他去办点事,手脚都做不干净! 一想到这,陈金花哭得更来劲了,只是那骂声却变了调,指桑骂槐地喊了起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们全家都要睡大马路了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她一边嚎,一边狠狠地瞪向屋里的谢向阳。 哄了谢冬梅那么多年,眼看就要把整个郑家都哄到手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 把这么好一棵摇钱树,给彻底得罪死了! 陈金花的哭嚎声又尖又利,巷子里本就稀薄的空气,瞬间被她搅得浑浊不堪。 里屋的门帘猛地一掀,谢建军冲了出来。 他抬起一张写满了悲痛和委屈的脸,对着周围越聚越多的邻居们,声音嘶哑地控诉:“各位街坊邻居,你们给评评理!我姐,我亲姐!她现在是医馆馆长,有钱了,出息了,就看不上我们这门穷亲戚了!” 他伸出瘦得跟鸡爪子似的手,指着自己身上的补丁摞补丁的旧衬衫。 “她要我们滚!要把我们一家老小,从祖宗传下来的房子里赶出去!我承认,我没出息,我这辈子是没给祖上脸上添光,可我……我也是她一奶同胞的亲弟弟啊!血浓于水啊!她怎么能这么狠心啊!” 这一番话,说得是声泪俱下,闻者伤心。 巷子里的风向,瞬间就变了。 “哎,这谢医生平时看着挺好个人,怎么对自家弟弟这么绝情?”一个拎着菜篮子的大妈小声嘀咕。 “就是啊,再怎么说也是亲弟弟,哪有往死里逼的道理?这房子就算是她买的,让弟弟住着不也是应该的吗?” “有钱人心肠就是硬,看她穿的那身料子,再看看她弟弟,啧啧……” 第41章 泼妇 指指点点的声音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郑爱国的身上。 他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和道理。 此刻听着众人颠倒黑白的议论,一张脸憋得通红,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了。 “不是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急得往前冲了两步,想跟人解释,“是他们……是他们这些年一直……” “你给我闭嘴!”陈金花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郑爱国的鼻子就骂,“我们谢家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外姓人插嘴?窝囊废!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嚷嚷!” 郑爱国嘴笨,被她这么一通抢白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她:“你……你这个泼妇!” 就在这闹剧推向高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又开始撒泼打滚的陈金花和一脸悲愤的谢建军身上时,谢冬梅终于动了。 她缓缓抬起手,将挡在身前的郑爱国轻轻拉回身后,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然后,在所有人惊疑的注视下,她从随身的军绿色帆布包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了一个用油纸包得方方正正的东西。 那油纸已经泛黄发脆,边缘都起了毛。 她一层,一层,不急不缓地剥开。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以为她是要掏钱出来息事宁人。 然而,露出来的却是一张本红色的房产证。 谢冬梅将房产证展开,高高举起。 “各位街坊邻居,都睁大眼睛看清楚了!” “这本,是谢家老宅的房产证!”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那本红彤彤的房产证上。 白纸黑字,上面清晰地写着房主的名字,末尾还盖着一个鲜红的印章。 “看清楚上面的名字是谁了吗?”谢冬梅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惊愕的脸,“是我,谢冬梅!” 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她冰冷的视线就落在了地上瘫坐着的谢建军身上。 “谢建军,你刚才说,这是祖宗传下来的房子?” 她冷笑一声,笑声里满是鄙夷和不屑。 “没错,这曾经是祖宅!可早在十八年前,你,谢建军,在外面赌钱欠了一屁股的债,人家要剁你的手!是你哭着喊着要把这祖宅卖了还债!” “是我谢冬梅,不忍心看谢家的根断在你这个败家子手里,才掏空了我跟爱国当时所有的积蓄,从你手上把这房子买了下来!还让你们免费住着,让你们一家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至于流落街头!” “我让你住,是情分!不是本分!我养着你们这一家子白眼狼,一养就是十八年!现在,我不想养了,要把我自己的房子收回来,有问题吗?!” 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离得最近的一个老街坊,忍不住往前凑了几步,眯着老花眼仔细辨认着那房产证上的字。 “没错……没错!房主那一栏,写的真是‘谢冬梅’!还有这手印,这公章……都是真的!”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风向,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瞬间逆转! “我的天!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住了人家十八年的房子,还反过来说人家心狠?这谢建军的脸皮是城墙做的吧!” “简直是畜生!亲姐姐这么帮他,他倒好,把姐姐当冤大头,把房子当成自己的了!” “我早就看他不是个好东西,整天游手好闲的,原来根子烂在这儿呢!” “白眼狼!一家子都是白眼狼!快滚出去吧!别脏了这条巷子!” 唾骂声、鄙夷声、唾弃声,瞬间将谢建军和陈金花夫妇淹没。 陈金花脸上的眼泪还挂着,嘴巴大张着,却一个字都哭不出来了。 那张平日里骂遍半条街的嘴,此刻像是被水泥封住了。 谢建军更是面如死灰,瘫在地上。 真相败露,颜面扫地。 可烂人之所以是烂人,就在于他们早已没有了脸皮。 “我不走!” 死寂中,陈金花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张开双臂死死堵住房门,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这是我们老谢家的房子!我嫁进来到现在住了二十几年!你休想把我们赶出去!谁敢动我一下试试!我今天就一头撞死在这门上!” 她这是要耍无赖了。 谢大宝见状,也立刻来了精神,学着他妈的样子,一左一右地护着门框,摆出一副地痞流氓的架势:“没错!想让我们走,除非从我们尸体上跨过去!” 几个刚走近的派出所同志看到这场景,也皱起了眉头。 这年头,最难处理的就是这种家庭纠纷,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还牵扯到房子,一不小心就要闹出人命。 “同志,有话好好说,别激动。”一个年长的公安试图上前调解。 巷子里的气氛再次凝滞。 众人虽然鄙夷谢建军一家,但也怕真闹出人命来。 谢冬梅早就知道他们会用这招,她对于这个调包自己亲生女儿的女人恨不得挫骨扬灰:“陈金花,你以为你今天最大的麻烦,是这栋房子?” 陈金花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回道:“你什么意思?” 谢冬梅盯着陈金花说道:“你守着这么一个男人,把他当成宝,替他生儿育女,跟我们郑家打秋风,你以为你抓住了什么?” “我告诉你,你什么都没抓住。” “你男人这播种的本事,可比他赌钱的本事大多了。除了那个养在我家的谢向阳,他在外面,至少还有两个,是你不知道的。” 巷子里瞬间鸦雀无声,连风都停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私生子?还不止一个?! “你……你胡说八道!你血口喷人!”陈金花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但那气势明显虚了下去。 谢冬梅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怜悯和嘲讽:“我是不是胡说,你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她终于将目光转向了地上的谢建军,“像他这种人,烂泥扶不上墙,一辈子的本事都长在裤裆里。我敢说,就算他活到六十岁,照样还能在外面给添一堆。” 前世,谢建军也确实在60多岁的时候又生了个私生女。 第42章 狗咬狗一嘴毛 陈金花猛地扭过头,死死地盯住地上的谢建军。 只见她那个刚才还声泪俱下控诉姐姐无情的男人,此刻正拼命地往后缩,满脸都是被戳穿后的惊慌失措。 陈金花那张涨得通红的脸,在一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难怪他这些年总有那么几天夜不归宿,说是去朋友家打牌! 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在家里当牛做马,为他跟所有人撕破脸,他却在外面花天酒地,连孩子都跟别人生了两个!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从陈金花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她猛地扑向了谢建军,尖利的指甲狠狠地朝着他的脸抓了过去! “谢建军!你这个天杀的畜生!王八蛋!我跟你拼了!” 谢建军的脸上瞬间多了五道深深的血痕。 “臭婆娘!你疯了!”谢建军吃痛大叫,本能地抬手去挡。 陈金花却已经失去了理智,对着他又抓又挠,又捶又打,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咒骂:“我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打死你!你在外面养女人!你还敢有野种!你对得起我吗!” “妈!你干什么!别打了!”谢大宝也懵了,反应过来后赶紧冲上去拉架。 可他哪里拉得开已经疯魔的陈金花。 “你也给我滚!你们老谢家没一个好东西!都是骗子!骗子!”陈金花反手一巴掌就甩在了自己儿子脸上。 场面彻底失控。 一家三口,就在自家门口,在全巷子街坊邻居和派出所同志的注视下,扭打成了一团,上演了一出年度最丑陋的闹剧。 邻居们都看傻了,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我的老天爷,这……这简直是没眼看啊!” “活该!真是报应!一家子都不是好人,狗咬狗一嘴毛!” “太丢人了,这以后还怎么在这镇上做人啊?” 谢冬梅迈开步子,从那扭打成一团的三人身边从容走过,径直踏入了家门。 “咣当!” 一个缺了口的搪瓷盆被她从屋里扔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刺耳的声响。 紧接着,是一床散发着霉味的破旧棉被。 然后是脏兮兮的碗筷、摇摇欲坠的板凳、塞满了破烂的竹筐…… 谢冬梅面无表情,动作利落,一件又一件全都清扫出门。 巷子里,谢建军一家还在丑态百出地厮打。 “别打了!都给我住手!” 派出所的两个年轻同志终于看不下去了,冲上前,一人一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已经彻底疯魔的陈金花和脸上挂彩的谢建军分开。 “像什么样子!当着这么多街坊邻居的面,你们还要不要脸了!”年长的公安同志厉声喝道。 陈金花被架着,头发散乱还在奋力挣扎,她嘴里嘶吼道:“放开我!我要撕了那个王八蛋!他在外面有野种!他骗了我一辈子!” 谢建军捂着被抓花的脸,疼得龇牙咧嘴,眼神里是对谢冬梅深入骨髓的恨意。 “都别在这儿丢人了!有什么事,跟我们回所里说清楚!”公安同志不耐烦地一挥手,“全部带走!” 陈金花还在撒泼,谢大宝护着他爹,一家三口被两个公安同志半推半搡地押着,在全巷子人鄙夷又看好戏的目光中,狼狈不堪地离开了。 谢冬梅将最后一件破烂一个漏了底的竹筐踢出门外,然后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 她转身,对上郑爱国那双写满了担忧的眼睛。 “冬梅……这以后他们会不会……”郑爱国欲言又止,他怕谢建军那样的滚刀肉会回来报复。 谢冬梅走到门边,从包里拿出带的黄铜老锁,将老宅的大门牢牢锁上。 她把钥匙揣进兜里,看着丈夫:“房子是我们的,房本上是我的名字,派出所有备案。他谢建军要是敢再来搞小动作,我就敢让他去吃牢饭。” --- 第二天,谢氏医馆。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得药柜上那些瓶瓶罐罐泛着温润的光。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和昨日巷子里的污浊形成了鲜明对比。 “哎哟……谢大夫,您这手艺真是绝了!我这老腰,昨天还跟要断了似的,您给扎了两针,今儿就活泛多了!”一个胖乎乎的大妈坐在凳子上,一边活动着腰,一边满脸堆笑。 正是住在隔壁巷子的王大妈,镇上有名的消息通。 她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脸上是憋不住的八卦神采:“谢大夫,昨天那事……可真是太解气了!那谢建军一家子,就不是东西!您就该早点把他们扫地出门!” 谢冬梅没接话,只是将消过毒的银针一根根放回针包里。 见她不搭腔,王大妈也不尴尬,自顾自地往下说,话题一转神秘兮兮地说道:“哎,您听说了吗?市里出大事了!” “哦?” “就是市里最有钱的那个顾家!开百货大楼的那个!”王大妈说得口沫横飞,“他们家顾老爷子,快不行了!市里所有大医院的专家都去看过了,都说没救了,让准备后事呢!” 谢冬梅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王大妈见她有了反应,说得更起劲了:“顾家现在放出话来了,满世界找神医呢!说是谁能把顾老爷子的病给治好,就悬赏一万块!” “一万块!”王大妈伸出一根手指头,“我的天爷!那可是万元户啊!咱们这镇子,谁家要是有这个钱,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谢冬梅捏着银针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出用力的白色。 上一世,就是这个顾家,把谢向阳那个白眼狼一脚送上了青云路! 前世的谢向阳就是凭着她亲手传授的‘回阳九针’和一张压箱底的古方,救了顾老爷子的命。 从此,他便成为满城争相传颂的‘小神医’。 他名利双收后,将她和整个郑家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吞得他们家骨头渣子都不剩! “谢大夫?谢大夫?”王大妈见她半天不说话,只盯着手里的针包发愣,不由得凑近了些,“您想什么呢?是不是也觉得这钱太多了,跟做梦似的?” 谢冬梅回过神,她将最后一根银针稳稳地插回针包,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是啊,一万块,够咱们这小镇上普通人家过一辈子了。顾家真是好大的手笔。” 王大妈咂咂嘴,意犹未尽地感叹:“可不是嘛!可惜啊,这天大的好事,也轮不到咱们。市里那么多大专家都束手无策,谁有那个金刚钻,敢去揽这个瓷器活哟!” 她絮絮叨叨地付了钱,又八卦了几句巷子里的闲话,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医馆里,阳光斜斜地照在红木药柜上,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和淡淡的药香。 谢冬梅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上一世,她将这天大的机缘拱手让给了谢向阳。 这一世,这泼天的富贵,这扬名的机会,她自己拿! 第43章 把腰杆挺起来 与此同时,镇子另一头,一家连招牌都油腻发黑的小面馆里。 谢建军狠狠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醋瓶子都跳了一下。 “那个毒妇!蛇蝎心肠的女人!她这是要逼死我们啊!”他捂着脸上还火辣辣疼的伤口,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满是怨毒。 昨天从派出所出来,他们一家三口就成了全镇的笑话。 房没了,脸也丢尽了,陈金花还在为那两个私生子的事跟他闹,要死要活的。 他现在身无分文,连住的地方都是问题。 “爸,您小点声。” 坐在对面的谢向阳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挑着碗里的面条,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阴沉。 他的脸上没有谢建军那样的狂怒,只有一片冰冷的屈辱和算计。 “小声?我怎么小声!”谢建军压着嗓子吼道,“再不想办法,咱们晚上就得睡大马路!还有陈金花那个疯婆子,早晚被她打死!” “哎,听说了吗?市里顾家老爷子快不行了,悬赏一万块找神医呢!”邻桌两个吃饭的工人正唾沫横飞地聊着。 “一万块?我的乖乖!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表哥就在市百货大楼上班,他们内部都传遍了!” 谢建军的骂声戛然而止,他猛地竖起了耳朵,一双贪婪的眼睛瞬间亮得吓人。 “一万块……”他喃喃自语,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随即一把抓住了谢向阳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向阳!你听见没有!一万块!你不是跟谢冬梅学了那么多年医术吗?这是老天爷给咱们的机会啊!” 谢向阳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顾家。 他当然知道。 但他想的,远不止是那一万块钱。 他抬起头,看向谢建军,眼睛里此刻竟翻涌着骇人的野心和狠戾。 “爸,这不止是钱的事。”他声音冰冷而清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我把谢冬梅狠狠踩在脚底下,让所有看不起我们的人都跪着来求我的机会!” 只要他治好了顾老爷子,他就是顾家的恩人! 到那时,他要钱有钱,要人脉有人脉,区区一个谢冬梅,他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 谢建军被儿子眼里的狠劲惊得一愣,随即狂喜起来:“对!对!儿子你说得对!咱们这就去市里!马上就去!” 谢向阳缓缓放下筷子,站起身。 “走,去市里!” --- 谢氏医馆。 谢冬梅走到后堂,对着正在埋头整理药材的身影,沉声开口。 “明礼!” “妈,怎么了?” “去,把你那个牛皮药箱收拾出来。” 郑明礼擦了擦手:“妈,这是要出远门问诊?” “妈带你去见识一次,什么叫真正的大场面。” 第二天,谢冬梅与郑明礼抵达市里一条栽满了法国梧桐的安静马路上。 高高的院墙,黑漆的铁艺大门,光是门口那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就足以让普通人望而却步。 郑明礼抱着那只死沉的牛皮药箱,手心紧张得直冒汗,他跟着母亲下了车,抬头看着这气派的院门,喉咙不由得发干。 这就是市里最有钱的顾家? 光看这大门,就比镇上所有人家加起来都气派。 “妈……”他下意识地想往谢冬梅身后缩一缩。 “站直了。”谢冬梅头也没回,“我们是来救人的,不是来要饭的。把腰杆挺起来。” 她说着,已经迈步上前,对着门口一个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不卑不亢地开口:“你好,我是谢氏医馆的谢冬梅,听说顾家老爷子病重,特来问诊。” 那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洗得发白的布衫和身后那个紧张局促的儿子身上停了停,眼神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和轻慢。 就在他准备开口询问时,大门里却传来一个油滑的声音。 “哎哟,这不是我那好姐姐吗?真是巧了,您也来市里看病啊?” 谢建军挺着肚子,满面红光地从门里走了出来,那得意洋洋的劲儿,仿佛昨天那个在巷子里被打得满地找牙的人不是他。 他身后,跟着一身藏蓝色卡其布新衣的谢向阳。 谢向阳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谦逊,对着谢冬梅微微躬身:“妈,您也来了。顾老爷子病情危重,向阳心急如焚,这才不请自来,希望能尽一份绵薄之力。” 他话说得漂亮,姿态也做得十足,不知道内情的人看了,只会觉得这是个心怀仁心的好后生。 门口那中年男人看谢向阳的眼神,显然就带着几分赞许。 谢冬梅只是看着那中年男人:“这位同志,我需要跟你澄清一件事。” 她直直指向谢向阳:“他,谢向阳,是我谢氏医馆的学徒。但因其心术不正,医德败坏,三天前,已经被我正式逐出师门。” 此话一出,谢建军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脸涨成了猪肝色:“谢冬梅!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这是嫉妒!你见不得向阳有出息!” 谢向阳那张谦恭的脸,也在一瞬间褪尽血色。 他望着谢冬梅,声音都在发颤:“妈……我知道您还在为家里的事生我的气,可人命关天啊!您怎么能因为我们之间的私怨,就如此污蔑我的声誉?” 好一招颠倒黑白,倒打一耙!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而疲惫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怎么回事?在门口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熨贴的白衬衫,眉眼间满是熬夜的倦色,但眼神却异常锐利。 他就是顾家如今的掌舵人,顾老爷子唯一的儿子,顾维。 谢建军一看到他,立马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点头哈腰地凑上去:“顾少爷,您别误会。这是我姐姐,她就是嫉妒我儿子青出于蓝。向阳的医术是我们镇上公认的!” 顾维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谢冬梅身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轻视,只有审视和探究。 “你就是谢冬梅大夫?” “是我。”谢冬梅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回答。 “你说,他是你弃徒?”顾维的视线又转向了谢向阳。 第44章 小神医? 谢向阳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梗着脖子,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却百口莫辩的样子:“顾少爷,我承认我跟妈之间有些误会,但救死扶伤,是我毕生的追求!我绝不敢拿顾老爷子的性命开玩笑!” 病房里,父亲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 顾维已经没有时间去分辨这其中的恩怨情仇了。 “够了。”顾维猛地一挥手。 “我不管你们是师徒还是仇人,我也不关心你们的家务事!”他在谢冬梅和谢向阳的脸上一一扫过,“我只认一件事,谁能让我父亲睁开眼,谁就是我顾家的恩人!” “你们,都跟我进来!” 谢向阳则垂下眼帘,遮住了那双翻涌着野心和势在必得的眸子。 谢冬梅,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 今天,我就要当着你的面,把你最引以为傲的医术,变成我平步青云的阶梯! 顾维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内院走去。 高大的院落里,寂静无声,只有一行人匆匆的脚步声。 穿过挂着鸟笼的回廊,绕过假山水池。 一扇厚重的红木门被推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巨大的卧房里,光线昏暗。 黄花梨木的雕花大床上,一个老人静静地躺着,面色灰败,胸口只有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起伏,床边的心电图仪器上,那条线拉得又平又长,只在偶尔,才无力地跳动一下。 整个房间,死寂得只剩下老人那游丝般的呼吸声,和仪器发出的‘滴滴’声。 谢冬梅和谢向阳的目光,在踏入病房的一瞬间,便同时落在了病床上的顾老爷子身上。 除了顾家的人,墙边还站着三四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看肩章,一个是市人民医院的主任,一个是军区医院来的专家。 此刻,他们个个愁眉紧锁,交头接耳,脸上都写满了束手无策四个大字。 “顾少爷,”一个年纪最大的老专家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揉着眉心,“老爷子这情况,我们能用的法子都用了,实在是……” 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就是让他们准备后事。 顾维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泛白,一双熬红的眼里满是绝望和不甘。 谢建军见缝插针,一把将谢向阳推了出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顾少爷!别急!让向阳试试!他可是年轻一代最有天赋的,且一手针灸术出神入化!” 谢向阳立刻上前一步,对着顾维深深一躬,姿态谦卑语气恳切:“顾少爷,请给我一个机会。晚辈不才,愿为老爷子一试。” 顾维此刻已是病急乱投医,他看了一眼这个态度诚恳的年轻人,又看了一眼旁边那几个摇头叹息的专家,哑着嗓子吐出一个字:“试。” 谢向阳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他走到床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从自己崭新的布挎包里,拿出一块洁白的丝帕,小心翼翼地垫在顾老爷子枯瘦如柴的手腕上。 这个讲究的动作,立刻让旁边几个老专家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谢向阳这才伸出三指,轻轻搭了上去。 他闭上双眼,眉头微蹙,神情专注得仿佛一尊雕塑。 整个病房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连郑明礼都紧张得手心冒汗,他看着谢向阳那副沉稳的模样,心里又嫉又羡。 他需要更加努力。 良久,谢向阳收回手,又俯身,仔细观察了顾老爷子的舌苔和面色。 他站直身体,胸有成竹地转向顾维,声音清晰而洪亮。 “顾老爷子是元气大泄,阴阳离决,导致阳气浮越于外,是典型的‘脱症’!” “其脉象沉细欲绝,舌苔白滑,面色虽有浮红,实则内里早已寒凉一片。此乃阴盛格阳之危候!若不立刻施以雷霆手段,固本回阳,恐怕……撑不过今晚!” 旁边那个市医院的主任听完,当即点头:“不错!小伙子诊断得非常精准!和我们的判断一样,就是脱症!只是我们西医的强心针已经不起作用了!” 军区医院的老专家也抚掌赞叹:“英雄所见略同!年纪轻轻,有此见地,了不得,了不得啊!” 顾维眼中黯淡的光,终于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他急切地抓住谢向阳的胳膊:“那……那有救吗?小神医,你可有办法?” ‘小神医’三个字,让谢向阳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他瞥了一眼角落里始终沉默不语的谢冬梅,眼神里充满了挑衅和炫耀。 “顾少爷放心,”谢向阳谦恭地垂下头,掩去眼底的得意,“我的‘回阳九针’专治此等危症。虽不敢说有十成把握,但七八成还是有的。” 谢建军在一旁听得心花怒放,腰杆挺得笔直。 一万块!顾家的座上宾!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的钞票在向他招手! 顾维大喜过望:“好!好!那就有劳小神医了!” “且慢。” 就在谢向阳准备取出针包,享受这万众瞩目的高光时刻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从进门起就一直被当成背景板的女人——谢冬梅。 谢冬梅缓步走到床前,她没有像谢向阳那样讲究,只是静静地看了看顾老爷子灰败的面容,目光在老人眼角和指甲上停留了片刻,随即,伸出两根手指,随意地搭在了老爷子的另一只手腕上。 她的动作简单、直接,甚至有些粗糙。 谢向阳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强压着火气,故作大度地开口:“妈,您也看完了?不知您对孩儿的诊断,可有什么高见?” 他特意加重了‘孩儿’两个字,像是在提醒众人他们的母子关系,暗示谢冬梅不过是长辈的嫉妒心在作祟。 谢冬梅收回手,甚至没看他一眼,只是平静地看着顾维。 “他的诊断,说对了一半。”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谢建军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急了:“谢冬梅!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见不得向阳好!当着这么多专家的面,你还想胡搅蛮缠不成?” 谢冬梅理都没理他,直直问谢向阳:“你说他是元气大泄,阳气浮越,这没错。但你只看到了病情的‘果’,却没看到致病的‘因’!” 谢向阳的心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第45章 从此封针,退出杏林 谢向阳强行压下那丝慌乱,脸上挤出惯有的谦恭笑容:“妈,您这是什么意思?还请您不吝赐教。” 他嘴上说着赐教,却恨不得当场封住谢冬梅的嘴。 顾维疲惫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他向前一步:“谢大夫,请讲。” 谢冬梅看都未看谢向阳一眼,她的视线落在顾老爷子枯槁的脸上。 “脱症是表,湿毒内蕴,瘀阻心脉是里。你们只看到阳气外泄,却没看到阳气为何守不住!” 她伸出干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指向顾老爷子的指甲:“你们看,老爷子指甲青紫,常人临终,指甲多是苍白。这紫色,是血瘀之象。” 她又轻轻翻开顾老爷子的下眼睑:“再看这里,血络深紫交错,这更是毒瘀攻心的明证!” “他这病,根子不在阳虚,而在湿毒盘踞中焦,气机升降失常,才导致清阳不升,浊阴不降,最后阴阳离决!” “你用回阳九针,用大辛大热之药,无异于抱薪救火!暂时是能催逼出一点残阳,让病人看着回光返照,可那点根气一旦被耗尽,就是大罗神仙也束手无策!” 此言一出,满堂皆寂。 那几个西医专家面面相觑,他们听不懂什么气机,但谢冬梅指出的指甲和眼睑的细节,他们是看在眼里的,只是没往这方面想。 谢向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怎么可能没看到那些体征! 只是他一心想着‘回阳九针’这个石破天惊的名头,想着一步登天,自动忽略了所有与脱症不符的细节! 他咬紧后槽牙,梗着脖子反驳:“一派胡言!阳气衰败,百脉瘀滞,这些本就是阳虚的附带之症!妈,我知道您看不惯我,但治病救人,当抓主干,岂能被这些细枝末节混淆视听,本末倒置?!” “主干?”谢冬梅终于斜睨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轻蔑和冷漠,比一记耳光还让他难堪,“树根都烂了,你只知给树叶喷水,也配谈主干?” “你!”谢向阳气得浑身发抖。 “够了!” 顾维低喝一声,打断了两人的针锋相对。 他猩红的眼睛在谢冬梅和谢向阳之间来回扫视,心中的天平剧烈摇摆。 一个说得头头是道,诊断结果与西医不谋而合。 一个另辟蹊径,言之凿凿,点出的细节又确实存在。 时间,不等人了。 顾维深吸一口气,做出决断:“既然二位各执一词,那就请各自开出药方和针灸之法,写下来!孰是孰非,我顾家自有判断!” 谢向阳眼底闪过一丝狠戾的决绝。 他抢先一步走到桌前,抓起笔,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在纸上写下一行行药名。 人参、附子、干姜、肉桂…… 他笔走龙蛇,每一味药都是大辛大热的纯阳之品。 更骇人的是他写的剂量,光是附子,就足足用了一两! 他这是在赌!用猛药建奇功! 写完,他将药方按在桌上,挑衅道:“我的方子好了!还请妈……不,谢大夫,赐教!” 旁边的谢建军看得是心花怒放,与有荣焉。 我儿子就是有魄力! 谢冬梅只是平静地走过去,拿起那张薄薄的药方。 她只扫了一眼,嘴角就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 “呵。” 她将药方轻轻放在顾维面前:“顾先生,他这方子,是一剂催命符。” 谢向阳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谢冬梅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说道:“老爷子如今,是即将燃尽的油灯。这碗药灌下去,就好比往灯里猛泼一瓢烈酒,火苗是能窜得老高,看着亮堂,可等那点灯芯和残油烧尽,就是神仙来了,也只能给老爷子准备后事了。” 这个比喻太过形象,顾维的脸色变得惨白,端着药方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谢冬梅说完,不再理会已经气到要爆炸的谢向阳,自顾自拿起另一支笔,蘸了蘸墨水,不疾不徐地在纸上写下自己的方子。 她的字迹,不像谢向阳那般张扬,而是沉稳有力,透着一股阅尽千帆的从容。 写完,她同样将药方递给顾维。 谢向阳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谢冬梅的鼻子怒吼:“谢冬梅!你血口喷人!我敬你是长辈,你却三番五次在此胡言乱语,阻挠我救人!你究竟安的什么心?!是不是非要亲眼看着顾老爷子咽气,你才甘心?!” 他声色俱厉,直接将一顶意图害死顾老爷子的大帽子扣了上来! 这恶毒的指控,让顾家的几个亲戚都变了脸色,看向谢冬梅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怀疑和惊惧。 病房里的气氛,一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直躲在人群后的谢建军挤了出来,他一脸悲愤交加,捶着胸口对顾维哭诉: “顾先生!你可千万别听谢冬梅胡说八道啊!她就是见不得我们向阳有出息!向阳这孩子打小就聪明,有天赋,她自己医术平平,就嫉妒!她这是存心要毁了向阳,顺便拉着顾老爷子一起啊!” 谢向阳立刻接上,他通红着眼,指着自己的胸口对着顾维发下毒誓:“顾先生!我谢向阳虽然年轻,但也知道医者仁心!我敢用我这条命担保,我的方子,我的针法,绝对能救回顾老爷子!若有半点差池,我当场自刎在您面前!” “对!我儿子敢拿命担保!”谢建军在一旁帮腔,唾沫星子横飞,“谢冬梅她敢吗?她只会耍嘴皮子功夫,耽误救命的黄金时间!” 一唱一和,颠倒黑白。 顾维看向谢冬梅。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刚才那番恶毒的指控和表演,都只是一场与她无关的闹剧。 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在顾维即将崩溃的目光注视下,谢冬梅终于缓缓开口:“我不用我的命担保。” 此话一出,谢向阳和谢建军脸上瞬间露出得意的狞笑。 然而,谢冬梅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 “我用我谢家三代行医的招牌,用我谢冬梅这三个字,向顾先生立个军令状。”她的目光直视顾维,没有丝毫闪躲,“老爷子,我来救。救不回,我砸了谢氏医馆的牌匾,从此封针,退出杏林。” 第46章 睁开了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赌咒发誓。 那是一种源于绝对自信的担当,是一种背负着家族荣辱的承诺。 这番话,比任何毒誓都来得更加沉重,更加震撼人心! 顾维剧烈起伏的胸膛,在这一刻,奇迹般地平稳了下来。 他死死地盯着谢冬梅,仿佛要从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看透她的灵魂。 “好!” “麻烦谢大夫……施救!” 谢向阳踉跄着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顾维,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建军脸上的得意笑容也僵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关头竟然被谢冬梅轻飘飘几句话就给翻了盘! 谢冬梅对他们的反应视若无睹,只是对始终站在她身后的郑明礼吩咐道:“明礼,方子在这里。” 她将那张写着药方的纸递过去。 “你,亲自去药房,盯着他们抓药,一味都不能错。然后,亲自守着药炉,三碗水熬成一碗,用文火,一刻都不能离人!听明白了吗?” 郑明礼重重地点头:“妈,我明白了!我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他攥紧药方,像揣着军令状一样,转身大步流星地跑了出去。 病房里,那几个西医专家和顾家亲戚,大气都不敢出。 谢冬梅走到病床边,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取出一个古朴的木盒。 打开盒盖,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在灯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冷光。 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用沾了酒精的棉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每一根即将要用到的银针,也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她的动作不快,却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让周围所有焦躁的心,都不由自主地跟着沉静下来。 准备就绪。 谢冬梅捏起一根三寸长的银针,看准了顾老爷子心口上方的膻中穴,眼中精光一闪。 没有丝毫犹豫! 手腕一抖,银针便稳、准、狠地刺入穴位,只留下一小截针尾在外面轻轻颤动。 紧接着,是内关、神门、气海…… 她的手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一根根银针在她指尖仿佛活了过来,精准无误地落在各个要穴上。 整个过程,她神情专注,呼吸平稳,仿佛进入了一个无人的境界。 满屋子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谢建军和谢向阳父子俩,更是死死地盯着,心中疯狂地诅咒着,期盼着意外发生。 就在第七根针落下时—— “唔……” 一声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呻吟,从一直毫无生气的顾老爷子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 虽然他依旧双目紧闭,没有苏醒,但这声呻吟,却像是一剂强心针,狠狠地注入了顾维几乎绝望的心脏! “爸!”顾维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激动得浑身颤抖,“爸!你听见了吗?!” 那几个西医专家也瞪大了眼睛,互相对视,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他们刚才用尽了各种仪器和手段,病人都毫无反应,这个中年女人,就凭着几根小小的银针?! 谢向阳脸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尽,最后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 他死死盯着谢冬梅运针的手法。 那不是他熟悉的‘回阳九针’! 起针、捻转、提插……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韵律和章法。 看似寻常的穴位,在她手下,却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隐隐构成一个锁阳固本、引气归元的阵势! 她藏私了! 这个老太婆,教他的时候竟然还留了一手! 她根本就没把真正的本事传给他!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顾老爷子发出的那声呻吟戛然而止。 整个病房,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燃起一丝希望的火焰,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 “爸?”顾维颤抖着声音,又喊了一声。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众人绝望之下产生的幻听。 “谢大夫……这……这是怎么回事?”顾维猛地回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谢冬梅,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慌和质问,“我爸他……他怎么又没动静了?!” “我当是什么神医呢,原来就是让老爷子回光返照一下啊!”一直没敢出声的谢建军,此刻终于找到了机会,“我就说嘛,我儿子那才是真本事,哪像某些人就是耽误事儿!” “你闭嘴!”顾维像一头暴躁的困兽,冲着谢建军低吼一声。 谢冬梅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拔下最后一根针,动作从容不迫。 “急什么?”她淡淡地开口,“你还指望我几根针下去,他就能跳起来跟你打拳?” 这话糙理不糙,让顾维一噎。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妈!药熬好了!” 郑明礼满头大汗地端着一个粗瓷碗跑了进来,烫得他两只手不停地倒换,浓烈而醇厚的中药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谢冬梅接过碗,用手指试了试温度,递给顾维:“撬开嘴,喂下去。” “这……能行吗?”一个西医专家忍不住小声嘀咕,“病人都昏迷了,强行灌药,很容易呛进气管,引起吸入性肺炎……” 谢冬梅一个冷眼扫过去:“那你是想让他现在就断气,还是想让他以后得肺炎?” 那专家被噎得满脸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顾维不再犹豫,接过药碗,在另一个家人的帮助下,用一把勺子费力地撬开了顾老爷子的嘴。 黑褐色的汤药,顺着嘴角,一滴滴艰难地往里喂。 大部分都流了出来,染湿了枕巾。 谢向阳和谢建军父子俩,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等着看笑话。 一碗药,连喂带洒,总算灌下去了小半碗。 就在众人以为不会再有任何奇迹发生时:“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而沉闷的咳嗽声,猛地从顾老爷子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他整个干瘦的身体都剧烈地弓起,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噗——” 一口乌黑腥臭,如同烂泥般的浓痰,被他从嘴里喷了出来,溅在雪白的床单上,触目惊心! 那股恶臭,熏得离得近的几个人都忍不住连连后退。 吐出这口黑痰后,顾老爷子剧烈的咳嗽渐渐平息,他粗重地喘息着,那张死灰色的脸,竟奇迹般地泛起了一丝微弱的血色。 然后,在满屋子人震惊的目光中,他那沉重如铁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地……睁开了! 虽然眼神还很浑浊,没有焦距,但那确确实实是睁开了! 第47章 骗子 “爸!” “醒了!爸醒了!” 顾维跪倒在床边,这个刚才还强硬如铁的汉子,此刻抓着父亲枯瘦的手,哭得像个孩子! 顾家的亲戚们也全都围了上来,喜极而泣,整个病房瞬间被巨大的狂喜所淹没。 那几个西服革履的专家,目瞪口呆地看着心电图上渐渐恢复平稳的波纹,又看看那口黑痰,再看看气定神闲的谢冬梅,感觉自己几十年的医学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 只有谢向阳和谢建军,脸上的笑容僵在嘴角,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两记无形的耳光,火辣辣地疼。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谢冬梅没有理会众人的狂喜,她只是静静地走到桌边,拿起了那张被遗弃的,谢向阳写的药方。 她的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狂喜中的顾维也抬起头,通红着眼睛看过来。 “顾先生,”谢冬梅将那张药方举到顾维面前,声音冰冷,“现在,我们可以谈谈这剂催命符了。” 她指着药方上那骇人的剂量:“老爷子的病,根在湿毒瘀阻,好比一间年久失修,木头里都生了蛀虫的屋子。阳气,就是屋里那点取暖的炭火。” “我的法子,是先开窗通风,把湿气排出去,再一寸寸地找出蛀虫,用药杀死,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添上好炭,让火慢慢重新旺起来。” 她的目光转向面如死灰的谢向阳。 “而他,”她用药方点了点谢向阳,“他不管屋子是不是要塌了,也不管里面全是蛀虫,他只做一件事——直接往那盆小小的炭火里,泼上一大桶油!” “火苗是能一下窜起三尺高,看着是热闹,是厉害!可等那桶油烧完了,屋子里的木头,连带着那点炭火的根,会一起烧成灰烬!到时候,别说救人,你们连块完整的骨头都捡不出来!” 此言一出,满堂死寂。 这个比喻太过形象,瞬间就能让人明白了其中的凶险! 顾维更是感到一阵后怕,他死死地盯着那张药方。 如果……如果他刚才选错了人…… 他不敢想下去! “骗子!”他一声怒吼,指着谢向阳的鼻子,“你们……你们这两个丧尽天良的江湖骗子!你们这不是治病,你们是谋杀!” 如果眼神能杀人,这父子俩早已被凌迟了千百遍! “不……不是的,顾先生,你听我解释!”谢向阳他彻底慌了,语无伦次地摆着手。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在疯狗一样地乱咬。 “我听你解释个屁!”一声清脆的爆喝,不等顾维发作,一个上了年纪的顾家亲戚冲上来,一巴掌狠狠扇在谢向阳脸上! “啪!” 这一巴掌用尽了全力,响亮至极! 谢向阳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瞬间高高肿起,嘴角渗出了血丝。 “你算个什么东西!”顾家亲戚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个小畜生,学艺不精,心术不正,差点害死一条人命,你简直是医界的耻辱!” 谢建军吓得腿都软了,他扑通一声就想给顾维跪下,嘴里哆哆嗦嗦地求饶:“顾先生,误会,都是误会啊!向阳他不是故意的……” “来人!” 顾维根本不听他废话,朝着门口低吼一声。 “把这两个东西,给我扔出去!” 话音刚落,两个身材高大的汉子立刻从门外冲了进来。 他们是顾家的护院,也是顾维最信得过的人,早就候在外面了。 “是!” 两人一左一右,一把就攥住了谢建军和谢向阳的胳膊。 “不!顾先生!你不能这样!”谢建军杀猪般地嚎叫起来,手脚并用地挣扎。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谢向阳也疯狂扭动着,他怨毒的目光死死剜着谢冬梅! 谢冬梅只是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个干净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用过的银针。 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更是将谢向阳刺激得几欲发狂! 两个护院手上力道极大,根本不容他们反抗,直接将人往外拖。谢建军的布鞋在挣扎中掉了一只,光着一只脚,在水磨石地面上拖出狼狈的痕迹,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叫骂。 “谢冬梅!你个黑了心的烂货!你不得好死!” “砰!” 门被重重关上,终于清静了。 顾维剧烈起伏的胸膛缓缓平复,他转过身,看了看床上呼吸虽然微弱但已然平稳的父亲。 他走到谢冬梅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大夫,今天,您救的不是我父亲一条命,是救了我们顾家一家子的命!”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大恩不言谢!” 他直起身,对身后的家人递了个眼色。 一个中年妇女立刻会意,从一个黑色的人造革提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和一本红色的房契本,双手捧着递到谢冬梅面前。 “谢大夫,这是我们之前悬赏的一万块诊金。”顾维指了指那个信封,“这里面,是我们在市中心百货大楼旁边,一个临街商铺的房契。铺子不大,但位置好。算是我顾家额外的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四五十块钱!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谢冬梅身上。 只见她伸出手,拿起了那个装着一万块钱的牛皮纸信封,掂了掂,坦然地放进了自己的布包里。 “诊金,我收下了。这是我凭本事挣的,天经地义。” 然后,她看都没看那本能让无数人眼红的房契,只是轻轻将它推了回去。 “但这铺子,我不能要。” 顾维急了:“谢大夫,您这是嫌少?还是……” “顾先生,”谢冬梅打断了他,目光平静而深远,“我们谢家祖上行医,传下来的第一条家训,就是‘医者仁心’。治病救人,是本分。趁人之危,漫天要价,那是趁火打劫的土匪,不是大夫。”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过来人的沧桑:“钱,是好东西,但有些东西,比钱更重要。这份厚礼,太重了。心意我领了,东西,请收回。” 没有故作清高,也没有虚伪推辞。 她坦然地收下该得的报酬,又坚决地拒绝了超出本分的馈赠。 那份从容和气度,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生敬佩。 第48章 朋友 顾维愣愣地看着她,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女人,身上仿佛有一种让人无法逼视的光芒。他心里的敬意,此刻已经攀升到了顶点。 他郑重地收回房契,再次深深地看了谢冬梅一眼:“谢大夫,您的高义,我顾维记下了!从今往后,您但凡有任何事,只要我顾维能办到,绝不推辞!” 这句承诺,比那个商铺,分量重得多! 谢冬梅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脸上那股子铁娘子的强硬,在此刻悄然褪去,换上了一抹属于母亲的柔和与忧虑。 “顾先生,既然你这么说,我确实有件事,想拜托你。” “您说!”顾维立刻挺直了腰板。 谢冬梅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也放低了些:“我有一个故人的女儿,叫冯招娣。今年十七岁,在乡下高中念书,马上就要高考了。” 她没有说那是她的亲生女儿,只用故人之女一词带过。 “那孩子,命苦。我离得远,实在是照应不到。就怕……就怕她一个女孩子家,在高考前后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意外。”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楚和担忧,“我想请顾先生,能不能托人……帮忙打听一下她现在的近况,如果可以,暗中照看一二,保她一个平安。” 顾维听完,没有丝毫犹豫:“谢大夫!您放心!” “这件事,从现在起,就是我顾维自己的事!我马上就派最得力的人去办!别说暗中照看,我保证,就是一只苍蝇,都别想在她考试前后去嗡她一下!” 顾维一诺千金,掷地有声。 谢冬梅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她眼眶微微发热,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一股尘埃落定的踏实。 “多谢。”谢冬梅的声音里,褪去了方才的锋利,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郑重。 “谢大夫您太客气了!”顾维赶忙摆手,脸上是发自内心的敬佩和感激,“跟我来,我先安顿您和……这位小兄弟住下。我爸这情况,刚稳住,还得您多费心观察几天。” 他看向一直默不作声跟在谢冬梅身后的郑明礼。 郑明礼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讷讷地点了点头:“应该的。” 顾家豪宅旁有一栋独门独院的小楼。 里面的陈设让郑明礼看直了眼。锃亮的水磨石地面,柔软的真皮沙发,墙角甚至还摆着一台夏普的彩色电视机! 顾家的保姆很快就端上了热腾腾的饭菜。谢冬梅是真的饿了,折腾了一下午,她也没客气,拿起筷子就吃。 “吃啊,愣着干什么?”谢冬梅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进郑明礼碗里。 她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反而让顾维更加高看一眼。 不卑不亢,收放自如,这才是真正有本事的人。 接下来的两天,谢冬梅每日都去病房为顾老爷子复诊,调整药方,施针巩固。 老爷子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已经能靠在床上喝点米粥了。 顾家的气氛也彻底从阴霾转为晴朗。 这天下午,谢冬梅给老爷子施完针,正在和顾维在客厅里喝茶。 顾维亲自给她续上水,状似闲聊地问道:“谢大夫,等我父亲出院,您有什么打算?说实话,您这手医术,窝在镇上那个小医馆,实在是太屈才了。” 谢冬梅端起搪瓷杯,吹了吹上面漂着的茉莉花茶末,眼皮都没抬一下。 “不满你说,我确实有打算在市里开一家谢氏医馆。” 顾维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 “哎呀!这不巧了吗!”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了两步,“谢大夫,您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要送您的那个商铺?” 谢冬梅点了点头。 “那地方,就在市中心百货大楼斜对面,人流量最大!三间门面打通的,敞亮!还有二楼,绝对是开医馆的黄金地段!”顾维越说越兴奋,好像要开医馆的是他自己,“您要是真有这个打算,那铺子您拿去用!” “我不是用。”谢冬梅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我是买。” 顾维脸上的笑容一僵,连忙摆手:“谢大夫,您这话就是打我的脸了!您救了我父亲的命,一个铺子算什么?就当我……” “顾先生。”谢冬梅打断了他,“人情归人情,买卖归买卖。你的人情,我已经用在了冯招娣身上,两不相欠。” 顾维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明明穿着最普通的蓝布褂子,脸上也带着岁月风霜的痕迹,可身上那股子顶天立地的气势,却比他见过的任何大人物都要强硬。 半晌,顾维才苦笑着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我明白了,谢大夫。是我唐突了。”他揉了揉眉心,对她的敬重已经攀升到了顶点,“那……您打算怎么买?” 他很清楚,那个地段的铺子市价至少要二十万块往上,而且有价无市。 “我手头现在只有一万块。”谢冬梅坦然地说道,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了那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放在了桌上,推到顾维面前。 “这是诊金,现在它也是定金。” “我知道这不够。但我想请顾先生行个方便,铺子,先按市价给我留着。剩下的钱我一个月内还清。” 顾维死死地盯着桌上那个牛皮纸信封,又看了看谢冬梅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他忽然笑了。 不是客套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激赏的笑。 “好!”他伸手,将那个信封收了起来。 “谢大夫,定金我收下了,”他站起身,对着谢冬梅郑重地伸出了手,“铺子,我给您留着!别说一个月,就算一两年只要您开口它就姓谢!” 他顿了顿,语气里满是真诚:“至于市价,就按十八万算。多一分,我顾维都不要。这不是打折,这是一个朋友该给的实在价。” 他用了朋友来形容。 这个转变,意义非凡。 谢冬梅看着他伸出的手,沉默了两秒,也伸出手,与他重重一握。 “好。” 第49章 黄金宝地 谢冬梅与顾维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截然不同。 不再是医患家属,不再是施恩者与被报恩者,而是一种建立在相互欣赏和绝对信任基础上的,平等的合作关系。 “顾先生,今天这桩买卖,是咱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我希望,不要有其他人知道。” 顾维一愣,随即有些不解:“谢大夫,这是好事啊!您凭本事救人,我心甘情愿卖铺,光明正大,为何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谢冬梅的眼神轻轻朝窗外一瞥。 顾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顾家大铁门外,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虽然离得远,看不真切,但那副急切又怨毒的神态,却清晰可辨。 正是之前被他赶走的谢建军和谢向阳。 顾维的眉头瞬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久经商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只一眼,他就明白了那两个男人眼神里的贪婪和不甘。 再联想到谢冬梅进门时,当众宣布将谢向阳逐出师门那份决绝,他心里瞬间通透了。 怀璧其罪。 若是让他们知道谢大夫转眼间就要在市中心盘下这么大一个铺子…… 顾维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他甚至能想象出那帮人会如何像蚂蟥一样扑上来,死死地盯住谢大夫不放,搅得她永无宁日! “我明白了。”顾维深吸一口气,“谢大夫,您放心!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铺子的事,我会处理得妥妥当当,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他看着谢冬梅,眼神里除了敬佩,又多了几分同情和理解。 身边却围着这样的亲人,真是……难为她了。 顾维从上衣的内侧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硬壳皮夹,从里面抽出一张制作精良的卡片,双手递了过去。 “谢大夫,这是我的名片。” 这玩意儿可是个稀罕物。 象牙白的硬卡纸上,用烫金的字体印着‘顾维’两个字,下面还有一串手机号码。 “以后您有任何事,无论大小,随时打这个电话找我。”顾维的语气无比真诚,“在省城这一亩三分地,我顾维说话,还算有几分薄面。” 谢冬梅没有客气,伸手接了过来看了一眼,便放进了随身的布包里。 顾维又交代了几句老爷子后续的调养事宜,这才起身告辞。 送走了顾维,谢冬梅一转身,就对上了郑明礼那双写满了震惊的眼睛。 郑明礼看看门口,又看看自己的妈,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才终于挤出蚊子哼哼似的声音。 “妈……” 谢冬梅没作声,她越是这样平静,郑明礼的心里就越是像被猫爪子挠一样。 他终于忍不住了:“妈!那……那是十八万!不是十八块钱啊!” “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咱们家……咱们家哪有那么多钱?” 郑明礼从上班那天起,每个月省吃俭用,连买瓶汽水都得掂量半天,这么多年下来,他自个儿存的钱,连五百块都不到! “十八万……”他念叨着这个数字,“妈,那得是多少钱啊?把咱们家那栋小楼卖了,把我们兄弟几个全都卖了,也凑不够一个零头啊!” 他觉得这个买卖简直亏到了姥姥家! 谢冬梅看着郑明礼焦急的模样,她知道郑明礼是替自己担心。 但她总不能告诉眼前这个傻儿子,他现在觉得是火坑的地方,是未来的黄金宝地。 她怎么跟他解释? 说这个如今看来是天价的铺子,再过十年,价值就能翻上十倍? 再过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会是百倍千倍,是普通人几辈子都挣不来的泼天富贵? 顾氏的百货大楼未来会成为寸土寸金的商业中心,而那个铺子,就是中心里的中心,是会下金蛋的母鸡? 重生最大的秘密,就是这无法与人言说的先知。 她收回目光:“钱的事,不用你操心。” “可是妈……” “把你的心,放在医术上。”谢冬梅打断他,“我让你背的《伤寒杂病论》,你背到哪儿了?‘回阳九针’的行针要诀,你可都记牢了?” 郑明礼被问得一个哆嗦,脑袋瞬间垂了下去呐呐道:“记是记住了,就是还不太熟。” “不熟就给我滚回去练!在我面前为钱的事咋咋呼呼,你能变出一分钱来?”谢冬梅声色俱厉,“记住,我们谢家的子孙,安身立命的根本是手里的本事,不是兜里的钱!钱没了可以再挣,本事丢了,就成了没根的浮萍,风一吹就散了!” 这番话,与其说是训斥郑明礼,不如说是说给她自己听。 她是有钱,但那些钱,都是一块块金灿灿的砖头,藏在谁也想不到的犄角旮旯里。 在这个年代,一次性拿出这么多现金,足以惊动半个市。 若是换成金砖直接给顾维…… 那更是嫌自己命长,生怕招不来豺狼。 必须想个万全之策,将金子悄无声息地换成钱,还得是光明正大的钱。 谢冬梅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郑明礼的脸上扫过。 这孩子,虽然木讷了些,却是她这几个子女里,心眼最实诚的一个。 从刚才到现在,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贪婪或是算计,只有纯粹担心。 谢冬梅在心里暗暗点头。 这桩买卖,让他知道也无妨,他不是多嘴的人。 被母亲一顿抢白,郑明礼彻底蔫了。 他知道自己妈的脾气,决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只能站在一旁,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裤腿,指节都捏白了,满心的担忧无处安放。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良久,郑明礼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鼓起勇气:“妈……” 谢冬梅抬眼看他。 “我想,”他不敢看谢冬梅的眼睛,头埋得更低了,“我想去趟王芳那儿,她的养猪场……离这里不算太远。” 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都绷紧了。 他知道,谢冬梅一向看不上王芳。 嫌她没文化,嫌她家里是养猪的,浑身一股子味儿,带出去都嫌丢人。 每次他提起王芳,谢冬梅的脸都会拉得老长。 果然,谢冬梅的动作顿住了。 郑明礼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然而,他预想中的雷霆暴雨并没有来临。 第50章 郑家都是恋爱脑? 谢冬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谢冬梅的思绪,早已飘回了那个凄风冷雨的上一世。 郑明礼死后,那几个巧舌如簧的儿媳妇,没一个真心为他掉过一滴眼泪。 大媳妇宋春仪怕沾上晦气,连葬礼都没露面。 二媳妇李英花倒是来了,可一双眼睛只在宾客送的礼金上打转。 那个她一直瞧不上的姑娘王芳。 前世在凄风冷雨里,在那座孤零零的坟茔前,总是能看到这个瘦弱的身影。 王芳瘦得像根风中的芦苇,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布衣,每次来,都提着一篮子自己养的鸡下的土鸡蛋,笨拙地擦拭着冰冷的墓碑,一坐就是一下午。 她不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那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滚烫地砸在泥土里,也烙在了谢冬梅的记忆深处。 那是一种最质朴也最深沉的悲恸,是任何花言巧语都无法伪装的。 直到后来,谢冬梅也没听说王芳嫁人了。 但每年郑明礼的忌日,她还是会来,风雨无阻。 这份情义,比金子还真。 而谢冬梅在上一世,嫌弃她,打压她,用最刻薄的话语逼着儿子和她分手,亲手掐断了自己儿子唯一的幸福。 谢冬梅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想去就去。” 清冷的声音响起,郑明礼满眼不敢置信。 他是不是听错了? 他妈同意了?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臭骂一顿,然后灰溜溜滚回去继续背药方的准备。 看着儿子那副傻样,谢冬梅心里的那点酸涩被一股没好气给冲散了。 “傻站着干什么?等我请你吃饭?” 她上下扫了他一眼,眉头一皱:“去看人家姑娘,就这么空着两只手去?我们老郑家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郑明礼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裤兜,脸瞬间涨得通红,嗫嚅道:“妈,我……我身上还有几毛钱,我等会儿去供销社买两块水果糖……” “水果糖?”谢冬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出息!” 她懒得再跟他废话,转身从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布包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票子。 她看也没看,直接抽出两张一把塞进了郑明礼还愣着的手里。 “拿着!” 那崭新的二十块钱,带着母亲指尖的温度,烫得郑明礼一个激灵。 “妈!这、这太多了!”二十块!他得在不吃不喝干上小半个月! “让你拿着就拿着,哪儿那么多废话!”谢冬梅的语气不耐烦到了极点,“去百货大楼,买点时兴的麦乳精、鸡蛋糕,再买件流行的衣服,别净买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人姑娘家里是养猪的,又不是要饭的!”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速去速回,天黑之前必须给我滚回来!” 郑明礼紧紧捏着手里的钱,钱是硬的,可他的心却软得一塌糊涂。 那不是二十块钱,那是他妈亲口承认的,王芳的身份。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那点水汽冒出来。 当着他妈的面哭,是天大的没出息。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一个字。 “欸!” 那声音,又响又亮,带着压抑不住的狂喜。 他再也顾不上别的,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出了顾家的大门,脚步都带着一股急不可耐的风。 跑出老远,他才敢回头看一眼,见谢冬梅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他才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嘿嘿地傻笑起来。 得赶紧去! 得赶紧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王芳! 他妈同意了! 看着郑明礼那副魂都快飞了的激动样,谢冬梅站在原地,轻轻哼了一声。 她收回目光,只有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泄露了片刻的松动。 “瞧这没出息的样儿。”她在心里嘀咕。 “怎么我老郑家的儿子,一个两个骨子里都是恋爱脑?”谢冬梅摇了摇头,只觉得脑仁疼。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给顾家庄园这间沉静的卧房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艾绒燃烧后的独特气息。 谢冬梅不疾不徐地从顾老爷子头顶的百会穴捻出最后一根银针,动作轻缓而精准。 一旁的郑明礼立刻递上温热的毛巾。 经过这半周的调理,床上的顾老爷子早已不是初见时那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他靠着厚实的枕头半坐着,面色虽还有些苍白,但双颊已然泛起了健康的红晕,眼神更是清亮有神。 床头柜上,一碗小米粥已经见底。 “咳……咳咳……”顾老爷子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游丝一般,而是带上了一丝中气,“谢大夫,我这条老命,真是你从阎王爷的簿子上给硬生生划掉的啊!” 他看着谢冬梅,浑浊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感激和敬畏。 站在一旁的顾维也是满脸的激动,他扶着父亲的肩膀,对着谢冬梅深深一躬:“谢大夫,家父现在不但能进食,晚上也能睡个安稳觉了。您是我们顾家的大恩人!” 谢冬梅将银针一根根擦拭干净,放回针包:“顾老客气了。您身体底子好,求生意志也强,我不过是顺水推舟,扶了一把而已。” 顾老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床沿,对着儿子顾维道:“阿维,你跟我说的那事,我还不信。谢大夫,你这人……你这人真是!” 他似乎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最后只憋出四个字:“高风亮节!” 顾老爷子看向谢冬梅,眼神灼灼:“我听阿维说,你那天只收了一万块的诊金,我们顾家要送你的那间铺子,你硬是给推了回来?” 谢冬梅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顾老爷子的视线。 “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的天职。诊金是行规,我不能破。但诊金之外的,无功不受禄,我更不能收。” 这个年代,谁不爱钱?谁不图利? 尤其是在他们这种人家面前,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巴结上来,占点便宜。 顾老爷子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忽然朗声大笑起来,笑声震得胸膛都在起伏。 第51章 医者天职 第五十一章 “好!好一个‘医者天职’!” 他猛地收住笑,脸色一正,对着儿子顾维下了一道不容置喙的命令:“阿维,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往后,谢大夫,就是我们顾家的座上宾!见她如见我!家里上下,谁敢对谢大夫有半分不敬,你直接给我打出去!” “是,爸!”顾维立刻应声,看向谢冬梅的眼神里,敬重之外又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钦佩。 郑明礼站在母亲身后,看着母亲清瘦却挺拔的背影,只觉得那形象在自己心里又拔高了无数倍。 座上宾…… 这三个字的分量,他掂得清。 谢冬梅收拾好药箱,将针包递给郑明礼,这才起身告辞:“顾老安心修养,药记得按时喝。半个月后,我再来复诊。我们先走了。” “哎,等等!” 顾老爷子急忙叫住她,脸上露出一丝老顽童似的狡黠笑容。 “谢大夫,有件事……我这个老头子自作主张了,你可千万别怪我多事啊。” 谢冬梅客气地问:“顾老请讲。” 顾老爷子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地宣布:“阿维跟我说了你盘下市中心那间铺子的事。我就寻思着,你要行医救人,哪有闲工夫去管那装修的破事儿?” “所以呢,”他得意地一扬眉,“我干脆就让我手底下那支最好的施工队过去了!木料,给你用的都是从南边运来的好木头!师傅,都是跟了我几十年的老木匠!就按着咱们这最正统的老医馆样式给你改!保准给你弄得敞亮又气派!” 谢冬梅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人情,太大了。 她正要开口推辞:“顾老,这怎么使得?那铺子我还不急着用,怎好劳烦您……”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老爷子一口打断。 他把脸一板,佯装生气道:“哎!怎么使不得了?我顾某人这条命,难道还不值你一个铺子的修葺钱?谢大夫,你这是看不起我!” 他指着谢冬梅,语气霸道却又带着亲近,“你要是再跟我说一个不字,就是不把我当朋友!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什么都不用管,到时候直接领着你这傻小子,拎包进去坐堂开张就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推辞,就不是清高,而是不识抬举,是当面打顾家的脸了。 谢冬梅心里迅速盘算清楚,脸上那一点点的紧绷瞬间松开,反而露出了一抹极淡的无可奈何的微笑。 “既然是顾老的一片心意,冬梅要是再推三阻四,倒显得小家子气了。”她微微颔首,姿态大方得体,“那,就多谢顾老费心了。” 见她终于松口,顾老爷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的‘怒气’烟消云散,又变回了那个和蔼的老人:“这就对了嘛!” 谢冬梅拎起自己的布包,最后叮嘱道:“您安心养着,别操心太多。半个月后,我准时过来为您复查。” “好好好!阿维,替我送送谢大夫!” “谢大夫,明礼,这边请。” 顾维亲自将母子二人送到雕花铁门外,一辆擦得锃亮的黑色上海牌小轿车早已静候在旁。 司机见人出来,连忙下车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谢大夫,我让司机送您和明礼兄弟回去。”顾维的态度恭敬又周到,“天色不早了,路上也安全些。” 郑明礼看着那气派的小轿车,这辈子他还从没见过这种只有大老板才能坐的车。 谢冬梅拎着自己的布包,神色淡然:“顾老板费心了,不必麻烦。这儿离我一个老街坊家不远,我正好顺路过去看看他,聊两句。” 她口中的老街坊陈老,是前段时间买四合院的户主,谢冬梅想去找他唠唠嗑,她觉得陈老这人非常智慧,能从他身上学到不少东西。 顾维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强求,只得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强留了。家父这边,就全拜托您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铺子的事您尽管放心,我找的是全城最好的老师傅,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有劳。”谢冬梅客气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随着沉重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将那个富丽堂皇的世界隔绝在外,郑明礼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先回去。”谢冬梅冷不丁地开口。 郑明礼一愣:“妈,你不回去?我跟你一块儿吧?天都快黑了。” 谢冬梅转过头,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带着点嫌弃:“我一个老婆子,还能被人贩子给拐了去?你赶紧给我滚回去,医馆里那几本药方,今晚给我看完。明天早上我要考你!” “……哦,知道了妈。”他闷闷地应了一声,不敢再多话,转身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谢冬梅看着他那副耷拉脑袋的背影,直到他拐过街角不见了,才收回目光,朝着另一条幽深的胡同走去。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给青砖灰瓦的胡同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橘色。 空气里飘着各家各户炒菜的油烟味儿和蜂窝煤的呛人气儿,夹杂着孩子们的笑闹声,充满了这个年代独有的人间烟火气。 谢冬梅不急不缓地走着,她凭着记忆,很快就找到了胡同深处那个小小的四合院。 可她一走近,心就猛地往下一沉。 院门,竟然是虚掩着的,露出一条黑漆漆的缝。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加快脚步上前,抬手在厚重的门板上敲了两下。 “陈老?在家吗?我是冬梅!” 声音在安静的胡同里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 院子里静得可怕,连那只陈老养了多年的老猫的叫声都听不见。 谢冬梅的眉头死死地拧成了一个疙瘩,她不再犹豫,一把推开院门。 “陈老!我进来了!” 她一边喊着,一边快步穿过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小院,目光直直地锁定着正房。 正房的门,同样大敞四开。 一种不属于这个小院的烟草污浊气味,从门里飘了出来。 谢冬梅心头警铃大作,再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一个箭步就冲了进去! 第52章 死兆 屋里光线昏暗,谢冬梅一眼就看见一个只穿着白色跨栏背心、浑身肌肉的男人蹲在地上。 那男人的手臂和后背上,纹着大片青面獠牙的恶鬼刺青,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而在他的脚边,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地板上,正是陈老! 老人花白的头发散乱着,一张老脸惨白如纸,嘴唇憋得发紫,额头上全是豆大的冷汗。 他的一只手死死地抓着胸口,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地上,身体正小幅度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痛苦喘息。 那刺青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吓了一跳,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转过身,一张凶神恶煞的脸正对着谢冬梅,眉骨上一道狰狞的刀疤更添了几分戾气。 “你他妈谁啊?!”他下意识地吼了一句,声音粗噶,带着一股子街头混混的蛮横。 可吼完,他眼中的凶光却迅速被一种六神无主的焦灼所取代。 他搓着手,急得在原地团团转,目光不住地往地上蜷缩的陈老身上瞟,嘴里含混地嘟囔着:“咋办啊……这可咋办啊……” 那样子,哪有半分加害人的模样,分明就是个急坏了的毛头小子。 谢冬梅懒得废话,也根本没把这个虚张声势的男人放在眼里。 她两步上前,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膊,用了一股巧劲儿,猛地将他往旁边一扯! “别挡道!” 男人猝不及防,被她一个女人家扯得踉跄了两步,差点撞到旁边的桌上。 他稳住身形,脸上满是错愕,似乎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妇女有这么大的力气和胆子。 谢冬梅已经蹲下身,食指和中指闪电般地搭在了陈老冰冷的颈动脉上。 脉搏微弱、急促、紊乱! 再看陈老的面色,青紫一片,嘴唇发绀,典型的‘乌头马,嘴唇白,三阳吊,见阎王’的死兆! 这是心厥的重症,一口气上不来,几分钟内人就没了! 她前世见过太多这样的病人,死神就在门外候着,一分一秒都耽搁不得! 没有丝毫犹豫,谢冬梅一下拉开自己随身带的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从里面摸出一个用蓝布包裹着的针灸包。 布包摊开,一排长短不一、泛着森森寒光的银针赫然显现。 “你、你要干什么!”那刺青男人终于反应过来,见她拿出针,顿时急了眼,一个箭步冲上来,蒲扇大的手掌就朝着谢冬梅的手腕抓来,“不准乱动!你想害死他吗!” 他以为她是哪个江湖上来的骗子,想趁机对他爸下手。 谢冬梅手腕一沉,眼看就要被他抓住。 她没有躲,而是抬起头,直直地看向男人的脸。 那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普通女人该有的惊慌或恐惧,只有一种令人心头发颤的冷静和威严。那是一种见惯了生死,手握生杀大权的人才有的眼神! 刺青男人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他叫陈砚君,外号刀疤,陈老的小儿子,他在市里这片儿是出了名的狠茬子,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寻常人别说跟他动手,就是被他瞪一眼都得腿肚子发软。 可眼前这个女人…… 她竟然敢这么直视他! 那眼神,好像他才是那个躺在地上任人宰割的! 陈砚君眼中闪过一丝浓重的惊诧和不可思议。 “再耽误三秒钟,你就准备给他收尸吧!”谢冬梅的声音有些急促,“不想他死,就给我闭嘴,滚到一边去!” 一秒。 两秒。 陈砚君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手掌在半空中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粗重的呼吸声在死寂的屋里清晰可闻。 他可以跟全市的地痞流氓拼刀子,可以被人砍得浑身是血眉头都不皱一下。 可他爸是他唯一的命门! “艹!”陈砚君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字眼。 他猛地收回手,踉跄着后退了两大步撞在墙上,墙皮扑簌簌地往下掉灰。 他猩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谢冬梅手里的银针,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见的哀求和颤抖。 “你……你要是敢把我爸怎么样……我他妈把你剁了喂狗!” 话是这么吼着,人却老老实实地贴着墙根,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他让开了救命的道。 在谢冬梅眼里,这个只会放狠话的混混跟一只炸了毛的猫没什么区别。 救人如救火,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时间! 她左手食指和中指稳稳地按在陈老胸口的‘膻中穴’上,右手已经拈起一根三寸长的银针,看也不看,手腕一抖,银针就精准无误地刺入了穴位。 快、准、狠! 陈砚君瞳孔骤然一缩,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到那根森寒的银针没入了父亲的胸口,吓得差点当场叫出声来。 可下一秒,他却惊愕地发现,原本在他爸喉咙里致命痰音,似乎轻了一些。 谢冬梅神情专注,手指如飞。 第二针,人中穴。 第三针,内关穴。 …… 每一针下去,都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果决。 随着银针一根根落下,奇迹发生了。 地上蜷缩着的老人,那剧烈抽搐的身体渐渐平复下来,脸上那骇人的青紫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去,虽然依旧惨白,却已经有了活人的颜色。 他紧抓着胸口的手慢慢松开,急促的喘息变得悠长、平稳。 陈砚君靠在墙上,整个人都看傻了。 他浑身的肌肉不再紧绷,那股子凶神恶煞的戾气也散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茫然。 他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沉静的中年女人。 这……这是真有本事啊! 愧疚和悔恨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都怪我……都怪我……”陈砚君忽然抱着头,缓缓地蹲了下去,这个在道上砍人都不眨眼的汉子,此刻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爸……我不该跟你吵……我不该气你……” 他一拳砸在自己腿上,懊恼地嘟囔着:“你说要把这院子卖了,去大哥家住……你说我丢了陈家的脸……可我……我就是不想你走啊……” 第53章 磕头赔罪 陈砚君的父亲,陈老爷子最重脸面。 他们陈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读书人,是这片老街坊里有名的书香门第。 可偏偏到了他这儿,出了个异类。 他从小不爱念书,就喜欢跟人打架斗殴,长大后更是成了这片儿有名的‘刀疤’,把陈老爷子的脸都丢尽了。 这也是老爷子铁了心要把这唯一的祖产四合院卖掉,搬去跟当干部的大儿子住的原因之一。 而另一个原因,他妈去年没了。 这院子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留着他妈的影子。 他爸是怕睹物思人。 谢冬梅最后一针落下,又在几处关键穴位上轻轻捻转几下,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拔出所有银针,用布细细擦拭干净,重新卷好。 “人救回来了,死不了。”她站起身,淡淡地瞥了一眼蹲在墙角的陈砚君,“还不把他弄到床上去?想让他在地上躺一宿?” “啊?哦!哦!” 陈砚君如梦初醒,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冲过去,小心翼翼地将瘦小的陈老横抱起来。 他动作大,脚步却放得极轻,生怕一点颠簸惊扰了父亲。 他把陈老轻轻放在里屋的床上,又细心地掖好了被角。 谢冬梅跟了进去,再次伸手搭上陈老的手腕。 脉象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平稳有力,不再是之前那副乱麻似的死脉了。 心厥是救过来了,但病根还在。 老爷子常年郁结于心,气血亏虚,加上年事已高,这次是急火攻心,才引得旧疾爆发。 单靠针灸只能救急,想要固本培元,还得靠汤药调理。 谢冬梅心里瞬间拟好了一个方子,都是些益气活血、养心安神的寻常药材,药铺里就能抓到。 可她一转头,看见站在床边的陈砚君,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小子,就是个行走的火药桶。 看他刚才那副又悔又怕的样子,就知道他对他爸是真孝顺,但也正是因为这份孝顺,让他情绪极不稳定。 老爷子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经不起任何刺激。 万一自己前脚走,后脚这父子俩再吵起来…… 她不放心。 这刚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人,可不能再被他给折腾回去。 谢冬梅心里正盘算着,床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呻吟。 “嗯……” 声音虽小,却像一道炸雷在陈砚君耳边响起! 他猛地从墙角弹起来,两三步就扑到床边,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于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慌张。 “爸!”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爸!你醒了?你看看我!你睁开眼看看我啊!” 床上,陈老的眼皮颤了颤,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最初是一片茫然,过了好几秒,才慢慢聚焦。 看清了床边这张写满懊悔的脸。 “爸!” 陈砚君见他有了反应,再也绷不住了,双腿一软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凉的水泥地上。 那膝盖砸在地上的闷响,听得人心口一抽。 “爸,我错了!”这个在道上跟人拼刀子眼都不眨的汉子,此刻眼圈通红,“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吵,不该说那些混账话气你……你打我,你骂我,只要你别有事……” 他说着,抓起陈老垂在被子外的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扇。 可陈老的手却没有半分力气,只是任由他抓着。 老人没有看他。 那双缓慢转动的眼睛,越过了跪在床边的儿子,直直地落在了站在几步开外的谢冬梅身上。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种探究的审视。 陈砚君一愣,顺着父亲的目光回头看去,这才反应过来。 他爸根本就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爸,爸你听我说,”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解释起来,连称呼都变了,“刚才你一口气没上来,脸都紫了,是我没用,吓得都懵了……是这位大姐,不,是这位大夫!是这位大夫救了你!” 他指着谢冬梅,语气里充满了敬畏和感激。 “她就拿几根针,在你身上扎了几下,你就缓过来了!” 陈老的目光在谢冬梅身上停留了许久,这才缓缓地、费力地张开干裂的嘴唇。 “……多谢……谢大夫的……救命之恩……” 一句话,耗尽了他刚缓过来的一点力气。 陈砚君听见他爸道了谢,也彻底清醒了。 自己刚才都干了什么混账事? 人家是来救命的,自己却把人当骗子,又是吼又是拦,差点就耽误了! 要是他爸真有个三长两短…… 陈砚君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想都不敢想下去。 他猛地转过身,对着谢冬梅,就要把头往地上磕。 “大夫!对不住!我刚才……我不是人!我狗眼看人低,我混蛋!我给您磕头赔罪了!” “行了。” 在他额头碰到地面前,谢冬梅的声音响了起来,“用不着来这套,我受不起。” 她上前一步,避开了他要磕头的方向。 “治病救人,是医生的本分。你爸的命是我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你要是真孝顺,就别再把他气着送回去了。” 陈砚君跪在地上,仰着头,一脸羞愧和窘迫,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冬梅瞥了他一眼,又转向床上的陈老。 “老爷子,你这病根在心里,急火攻心才发的。针灸只能救急,想安稳过日子,还得喝汤药慢慢调理。” 她说着,从帆布包里摸出纸笔,刷刷刷写下一个方子。 “我出去给您抓药,顺便找个地方把药熬了。” 她把方子递给还跪在地上的陈砚君:“一个钟头后我回来,让你爸把药喝了。” 说完,她拎起自己的帆布包,转身就朝外走。 陈砚君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外,才回过神来。 他爬起来,把药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上,回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屋里,只剩下父子俩。 陈老一直看着门口的方向,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谢冬梅之前说自己是大夫时,他以为谢冬梅只是哪个小诊所的大夫。 可刚才那几针下去,那种把人从死亡线上硬生生拽回来的感觉,他自己最清楚不过! 他这老毛病,市里中心医院的专家都看过,结论都是一样的。 刚刚那一下,他自己心里明白,那是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就等着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可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女人…… 她的医术,何止是好? 简直是神乎其技! 第54章 油尽灯枯 “爸……” 跪在地上的陈砚君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搬了条板凳坐在床边,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后怕和沙哑,“这位大夫……到底是谁啊?咱们这片儿,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神医?” 陈老将目光从门外收回,缓缓地落在了儿子那张写满了困惑和敬畏的脸上。 “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买主。” “买主?”陈砚君一愣,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买什么?” 下一秒,他的瞳孔猛地一缩,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院子?” 陈老轻轻点头,算是回答。 他偏过头,避开了儿子灼人的目光,声音虚弱得像一缕青烟,“房子已经过户,我跟她约好了,一个礼拜后就搬。” 他猛地从板凳上站起来,因为动作太猛,板凳翻倒在地。 “爸,您就这么讨厌我?!” 他带着被深深刺伤的愤怒和委屈,眼圈瞬间就红了。 “讨厌到连祖宗留下来的房子都不要了?!宁可卖了这院子,跑到人生地不熟的省城去,也不愿意再看见我这张脸?!” 陈老看着情绪激动的儿子,浑浊的眼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悲哀和疲惫。 他没有回答那个尖锐的问题,只是用一种近乎于叹息的语气,轻轻地说: “砚君啊……爸……没多少日子了。” 一句话就浇熄了陈砚君所有的怒火。 他僵在原地,脸上的愤怒和委屈瞬间凝固,然后寸寸碎裂。 “……你说什么?”他的嘴唇哆嗦着。 陈老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忍,但还是说了下去:“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这次要不是那位谢大夫,我这会儿……早就凉透了。” “后面剩下的这点日子,”他顿了顿,“我想去省城跟你大哥他们住。你那小侄子、小侄女,都好几年没好好见过了……我想看着他们……” “不!你胡说!” 陈砚君再也听不下去了,这个在街面上跟人拼刀子都没皱过一下眉头的汉子,此刻又重重地跪了下去! 膝盖砸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爸!你别吓我!你不会有事的!” 他抓着父亲枯瘦的手,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接一颗地砸在被面上,洇开一团团深色的痕迹。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气你,不该跟你顶嘴……我改!我什么都改!” 他哽咽着,肩膀剧烈地一抽一抽的,哭得像个三岁的孩子。 “我们不去省城!哪儿都不去!”他满是泪水的脸上写满了决绝,“我带你去看大夫!咱们去找全国最好的大夫!那个谢大夫不是把你救起来吗?她一定可以治好你,我求她!我跪下求她也一定把你的病治好!” 他语无伦次,只是本能地要把那个最可怕的结果推开。 “爸,你信我!一定能治好的!一定能!” 看着儿子这副样子,陈老那颗早已被岁月磨得坚硬的心,也软成了一滩水。 他颤巍巍地抬起手,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地放在了陈砚君此刻正因恐惧而颤抖的头顶上。 “傻小子……”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无奈。 “别……白费那个劲儿了。” 陈老看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映着儿子狼狈又无助的脸,也映着这个儿子所有不省心的过往。 “砚君,”他像是嘱咐后事一样说着,“听爸一句劝,以后……别在外面瞎混了。” “找个正经事做,安安稳稳的,正正经经地……” “……成个家吧。” 谢冬梅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回来时,院子里静得只剩下秋虫的鸣叫。 里屋那盏昏黄的灯泡,将一个高大又颓丧的影子投在窗纸上。 她脚步放得很轻,可刚一踏进门槛,那个影子就从板凳上弹了起来。 陈砚君几步冲到门口,双眼通红,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她手里的那碗黑乎乎的药汁。 那眼神,不是在看药,是在看救命的仙丹。 谢冬梅没理他,径直绕过他走进里屋。 陈老已经睡着了,呼吸虽然浅,但很平稳,脸上那种吓人的青紫色已经褪去,只是依旧苍白得像一张纸。 陈砚君就跟个影子似的,一步不落地跟在她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谢冬梅把药碗搁在床头柜上,腾出手,再次将两根手指轻轻搭在了陈老干瘦的手腕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陈砚君的喉结上下滚动,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肌肉紧绷到了极点。他盯着谢冬梅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恨不得把她脸上的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都抠下来,掰开揉碎了看个究竟。 终于,谢冬梅收回了手。 陈砚君几乎是整个人都扑了上去,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只能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绝望又期盼地看着她。 谢冬梅瞥了他一眼,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外。 “出来说。”她的声音很轻。 陈砚君僵硬地转身,跟着她走到了院子里。 院风一吹,带着几分凉意,让他滚烫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点。 谢冬梅站定在院中的那棵树下,也不看他,只是淡淡地开口。 “你爸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 “是心病,常年郁结,五脏六腑都亏空了。这次是急火攻心,把他身体里最后那点底子都给掏空了,是油尽灯枯的相。”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狠狠砸在陈砚君的心上。 “油尽灯枯……”他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身体晃了晃,高大的身躯像是随时都会垮掉。 ‘扑通’一声! 这个在道上跟人拼刀子都没眨过眼的汉子,再一次,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这次不是羞愧,不是后悔,是彻彻底底的绝望。 “大夫!”他往前膝行了两步,一把抓住了谢冬梅的裤脚,那力道,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你一定要救救我爸!” 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嘶哑、破败,带着浓重的哭腔。 “我不是人,我混蛋,我畜生!都是我气的他!只要你能救他,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给你当牛做马!我给你磕头!我把命给你都行啊!” 第55章 大哥大 陈砚君一边说,一边就把头往地上磕,一下,一下,砸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磕头声。 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谁家在办丧事,孝子贤孙在哭丧呢。 谢冬梅被他这副样子弄得皱紧了眉头,脚往后撤了半步,想挣开他,却没挣动。 “哭什么丧?”她冷声喝道,“人还喘着气呢!” 陈砚君的动作猛地一顿,抬起那张又是土又是泪的脸,愣愣地看着她。 谢冬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更多的是一种医者特有的冷静。 “他这病,确实严重,伤了根基,离鬼门关也就一步路。” 陈砚君刚刚燃起一点星火的眼睛,瞬间又黯了下去。 “但是,”谢冬梅话锋一转,“也不是完全不可逆。” “只要用汤药把亏空的底子一点点补回来,再用针灸疏通他郁结的气血,慢慢调养着,多活几年,不成问题。” “什么?!” 陈砚君跪在地上,仰着头,傻傻地看着谢冬梅,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绝望的死灰被一点点吹散,一簇狂喜的火苗一下就蹿了起来! “大……大夫……您是说……我爸他……他还能活?” “好好调理,死不了。”谢冬梅的语气依旧平淡。 这几个字,对陈砚君来说,不亚于纶音佛语!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动着,想笑,眼泪却先一步涌了出来,和着脸上的泥土,糊得一塌糊涂。 他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身上的土,因为激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他搓着手,绕着谢冬梅走了两圈。 “大夫!神医!您就是活菩萨!” 他终于站定了,看着谢冬梅。 “您说!您要什么好处?钱?要多少您开口!还是东西?金子?古董?只要您说得出名字,我陈砚君保证给您弄来!” “只要您能救我爸的命!我这条命都是您的!” 听着陈砚君这番赌咒发誓,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的表态,谢冬梅头一次仔仔细细地,从头到脚地把他打量了一遍。 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件牛仔外套,脚上一双回力鞋,头发有点长,看人的眼神带着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横劲儿。 这股子混不吝的痞气,倒是跟自家那个小儿子郑明成有几分相似。 但不一样。 郑明成是浮在面上的咋咋呼呼,眼前这个,是沉在骨子里的狠。 谢冬梅看着他,那张因激动和涕泪而涨红的脸,心里某个念头一闪而过。 “你的命,对我没什么用。”她声音淡淡的,一下就吹散了陈砚君心头的狂热。 “我救你爸,是因为我是个大夫。你要是真有心,倒还真有件事或许你能帮上忙。” 陈砚君一听有门儿,立马跟打了鸡血似的。 “您说!大夫您尽管开口!别说一件,就是一百件,一千件,我陈砚君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人养的!” 谢冬梅没理会他的豪言壮语,只是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在这片儿混得开,路子野,应该知道……哪里有地方,能出手一些不太方便变现的东西?” 她话说得很慢,字斟句酌。 “你也知道有些家里传下来的老物件儿,拿出去卖容易遭人眼红。我一个行医的,不想惹那个麻烦。” 陈砚君愣了一下。 “不太方便变现的东西?”他咀嚼着这几个字,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瞬间就闪过了一丝了然。 刚才那股子哭爹喊娘的颓丧劲儿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 找到了用武之地的兴奋和熟稔。 “嗨!大夫,您可问对人了!” 他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那股子街头霸王的自信又回到了身上,“您说的,不就是黑市嘛!” 陈砚君往前凑了半步,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得意:“咱们这块儿,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所有的黑市交易,都得经我老大‘豹哥’点头。而我,” 他伸出大拇指,往自己胸口上一戳,“就是替豹哥管着这摊子事儿的!不光是黑市,还有那放贷的地下钱庄,都归我管!” 他生怕谢冬梅不信,又补充道:“您别看我年轻,我在这道上混了快十年了,豹哥手下第一号打手,就是我!” 说完,他脸色又郑重起来。 “大夫,不是我多嘴,您这样的……一个人可千万别往那地方钻。” 他看着谢冬梅,眼神里满是真诚的劝阻,“里面龙蛇混杂,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看您是个女同志,又是外行,不把您连皮带骨吞了才怪!” “您要是信得过我陈砚君,您有什么东西要出,或者想淘换点什么稀罕玩意儿,您就列个单子给我!我给您跑腿!价钱、路子,我门儿清,保管给您办得妥妥帖帖,还不会脏了您的手!” “不管是金条、银圆、古董、外国手表,只要您说得出,我就给您弄得来!” 这番话,说得是底气十足。 谢冬梅看着他,看着这个前一秒还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这一秒就切换成黑市大拿的年轻人,嘴角几不可察地,轻轻勾了一下。 真是…… 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陈砚君一拍脑门,“大夫,您瞧我这脑子!光顾着跟您吹牛了,还没给您留个联系的法子呢!” 他拉开牛仔外套的拉链,小心翼翼地从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黑家伙。 那玩意儿跟块黑砖头似的,又大又沉,顶上还戳着一根天线。 “大哥大!” 这年头,别说见,就是听过这玩意儿的人都不多。 整个市,怕是都找不出三五部来。 陈砚君献宝似的把那黑砖头捧到谢冬梅面前,手指在上面笨拙地按了几下,然后报出一串号码。 “大夫,这是我们老大的电话,平时都搁我这儿。您有什么事,随时打这个号就能找到我。要是占线,您就隔会儿再打,我肯定给您回过去!” 谢冬梅心里吐槽,这年代联系真是不方便,可她又不想天天拿个坨大的砖头。 陈砚君见谢冬梅看着自己的大哥大发呆,感叹道:这神医也是一般人啊。 第56章 多活几年 “以后有需要,我会联系你。”谢冬梅回过神,有些嫌弃的看着黑砖头。 这样看来这陈砚君背后的势力确实不小,连大哥大都搞得到。 不过人心隔肚皮,不能尽信。 先想办法熔一小块金子出来,拿去试试水,探探这个陈砚君的底细和路子。 只是…… 她眼角的余光扫过病房里间。 陈老头这口气虽然吊住了,但看这架势能不能在说好的期限内把老宅的房子腾出来,还真不好说。 看来,后山上埋着的那些东西,暂时是动不得了。 陈砚君见谢冬梅答应下来,心里一块大石头轰然落地。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太好了!能帮上谢大夫的忙! 他虽然混,但也懂道理。 人跟人之间的交往,说白了就得各取所需,有来有往这关系才能处得长久。 要不然,光靠人家发善心,能管你一回,还能管你一辈子? 当然,就算这位谢大夫没提这要求,他就是把家底全掏空,也得求着她把老爹的命给救回来!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的当口,里屋突然传来一阵压抑而虚弱的咳嗽声。 “咳……咳咳……” “我爸!”陈砚君脸色一变,拔腿就要往里冲。 “别慌。” 谢冬梅拦住陈砚君先一步走进房间,陈砚君紧随其后。 床上的陈老爷子已经睁开了眼,眼神浑浊,但总算有了点活人的生气。 谢冬梅没说话,径直走到床边,伸出三根手指,不轻不重地搭在了老爷子的脉门上。 片刻后,她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开。 “脉象虽然还弱,但比刚才有力多了,是好事。” 她收回手,转向一脸紧张的陈砚君。 “去,把药端来,我看着你喂下去。” “哎!好!好!” 陈砚君连滚带爬地跑出去端药。 很快,一碗黑乎乎的中药被端了进来。 在谢冬梅的指导下,陈砚君小心翼翼地扶起父亲,一勺一勺地将汤药喂了下去。 等一碗药见了底,陈老爷子苍白的脸上似乎也泛起了一丝血色。 他看着站在床边的谢冬梅,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话。 谢冬梅看出了他的意思,主动开口,声音清晰而平静: “老爷子,你这病,是心郁气结,伤了根本。刚才我用针给你吊着一口气,但那只是治标。” “想活命,就得治本。”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老爷子脸上,不带一丝玩笑。 “接下来,就得靠这汤药,把你亏空的底子一点点补回来。一天三次,一次都不能断。另外,每隔三天,我来给你行一次针,疏通你堵死的经络。” “只要你听话,配合我,我保你……还能多看几年这太阳。” “还能多看几年这太阳……” 这几个字,让床上的老人浑浊的眼珠猛地一颤,那双几乎已经看不见光亮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两行老泪,顺着他深刻的皱纹,无声地滑落,没入花白的鬓角。 “爸!”陈砚君看到父亲这副模样,心疼得一抽,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陈老爷子却没看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谢冬梅,那双流泪的眼睛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是对生命的无限渴望。 他伸出一只枯柴般的手,颤巍巍地,似乎想抓住什么。 “多……多活几年……” 他终于挤出了几个字,他一边说,眼泪流得更凶了。 谁不想活? 谁不想看着儿孙满堂,享受天伦之乐? 他以为自己没这个命了,可现在,希望就站在眼前。 谢冬梅看着这对父子,一个哭得像个孩子,一个激动得像个孩子。 她等陈老爷子情绪稍稍平复了些,才缓缓开口:“想享天伦之乐,就得有个好身板。” 陈老爷子用力地点头,他喘匀了气,目光郑重地看着谢冬梅:“谢……谢大夫……您开个价。救命的恩情,我陈老头子这辈子是还不清了。” “我这儿……还有点棺材本,加上卖这院子的钱,本来是想着……留给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分的。现在看来,阎王爷不收我,这钱就该花在续命上。” 他说到这,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沧桑和无奈。 人呐,什么都没了,都不能没了钱傍身。 “至于这套四合院,我卖了,不后悔。” 陈老爷天看着房梁,悠悠地说道:“要不是急着卖房去省城,哪能碰上您这位活菩萨?再说了……” 陈老叹了口气,目光转向旁边一脸紧张的陈砚君。 他那大儿子从小就瞧不上砚君这个弟弟,觉得他是个混子,丢人现眼。 他要是哪天真两腿一蹬,为了这套院子,这兄弟俩……非得闹出人命来不可。 “房子卖了一了百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能走得安心点。” 谢冬梅没接话,只是公事公办地说道:“我出诊,跟在医馆坐堂不一样,价钱自然也不同。” 她伸出两根手指。 “诊金,上门一次十块。药费另算。” 接着,又加了一根手指。 “针灸疏通经络,一次二十。三天一次,直到你气血通畅为止。” 这价格可以说是非常平价了。 “不行!”旁边的陈砚君叫了起来。 “太少了!谢大夫,这太少了!” 他急得满脸通红,一把从兜里掏出一大叠大钞,看那厚度,少说也有一两千块。 “我爸这条命,别说二十五十,就是三百五百,三千五千也换不来!” 陈砚君也顾不上失礼,捧着那叠钱就往谢冬梅手里塞。 “谢大夫!我先给您一千!就当是定金!不够您再说!求求您,千万别嫌少……” 他害怕谢冬梅因为钱的事不尽心。 在他看来,这么点钱,怎么能请得动活神仙尽全力? 一沓大钞被硬塞进手里,谢冬梅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没说话,只是抬起眼,冷冷地看向陈砚君。 陈砚君被她看得心里一毛,捧着钱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那股子急切和讨好凝固了,慢慢爬上一抹不知所措的红。 “我……” 他刚想再解释点什么,谢冬梅面无表情地将那厚厚一沓钱从手里抽出来,不轻不重地拍在旁边的八仙桌上。 第57章 混账东西 “陈先生。我救人凭的是医术不是价钱。” 她扫了一眼桌上的钱,“你拿钱砸我,是觉得我这身本事,就是用来换你这几张纸的?” 这话一出,陈砚君此刻却像个做错了事的学生,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不……不是,谢大夫,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结结巴巴,急得满头大汗,“我就是……我就是怕您……” “咳咳……” 里屋病床上,传来陈老爷子虚弱却含着一丝威严的咳嗽声。 “砚君!混账东西!还不快给谢大夫道歉!” 陈砚君不敢再犟,对着谢冬梅深深地鞠了一躬,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口:“谢大夫,对不住!是我混账,是我狗眼看人低!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种粗人一般见识!” 床上的陈老爷子缓过一口气,这才转向谢冬梅:“谢大夫,让您见笑了。我这儿子从小就在外面野惯了,不懂规矩。他……他也是一片孝心,只是用错了法子。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谢冬梅的脸色缓和了些。 她注意到,陈老爷子道歉的时候,眼神闪烁,几次看向这屋子的房梁和门框,一副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样子。 命是保住了,可房子卖了,这老头子又能去哪儿呢? 拖着这么一副破败身子,挪个窝都得要半条命。 她本就没打算立刻赶人,既然如此,不如顺水推舟卖个人情。 “行了。”谢冬梅摆了摆手,打破了房里的尴尬,“钱,我按我说的收。这事就这么定了。”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陈老爷子:“你这身体,现在就是个瓷器,一碰就碎,经不起半点折腾。这院子,你们先安心住着。” 这话一出,陈家父子俩都愣住了。 陈老爷子最先反应过来,挣扎着想坐起身:“这……这怎么使得?谢大夫,房产证都给您了,我们哪能白住您的房子?这不成占人便宜了吗?” “对对对!”陈砚君也回过神来,连连点头,“谢大夫,您救了我爸的命,我们不能再给您添麻烦!” 谢冬梅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市里医馆那摊子事还没弄利索,光是装修就还得些日子。你们安心住着,等老爷子身子骨养硬朗些了,再搬房子也不迟。” 她这话说得坦然,既给了自己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也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 陈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可像眼前这位谢大夫这样,医术通神,却又如此有风骨、有章法,还懂得体谅别人难处的,真是头一回见。 “谢大夫,大恩不言谢。我这把老骨头也没什么能报答您的。不过……”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我在体制里混了一辈子,虽然退下来了,但总还认得几个人,说过几句话。我的大儿子在省里,比我这不成器的强百倍。但日后您要是有什么事,需要跑动跑动,只要我这老头子说得上话的,您尽管开口。” 谢冬梅知道,陈老爷子的大儿子在省厅当领导。 这才是今天最大的收获。 钱财是死的,人脉是活的。 她点了点头,“行,老爷子有这份心,我记下了。真有需要的时候,我不会跟您客气。” 谢冬梅瞥了眼墙上挂着的老式摆钟,时针已经指向了下午五点。 “行了,老爷子你好好歇着,我得赶最后一班车回去了。”谢冬梅站起身,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干脆利落。 陈砚君赶忙道:“谢大夫,我找车送您!” “不用。”谢冬梅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有那闲钱,不如多给你爹买二斤肉补补。” 话音落地,人已经出了院门,留下陈家父子面面相觑。 一路紧赶慢赶,颠簸的客车晃晃悠悠,等谢冬梅回到自家胡同口时,天色已经擦黑。 远处几户人家的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空气里飘散着各家晚饭的香气。 她推开自家院门,堂屋的灯亮着,人影晃动。 还没等她看清,一个尖细又透着过分热情的嗓门就响了起来。 “哎哟,妈!您可算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只见二儿媳李英花一个箭步就从屋里窜了出来,脸上堆满了笑,那热乎劲儿倒像是盼了她一整天似的。 紧跟着出来的,是她的二儿子郑明安。 “妈,您累了吧?快屋里坐。”郑明安也是一脸殷勤,上来就要接谢冬梅手里那个装药材的布兜。 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安好心。 她嗯了一声,径直走进堂屋。 饭桌边,李英花的两个孩子,龙凤胎正埋头扒饭,嘴里塞得鼓鼓囊囊。 “小军,小红!叫奶奶!”李英花扯了一把儿子的胳膊,眼睛却瞟着谢冬梅的脸色。 两个孩子这才从饭碗里抬起头,含含糊糊地叫了声:“奶……” 然后又迅速把头埋了回去,筷子使得比谁都利索。 谢冬梅也没计较,在饭桌旁的主位上坐下,刚一落座,郑明安的手就搭上了她的肩膀。 “妈,我给您捏捏,您这天天坐诊,累一天了。”他一边说,一边力道适中地揉捏起来。 李英花更是手脚麻利,转身就进了厨房,嘴里还嚷嚷着:“我去给妈盛饭!这饭都快凉了!”不一会儿,就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出来了,上面还卧着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 “妈,您快吃,趁热。”她把碗筷仔细的摆在谢冬梅面前。 丈夫郑爱国从厨房里探出头,看见这阵仗,憨厚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闷声闷气地问:“冬梅,回来了?饿了吧,锅里还温着菜。” “嗯。”谢冬梅淡淡应了一声,拿起筷子。 这一家子,突然这么献殷勤摆明了是有事求她。而且看这架势,事儿还不小。 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欠赌债那回事了,但谢冬梅已经派郑明成看着,郑明安是怎么去赌的?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 谢冬梅慢条斯理地吃着,偶尔夹一筷子菜,不出声,也不看他们。 第58章 窝囊废 郑明安和李英花两口子,哪有心思吃饭,一双眼睛跟探照灯似的,就没离开过谢冬梅的脸。 好不容易等谢冬梅放下了碗筷,郑爱国起身收拾碗筷:“我去洗碗。” 堂屋里,气氛瞬间就变了。 郑明安搬了个小板凳,紧挨着谢冬梅坐下,搓着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英花则坐在郑明安旁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丈夫,见他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急得在桌子底下,用脚尖狠狠地踢了他一下。 郑明安身子一哆嗦,对上媳妇那几乎要杀人的眼神,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终于鼓足了勇气,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个……妈……” 郑明安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去市里给人瞧病,顺利不?” 谢冬梅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喝了口水,水有些凉了,她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还行。” 两个字,就把天给聊死了。 郑明安他心里那叫一个急啊,高利贷那帮人说好了,三天,就给三天时间,再还不上钱,卸他一条腿。 在他一筹莫展时,听见了谢冬梅揭榜治病成功拿到1万块悬赏的传闻。 他下班后连忙带着老婆孩子来家里找谢冬梅,打算打亲情牌,他这个老妈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舅舅的赌债她都能帮,更何况自己儿子的。 如若实在不给,看见自己那对龙凤胎的面子,也会帮忙的。 郑明安正在酝酿如何卖惨。 李英花却在旁边看得直翻白眼,自己这男人,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关键时刻屁用没有! 她清了清嗓子,直接抢过话头:“妈,明安他不会说话!我的意思是,我们都听说了!” 她说着,身子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了些,却透着一股子压不住的兴奋:“今天下午,明安他们家具厂都传遍了!说您神了,揭了市里大人物的榜,把一个快死的人给救活了,人家当场就拍出了一万块钱感谢您!” 一万块! 李英花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眼睛里冒出的光,比堂屋里那盏昏黄的电灯泡还亮。 郑明安见媳妇开了头,也赶紧接上:“是啊妈!厂里杨主任、赵师傅,见着我就给我道喜,说我郑明安有出息,有个这么厉害的妈!我当时听着,腰杆子都挺直了!” 他脸上堆着笑,好像那笔钱已经进了他的口袋,“我当时就寻思着,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得赶紧回来跟您庆祝庆祝。这不,拉着英花和孩子就过来了。” 李英花撇了撇嘴,抢着补充道:“可不是嘛!我们下了班饭都没顾上在家吃,就带着孩子过来了。结果您倒好,左等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 她瞟了一眼从厨房里默默收拾完走出来的郑爱国,“问爸,爸就跟个闷葫芦似的,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就让我们干等着。” 郑爱国听见了,浑浊的眼睛看了儿子儿媳一眼,默默地拿起桌上的抹布,擦起了桌子,离他们远远的。 屋子里的气氛,因为郑爱国的沉默,显得越发诡异。 郑明安和李英花两双眼睛,跟长在了谢冬梅身上似的,巴巴地等着她开口证实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可谢冬梅,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她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目光从郑明安那张写满贪婪和焦急的脸上,滑到李英花那张掩不住算计和刻薄的脸上。 李英花终于憋不住了。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理所当然的嘴脸,往前一探身,几乎要戳到谢冬梅的鼻子。 “妈!您就别跟我们藏着掖着了!到底是不是一万块?” 见谢冬梅还是不说话,她索性把手一伸,摊在了谢冬梅面前,那架势不是来商量的是来索要的。 “妈,明人不说暗话。明安在外面欠了笔债,您也不是不知道你儿子的德行。您是他亲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打断腿吧?” 她的声音尖利起来,“您发了这么大一笔横财,这就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要帮我们家一把!您先拿五千块出来,把明安的窟窿填上!” 她顿了顿,又觉得五千太少,眼珠子一转,补充道:“不,拿六千!剩下的,您再给我们一千,我们也不能总让孩子跟着我们吃糠咽菜,得给他们买两身新衣裳,买点肉吃!” 她话音刚落,旁边一直埋头玩手指的两个孩子,立刻开始哭闹起来。 “奶奶!我要吃肉!我要吃大块的红烧肉!” “奶奶,同学都有新玩具,我也要!我要那个会跑的铁皮小汽车!” 两个孩子一唱一和,抱着谢冬梅的腿又哭又闹,鼻涕眼泪蹭了她一裤子。 整个堂屋里,充斥着李英花尖酸的索取和孩子们刺耳的吵闹。 谢冬梅看着眼前这张牙舞爪的一家子,贪婪、愚蠢、自私,一张张嘴脸,和上一世别无二致。 她缓缓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 不等李英花再次开口,一直沉默的郑爱国,突然把手里的抹布摔在了桌上。 水渍四溅。 “胡闹!” 郑爱国憋着一口气,他指着儿子儿媳:“你们两个,想都不要想!那钱是你们妈豁出命去,从阎王爷手里抢人换来的!不是给你们拿去填赌博那个无底洞的!” 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失望和痛心,死死盯着郑明安:“你舅舅是个什么东西,你还不知道?你还要跟他学?那钱是能让你这么糟蹋的吗!” 郑爱国是真的急了。 这段时间谢冬梅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但他怕自己这个老婆子一看到孙子孙女哭,心就会软得跟棉花似的,最后还是把钱掏了出去。 他今天必须把这口子堵死! 郑明安从小跟着谢建军,学着谢建军没把他这个爹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这个爹就是个闷葫芦,窝囊废,在家里没半点主意,全靠他妈撑着。 家里来钱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他爹说话了? 他脖子一梗,斜着眼睛瞥了郑爱国一眼,“我说爸,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他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靠,两条腿抖了起来,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他舅舅谢建军的翻版。 第59章 什么叫孝顺 “我跟我妈说话呢,你插什么嘴?家里的钱,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你要是能耐,你给我挣一万块回来啊?” “你——”郑爱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郑明安的手指都在哆嗦,“你这个……你这个畜生!” 他猛地扬起了那只布满老茧和青筋的手,就要朝着那张混账的脸扇下去。 可巴掌挥到一半,他的视线却撞上了两个孩子挂着泪珠的大眼睛。 孙子孙女正仰着头,愣愣地看着他。 那高高扬起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终究,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郑爱国别过头,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在孙子孙女面前下不去这个手。 李英花见状,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 她就知道,这个公公就是个纸老虎。 然而,就在郑明安也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的时候,一道冰冷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响起。 “你爸舍不得。” 郑明安一愣,下意识地转过头。 迎接他的,是谢冬梅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和一道快如闪电的黑影!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郑明安的左脸上! 力道之大,让他整个人都从板凳上摔了下去,脑袋嗡的一声,半边脸瞬间就麻了,火辣辣地疼。 所有人都懵了。 郑爱国愣住了。 李英花脸上的得意凝固了。 两个孩子的哭声都停了。 郑明安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亲妈,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还没反应过来,谢冬梅已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缓缓开了口,“我舍得。” 话音未落,她反手又是一巴掌! “啪!” 第二声耳光,比第一声更响,更狠! 结结实实地扇在了郑明安的右脸上! “这一巴掌,是替你爸教训你,什么叫孝顺!” “前一巴掌,是教你做人,别当个只知道赌,还管爹妈要钱的废物!” 谢冬梅站在那儿,身板挺得笔直,那眼神仿佛要将眼前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从里到外剐一遍。 “啊——你疯了!” 李英花终于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疯了似的扑向谢冬梅,“你凭什么打我男人!我跟你拼了!” 她还没冲到跟前,一直呆愣着的龙凤胎突然爆发了。 “坏奶奶!打我爸爸!你是坏人!” “打死你!打死你这个坏奶奶!” 两个七八岁的孩子,猛地扑了上来,抱住谢冬梅的腿,张开嘴就狠狠地咬了下去! 小拳头雨点般地捶打在她的膝盖上,又抓又挠。 腿上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是牙齿刺破皮肉的疼。 谢冬梅想都没想,抓着两个孩子的后衣领,猛地往旁边一甩! “哎哟!” 两个孩子骨碌碌滚到了地上,摔得不轻,愣了两秒后,爆发出震天响的哭声。 “哇——奶奶打人!奶奶是坏蛋!” “妈!我的宝啊!”李英花看得心都碎了,尖叫着扑过去抱住一双儿女,看到孩子胳膊上蹭破的油皮,她怒火攻心,张牙舞爪地就要往谢冬梅脸上挠去! “你个老不死的,敢动我孩子!我今天跟你拼了!” 眼看那涂着劣质指甲油的爪子就要抓到谢冬梅的脸上,郑明安从斜里伸出手来,死死地攥住了李英花的手腕。 “你干什么!放开我!她打你还打你孩子,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李英花气得直跺脚。 郑明安却死死拉住她,压低声音吼道:“你给我闭嘴!想不想拿钱了?!” 这一声,瞬间让李英花冷静了下来。 郑明安一把将她推到旁边,让她去看孩子。 他自己则深吸一口气,捂着火辣辣的脸,转过身直挺挺地跪在了谢冬梅面前。 地板被他膝盖砸得一声闷响。 “妈……” 郑明安的声音带着哭腔,刚才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悔恨和痛苦。 “妈,我错了……我不该跟我爸顶嘴,更不该对您不敬……我混蛋,我不是人!” 他说着,抬起手,竟是左右开弓,往自己那本就红肿的脸上扇了两下。 声音不响,但姿态十足。 “我也不想的啊妈……”他声泪俱下,鼻涕都流了出来,“我就是……我就是被我舅那个杀千刀的给骗了!他说带我挣大钱,让英花和孩子能吃香的喝辣的,我一时鬼迷心窍……我哪知道那是高利贷啊!” “妈,您就再信我一次,救我这一次!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他拽住谢冬梅的裤脚,仰起那张又红又肿又挂着眼泪鼻涕的脸,“我给您发誓!我郑明安要是再碰一下那玩意儿,就让我出门被车撞死,天打雷劈!” 这一套哭穷卖惨求饶发毒誓的流程,他使得炉火纯青。 过去二十多年,每次他闯了祸,只要这么一跪一哭一发誓,他妈那颗心就会软成一滩水,最后总会一边骂一边给他收拾烂摊子。 百试百灵。 李英花也极有眼色地配合着,抱着两个孩子在一旁抽抽搭搭,嘴里念叨着:“我苦命的娃啊……跟着我们这对没用的爹妈受苦了……” 一时间,整个屋子都充斥着他们一家人的哭声和哀求声。 院门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红娟最积极的往里探头,恨不得扒进院里来看。 郑爱国也不管门口的街坊四邻,他在一旁又气又急,他太了解自己这老婆子了,最看不得孩子这样。 他紧张地看向谢冬梅,生怕她下一秒就松了口。 然而,谢冬梅只是垂着眼,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表演得无比投入的儿子。 那眼神,没有心疼,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在看街边一个拙劣的耍猴戏。 许久,她缓缓开口,“演完了?” 郑明安的哭声一滞。 谢冬梅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演完了就滚。我一个子儿都不会给。” “什么?”郑明安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李英花的哭声也戛然而止,她尖声叫道:“妈!你什么意思?明安都给你跪下了!他是你亲儿子!” “亲儿子就能当吸血的蚂蟥,趴在我身上敲骨吸髓吗?”谢冬梅冷冷地反问,“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钱,没有。一分都没有。” 第60章 都给我滚出去 郑明安脸上的悲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戏耍后的恼羞成怒。 “没钱?”他从地上一跃而起,眼神变得阴狠,“妈,你别逼我!这家里的钱你一个人说了不算!这老宅子,当年翻新的时候我也出了力的!你信不信,你今天不给我钱,我明天就找人来把这房子卖了!” “对!卖房子!”李英花立刻附和,像找到了新的突破口,“这房子卖了,我们也能分一份!到时候我看你住哪儿去!” 郑明安见威胁没能吓住谢冬梅,索性心一横,眼露凶光:“钱肯定被你藏起来了!就在你屋里!我今天自己找!” 说着,他竟像一头蛮牛,直接就要往谢冬梅的房间里冲! “你敢!”郑爱国怒吼一声,想去拦,却被郑明安一把推开,踉跄着撞在了桌角上。 就在郑明安的手要碰到房门门帘的瞬间—— “二哥!你干什么!” 一声断喝从大门口传来。 郑明礼手里提着一包刚买的红糖,风尘仆仆地挤进门口,正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父亲扶着腰,母亲冰冷的脸,二嫂怀里哭闹的孩子,还有二哥那副要抢劫的凶恶模样,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老三?你滚开!这里没你的事!”郑明安见好事被搅,更加烦躁,挥手就要把郑明礼推开。 “爸妈都在,你这是要干什么?要动手抢吗?”郑明礼死死地站在了房门口。 “我抢我妈的东西,关你屁事!”郑明安彻底撕破了脸,猛地一拳就朝郑明礼的脸上挥去! 郑明礼侧身躲过,两人瞬间扭打在了一起! “砰!” “哐当!” 板凳被踢翻,搪瓷缸子摔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别打了!你们别打了!”李英花尖叫着。 两个孩子吓得哭声更大了。 “畜生!畜生啊!” 郑爱国看着两个互殴的儿子,他这辈子老实本分,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玩意儿! 郑爱国抄起立在墙角那把用了多年的高粱扫帚,发出了一声压抑半生的怒吼:“都给我滚——!” 他抡起扫帚,劈头盖脸地就朝着郑明安和李英花身上抽了过去! “哎哟!” “爸你疯了!” 郑爱国像是没听见,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抽打着。 “滚!带着你的婆娘和孩子,都给我滚出去!” 扫帚将这一家四口连推带打,硬生生从堂屋里,一路赶到了大门外。 “砰!” 大门被他狠狠地甩上,又用门栓死死插住。 门外,传来李英花不堪入耳的咒骂和孩子们的哭喊。 门内,郑爱国拄着扫帚,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在发抖。 那把挥舞了半生,用来扫院子、打粮食的高粱扫帚,被郑爱国重重地扔在了水泥地上。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佝偻着身子,一只手死死地按住了自己的后腰,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 “爸!” 郑明礼一步抢上前,赶紧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您怎么样?是不是刚才撞到腰了?” 郑爱国摆了摆手,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插上了门栓的大门。 门外,李英花的咒骂声刺破了院子里的死寂。 “谢冬梅!你个老太婆!老不死的!你今天敢这么对我们,你等着!我们跟你没完!” “还有你个死老头子!为了点钱打自己亲儿子!你不得好死!” “郑明安!你个窝囊废!怂包!就这么让人给赶出来了?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你!” 门外围着的街坊四邻听得直皱眉头。 “这李英花的嘴也太脏了,怎么什么话都骂得出口?” “就是,有这么当儿媳妇的吗?对着公公婆婆就这么骂?” “要我说,冬梅嫂子今天打得好!这种儿子儿媳,就该狠狠地教训!一天到晚就知道伸手要钱,跟个无底洞似的!” 李英花的咒骂声,在邻居们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显得越来越刺耳,也越来越心虚。 郑明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本来就火辣辣疼的脸,现在更是臊得无地自容。 他一把拽住还在撒泼的李英花。 “嚷嚷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吗?走!” “我不走!钱还没要到……” “要个屁!走!”郑明安压低声音吼了一声,几乎是拖着李英花,抱着还在哭闹的孩子,灰溜溜地往胡同外跑。 临走前,他还是不甘心地回头,冲着紧闭的大门撂下一句狠话:“你们给我等着!这钱早晚得给我!” 声音里,满是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 看着这一家四口落荒而逃的背影,邻居们都摇了摇头。 “唉,这叫什么事儿啊。” “热闹看完了,散了散了。” 人群渐渐散去,但三三两两的议论声还在胡同里飘着。 “你们说,这郑家是不是撞了什么邪?怎么一出接着一出的?” “还不是那些个讨债鬼一样的儿女闹的。” “最不是东西的就是这个老二郑明安,纯粹一个白眼狼!” “可不是嘛,爱国大哥和冬梅嫂子,多好的人啊,一个老实本分,一个医术好,心也善,怎么就摊上这么一群孩子?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 门内,屋外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郑爱国粗重的喘息。 他终于缓过一口气,转过身,看着一地狼藉和站在屋子中央的谢冬梅。 他心里一揪,走过去安慰道:“冬梅,你……你别往心里去,就当没生过那个畜生……” 话没说完,谢冬梅却径直走到他面前,二话不说,伸手就掀起了他身上那件半旧的蓝色衬衫的下摆。 “哎,你干啥?我没事。”郑爱国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躲。 可他的动作哪有谢冬梅快。 衬衫被撩起,只见他右侧的后腰上,赫然印着一大块乌青,边缘已经开始泛紫了,正是刚才被郑明安推搡时撞在桌角上的地方。 谢冬梅的眸色沉了下来。 “还说没事?”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骨头都快被撞断了。” 郑爱国看着那块淤青,自己也愣了愣,嘴里还犟着:“没事,不碍事,皮糙肉厚的……” 第61章 镶金牙了 谢冬梅理都没理他,对还扶着父亲的郑明礼吩咐道:“老三,去我房里,床头柜第二个抽屉,把那瓶药油拿来。” “欸,好!”郑明礼应了一声,赶忙去了。 谢冬梅的目光这才落到郑明礼的脸上,他嘴角破了皮,渗着血丝,脸上还有一道被拳头擦过的红痕。 “你也过来,坐下。” 郑明礼拿着药油回来,听到这话,连忙摆手:“妈,我没事,一点皮外伤,不疼。” “让你坐下。”谢冬梅的语气不重,却让郑明礼不敢再多说一句,老老实实地在旁边的板凳上坐下了。 郑爱国也被她按着坐在了椅子上,嘴里还在嘟囔:“多大点事,还用上药……” 谢冬梅拧开那股子刺鼻味道的药油瓶盖,倒了一些在自己温热的掌心,搓了搓,然后不由分说地按在了郑爱国后腰的伤处。 “嘶——”郑爱国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你轻点!谋杀亲夫啊!” 谢冬梅手上力道不减,一边给他用力地揉着活血化瘀,一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现在知道疼了?刚才拿扫帚打人的劲儿呢?” 接着,她又看向一旁坐得笔直的郑明礼,声音里,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暖意,“把脸转过来。这个家里,也就你还像个人样。” 郑明礼的脸被那句‘也就你还像个人样’说得一阵发烫,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尴尬。 他看着母亲冰冷的面容,忍不住替家里其他人辩解,想让她心里好受点。 “妈,您别这么说……大哥大姐,他们也都是孝顺的。大哥在法院,工作忙,大姐那不是一大家子忙不过来嘛,还有明成,明成他也长大了。” 不说郑明华还好,一提起这个大儿子,谢冬梅手上为人活血化瘀的动作骤然一顿,力道重得让郑爱国‘哎哟’了一声。 “孝顺?”谢冬梅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他要是孝顺,这会儿就该跪在这儿,而不是在岳丈家里摇着尾巴。” 前一世,郑明安那副斯文败类的嘴脸,她到死都记得清清楚楚。 “妈……”郑明礼被母亲眼里的寒意刺得一哆嗦,呐呐地不敢再说话。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街坊邻居的嘴比电报还快。你等着吧,”谢冬梅收回手,用布擦了擦掌心的药油,眼神幽幽地瞥了一眼大门的方向,“你那位‘孝顺’的大哥,收到风声,也该上门来了。” 郑明礼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谢冬梅的脸上没有半点即将见到长子的欣慰,反而是一种近乎刻薄的冷漠。 他聪明地把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屋子里的空气再次凝固,只剩下郑爱国还在轻轻地抽着气。 就在这时,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 一道身影闪了进来,随手就将门给带上了。 来人穿着一件时髦的黑色夹克,下面是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上一双回力鞋,嘴角还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可当他看清屋里的景象时,那点笑意瞬间就消失了。 “我艹!”郑明成低骂了一句,三两步跨了进来,“这怎么回事?家里遭贼了?爸,老三,你们这脸……” 他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还有父亲和三哥脸上的伤,最后落在了谢冬梅身上。 郑明礼叹了口气,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 “……二哥跟二嫂被爸给打出去了。” “王八羔子!”郑明成的火气一下就顶上了脑门,他眼睛里瞬间布满了凶光,“反了天了他!人呢?他现在在哪儿?老子今天不把他第三条腿打断,我就不姓郑!” 说着,他转身就去抄墙角那把被郑爱国扔下的高粱扫帚。 “站住。”谢冬梅冷冷地开了口。 他动作一僵,回过头有点不服气:“妈!郑明安都敢动手抢东西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谢冬梅没理会他的叫嚣,反而将目光落在了他的嘴上,在他张嘴说话时,一点金光一闪而过。 “行了,”她淡淡地转移了话题,“镶金牙了?哪来的钱?” “啊?”郑明成下意识地用舌头舔了舔那颗新镶的门牙,气势顿时弱了半截,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苦笑。 “就……周凤君,她把之前欠我的钱还了。” “她哪来的钱?”谢冬梅追问道。 郑明成脸上的表情更不自在了,他躲开母亲的视线含糊地说道:“就那地中海帮她把欠的债还了……” “地中海?”谢冬梅有些疑惑不解,“她俩不是闹掰了吗?” “我哪知道!”郑明成被问得心烦意乱,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烦躁地从夹克口袋里摸出一包‘大前门’,磕出一根叼在嘴上,又掏出个打火机点燃了。 一缕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那张带着几分痞气,又透着几分茫然的年轻脸庞。 那缕青白色的烟雾才刚升起,就被一只手挥散了。 郑明成叼着烟,不耐烦地抬眼,正对上谢冬梅那的眼睛。 她的目光没停留在他那张痞气的脸上,而是直直地落在了他掏烟时带出的裤兜上。 裤子右边的口袋整个翻了出来,白色的衬布上,一道长长的口子赫然在目,线头都毛了边像一张咧开的嘴。 “过来。”谢冬梅缓了缓语气。 “干啥?”郑明成含糊地应着,下意识地想把裤兜塞回去。 “裤子脱了。” “噗——”郑明成一口烟没吸稳,呛得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出来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妈,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笑意彻底僵住,换上了一抹荒诞的红晕,“妈!你没说错吧?当着我爸和我三哥的面,这……这不好吧?” 他嬉皮笑脸地想把这事儿糊弄过去。 “让你脱你就脱,哪来那么多废话。还是想让我帮你?”郑爱国在一旁看着,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后腰的伤都跟着一抽一抽的。 郑明礼则是低着头,假装在研究地上的裂缝。 郑明成脸上的血色涌了上来,比刚才被呛到时还红。 他狠狠地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用脚尖碾灭,嘴里嘟囔着:“行行行,我怕了你了……” 他几乎是逃一样地冲进了自己那间小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第62章 老子不干了 没一会儿,门又开了。 郑明成没出来,倒是先扔出来一团东西。 接着又是一团,一团又一团。 深蓝的劳动布裤,军绿色的运动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眨眼间,堂屋地上就堆起了一座小山。 每一条,不是膝盖磨出了洞,就是屁股后面开了线,再不然就是裤脚被什么东西给刮烂了。 屋里三个人都看傻了。 谢冬梅看着那堆破烂,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个最小的儿子,从小就混不吝,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她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见他不听索性眼不见为净。 她竟然从不知道,他连一条像样的裤子都没有。 郑明成从门后探出个脑袋,只穿着条四角裤衩,两条光溜溜的腿在门板后面晃荡。 他见他妈不说话,有点讪讪地挠了挠头:“妈,您随便挑一条补补就行,其他的我自己……我……” “都拿过来。”谢冬梅打断了他,声音听不出喜怒。 她没再多说,弯腰捡起最上面那条牛仔裤,借着昏黄的灯泡光,熟练地开始运针。 一时间,屋里静得只剩下针尖穿过布料声。 郑明成换了条还算完整的裤子,靠在门框上,没再点烟。 他就那么看着他妈在灯下低垂的眉眼。 灯光给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张总是紧绷着的脸,此刻竟显出一种奇异的安宁。 她的手指算不上纤细,常年摆弄草药和银针,指腹上都有一层薄茧,但此刻捏着那枚小小的针,却灵活又稳定。 一针一线,密密匝匝,很快就把膝盖上那个破洞给严严实实地堵上了。 这种感觉很陌生,又很熟悉。 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他还很小的时候,摔破了头,她也是这样,一边骂他‘小王八蛋’,一边用蘸了酒精的棉花给他擦伤口。 郑明成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周凤君那张总是涂着口红、巧笑倩兮的脸,和那个港商递给她钞票时谄媚的笑,忽然间就在脑海里变得模糊起来。 那些虚情假意的温柔,那些用金钱和利益交换来的亲密,在这盏昏黄的灯光下,在这密密的针脚里,被映照得廉价又可笑。 他心底里那点最后一丝的留恋,就像被风吹散的烟,彻底没了踪影。 “行了。”谢冬梅把线尾打了个结,咬断,将补好的裤子都扔给他,“去把地扫了,看着心烦。” “欸!”郑明成响亮地应了一声,一把接住裤子,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又回来了,但眉眼间却多了几分踏实。 他抄起墙角的另一把扫帚,和郑明礼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开始收拾屋里的一片狼藉。 郑明礼拿着抹布擦桌子,擦到一半,动作却停了下来。 他蹲下身,看着地上被踩得一片狼藉的麦乳精,那结晶混着灰尘,黏糊糊地粘在水泥地上。 他伸出手指,想把那些还算干净的捻起来,可捻起的,更多的是地上的脏污。 郑明成扫地过来,见他对着一地垃圾发呆,用扫帚把捅了捅他:“三哥,发什么愣呢?” 郑明礼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和心疼。 “这是……我给王芳买的。” 他低声说,“供销社新到的,说是能补气血。她最近帮家里抬猪饲料,累得脸都白了……” 郑明成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他看着自己三哥那张老实巴交的脸上流露出的难过,心里莫名地也跟着堵得慌。 郑明礼找来家里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茶缸,又拿了张干净的报纸铺在桌上,然后用一把小勺,一点一点把那些还算干净的麦乳精粉末从脏污里挑出来,放进茶缸里。 他的动作那么专注,那么轻,可忙活了半天,茶缸里也只装了个浅浅的底。 “不就一罐麦乳精么,回头再去买就是了。”郑明成大大咧咧地说道,想让他三哥宽心。 “买?”郑明礼苦笑了一下,那笑比哭还难看,“你说得轻巧。这是上海牌的,供销社一个月就来这么一回货,我排了两个钟头的队才抢到这么一罐。就这一罐,我半个月的工钱就没了。” 郑明成的脸上那点轻松的表情僵住了。 他知道麦乳精贵,却没想到这么难买,这么贵。 “……行,行,”他有点结巴地应着,胸膛一拍,把事儿揽了下来,“明天!明天我陪你再去抢!我就不信了,还能抢不着?” “你明天不用去家具厂上班?”郑明礼抬头看他。 “上个屁!”一提起这个,郑明成的火气又上来了,他把扫帚往地上一戳,发出一声闷响,“老子不干了!” 这下不止郑明礼,就连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郑爱国都睁开了眼。 “胡闹!”郑爱国低喝了一声,“好端端的工作,说不干就不干?” “那也得看是谁给的工作!”郑明成脖子一梗,眼睛都红了,“那工作是郑明安托关系给我找的!他今天敢回来抢妈的东西,明天就敢把咱家房子卖了!我他妈还要领他的情,吃他赏的饭?我呸!我郑明成就算去街上要饭,也不受他这个畜生的恩惠!” 郑明礼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这个平时吊儿郎当的小弟,此刻的背影却显得异常挺拔。 屋子很快被兄弟俩收拾得干干净净,郑明礼把抹布洗干净挂好,郑明成把垃圾撮出去倒掉。 “都弄完了?”谢冬梅终于开了口,让两个儿子同时站直了身子。 “弄完了,妈。”郑明礼老实地回答。 谢冬梅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那扇刚刚被郑明成重新关好的大门上。 “别以为他今天挨了打,这事就算完了。” “郑明安那种人,不见兔子不撒鹰,今天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郑明成不服气地接话:“他还能怎么着?难不成还敢再杀回来?爸,你下次下手再狠点,直接把他的腿打断,看他还敢不敢!” 谢冬梅在心里冷笑一声。 前一世,她也是这样,一分钱没给。 第二天,她去医馆坐诊,郑爱国和郑明礼、郑明成他们都去上了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郑明安就撬开了门锁,把她锁在柜子里的金首饰,还有家里所有的现金和存款,全都偷了个一干二净。 等她发现的时候,他早就带着钱跑得没影了。 第63章 恨你一辈子 想到这里,谢冬梅看着眼前两个还蒙在鼓里的儿子开口:“他今天没拿到钱,明天,就会回来偷。” “偷?” 郑明成第一个反应过来,嗤笑一声,两只手把指节捏得作响:“他敢!妈,你放心,我明天哪儿也不去,就在家等着他!我看他那两条腿是铁打的还是肉长的!” “这个畜生!反了天了他!”郑爱国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刚一用力脸色就白了,整个人又跌坐回椅子上。 “哎哟……我的老腰……”他捂着后腰,疼得龇牙咧嘴。 “爸,您别动气,当心身子!”郑明礼赶紧绕到他身后,熟练地给他揉捏起来。 郑明成看着他爸那副样子,梗着脖子嚷嚷:“爸!他今天就敢上门抢,明天就敢撬门偷!再不管,下回他就该拿刀子回来了!我明天一定要削断他的腿!” “打断腿有什么用?” “腿打断了,躺床上养着,还得我们伺候。等伤养好了,他欠下的赌债一分没少,只会变本加厉地去捞钱。到时候,偷的就是别人家了。” 谢冬梅目光扫过三个男人,说出自己的想法:“明天,我们不打他。” 郑明成愣住了:“那怎么办?就这么看着他把家搬空?” “我们带着孙卫民,在门口等着。”谢冬梅淡淡地说道,“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此话一出,屋里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郑爱国忘了腰疼,郑明礼停了手上的动作,郑明成都瞪大了眼睛,三个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谢冬梅。 “妈!”郑明成最先叫出来,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没说胡话吧?孙卫民?抓我二哥?” “冬梅!”郑爱国也急了,顾不上腰,撑着身子激动地喊,“那可是明安!是我们的亲儿子!让公安抓自己的儿子,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我们郑家的脸还要不要了?街坊邻居戳脊梁骨都能把我们戳死!” “是啊妈,”郑明礼也小声劝道,“不……不至于吧?我们好好说说他……” “说?”谢冬梅冷笑一声,“你们是第一天认识郑明安吗?这些年,好话歹话,哪句没说过?他听过一个字吗?” 她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三个面色各异的男人脸上。 “他明天一定会来。而且,会挑我们都不在家的时候来。” 郑明成满脸不解:“妈,您怎么就这么肯定?万一他今天被爸打怕了,不敢来了呢?” “是啊,冬梅,”郑爱国也跟着问,“你怎么知道他准来?” 谢冬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那眼神看得人心里发毛。 “他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他那点花花肠子,撅个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她说着,眼神幽幽地从老实巴交的郑明礼脸上,滑到桀骜不驯的郑明成脸上。 “你们俩,也一样。” 郑明成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不敢与她对视。 兄弟俩,大气都不敢出。 回到房间,郑爱国把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动静。 他没开灯,只借着堂屋透进来的微光,在屋里烦躁地来回踱步,鞋底摩擦着水泥地。 终于,他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正坐在床边脱外套的谢冬梅。 “冬梅……咱……咱再想想别的法子行不行?” “真要让公安来抓他?他才二十六岁,要是留了案底,这辈子……这辈子就真的毁了啊!” 谢冬梅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她将外套工工整整地叠好,放在床头,动作利落又沉稳。 她抬起头,黑沉沉的眸子在昏暗中对上丈夫焦灼的视线。 “毁了?”她平静地反问,“你现在出去看看他那个人样,跟毁了有什么区别吗?” 她拍了拍身边的床沿,示意郑爱国坐下。 “爱国,他那是病,赌瘾是病,得治。” “好言相劝,我们劝了多少年?棍棒伺候,我也没少打。可用处呢?只能管一时,管不了一世。这种病根已经烂在骨子里了,不下猛药,刮骨疗毒,根本治不好。” 谢冬梅伸出手,覆在他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不堪的手上,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温度,却也带着一丝残忍的清醒。 “你以为我是要害他吗?” “不,我是在救他。再这么放任下去,他今天偷家里的,明天就敢去偷外面的。到时候,不是被抓进去,就是哪天被人打死在哪个臭水沟里。” “让他进去,在里面好好清醒清醒,把那身赌鬼的臭毛病彻底戒了。爱国,长痛不如短痛,这个道理,你比我懂。” 郑爱国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昏暗中无意识地绞着,发出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我懂长痛不如短痛。可冬梅,我怕……我怕他出来以后,会恨你一辈子啊!” “恨我?”谢冬梅轻轻重复了一遍,“那就让他恨。是恨我这个想让他活命的妈,还是爱那个把他往死路上拖的赌鬼谢建军,让他自己选。” “爱国,你记住。我们的儿子,要么恨着我堂堂正正地活;要么烂泥扶不上墙地过。没第三条路给他走。” 郑爱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有为人父的心疼,有对儿子的失望,还有对现实的无力。 这个儿子,他管不住,只能让铁面无私的规矩来管。 “那……咱新存的那些存折,该收一收吧。”郑爱国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声音低了下去。 “我知道。你把新存折拿出来,我放包里随身带着。家里之前的旧物就让他翻个底朝天。” 郑爱国没再说话,只是翻了个身,背对着谢冬梅。 他只能在心里祈祷,祈祷那个不孝子明天别真的昏了头……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郑家堂屋里的气氛,比屋外清晨的寒气还要凝重几分。 郑明礼和郑明成两兄弟眼圈都带着青黑,显然一夜没睡好。 郑爱国更是闷着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着劣质的旱烟,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疼。 谢冬梅利落地收拾好一个布包,把郑爱国用手绢包得严严实实的存折塞进了内袋,然后往老孙家走去。 第64章 别手软 开门的是刚准备去上班的孙卫民,孙卫民见到谢冬梅惊喜道:“谢姨,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会。” “哎,卫民啊,你这是去上班吗?” 谢冬梅拉家常道:“我就不进去坐了,没别的事,就是想请你帮个小忙。” 孙卫民显然有些受宠若惊:“谢姨?您说,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的,绝不推辞!我爷爷上个月犯的老毛病,还多亏了您那几服药,现在下地都能走两步了!” 老孙家一家子都受过谢冬梅的恩惠,尤其是孙卫民的爷爷,多年的老风湿,是谢冬梅用针灸和汤药一点点给调理过来的。 这份人情,孙家一直记着。 “客气了,举手之劳。”谢冬梅淡淡一笑,“是这么回事,我家里今天可能要进贼,想请你过来给做个见证,免得日后说不清楚。” 她没提贼是谁,也没说要抓人,只说是做个见证。 孙卫民一听,立刻警觉起来:“进贼?谢姨,要不要我先带两个人过去?” “不用兴师动众。”谢冬梅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你跟我去我家斜对面的李记早点那儿坐会,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好嘞!谢姨,那咱们走!”孙卫民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跟着谢冬梅走。 郑家斜对面的李记早点摊,是这一片的老字号。 滚烫的豆浆冒着白气,刚出锅的油条金黄酥脆。 可桌上的四个人,谁都没什么胃口。 郑爱国端着豆浆碗,眼睛却死死盯着自家那扇紧闭的院门,碗沿凑到嘴边好几次,又放了下去。 郑明礼捏着半根油条,手指都快把油条捏碎了,眼神里满是焦灼和不安。 郑明成则是不停地抖着腿,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被一种说不出的烦躁所取代。 他心里一半盼着郑明安别来,一半又狠着心希望他赶紧来,省得他在赌桌上越陷越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八点一刻。 八点二十。 郑爱国心里的那点侥幸越来越大,他刚想开口说“要不咱回去吧”,眼角余光就瞥见了一个熟悉又鬼祟的身影。 郑明安穿着昨天那身衣服,头发乱糟糟的,贼眉鼠眼地缩在巷子口,探头探脑地往郑家大门的方向张望。 确认了周围没人,他才猫着腰,像只耗子一样,贴着墙根溜到了自家门口。 他从兜里摸出一截细铁丝,熟练地插进锁眼里,捣鼓起来。 郑爱国手里的豆浆碗落在桌上,温热的豆浆洒了他一裤子,他却毫无所觉。 他的肩膀彻底垮了下去,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 “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里是彻骨的失望和心痛。 郑明礼和郑明成两兄弟,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们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想过郑明安会良心发现,可他们万万没想到,他真的敢! 他真的敢像个贼一样,撬开自己家的门! 郑明成捏着筷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谢冬梅放下筷子,抬起眼,平静地看着那个溜进院子,然后小心翼翼带上院门的身影。 孙卫民端着豆浆碗的手悬在半空,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他心里直打鼓。 这郑明安,街里街坊谁不知道? 出了名的赌鬼,三天两头被谢姨拿着扫帚追着满街跑。 可谢姨把他叫来,是让他穿着这身警服去抓人,还是脱了警服当个邻居去劝劝?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板正的公安制服,布料的硬挺触感让他心里更没底了。 “畜生!” 郑明成一脚踹开身下的长凳,凳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尖啸。 他作势就要往家门口冲。 “站住。”谢冬梅的声音不大,瞬间钉住了郑明成的脚步。 郑明成转过头,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妈!” “别激动。”谢冬梅用筷子尖将碗里最后一点豆渣拨到一边。 然后施施然站起身,将几枚硬币拍在桌上,看也没看目瞪口呆的摊主,径直朝自家大门走去。 “走,我们去门口等。” 四个人,就这么站在自家紧闭的院门外,像四尊沉默的塑像。 院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大。 先是堂屋的柜子门被粗暴地拉开,发出巨响。 紧接着,是卧室里木箱子被拖动的声音,还有瓷碗、瓦罐被胡乱扒拉到地上,摔得粉碎的声音。 每一个声响,都像一把小锤子,狠狠地敲在门外几个男人的心上。 郑爱国的脸,已经从铁青变成了灰败。 他靠着院墙,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筋骨,顺着墙壁慢慢滑坐下去,双手捂住了脸。 郑明礼死死地咬着下唇,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目光投向谢冬梅。 郑明成那股子冲天的怒火,也被这摔得稀碎的声响浇灭了,只剩下一种浸入骨髓的无力和悲凉。 他看着瘫坐在地的父亲,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母亲,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说。 这已经不是家丑了。 这是在挖他们郑家所有人的心。 孙卫民站在一旁,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一个外人,听着这家人心破碎的声音,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他清了清嗓子,凑到谢冬梅身边,压低了声音:“谢姨,待会儿……怎么处理?” 谢冬梅的目光依旧锁着那扇门,仿佛能穿透木板,看到里面那个利欲熏心的不孝子。 她缓缓吐出几个字:“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顿了顿,她侧过脸,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对上孙卫民探寻的视线,补充了一句:“别手软。” 孙卫民彻底明白了。 今天这事,没情面可讲。 谢姨这是铁了心要用国家的法度,来给儿子刮骨疗毒。 他看着谢冬梅那张没有丝毫波动的脸,知道这次郑明安是真栽了,谁求情都没用。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默默盘算起来。 偷盗自家财物,这事可大可小。 就盼着这小子糊涂归糊涂,下手能有点分寸,别把那些值钱的家当都给顺走了。 不然…… 这招呼,就真得去牢里打了。 第65章 凭什么 院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郑明安的呼吸又粗又急,眼里布满了贪婪的血丝。 他像一头闯进米仓的耗子,兴奋得浑身发抖。 堂屋里那个老旧的五斗柜,被他一下拽开。 几件郑爱国的旧汗衫、几双纳好的布鞋底,被他毫不留情地扒拉到地上。 “妈的,钱呢?死老太婆把钱藏哪儿了?” 他一边翻,一边压着嗓子咒骂,唾沫星子喷在翻乱的衣物上。 他先冲进了谢冬梅和郑爱国的卧室。 床上的被褥被他一把掀开,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 他记得清楚,老太婆有时候会把钱缝在被角里。 一无所获。 他一脚踹开床头柜,里面只有几本发黄的医书和一瓶红花油。 “艹!” 郑明安的火气更大了,胸膛剧烈地起伏。 他怨毒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在了那个上了锁的樟木箱子上。 他从兜里掏出撬锁的铁丝,没两下锁就开了。 箱子里是谢冬梅几件压箱底的衣服,还有郑爱国那块舍不得戴的上海牌手表。 郑明安眼睛一亮,一把抓过手表塞进自己兜里,又把那几件新簇簇的衣服卷成一团,准备待会儿一并带走。 衣服底下,是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铁盒。 他心头狂跳,手忙脚乱地打开。 里面没有成沓的大钞,只有一叠零零碎碎的毛票、角票,加起来顶多十几二十块。 “老太婆肯定不止这些家当。”郑明安狠狠地把铁盒摔在地上,里面的硬币叮叮当当地滚了一地。 凭什么? 凭什么老大郑明华可以从小待在妈身边! 还有老三那个闷葫芦,老四那个小流氓,还有郑湘仪,都是在妈身边长大的! 只有他! 只有他郑明安,从小就被扔给了舅舅谢建军那个老赌鬼! 他到现在都记得,小时候他哭着喊着不想去舅舅家,谢冬梅是怎么说的? “妈妈和爸爸实在太忙了,你先去舅舅家,过几天妈妈就来接你。”结果一个多月了才想起他这个儿子。 而他在谢建军身边学会了赌钱,是他妈亲手把他推到赌桌边的! 他觉得自己就像地里的野草,没人疼没人问,只有在他们需要的时候,才会被想起来。 这个家,有他没他,一个样! 郑明安喘着粗气,又翻找了一下,终于在床底下找到了一些存折与大钞,加起来差不多有四千多块。 郑明安狂喜,连忙收起来,然后又冲进了郑明成和郑明礼的房间。 郑明成的床底下有个破皮箱,里面是他攒了许久才买的几盘港台明星磁带,还有一件崭新的牛仔外套。 “小王八蛋,也学会赶时髦了?”郑明安狞笑着,把磁带踩得粉碎,抓起牛仔外套就往自己身上比划。 不大不小,正好。 他转头又去翻郑明礼的铺。 那个老实头的东西最简单,枕头底下压着一个信封。郑明安抽出来一摸,薄薄的几张票子。 他倒出来数了数,一张十块,两张五块,还有几张一块两块的。 总共二十三块五。 郑明安嗤笑一声,把钱揣进兜里,信封随手一扔,一张女人的照片从里面飘了出来。 照片上的女人梳着两条大辫子,对着镜头笑得一脸明媚。 郑明安的脑子里忽然闪过郑明礼当时也是拽着这个信丰,对自己说谢冬梅被谢向阳下药了。 谢向阳那个小白脸,居然敢给老太婆下药! 郑明安那时心里没有半点替他妈担心的念头,反而涌上一股扭曲的快意。 活该! 谁让她眼瞎心盲,把一个外人当成宝,把亲儿子当成草! 他郑明安早就看出来谢向阳那小子心术不正,一肚子坏水。 他不止一次跟谢冬梅提过,让她防着点谢向阳。 “妈,那小子看你的眼神不对,跟狼崽子似的,你别什么都教给他!” 结果谢冬梅骂他烂泥扶不上墙,自己不学好,还嫉妒人家向阳有出息! 从那一刻起,他就彻底死了心。 这个妈,心里早就没他这个儿子了。 既然她不仁,就别怪他不义! 郑明安把那张照片捡起来,对着女人明媚的脸吐了口唾沫,又用脚尖狠狠碾了碾:“老三这穷鬼还想找这么水灵的媳妇呢?肯定是老太婆给他花大钱了!” 他发泄完,目光再次变得贪婪而疯狂,转身扑向了最后一个他没搜过的地方——堂屋里那个挂着毛主席像的墙壁后面。 他记得,小时候,他看见过他爸偷偷往那儿塞过一个铁皮盒子。 郑明安搬来一条板凳,站上去,小心翼翼地取下那副有些年头的画像。 墙上,一块砖头有松动的痕迹。 他用手指抠了抠,那块砖头应声而落,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陈旧的、带着泥土和铁锈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郑明安的心跳得像擂鼓,他把手伸进去,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铁皮盒子。 他费力地把盒子从墙洞里拖了出来。 盒子沉甸甸的。 他跳下板凳,迫不及待地在地上撬开了锈迹斑斑的锁扣。 盒盖打开一瞬间,郑明安的呼吸停滞了。 一抹黄澄澄、白花花的光,晃得他眼晕。 满满一盒子,全是金银首饰! 一对雕着龙凤的黄金手镯,几根沉甸甸的银簪子,一副小巧的玉石耳坠,还有块金砖,底下还压着一沓用红绳捆着的银圆! 这些东西……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不止一次听谢冬梅对着他们几个孩子诉说当年的风光。 “想当年,追老娘的人,从咱们这条巷子头能排到巷子尾!有干部,有工人,还有个读大学的!” “你爸那个闷葫芦,锯了嘴的葫芦,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家里居然能拿出这么一盒子金银财宝来下聘!” “就这一下,把所有人都给镇住了!你姥爷当场就点了头,说这家人实诚,有家底!” 这是郑爱国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娶回谢冬梅这个十里八乡都有名的女中医的本钱! 一瞬间,郑明安的手像被滚油烫了一下,猛地缩了回来。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这不一样……这和偷钱不一样…… 这是他爸的根,是他妈的脸面,是这个家最初的基石。 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第66章 你还真敢偷 一边是债主凶神恶煞的脸,扬言再不还钱就要卸他一条腿。 一边是父亲郑爱国那张憨厚老实的脸,他好像能看到父亲把这个盒子塞进墙洞时,那份对妻子的珍重。 这些东西……怕是能把他欠的赌债还清十次都不止! 只要有了它们,他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可是…… “可是什么!”郑明安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回过神来,眼里的挣扎瞬间被怨毒和疯狂吞噬。 “她心里就没有考虑过我,没有把我当过儿子!” “我郑明安算什么?我是她亲儿子!她把我扔给舅舅那个老赌鬼,毁了我一辈子,她管过吗?” “她昨天还打我耳光,骂我是废物!她心里有过我这个儿子吗!” “没有!从来没有!” 他越想越恨,越想越觉得理直气壮。 这个家欠他的!谢冬梅欠他的! 这不叫偷,这叫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对,是她逼我的! 郑明安的呼吸变得粗重,他死死攥着那个铁皮盒子,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青筋暴起。 他不再犹豫,把盒子盖合上紧紧抱在怀里。 怀里的铁皮盒子冰冷而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抱着盒子,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咬牙切齿地发誓。 “最后一次……就这一次!” “只要让我过了这道坎,把钱还上,我发誓!我郑明安这辈子再也不赌了!” “我一定改!我一定重新做人!” 他的声音在颤抖,与其说是在发誓,不如说是在哀求,哀求一个虚无缥缈的神明,也像是在催眠自己,给自己寻找一个可以原谅的借口。 堂屋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得郑明安一个激灵。 他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冰冷的铁皮盒子,另一只手拎着鼓鼓囊囊的旧布包。 做贼心虚的脚步又轻又快,他几乎是贴着墙根溜到了大门口。 他侧耳听了听,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安全了。 他长舒一口气,反手将院门的大门虚掩。 这样一来,就算被发现也只能说是遭了外贼,谁也赖不到他头上。 他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刚一转身,那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巷子对面的阴影里,几个人影直挺挺地站着。 为首的,正是他那个刚刚还在心里咒骂了千百遍的亲妈,谢冬梅。 她身边,是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的父亲郑爱国,还有一脸震惊的老三郑明礼。 最前面,是攥着拳头,眼珠子红得像要滴血的小弟,郑明成。 “你们……”郑明安的脑子一片空白,手脚冰凉,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狗东西!你还真敢偷!” 郑明成根本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一个箭步就冲了上来,伸手就去抢郑明安手里的布包。 “把东西拿来!” “滚开!”郑明安被这一下激得回过神,求生的本能让他死死护住怀里的东西,那是他的命,“你他妈的给我松手!”郑明成破口大骂,手上的劲儿更大了,“家里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子今天打死你!” “这是我的!我的!”郑明安也急了眼,用肩膀狠狠撞开郑明成,嘶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花的钱哪一分不是老子的?你穿的牛仔裤,你听的录音带,要不是老子把你弄进家具厂,你现在还在打流浪!你凭什么管我!” “你他妈那是赌!是偷!是抢!” 兄弟俩像两头红了眼的公牛,在狭窄的巷子里撕扯起来,布包里的硬币叮当作响,刺激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郑爱国那张憨厚老实的脸上,满是痛心疾首。 郑明礼站在一旁,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两个哥哥,想上前拉架,又不知该从何下手。 “够了。”谢冬梅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在郑明安面前。 郑明成和郑明安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不约而同地松了手,喘着粗气瞪着对方。 “郑明安。”谢冬梅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把东西,给我。” 郑明安下意识地把怀里的铁皮盒子和布包又抱紧了几分,梗着脖子:“不给!” “我再问一次。”谢冬梅的声音冷了下来,“给,还是不给?” “我说不给!”郑明安像是豁出去了,抬起头,怨毒的目光直视着她,“凭什么谢建军赌债你给钱!凭什么到我这儿不肯给?我是你儿子!” “明安!”一直沉默的郑爱国终于爆发了,他指着郑明安的鼻子:“你这个孽障!你怎么能偷家里的东西?那盒子里的东西,难道你不知道是什么吗?” 郑明安凄厉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爸!你现在跟我说这个?当初你们把我扔给舅舅那个老赌鬼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想过我是你们的儿子?” 他通红的眼睛扫过谢冬梅和郑爱过,声音里的委屈和恨意像是积攒了二十年的洪水,一朝决堤。 “当我哭着跟你们说我不想去舅舅家!妈,你是怎么说的?” 他死死地盯着谢冬梅,一字一顿地模仿着当年的语气:“‘明安乖,妈妈太忙了,你先去舅舅家,过几天就来接你!结果呢?你们谁管过我?” “是你们!是你们亲手把我推下火坑的!” “现在你们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我偷?我没错!我只是拿回你们欠我的!这个家,欠我的!” 一连串的指控像重锤一样,砸在郑爱国心上。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惨白。 他只记得当年医馆忙,确实是把老二送去了小舅子家,可他不知道就几个月的时间会对郑明安影响这么大! 郑明成和郑明礼也听傻了,他们从不知道,二哥还有这样一段过去。 整个巷子,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谢冬梅身上。 良久,谢冬梅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和沉重。 她看着眼前这个被怨恨扭曲了面容的儿子,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沙哑。 “你说得对。” 第67章 我可是你亲儿子 三个字,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郑明安也愣住了,他准备好了一肚子的恶毒言语,准备好了迎接劈头盖脸的咒骂,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一句‘你说得对’。 “在你的事情上,”谢冬梅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继续说道,“我确实对不起你。把你交给谢建军那个烂人,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决定之一。” 她的坦然,让郑明安所有的怨气都像打在了棉花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但是,”谢冬梅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穿透了二十年的光阴,“你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那年,整个地区都在闹一场很厉害的急性的痢疾,来势汹汹。” “不光咱们镇,连周边几个镇的人都拖家带口地跑到我们谢氏医馆门口,跪着求我救命。” “那段时间,我忙到什么地步?我沾不了床,吃饭都是你爸把窝窝头掰碎了塞进我嘴里。医馆里,院子里,甚至门口的街上,都躺满了病人。呻吟声,哭喊声,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停不下来。” “你爸,白天要去糕饼厂上班,下了班就跑到医馆来帮我。熬药,喂药,清理秽物。” 谢冬梅的目光缓缓扫过郑明安,又落在他身后那扇紧闭的院门上。 “我不敢让你待在我身边,你又还太小需要人照顾。我把你送到谢建军那里,是想让你有个安生地方……是我,是我高估了他的人性。” 郑明安抱着铁皮盒子的手臂微微一松,眼里的疯狂褪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空洞。 那年的惨状……他怎么会不记得。 街坊邻里,谁家没在那场灾祸里受过罪? 就在这时,一个一直站在阴影里,让人几乎忽略的身影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光亮下。 孙卫民看向郑明安,语气带着几分劝解的诚恳。 “明安哥,谢阿姨没说假话。那年的事,我听我爷爷说过好几回。” 孙卫民挠了挠后脑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继续说道:“我爷爷说,当时他烧得不省人事,被我爸和我叔抬到谢氏医馆,门口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要不是谢阿姨硬是在病床上给加了个板子,让他躺了三天,这会儿我坟头的草都比我高了。” 郑明安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声冷嗤,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我知道。” 他低着头,视线落在怀里那冰冷的铁皮盒子上。 “我当然知道。为了这事,她不是好几年都没跟谢建军那个老王八蛋来往吗?”他抬起眼,目光里重新燃起怨毒的火苗,直勾勾地射向谢冬梅,“直到陈金花接生了郑湘仪,你们两家才又跟亲戚似的走动起来。” 这番话,像是在提醒所有人,他不是不讲理,他什么都记得。 记得当年的疫情,也记得母亲为此和谢建军的决裂。 可记得,不代表能原谅。 “那又怎么样?”郑明安的音量陡然拔高,积攒的委屈和愤恨再次冲垮了理智的堤坝,“知道这些,就能把我欠下的赌债一笔勾销吗?!” 他往前踏了一步,几乎是把怀里的铁皮盒子和布包当成了武器,直挺挺地杵到谢冬梅面前。 “我不管当年有什么理由!我只知道,我的人生被毁了!现在,我欠了一屁股债,那些人要剁了我的腿!” 他眼中布满血丝,面目狰狞。 “今天,就两条路!” “一,你现在就给我钱!把我欠的债都还了!” “二!”他晃了晃怀里的东西,铁皮盒子发出沉闷的碰撞声,“让我带着这些东西走!从此以后,我郑明安是死是活,跟你们郑家再没半点关系!” 郑明成又想冲上去,却被郑明礼死死拉住。 “明安哥!你疯了!这是敲诈!”孙卫民脸色一变,语气也严肃了起来,“你赶紧把东西还给谢阿姨!偷窃,数额要是巨大,是要坐牢的!你别犯糊涂!” 他特意加重了坐牢两个字的读音,希望能点醒这个已经走到悬崖边的人。 偷窃?坐牢? 郑明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的目光从孙卫民那张焦急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在他那身笔挺的公安制服上。 绿色的警服,红色的领章。 那么刺眼。 一个念头,轰地一下劈开了他的脑子。 他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孙卫民会在这里。 为什么他妈谢冬梅从头到尾都这么冷静。 原来……原来她早就做好了准备。 郑明安脸上的狰狞和疯狂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和绝望。 他看着谢冬梅,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孙卫民……” 他笑了,笑声很轻,却比哭声还要凄厉。 “呵呵……哈哈哈哈!” “谢冬梅,你可真行啊!” 他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字字泣血。 “你居然连公安都找来了!” “你这是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准备亲手……把我送进局子啊!” “我可是你亲儿子!”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郑明安粗重的喘息声,和他怀里铁皮盒子偶尔发出的轻微碰撞声。 “明安,你这是干啥呀!” 郑爱国脸上写满了痛心和焦急,往前挪了两步。 “你妈不是那个意思!你先把东西放下,就不算偷!有啥事,咱一家人关起门来,坐下慢慢说,总有办法的!” 郑明安却像是没听见,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钉在谢冬梅脸上,不挪动分毫。 他只要一个答案,从他妈嘴里说出来的答案。 谢冬梅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她的亲儿子。 那个小时候会抱着她腿撒娇,会把省下来的糖偷偷塞进她口袋的儿子。 可这股心软,只是一瞬。 上辈子,她就是心软,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填窟窿。 结果呢? 他在外面欠的债越来越多,胆子越来越大,偷完钱后便不知所踪。 她重生回来,不是为了重复那样的悲剧。 救他,有时候,就得下狠手。 如果这次拉不回来,这个儿子,就真的废了。 “我再说一遍。”她迎着郑明安那怨毒的目光,“把东西放下。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但是你欠的赌债,你自己还。” “……” 第68章 你还是不是人啊你 郑明安听完,忽然笑了。 那笑声开始还很低,接着,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笑得他抱着铁皮盒子的身体都在发抖。 “哈哈……哈哈哈哈!” “你自己还……”他重复着这几个字,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那张原本还算俊朗的脸,此刻扭曲得如同恶鬼。 “原来是这样……”他猛地止住笑,死死盯着谢冬梅,眼神里的最后一丝希冀,彻底被碾成了齑粉,“原来,你真的找了公安来抓我!” “你不是要给我机会,你不是要跟我谈!你是早就挖好了坑,就等着我往下跳!” 他猛地把怀里的布包和铁皮盒子往身前一递,那架势,像是要把自己的心也一并掏出来摔在地上。 “好……好啊!说得真好!” “谢冬梅!”他赌气似的嘶吼起来,“你赢了!” “没错!”他冲着孙卫民的方向咆哮,“老子就是偷了!偷自己家的东西,还赌博!你们要抓就抓,要关就关!别他妈在这儿跟我演什么母子情深!” 郑明成气得眼珠子都红了,又要冲上去:“你个王八羔子,你跟谁俩呢!” 郑明礼死死抱住他,自己也是气得浑身发抖。 孙卫民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一个刚穿上这身皮没几年的年轻人,哪儿处理过这种亲妈抓儿子的事。 谢冬梅看着儿子那张被绝望和疯狂彻底吞噬的脸,眼底最后一点温度也熄灭了。 她缓缓地,转过了身,背对着他。 一个字都懒得再说。 这个动作,比任何一句咒骂都来得更决绝。 孙卫民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没得选了。 作为公安,接到报案,又是人赃并获,他不可能视而不见。 他上前一步脸色一沉,语气变得公事公办。 “郑明安!别动!”他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就去扣郑明安的手腕。 郑明安没想到他来真的,下意识地一挣,抱着东西就想往后退。 孙卫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手上的力道极大,反手一拧,就将郑明安的胳膊别在了身后。 “啊——!” 郑明安痛呼一声,怀里抱着的布包和铁皮盒子再也抓不住。 只听一声巨响,那沉甸甸的铁皮盒子,摔在了冰冷的石板路上。 盒盖被震开,黄澄澄的金首饰和一块块泛着柔光的银圆,撒了一地。 孙卫民的瞳孔猛地一缩。 乖乖…… 他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这郑明安是真下了死手,连这种压箱底的老货都敢往外搬。 就地上这点东西,别说还赌债,怕是够他结结实实地喝一壶了。 谢冬梅慢慢地、平静地蹲下身,将那些沾了灰尘的金银首饰,一件一件地捡回铁皮盒子里。 郑明成和郑明礼的眼睛都直了。 他们从不知道,家里竟然藏着这么一笔…… 兄弟俩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无法置信的眼神。 “咳。”孙卫民清了清嗓子,他松开对郑明安的钳制,但人依旧挡在他身前,以防他再有异动。 他看向谢冬梅,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严肃:“谢阿姨,你们得跟我回所里一趟,做个笔录。”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谢冬梅捧在手里的铁皮盒子上:“这个……是证物,按照规定,得先登记封存。” 派出所里,空气比巷子里的风还要冷。 郑明安被安排坐在一张掉漆的木椅子上,脑袋垂着,一头乱发遮住了眼睛。 他从进门到现在,一言不发。 郑家其他人坐在对面的长条凳上,也是一片愁云惨雾。 孙卫民拿着笔,在笔录本上写写画画,例行公事地问了几个问题,郑明安全当没听见。 问询陷入了僵局。 孙卫民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毕竟年轻,又是和郑明安一起长大的,办这种案子,心里总归不是滋味。 他放下笔,犹豫了一下,还是看向了坐在长凳上的谢冬梅。 “谢阿姨……您看这事……”孙卫民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毕竟是家里人……如果,我是说如果,您要是愿意出具一份谅解书,明安哥他……或许可以从轻处理。” 谅解书三个字一出口,一直低着头的郑明安,那被头发遮住的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他没抬头,但僵直的脊背,却泄露了一丝紧张的期盼。 谢冬梅的目光,冷冷地落在了儿子那颗低垂的头颅上。 “想让我写,可以。” 郑明安的肩膀,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谢冬梅看着他:“答应我两个条件,谅解书我马上就写。” “第一,你欠下的赌债,一分一毫,都由你自己想办法去还。家里不会再给你掏一个子儿。” “第二,”她的声音陡然加重,“你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发个毒誓,从今往后,要是再敢碰一下牌九、麻将,任何跟赌有关的东西,就自己剁了这双手!” “只要你答应,谅解书我马上写。” 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留半分商量的余地。 郑明安缓缓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嘲讽和怨毒。 让他自己还? 那跟现在就把他送进去有什么区别? “呵。” 一声冷笑从他喉咙里溢出,充满了自暴自弃的疯狂。 他索性往椅背上一靠,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得,这是铁了心要进去蹲着了。 孙卫民心里叹了口气,刚准备说些什么,派出所的门被撞开了。 “我的天爷啊!冤枉啊!公安同志!” 一道女声嚎着冲了进来。 李英花一手拽着一个孩子,头发乱得像个鸡窝,脸上还挂着两道没擦干净的泪痕,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郑明安。 她眼睛一红,也顾不上别的,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一把抱住还没反应过来的孙卫民的大腿,哭天抢地。 “公安同志!你们抓错人了啊!我们家明安老实本分,他怎么会偷东西呢!这都是冤枉的啊!” 她那对龙凤胎被这阵仗吓得大哭了起来,一时间,派出所里鸡飞狗跳。 孙卫民一个头两个大,想把腿抽出来,又怕伤到她,急得满头是汗:“这位同志,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李英花哪里肯听,哭嚎了一阵,见公安不为所动,她猛地一转头直挺挺地看向了长凳上的谢冬梅。 “是你!你这个黑心肠的老太婆!” 她指着谢冬梅的鼻子,破口大骂。 “虎毒还不食子!他可是你亲儿子啊!你怎么能这么狠的心把他往死路上逼,亲手送他坐牢!” “你还是不是人啊你!” 第69章 又是这样 郑爱国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又羞又气,冲上去想把儿媳妇拉起来:“李英花!你给我闭嘴!闹什么闹!” 李英花哪里肯听,反而像找到了宣泄口,一把甩开郑爱国的手,整个人跟疯了似的,双手在地上捶得砰砰响。 “我闹?我怎么闹了?”她抬起那张涕泪横流的脸,目光死死盯在谢冬梅身上,“妈!你倒是说句话啊!明安可是你儿子!你眼睁睁看着他被抓,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谢冬梅坐在长凳上,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就是这样! 又是这样! 这段日子,这个老太婆就像换了个人! 李英花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昨天晚上的情形,一幕幕地在眼前闪过。 “明安,你听我的,咱家那老太婆最近邪乎得很,”她压低了声音,在枕边吹风,“你看她把向阳都赶出去了,那可是她当眼珠子疼了二十年的!还有你舅她的亲弟弟,说断就断,一点情面不留!” “你想想,她把钱都捏在手里,一分不给。你的债怎么办?咱俩的龙凤胎以后怎么办?你要不明天乘着他们不在家去拿点救救急?” 当时郑明安还烦躁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别说了!” 李英花不依不饶,凑过去继续说:“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你忘了?你小时候她怎么对你的?二话不说就把你扔给你那烂赌鬼舅舅带!她心里有过你这个儿子吗?她要是有,能让你染上这臭毛病?” “你给我闭嘴!”郑明安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眼睛通红。 小时候被送去谢建军家里,这是郑明安心里最深的一根刺,谁碰谁死。 李英花被他吼得一愣,随即也来了气:“我闭嘴?我说错了吗?之前家里就你跟老三最不受待见!现在老三得宠不待见的只剩你一个!咱们再不为自己打算,以后连口汤都喝不上!” “砰!” 郑明安一拳砸在床板上,翻身下床,摔门而出。 李英花没想到他真的去拿了。 更没想到,他竟然失手被抓了! 这个老太婆,竟然报警抓亲儿子! 李英花本以为,就算被发现,母子哪有隔夜仇? 闹一闹,骂几句,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谁家会把这种丑事捅到派出所来? 看着谢冬梅那张冷得像冰的脸,李英花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恐惧和愤怒瞬间淹没了她,她唯一的念头就是把水搅浑,把所有责任都推到这个狠心的婆婆身上! “公安同志!你们不能听她的!”李英花手脚并用地爬到孙卫民脚边,哭得更凄惨了,“她就是偏心!她不喜欢我们二房!她想把我们一家逼死啊!” “她有钱!她有的是钱!她藏着金条银圆,就是不肯拿出来给儿子还债!非要看着儿子去坐牢!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娘啊!” 她一边嚎,一边去拽那对龙凤胎,“宝儿,快,给你奶奶磕头,求求她放过你爸爸!快啊!” 两个孩子被她拽得东倒西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整个派出所,成了李英花一个人的戏台。 一直沉默着的郑明安,身体在椅子上绷成了一张弓。 他低着头,乱发遮住了脸,但那双紧握的拳头,指节已经捏得发白。 “够了。” 李英花一愣,停下了动作,茫然地回头。 郑明安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身形晃了晃,椅子被他带得向后倒去,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抬起头,那张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片死寂的,令人心悸的绝望。 他看着李英花,“我叫你,闭嘴。” 李英花被他眼里的神色吓住了,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随即,一股被冒犯的怒火又涌了上来:“郑明安你什么态度!我不是为了你……” 话音未落。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李英花的脸上。 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孙卫民惊得瞪大了眼睛。 所有人都呆住了。 李英花捂着火辣辣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郑明安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看着眼前的女人,那眼神,陌生得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一脚踹开脚边的椅子,冲着她咆哮出声。 “滚!” 郑明安这一声咆哮,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得声带都撕裂了。 李英花捂着脸,耳朵里嗡嗡作响,那火辣辣的疼,远不及心里的屈辱和震惊。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一向被她拿捏得死死的丈夫。 他竟然敢打她?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短暂的死寂过后,是更猛烈的爆发。 “郑明安!”李英花的声音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你敢打我?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她也不哭了,也不装可怜了,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指着郑明安的鼻子破口大骂: “好啊你!长本事了是吧!你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赌债,现在偷东西被抓,你自己倒好,拍拍屁股进去蹲大狱,烂摊子全留给我跟孩子?那些要债的找上门,我是不是要把孩子卖了给你还债啊!” “我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没用的东西!” 这话骂得又毒又狠,把郑明安最后一点血色也骂得褪得干干净净。 孙卫民皱紧了眉头,他办案多年,这种家庭烂账见得多了,只觉得头疼。 他敲了敲桌子,厉声喝道:“肃静!这里是派出所,不是你们家菜市场!” 李英花被这一声吼,气焰稍稍压下去一点,但那双怨毒的眼睛,依旧死死剜着郑明安,仿佛要在他身上剜下两块肉来。 而自始至终,谢冬梅都只是静静地坐在那条冰冷的长凳上,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说她无动于衷,那是假的。 看着李英花此刻撒泼的样子,与上一世何其相似。 前世,郑明安他卷走了家里全部积蓄,从此人间蒸发。 没过三天,李英花就带着一双龙凤胎跪在了郑家大门口。 她也是这样哭,哭得比现在还要凄惨,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抱着她的腿不撒手。 “妈!明安他不是人!他把钱都偷走了,把我们娘仨扔下了!我们以后可怎么活啊!您要是不管我们,我们只有死路一条了!” 第70章 你给我闭嘴 那时候的自己,心一软,就把她们娘仨接进了门。 她总觉得,是儿子郑明安对不起人家,是郑家亏欠了她们。 她这个当婆婆的,理应补偿。 于是,李英花和小军小红就在郑家住了下来。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李英花自己那点工资,一分不往家里交,全都偷偷摸摸地寄回了乡下,接济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 家里的所有开销,孩子的吃穿用度,全都是谢冬梅一力承担。 她忍了。 她觉得,养着就养着吧,谁让她生了那么个不孝子。 可李英花不知足,她把孩子当成了最大的筹码。 “妈,小军的鞋破了,该买双新的回力鞋了。” “妈,小红看见邻居家孩子吃大白兔奶糖,馋哭了。” “妈……” 孩子们也学得有模有样。 要钱的时候,嘴比蜜甜,‘奶奶’长‘奶奶’短地叫着,亲热地往你怀里钻。 钱一到手,或者稍有不顺,那张脸说变就变。 “死老太婆!” “小气鬼!” 她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有一天下雨天路滑不小心崴了脚,脚肿得像个馒头。 她躺在床上口渴得厉害,便喊龙凤胎给她倒杯水。 “小军小红,给奶奶倒杯水。” 孙子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洋洋地回了一句:“给钱。” “什么?”谢冬梅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给钱!”小军不耐烦地转过头,“给我五毛钱,我就给你倒水,不然你自己去。” 谢冬梅当时气得浑身发抖,骂了他几句‘没良心的小王八蛋’。 然后,她那个孙女,端着一杯水走进来。 谢冬梅心里刚升起一丝暖意,以为这孩子还有点人性。 可下一秒,一整杯冰冷的凉水,从头到脚浇了她一身。 深秋的天气,那寒意瞬间刺透了骨髓。 孙女那张肖似李英花的脸上,满是恶毒和快意:“死老太婆!咒我们是王八蛋?你怎么不去死啊!你死了,这房子这钱就都是我们的了!” 说完,两个孩子就在她目眦欲裂的注视下,冲到她的床头柜拉开抽屉,抢走里面准备过年用的几十块钱,大笑着跑了出去。 …… 回忆的冰锥狠狠扎进心脏,谢冬梅猛地回过神来。 她抬起眼,落在李英花那张又哭又骂的脸上。 那张脸,和记忆里孙女泼她冷水时的脸,渐渐重合。 一样的自私,一样的贪婪,一样的理所当然。 谢冬梅冰冷的目光,让正在撒泼的李英花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骂声也卡在了喉咙里。 李英花被看得浑身一哆嗦,那股子撒泼的劲儿瞬间就泄了一半。 可骨子里的那点泼悍又不甘心就这么认输,她梗着脖子,声音反而拔得更高更尖。 “你看什么看!我说错了吗?郑明安是你儿子!他要是坐了牢,你这个当奶奶的就别想甩开我们娘仨!”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干脆一屁股又坐回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 “我告诉你,谢冬梅!到时候我就带着小军小红住到你家去!吃你的喝你的!你得养着我们!你儿子造的孽,就得你这个当妈的来还!你欠我们的!” “养着你们?”谢冬梅的声音很轻,很平,却让李英花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李英花,从你嫁进我们郑家那天起,我哪天没养着你们?” 谢冬梅的目光从她脸上,挪到了那对龙凤胎身上,又挪了回来,嘴角勾起一抹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怜悯的弧度。 “你,纺织厂挡车工,一个月工资四十二块五,一分不少。我们大院里谁不羡慕你有个铁饭碗?” “可你呢,每月十五号发了钱,十六号人准保就出现在邮局。一张汇款单,三十块,四十块,眼皮都不眨一下就汇给你乡下那个游手好闲的弟弟。” “你弟弟娶媳妇,彩礼钱一千,你哭着喊着说娘家逼你,从我这儿连哄带骗拿走五百。你弟弟盖房子,你把自己的工资、把明安给你的家用,掏得一干二净。然后到了二十几号,孩子没饭吃了,你就抱着孩子跑到我屋里,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家里揭不开锅了。” 轰! 李英花的脑子像是炸开了一样,这些事她做得天衣无缝,这个老太婆她是怎么知道的?! 孙卫民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看向李英花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你说我心狠,说我的心是石头做的。”谢冬梅的身子微微前倾,眼里泛起了一丝尖锐的寒芒,“李英花,我今天也想问问你,你的心,又是什么做的?” “去年入秋,十月份,小红半夜里发高烧,烧到抽风,浑身滚烫。” “护士说情况危险,惊厥可能伤到脑子,让赶紧先交三十块钱押金办住院。三十块钱,” “你李英花,口袋里就揣着你刚发的四十几块工资,揣得鼓鼓囊囊,你愣是一分钱都没往外掏!” 这一下,不光是孙卫民,连旁边做笔录的小公安都惊得抬起了头。 谢冬梅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继续说道,“你就让孩子在急诊室那张冰冷的铁皮床上躺着,任她烧得说胡话,硬生生拖了快一个钟头,等到我跟你爸拿着钱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 “那个姓王的护士长,指着你的鼻子骂你,问你到底是不是孩子亲妈!你是不是都忘了?” “要不要我现在就打电话到医院,把王护士长请过来,跟你当面对一对质啊?!” “不——!” 一声尖厉的嘶吼,从李英花喉咙里迸发出来。 她像是被踩中了最痛的痛脚,整个人都疯了。 “你别说了!你胡说!你给我闭嘴!” 那张惨白的脸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哭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疯狂地四下扫视,最后,恶狠狠地定格在了的郑明安身上。 一定是这个挨千刀的! 李英花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个箭步冲过去,颤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郑明安的脸上。 第71章 一家子黑心烂肝的 “郑明安!是你!一定是你这个王八蛋告诉她的!” 她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唾沫星子横飞。 “我把工资给我弟的事,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你为了让你妈心软放了你,你就把我卖了是不是?!你这个杀千刀的窝囊废!你怎么能这么不是东西啊!”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李英花。 “英花……”郑爱国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我一直觉得是明安对不住你,是我们郑家亏了你。” “小红住院那次,我跟你妈骂明安,骂他没本事,没担待,连自己闺女的救命钱都拿不出来。我还跟你说,别往心里去,以后家里有我跟你妈一口吃的,就短不了你们娘仨。” 郑爱国每说一个字,拳头就攥紧一分,手背上青筋暴起。 “可我哪能想到啊!你兜里揣着钱,揣着娃的救命钱,眼睁睁看着娃烧得抽风,你却想着汇给你那个好吃懒做的亲弟弟!” “你那是救你弟弟吗?你那是推自己的亲闺女进火坑啊!你的心是肉长的吗?!”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眼眶都红了。 “哟,二嫂,这下不嚎了?” 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插了进来,郑明成斜靠在门框上,嘴角挂着一丝讥诮的笑,“怎么着?戏唱不下去了?我爸说得没错,你这心,怕不是铁打的,是石头做的,还是捂不热的那种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你——!你个小流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李英花瞬间把炮火对准了郑明成。 “都给我闭嘴!” 孙卫民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这里是派出所!要吵滚回家吵去!” 他凌厉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谢冬梅和郑爱国身上,语气稍缓:“郑明安涉嫌偷盗,依法要拘留审查。你们其他人,做完笔录,就可以走了。” … 郑家人走出派出所大门,晚风带着一股子燥热,黏糊糊地吹在人身上,更添烦闷。 李英花一出来,就像是挣脱了束缚的疯狗,拽住小军小红,转身就冲着谢冬梅的背影尖声叫骂。 “谢冬梅!你个老不死的!你今天把明安送进去了,你称心如意了是吧!” 她见谢冬梅脚步不停,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吼道:“我告诉你!郑明安是我男人,他进去了,你们郑家就得养着我们娘仨!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不把我们安顿好,我就……” 她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我就带着小军小红睡在你家医馆大门口!我看你这谢氏医馆的脸往哪儿搁!我看你明天还怎么开门做生意!” 小军有样学样,梗着脖子喊:“对!睡你家门口!吃你的喝你的!你不给钱,我们就不走!” 小红也跟着尖叫:“死老太婆!你害我爸!你不得好死!” 郑明成双手插在裤兜里,晃悠悠地走到李英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行啊,你来。” 他懒洋洋地掏了掏耳朵,“我明儿一早就去供销社,买把新的竹扫帚,再打一桶水,就在门口等着你。你来一个,我扫一个,来一双,我泼一双。” “我倒要看看,是你这张脸皮厚,还是我的扫帚硬!” “你……你个杀千刀的!”李英花被他这副滚刀肉的模样气得浑身发抖,一时间竟想不出更恶毒的话来骂。 郑明成却不再看她,而是走到小军和小红面前。 龙凤胎出生时,郑明安抱着小军,而他抱着小红,当时郑明成看着手里的小肉团就想着要对自己侄子侄女很好。 结果这对龙凤胎长大越来越像李英花,现在还敢咒骂自己亲奶奶! 郑明成哪里能忍这口气,直接每人一巴掌,他这巴掌可没有留手,直接把两个娃打倒在地上鼻血都打了出来。 郑明成看着捂着鼻子的龙凤胎道:“你这两小畜生再敢对我妈吠一句,看我的打死你们。” “还有你李英花,你不是想带着娃来郑家住吗,有我在一天,你觉得你们能在家里呆几分钟?” 李英花紧张的查看龙凤胎的伤势,她看着郑明成凶神恶煞的样子,知道自己在郑明成这绝对逃不了好,这小叔子可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她得想其他办法。 郑明成看着李英花不再吭声,又警告了几句后拉着郑家几人离开了。 李英花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的背影,最终只能不甘心地从地上爬起来,拽着两个孩子,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地消失在街角。 “没良心的东西……一家子黑心烂肝的……你们给我等着……等着……” 谢冬梅当然知道,李英花不会就这么算了。 今天这场闹剧,不过是个开场。 她不从郑家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肉来,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郑家一行人拖着沉甸甸的步子,拐进了自家那条熟悉的巷子。 郑爱国一路唉声叹气,眉头拧成个疙瘩,心里头全是刚被拘进去的二儿子郑明安。 郑明成则揣着手,嘴里跟嚼着火药似的,还在为李英花那一家子来气。 刚走到自家门口,几人脚步都是一顿。 门前站着个男人,穿着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着结实的小臂,手里还大包小包的领着东西。 他正抬手,看样子是准备敲门。 “王、王厂长?” 郑爱国眼尖,瞬间认了出来,腿肚子都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他怎么找到家里来了? 郑爱国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坏了!今天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从上午折腾到现在,自己光顾着焦头烂额,压根忘了跟厂里请个假! 但无故旷工,也不至于让厂长亲自来吧? 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一张老实巴交的脸涨得通红,双手紧张地在裤子上搓了搓。 “王厂长,您怎么来了?哎呀,您看我这事儿办的!家里头今天出了点急事,我这一着急,就忘了跟您打个电话销假了,我这……” “老郑,说什么呢。” 王典洲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脸上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甚至还带着一丝郑爱国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王典洲的目光越过局促不安的郑爱国,直直地落在了后面那个妇女身上。 第72章 这可使不得 王典洲看着谢冬梅,心里翻江倒海。 今天下午,厂里所有人都跟被雷劈了一样。 纪委的人开着吉普车直接冲进厂区,二话不说,就把李长升给带走了。 那手铐锁上的时候,李长升那张平时油滑得能刮下二两油的脸,瞬间就白得跟墙灰一样。 而他王典洲,就站在办公室窗户边,后背的冷汗把衬衫都浸透了。 纪委的同志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话说的意味深长:“老王,这次做的不错,如果不是你主动提供让人来查,恐怕你也不好过啊。” 他当时还懵着,直到纪委的人走了,他才缓缓坐下,当时郑爱国塞给他李长升的资料时,他还特意看了没什么特别。 但是郑爱国嘱咐说一定得保存好,他媳妇谢冬梅特意叫他的拿的。 王典洲一听是谢冬梅的意思,也不管看不看得懂,一股脑的全部仔细收起来放进保险柜,然后让人来查。 李长升当时把这事说得天花乱坠,拍着胸脯跟他保证,这批机器是九成新的好东西,价格便宜,能给厂里省一大笔钱。 事实证明郑爱国拿来的这些资料里,真的藏着魔鬼。 一张不起眼的货运单,一个模糊的编码,都清清楚楚地指向一个事实——李长升吃了天价的回扣! 这还不算完。 纪委的人告诉他,那批所谓的九成新机器,根本就是一堆从报废厂里淘换出来的翻新次品! 如果他不主动举报,他这个签字拍板的厂长,就算不跟李长升一起进去,也得背个玩忽职守的处分,这辈子都别想再抬头了! 他想起郑爱国当时把东西交给他时,那副憨厚又为难的样子。 “厂长,这是我爱人让我给您的。她说这些东西您最好亲自收着,对厂里好。” 一个在家开医馆的女人,是怎么知道供销科采购单里有猫腻的? 王典洲想不明白,但他知道一件事。 今天,是谢冬梅,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医大夫,隔空把他从悬崖边上给拽了回来。 这已经不是一个人情了,这是救命之恩! “王厂长,您、您快里边请!家里乱,您别嫌弃。”郑爱国连连搓着手,侧身把门拉开。 王典洲却没立刻进去,他把手里拎着的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往前一递,直接塞向郑爱国。 “老郑,别客气。这个是给你和嫂子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郑爱国一碰到那袋子,就感觉到了里面的分量,两个硬邦邦的圆柱体,还有一盒方正的东西。 “哎哟,王厂长,这怎么使得!您人来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关心了,还带什么东西!快拿回去,快拿回去!”他急得脸都红透了,连连摆手。 就在他要把东西推回去的瞬间,一只干净利落的手伸了过来,稳稳地接住了那个布袋。 谢冬梅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爱国,既然是王厂长的一片心意,那就收下吧。”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局促的丈夫:“愣着干什么?去给王厂长倒杯热水。” 郑爱国转身就往屋里冲:“对对对……” 王典洲看着谢冬梅,眼神里的敬意更深了。 “嫂子,请。” “王厂长请。” 郑明成没进来,就那么懒洋洋地斜靠在门框上,双手插兜,眼神跟看戏似的,在王典洲和自己爸妈身上来回打转。 王典洲在桌边坐下,郑爱国拿着个搪瓷缸子从暖水瓶里倒水,热水冲进缸里,腾起一片白蒙蒙的水汽。 王典洲没碰那杯水,他看着好整以暇地将那个布袋放在桌上的谢冬梅,开门见山。 “嫂子,李长升的事……多亏了你。” 谢冬梅抬起眼皮,淡淡一笑。 “王厂长言重了。我们家爱国是糕饼厂的老工人,在厂里干了二十多年,厂子就是他的家。看着有人拿蛀虫的勺子,一勺一勺地蛀空自己的家,他能不心疼吗?” 她慢条斯理地把话圆了回来,“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不过是听他念叨多了,帮他把话说出来而已。”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把功劳推回给了郑爱国,保全了男人的面子,又不动声色地表明了,这事,就是她谢冬梅做的主。 王典洲心里跟明镜似的,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嫂子深明大义!”他感叹一声,随即脸色一沉,“李长升……已经被纪委的人拷走了。他胃口太大,胆子也太大,这次是栽了个结结实实的。” 他停顿了一下,“他这一走,厂里主管生产的副厂长位置,就空出来了。” 郑爱国刚把水杯放到桌上,听到这话,立刻义愤填膺地接了口:“抓了好!那种厂里的蛀虫,就该抓!这个副厂长,可得找个靠得住的来当!” 王典洲看着他这副憨厚又正直的模样,郑重的宣布。 “老郑,经过厂委会开会研究决定,”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而官方,“从明天起,由你来接替这个位置,担任糕饼厂主管生产的副厂长。” “哐当——” 郑爱国屁股下的长板凳被他站起来的动作带翻,重重地砸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啥?!” 他眼睛瞪得像铜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着自己的鼻子,声音都变了调。 “厂、厂长……您,您没开玩笑吧?我?我当副厂长?!” “不行不行不行!”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哪是当官的那块料啊!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王典洲看着郑爱国,“老郑,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是在通知你。” 他站起身,走到郑爱国面前,伸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是组织上的决定,是厂委会的一致意见。明天早上八点,厂里会开全体职工大会,当场宣布任命。这是命令,不容拒绝。” 郑爱国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整个人都懵了。 王典洲办完了正事,整个人都松快下来。 他又跟谢冬梅寒暄了几句,说的都是些“以后厂里的担子重了,要多辛苦嫂子在家里支持老郑工作”之类的场面话。 谢冬梅只是不咸不淡地应着,直到把王典洲送到门口。 “王厂长慢走。” 王典洲点点头,转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巷口的夜色里。 第73章 一点心意 郑爱国还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眼神发直,显然还没从那‘副厂长’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谢冬梅走回桌边,不慌不忙地打开那个布袋,从里面拿出了两瓶用棉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茅台酒,和一个铁皮装的茶叶罐。 “嘶——” 门口,一直看戏的郑明成倒抽一口凉气,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痞气的眼睛里,露出了真正的震惊。 这手笔,可真不是‘一点心意’那么简单了。 “妈……” 郑明成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把目光从那两瓶酒上挪开。 “这……这是茅台?” 他不是没见过好东西,可这两瓶货真价实的茅台,那不叫酒,那叫硬通货!比钱都好使! 厂长亲自登门,送这么重的礼,还让他爸当个副厂长?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透着邪乎。 谢冬梅拿起那两瓶酒,用手里的布袋子重新小心翼翼地包好,动作不紧不慢,仿佛只是在收拾两瓶普通的酱油。 “妈,这……这玩意儿可金贵。”郑明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门,凑了过来。 郑爱国目光从那袋子东西上移开,落在了自己媳妇脸上,“冬梅,我……我真当那副厂长?” “当,为什么不能当?”谢冬梅把袋子口系好,拎起来往里屋走,“可你得想明白,这个副厂长,没那么好当。” 她把东西放进柜子里锁好,“你以为这副厂长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你头上了?” “王典洲今天为什么要提拔你?因为李长升倒了?别傻了,他是在给自己找个挡箭牌。” “挡箭牌?”郑爱国喃喃地重复着。 “没错。”谢冬梅坐回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李长升倒了,那个位置就空出来了。厂里盯着那个位置的人,少说也得有一个巴掌。个个都比你有背景,比你会说话,比你会来事儿。王典洲为什么不提拔他们,偏偏提拔你这个锯嘴葫芦?” “因为你没根基,没靠山,可以为他所用。你以为他今天送来的这两瓶酒是谢礼?” “嘶——”郑明成又抽了口凉气,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凝重。 他这才明白过来,这顿饭,烫嘴! 郑爱国听着妻子的话,他不是傻子,只是老实。 在糕饼厂干了二十多年,从一个毛头小子干到老师傅,单位里那些弯弯绕绕,他哪能一点都看不明白? 就凭他这种见了领导就嘴笨,不懂拍马屁,更不会请客送礼的木讷性子,别说副厂长,就是提大组长都论资排辈好了几年。 王典洲这是被李长升的事吓破了胆,不想再在自己身边安插一个不知根底的野心家,腹背受敌。 提拔自己,恰恰是因为自己安全。 自己老实,没野心,更重要的是,这次扳倒李长升,自己算是跟他绑在了一条船上。 王典洲这是想找个靠谱的盟友,安安稳稳地干到退休。 而自己,就是他眼里最合适的人选。 想通了这一层,郑爱国心里的惶恐褪去大半,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冬梅,我明白了。”他抬起头,眼神不再迷茫,“这个副厂长,是把双刃剑。用好了,能为厂里做点实事。用不好,就得割伤自己。” 他看着谢冬梅,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从明天起,我多看,多听,少说。不该我碰的事,我绝不伸手。该我管的生产,我一个钉子一个眼地钉死。谁也别想再从我手底下钻空子!” 谢冬梅看着丈夫满意地点了点头。 老实人有老实人的智慧,只要点透了,就不会犯糊涂。 她看了一眼还在旁边若有所思的郑明成,对他摆了摆手:“行了,你也累一天了,回你屋去吧。我和你爸还有点事要说。” 郑明成识趣地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谢冬梅站起身,那扇木门关上,还插上了门栓。 “冬梅,你这是……” 谢冬梅走回桌边,压低了声音,“爱国,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是关于陈老的事。” “陈老?”郑爱国一愣,那不是市里四合院的卖家吗? “嗯。”谢冬梅点了点头,“我回来那天去四合院发现陈老晕倒在地,情况紧急我也没管那么多救了再说,现在他人倒是救回来了,但身体状况不允许他走动,所以我让陈老继续在四合院住着。” 郑爱国听得点点头,这事媳妇做的地道:“没事啊,反正我们没这么快去市里,可……这跟关门有什么关系?” “金子。” “金子找到路子了。”谢冬梅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只有两个人能听见,“陈老的儿子陈砚君刚好是黑市管事的,我在想可以让他帮忙消化一些。顾家其实除了那1万块诊金,还给了我市百货大楼斜对面的铺子,不过我没收,但是我要买。” “轰——” 郑爱国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个炸雷响过,他忍不住站起身。 “冬、冬梅!”他声音都在发颤,“市百货大楼对面的铺子那得多少钱啊?咱们虽然有那些金子,但不能这么露富啊!而且咱买铺子干嘛?” “你慌什么!”谢冬梅低喝一声,一把将他拉住,按回板凳上,“我打算去市里开家医馆,至于店铺买下来大概18万,现在已经开始装修了,顾家出的装修。” 她看着惊魂未定的丈夫,缓缓说道:“咱们家市里那套四合院,一时半会儿要不回来。我的意思是,先去弄点金子找陈砚君试试走黑市的路子换点钱,把顾家的店铺拿下。” “这……这能行吗?”郑爱国还是不放心,这时候拿出18万的金子,不是惹人眼红吗? “怎么不行?”谢冬梅眼神沉静,“我没打算全给陈砚君换。” 她盯着丈夫的眼睛,语气放缓了些。 “爱国,这件事你听我的。你只要记住,我是你媳妇,我不会害你,更不会害这个家。” “你听我的,就没错。” 郑爱国粗糙的手掌在裤腿上用力搓了搓,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才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句话。 “冬梅,你……你是想把爸的招牌,重新立起来。” 他想起过世多年的老丈人,那个一辈子悬壶济世,却总念叨着没能把‘谢氏医馆’发扬光大。 那是他心里头最大的遗憾。 自己这媳妇,脾气是硬,嘴巴是毒,可骨子里,跟她爹一模一样。 第74章 天理难容 谢冬梅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随即恢复了平静,“你知道就好。” “干!”郑爱国猛地一拍大腿,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这事儿,得干!砸锅卖铁也得干!爸的念想,不能断了。” 他像是扛上了新的使命,整个人精气神都不同了。 “不过……”他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哼,“那金子……咱啥时候去弄?如果放家里,我这心里头,跟揣了个火炉子似的,日夜烧得慌。” “你当我心里不慌?”谢冬梅瞥了他一眼,“后山那棵老槐树底下,得去找陈砚君时去挖点。” 郑爱国听得直点头,后背一层冷汗。 “还有,”谢冬梅计划早已在心中盘算百遍,“等明安的事定了,市里再去买个院子,然后咱们挑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去。一次性,全挖出来。” 她看着丈夫,目光灼灼,“卖黑市的金子你用麻袋背着,我挎着药箱跟在后头,咱俩连夜去市里,天亮到市里后直接去找陈砚君。” 快刀斩乱麻。 郑爱国重重地点头:“行!就这么办!我听你的!”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院子里,谢冬梅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去医馆。 老三郑明礼跟在她身后,手里默默地拎着母亲的药箱,另一只手提着个暖水瓶。 “妈,我跟您一块儿去。” 就在两人准备出门时,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从西厢房传来。 郑明成打着哈欠,趿拉着布鞋,睡眼惺忪地跟了出来。 他头发乱得像个鸡窝,身上的睡衣皱巴巴的,扣子还扣错了一个。 谢冬梅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你属膏药的?一天到晚黏着。家具厂的工作真不去了?” “嘿嘿,”郑明成浑不在意,跑到井边用凉水胡乱抹了把脸,一咧嘴,露出一颗在晨光下格外显眼的大金牙。 “家具厂那边我早就辞了。” 他屁颠屁颠地跟到谢冬梅身边,一脸的讨好,“妈,我这不是寻思着,咱们家最近事儿多,我得在您跟前听候差遣嘛。” 谢冬梅眉毛一挑,根本不吃他这套:“你要是真闲得发慌,就去找点正经活干。别一天到晚东游西逛,不务正业。” “哪能啊!”郑明成叫起了撞天屈,“我本来都跟周凯风那小子说好了,过两天就南下,去深市闯一闯!都说那边遍地是黄金,咱也去捡两块回来。” “哦?”谢冬梅有些意外。 这小子倒不是全无打算。 郑明成叹了口气,瞬间又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可家里这不……又是二哥又是二嫂的,乱七八糟的事儿一堆吗?我这当儿子的,哪能拍拍屁股就走人?不孝啊!” 谢冬梅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这小子嘴里跑火车,没一句靠得住。 她抬脚就走,权当身后跟了个嗡嗡叫的苍蝇。 郑明礼闷不吭声地跟在母亲左侧,郑明成则嬉皮笑脸地跟在右侧,一步三晃,嘴里还哼着不着调的流行小曲,引得早起路过的街坊邻居频频侧目。 还没走到巷子口,一阵喧闹声就顺着风灌了过来,其中夹杂着女人高亢的哭嚎,听着分外耳熟。 郑明成耳朵一动,脸上的嬉笑瞬间收敛,探着脖子往前面瞅:“妈,你听这动静,怎么跟二嫂似的?” 谢冬梅脚步没停,脸色却一寸寸冷了下去。 她当然听出来了。 这哭腔,这调门,化成灰她都认得,就是她那个惯会撒泼演戏的二儿媳妇李英花。 拐过巷子口,谢氏医馆门口的景象赫然映入眼帘。 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的全是人头,把医馆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央,李英花正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条腿伸得笔直,双手拍着大腿,哭得惊天动地:“没法活了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啊!婆婆心狠,眼睁睁把亲儿子送进派出所!我苦命的明安啊!” 她怀里,那对龙凤胎也有样学样,扯着嗓子干嚎,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却不见一滴泪掉下来。 而在李英花身后,更扎眼的一幕出现了。 谢冬梅的亲弟弟谢建军,和他老婆陈金花,一人扯着一头,拉开了一条刺眼的白布横幅。上面用黑墨写着两行歪歪扭扭的大字: ‘黑心医生谋夺亲弟弟家产,报警抓亲儿子,简直天理难容!’ 围观的街坊邻居看见谢冬梅,像是摩西分海一般,窃窃私语着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谢医生来了……” “啧啧,这闹的是哪一出啊?亲弟弟和弟媳妇都找上门了。” “听着是为她二儿子的事,说是送亲儿子进了派出所。” “不能吧?谢医生看着不像那种人啊,平时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她不都挺热心的吗?” “那可说不准,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谢冬梅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目光直直射向场中那几个跳梁小丑。 陈金花一见她,立马跟点了火的炮仗似的炸了,指着谢冬梅的鼻子就开骂:“谢冬梅!你还有脸出来!你看看你把明安一家逼成什么样了?还有我们一家现在无家可归都是拜你所赐,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李英花立刻接上话茬,哭声拔高了八度,捶着地哭喊:“妈!我求求您了!您就发发善心吧!明安要是真被抓去坐牢,我们娘仨可怎么活啊!您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坐牢?”谢冬梅终于开了口,带着一丝嘲讽的冷意,“那也是他自找的。” 这话一出,李英花和谢建军的脸色都是一僵。 没等他们想好怎么往下接,郑明成已经蹿了出来,他那颗大金牙在晨光下闪着挑衅的光。 “我说舅舅,舅妈,还有二嫂,你们这戏唱得可真热闹啊!”他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绕着几人走了一圈,“一大早不睡觉,跑到我家医馆门口拉白布条子,怎么着?想改行当孝子贤孙,在这儿哭丧呢?” “你个小兔崽子,胡说八道什么!”谢建军气得脸都紫了,“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没大没小!你妈就是这么教你的?” 第75章 我委屈 “我妈教我做人要有良心,别当喂不熟的白眼狼!”郑明成猛地一收笑脸,眼神变得又冷又狠,“我二哥欠赌债,是舅舅你带的头吧?现在窟窿捅大了,你倒有脸跑来我妈这儿闹?” “还有你们,那谢氏祖宅房产证上可是我妈的名字,之前让你们住是看你们可怜,没想到你们还想鸠占鹊巢?” 李英花被戳到痛处,一口气没上来,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 她指着谢冬梅,上气不接下气地骂道:“你们一家子都合起伙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我……我跟你拼了!” 她骂到激动处,使了个眼色。 那对龙凤胎立刻跟接到指令尖叫着从地上一跃而起,张牙舞爪地就朝谢冬梅扑了过去! “坏奶奶!打死你!你欺负我妈!” 眼看那脏兮兮的小手就要抓到谢冬梅的衣服,一道沉默的身影瞬间横在了她面前。 郑明礼一言不发,只是伸出结实的手臂,稳稳地将那对龙凤胎拦了下来。 两个孩子撞在他身上,被反作用力弹得一屁股坐回了地上,愣了两秒,随即爆发出更加响亮的哭嚎。 “哇——” 震耳欲聋的哭嚎,狠狠扎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那对龙凤胎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扑腾着,哭得鼻涕泡都冒了出来。 原本还在捶腿干嚎的李英花,连滚带爬地扑到两个孩子身边,一把将他们搂进怀里。 “我的心肝啊!我的肉啊!你们怎么样了?有没有摔疼啊?” 她一边给孩子拍着背,一边抬起那张挂满泪痕和泥土的脸,目光怨毒地死死盯住一言不发的郑明礼,然后又转向了谢冬梅。 “妈!你怎么能这么狠的心啊!” 李英花抱着孩子,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根头发丝都在表演着委屈与绝望。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嫁给郑明安,他是什么德性,您不是不知道!他就是个赌鬼!烂泥扶不上墙的赌鬼!” 她像是要把积压了多年的苦水一口气全倒出来,声音里带着泣血般的悲鸣。 “可他再混蛋,他也是我男人,是我孩子的爹!我李英花从嫁进你们郑家那天起,给他洗衣做饭,给他生儿育女,他欠了赌债,我跟着担惊受怕,被人上门指着鼻子骂!我委屈,我能跟谁说?” “可我认了!我认命了!我想着,只要我好好跟他过,好好把这对孩子拉扯大,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她说到这里,话锋猛地一转,矛头直指谢冬梅,哭声也从凄厉变成了字字泣血的控诉。 “可您呢?您是他的亲妈啊!您怎么能……怎么能亲手把他送进那地方去啊!” 李英花松开孩子,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对着谢冬梅的方向就磕起头来,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妈!我求求您了!我给您磕头了!您就当可怜可怜我,可怜可怜您这两个亲孙子女!明安要是进去了,我们娘仨就真的活不下去了啊!您这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她一边磕头,一边哭喊,姿态放得低到了尘埃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戳向围观人群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放过他吧……妈,您就放过您的亲儿子吧……” 这番表演,不可谓不成功。 人群中,已经有心软的大娘开始抹眼泪了。 “哎哟,这……这也太可怜了……” “是啊,男人不争气,最苦的就是女人和孩子。这当婆婆的,怎么能这么铁石心肠?” “虎毒还不食子呢!再怎么说也是亲儿子,送到派出所,这一辈子不就毁了吗?” 谴责的声音像是潮水一般,一波一波地涌向谢冬梅。 当然,也有脑子清醒的。 一个抽着旱烟的老爷子,眯着眼睛吐出一口烟圈,低声对旁边的人说:“要我说,这事儿邪乎。谢医生那脾气,咱们街坊谁不知道?要不是她那二儿子真犯了什么天大的事,她能下这个狠手?” “就是,哭得凶,不一定就有理。等着看吧,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谢建军一看风向开始对自己这边有利,立刻抓紧时机,把手里的白布条子又往高了举了举,一脸的悲愤交加。 “各位街坊邻居,大家给评评理啊!” 他嗓门洪亮,中气十足,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我谢建军,是谢冬梅的亲弟弟!我们爹,谢桢老先生,当年在这条街上开医馆,谁不竖个大拇指?我爹临终前,亲口说的,这谢家的祖宅,是要留给我这个儿子传宗接代的!” 陈金花立刻在旁边帮腔,声音又尖又利:“没错!我们家建军才是谢家的根!这房子就该是我们的!” 谢建军痛心疾首地指着那‘谢氏医馆’的牌匾,“可我这个好姐姐,她有钱了,出名了,就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她拿着我爹留下的医术到处赚钱,却把我爹留下的祖宅给霸占了!前几天,更是狠心地把我们一家老小,从我们自己的家里,给硬生生赶了出来!” 他捶着胸口,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模样。 “我们现在无家可归,只能住在桥洞!我今天来,不是来闹事的!我就是想问问她,问问我这个亲姐姐!你心里还有没有一点亲情?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你把亲弟弟一家赶出家门!你把亲儿子送进大牢!谢冬梅,你这么有钱,为什么就容不下我们这些穷人?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给你丢脸了?!” 这一番煽风点火,比李英花的哭闹更具杀伤力。 不孝、霸占家产、嫌贫爱富、心狠手辣…… 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几乎要把谢冬梅当场钉死在道德的耻辱柱上。 所有的目光,或同情,或鄙夷,或愤怒,或好奇,全都聚焦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女人身上。 风,吹动着她灰白相间的发丝。 谢冬梅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她冷冷地扫过地上磕头的李英花,又扫过那慷慨激昂的谢建军。 郑明成在一旁气得脸都青了,那颗金牙咬得咯咯作响,拳头捏得死紧,要不是谢冬梅一个眼神递过来,他早就冲上去把那条白布给撕了。 就在这喧嚣的顶峰,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暴怒的时候。 谢冬梅,终于缓缓地,开了口。 “说完了吗?” 第76章 一唱一和 李英花磕头的动作一顿,谢建军高举白条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陈金花眼中精光一闪,她绝不能让谢冬梅有机会开口辩解! 这种时候,就是要趁她病,要她命!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指着谢冬梅的鼻子,声音比刚才还要刻薄,“说完了?你还有脸问说完了吗?谢冬梅!你看看你把人逼成什么样了!亲儿媳给你跪在地上磕头,头都快磕破了,你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转身面向人群,张开双臂,声泪俱下地控诉:“大伙儿都看看啊!这就是我们镇上最有名的谢医生!心比石头还硬,血比冰还冷!她不光把我们赶出家门,把亲儿子送进大牢,她这是要逼死我们全家啊!” “这种狼心狗肺、六亲不认的人,她怎么配当医生?她开的医馆,你们谁敢去看病?今天她能这么对亲弟弟亲儿子,明天就能这么对你们这些街坊邻居!” 这番话极具煽动性,瞬间点燃了人群中本就摇摆不定的情绪。 人群里,一个穿着汗衫贼眉鼠眼的瘦高个突然振臂高呼:“这名大姐说得对!这种人不配留在我们镇上!” 他身边一个矮胖子立刻应和:“对!把她赶出去!我们镇里不能有这种败类!” “赶出去!” “赶出去!” 一时间,群情激奋,零星的喊声汇成一股洪流,直冲着谢冬梅而去。 郑明成气得眼珠子都红了,一把就要冲上去揪住那个领头喊话的瘦高个,却被谢冬梅一只手轻轻按住了肩膀。 “妈!”郑明成急道。 谢冬梅没理他,她的目光,始终钉在地上那个还在颤抖的李英花身上。 “李英花,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李英花浑身一抖,下意识地抬起头,对上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心头猛地一跳。 “你说我把你男人送进了派出所,”谢冬梅缓缓开口,“你倒是说说,是我用绳子把他捆去的,还是用枪指着他去的?” 李英花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他郑明安,是不是在外面跟人聚众赌博,还欠了人家五千块钱?” “我……”李英花眼神躲闪。 “那五千块钱,我让他自己去还,他倒好,打主意打到我这个亲妈身上来了。乘着我和你爸去上班时来家里偷!他可真是一点也没手软啊,一分钱也没给家里留,我这亲儿子管我们死活了?” 李英花的脸色,由红转白。 “这一次,人赃并获!从头到尾,是我把他送进去的吗?” 谢冬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回答我!” “你……那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啊,偷了家里的家里处理好了,为什么不能与警察说清楚?而是一定要让他蹲大牢?”李英花彻底慌了,只能用哭声来掩饰自己的心虚,“他是我男人,是孩子的爹啊!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牢里毁了一生!” “所以你就跑到我这里来闹,让所有人都以为是我这个当妈的心狠手辣?”谢冬梅冷笑一声,那笑意里全是嘲讽,“你跪我,求我。那你男人欠钱的时候,那些债主找上门要砸你家锅的时候,你怎么不跪他们?你怎么不抱着孩子跟他们哭,说你们活不下去了?” “你不敢。因为你知道,他们是真敢动手。而我,是你婆婆,是郑家的长辈,你拿捏准了我顾及脸面,不会把你怎么样,所以你才敢在这里撒泼打滚,对不对?” 李英花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抱着孩子,发出无意义的呜咽。 人群的叫骂声,不知不觉间已经停了。 那些刚才还义愤填膺的街坊,此刻面面相觑,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和怀疑。 就在这时,医馆那扇紧闭的木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拄着梨花木拐杖、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爷子,在郑明礼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了出来。 来人正是这医馆里的老中医,也是谢冬梅父亲的至交好友,赵德全。 赵伯浑浊但锐利的眼睛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谢建军那张写满‘悲愤’的脸上,手里的拐杖重重往地上一顿! “咚!” 一声闷响,像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谢建军!”赵伯的声音嘶哑,却带着雷霆之怒,“你这个不肖子孙!你还有脸在这里提你爹?提谢家祖宅?” 谢建军脸色一变:“赵伯,这事跟您没关系,是我跟我们家的家事……” “放屁!”赵伯气得胡子都在抖,“你爹要是还活着,今天非得亲手打断你的腿!你跟我说祖宅?是谁在外面赌红了眼,把祖宅的地契拿去黑市抵押,想换钱翻本?”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什么?把祖宅都拿去赌了?” “我的天,这可是祖宗留下的根啊!” 谢建军和陈金花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赵伯指着谢建军,手都在发抖:“要不是冬梅知道了,连夜找上我,东拼西凑,还从我这儿借了不少钱,火急火燎地把地契赎回来,这谢家的祖宅,早就成了别人的了!你现在有脸站在这里,说冬梅霸占你的家产?你的家产,早被你自己这个败家子给卖了!” “我……”谢建军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爹把医术传给冬梅,没传给你,就是看透了你这好逸恶劳的德性!冬梅让你住在祖宅,是念着姐弟情分,你倒好,恩将仇报,带着一家子白眼狼,想把恩人的房子给昧了去?” 赵伯越说越气,举起手里的拐杖,就朝着谢建军的腿上抡了过去! “我今天就替谢桢老哥,教训教训你这个畜生!” “赵伯,慢点!”郑明礼眼疾手快,跟着老爷子护着他。 就在这混乱的当口,人群里那个贼眉鼠眼的瘦高个又跳了出来,试图挽回局面。 “哎,大家别听他的!他们都是一伙的!谁知道是不是串通好了骗我们呢?这当媳妇的还跪在地上呢,多可怜啊!” “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肯定都有错!”他旁边的矮胖子也跟着嚷嚷。 这几个人一唱一和,又想把水搅浑。 第77章 烂肚肠的玩意儿 “我当是谁呢,”郑明成斜睨着那个瘦高个,嘴角勾起一抹痞气的笑,“这不是张二狗吗?” 那个叫张二狗的瘦高个表情一僵。 郑明成掏了掏耳朵,慢悠悠地道:“上个礼拜,我还在文化宫后头的台球室,看见你跟我那好表弟谢小宝凑在一起,商量着怎么从哪个傻子身上弄点钱花花。怎么着,今天这趟活儿,我舅舅给了你们多少钱啊?够不够你们一人搓一顿羊肉串的?” 此话一出,张二狗和那几个帮腔的脸色急变。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张二狗色厉内荏地吼道,眼神却不住地往人群外瞟,已经准备开溜了。 周围的街坊邻居又不是傻子,一看这架势,哪还有不明白的? “好啊!原来是花钱请来的托儿!” “我说怎么跳得那么欢呢!感情是来演戏的!” “不要脸!滚出去!” “就是!拿钱办事,坏人名声,烂肚肠的玩意儿!” 人群的怒火一旦有了宣泄口,便如决堤的洪水,将张二狗那几个托儿淹没。 一个大妈啐了一口浓痰,差点吐到张二狗脸上,骂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谢医生在我们镇上行医多少年了,我们信不过她,还能信你这个二流子?” “打他!让他知道我们街坊不是好糊弄的!”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立刻把张二狗和他那几个同伙从人群里揪了出来,你一拳我一脚,推搡着往巷子口赶。 那几人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街角,只留下一片哄笑和唾骂声。 风向彻底变了。 “谢医生,我们都信你!” “对!这种白眼狼弟弟,就不能惯着他!” “赵老都出来作证了,这事儿还能有假?这家伙就是个败家子!” 赵伯的拐杖一下下地往谢建军腿上砸,谢建军抱着腿左右躲闪,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嚷嚷着。 被街坊邻居指指点点,又被老爷子当众教训,他脸上火辣辣的,恼羞成怒。 “你打!你打死我算了!”谢建军一瘸一拐地跳开,指着谢冬梅,眼睛赤红地嘶吼,“你们都合起伙来欺负我!说我败家?要不是她谢冬梅先抢走了我爹的医馆,我能去赌钱吗?我那是心里有气!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凭什么霸占谢家的产业!她先抢了医馆,现在又想把老宅也吞了!没这个道理!” 他这是破罐子破摔,开始胡搅蛮缠了。 “赵伯,”谢冬梅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赵德全还在发抖的手腕,“您歇歇,别为这种人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她和郑明礼扶着赵伯坐下,这才转过身,冰冷的目光直直射向谢建军。 “你说,我抢了你的医馆?” 谢建军梗着脖子:“难道不是吗?爹最疼我这个儿子!” “是啊,爹是疼你。”谢冬梅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可他还没老糊涂。谢建军,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爹让你跟着学医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她往前逼近一步,“你十六岁,学徒的医书还没翻热乎,就学会了往牌桌上凑。十七岁,你敢偷了药柜里给妈补身子的老山参,拿出去换了钱,一夜输个精光!爹拿着藤条抽你,你跪在地上哭着喊着说再也不敢了,结果第二天,你连家里的米缸都给搬空了!” 谢建军的脸色,从涨红变成了惨白。 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他以为早就没人记得了! 谢冬梅的眼神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剜着他。 “爹为什么不把医馆传给你?因为他怕啊!他怕谢家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名声,会毁在你这个不肖子的手里!他怕你把医馆当成你的赌坊,今天卖药材,明天就敢卖地契!他把衣钵传给我这个女儿,是他这辈子最无奈的决定!因为他知道,谢家,指望不上你了!” 周围的街坊邻居恍然大悟,看向谢建军的眼神,鄙夷中又多了几分了然。原来根子在这儿! 怪不得! 谢建军被堵得哑口无言,嘴唇哆嗦着,只能用怨毒的眼神死死瞪着谢冬梅。 而谢冬梅的目光,却缓缓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了他身旁的陈金花身上。 就是这个女人,在产房里,亲手换掉了她的女儿! 让她和亲生骨肉分别了一辈子! 滔天的恨意在胸中翻涌,谢冬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陈金花,”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你这么护着他,是不是觉得他虽然好赌,但对你还算有情有义?” 陈金花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强撑着道:“我们夫妻间的事,用不着你来挑拨!” “挑拨?”谢冬梅笑了,“你以为,谢建军在外面,就只有谢向阳这一个私生子吗?” 轰! 这句话,比刚才赵伯揭露他卖地契还要震撼!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不止一个?我的天!” “我的妈呀,这谢建军是种猪吗?” “陈金花这日子过得……头顶上都绿成青青草原了吧!” 陈金花猛地扭头看向谢建军,眼神里全是震惊和不敢置信:“你……她说的是真的?” 最震惊的,反而是当事人谢建军自己。 他瞪大了眼睛,像看鬼一样看着谢冬梅,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怎么知道的?! 她怎么可能知道?! 这件事,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前些年在外面胡混,跟那个纺织厂的女工…… 还有下乡时候认识的那个寡妇…… 到底有没有留下孩子,他自己都一笔糊涂账! 前世时谢冬梅还记得他一天到晚嘴上总念叨着想要个贴心小棉袄,结果60岁时小棉袄出来,他又觉得女孩麻烦。 简直就是个禽兽不如,禽兽还知道要养娃! “金花!金花你别听她瞎说!”谢建军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抓住陈金花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解释,“她……她那是为了抢房子,故意埋汰我!挑拨我们夫妻关系呢!我……我哪有那个胆子!” 陈金花没有挣扎,甚至没有看他。 她的目光直愣愣地落在谢冬梅那张脸上。 她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那是一种被彻底掏空了的灰败。 她看着谢建军,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第78章 一并算清楚 半晌,陈金花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笑比哭还难看。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撒泼打滚,没有歇斯底里地去撕打谢建军。 她只是觉得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无休无止的疲惫。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对谢冬梅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只是缓缓地垂下了眼皮,将所有的屈辱、震惊和绝望,都死死地关在了那双眼睛里。 原本瘫在地上的李英花,手脚并用地爬到了谢冬梅的脚边,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嚎啕大哭。 “妈!”她涕泪横流,把鼻涕眼泪全蹭在了谢冬梅的裤腿上,“我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就是一个没文化的农村妇女!我只知道我男人被抓进去了,我和孩子眼看就要没饭吃了!妈!” “没办法?”谢冬梅轻轻开口,让李英花的哭声瞬间卡了壳,“上个月,我让明礼给你们送去二十斤白面,十斤猪肉,还有给孩子买饼干的钱。你转过天,就让你弟弟用自行车驮了半扇猪肉、一袋白面回了娘家,是不是?” 李英花抬起头,眼神里全是惊慌。 谢冬梅根本不给她辩解的机会,语气森然地继续道:“前段时间,你抱着孩子来医馆,说孩子病了没钱看,我分文没取给你抓了药。你临走的时候,顺走了我放在桌上给病人切药用的一整版‘人参健脾丸’,是也不是?” “你哭着喊着养不活孩子,”谢冬梅缓缓蹲下身,与李英花平视阴森森地盯着她,“那好,我这个当奶奶的,帮你养。” 她越过李英花,看向那对愤恨看着她的龙凤胎。 她刻意放柔了声音,脸上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小军,小红,来,到奶奶这儿来。以后跟着奶奶过,奶奶天天给你们买肉吃,买新衣裳穿,好不好啊?” 那对龙凤胎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他们看着谢冬梅那双幽深得不见底的眼睛,感觉就像是被山里的老狼盯上了一样,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不……我不去!”小军哭了出来,死死地抱着他妹妹,“打死我也不去!她是坏人!” 小红也跟着哭喊:“我不要跟这个死老太婆走!我要妈妈!” 谢冬梅直起身子,对着周围的街坊说:“你们看,是他们自己不肯跟我。我这个做奶奶的,总不能硬抢吧?不然这种目无尊长的孩子我倒想拿来惩戒一番。” 李英花被堵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哎哟喂!我当是谁在这儿演大戏呢,原来是你啊,李英花!”一道洪亮又爽利的女声从人群外传来。 谢冬梅回头一看,是住在隔壁的红娟嫂子。 她拎着个菜篮子,叉着腰,一脸鄙夷地从人群里挤了进来。 “你还有脸说养不活孩子?”红娟走到李英花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就骂开了,“你看看你身上穿的,还烫着这个鸡窝头,你再看看咱们谢医生身上穿的。快别卖惨了,以前没少扣谢医生的东西吧。” “还有!”红娟越说越气,“每次你们来郑家有拎过什么东西吗?脸皮厚的过年过节都空手来白吃白喝的,每次你们一大家子来吃饭咱谢医生又是肉又是蛋的招待。吃完你倒好意思跟人说谢医生抠门,连瓶橘子罐头都舍不得给你孩子开!李英花,做人得要点脸!你男人的赌债是谢医生帮你还的,你吃穿用度是谢医生接济的,现在你男人自己作死进去了,你反倒跑来门口挂白布条,你这是人干的事吗?你这心肝,是黑的吧!” 红娟一不做二不休,上前一步,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李英花脸上,“咱们这片儿谁不知道,郑大哥老实巴交一个人,在厂里兢兢业业,谢医生更是菩萨心肠!老实人就活该被你们这群蚂蟥趴在身上吸血吗?我红娟今天就把话撂这儿,我看不惯!” 她越说越气,指着不远处面如死灰的谢建军,“还有你!自己亲姐姐家,你也下得去手!你老婆孩子吃穿嚼用,哪样少了你姐的帮衬?现在倒打一耙,你还是个人吗?” 李英花被骂得狗血淋头,她从地上弹起来,尖着嗓子反驳:“你算哪根葱!我们家的事用得着你一个外人来多嘴!我男人都被抓进去了,你们还想逼死我们孤儿寡母不成!” “呸!”红娟的战斗力哪是她能比的,“孤儿寡母?你男人是死了还是断气了?自己赌钱把自己作进去的,活该!你手脚齐全,不能自己挣钱养活孩子?就知道趴在婆婆身上当寄生虫!你看看你这烫的鸡窝头,再看看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样儿,哪里像个活不下去的?” “就是!前两天还看见她去百货大楼扯新布料呢!” “还不起赌债,倒有钱打扮自己!” 人群里立刻有人附和,对着李英花指指点点。 “滚出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不要脸的东西!耽误谢医生看病救人!” 一个买菜回来的大爷,气得把手里刚吃完的香蕉皮朝着谢建军脚下就扔了过去,“滚!赶紧滚!” 香蕉皮打着旋儿落在谢建军的鞋边,黏糊糊的。 陈金花和李英花被街坊们的唾沫星子淹没,狼狈得像两只过街老鼠。 “大家静一静。” 就在场面快要失控的时候,谢冬梅的声音响了起来。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 谢冬梅的目光扫过面色惨败的谢建军一家,最后落在人群里:“今天既然把话说开了,我这还有一笔账,咱们当着街坊邻居的面,一并算清楚。”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还有事? 只见谢冬梅对着身旁的郑明礼递了个眼色。 郑明礼会意,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医馆。 没过一会儿,他就揪着一个人的胳膊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人头发抹得油光锃亮,正是谢建军的小舅子,在医馆里帮忙的邹瀚海。 邹瀚海被拽出来的时候还一脸不耐烦,可一看到门口这阵仗,腿肚子当场就软了。 黑压压的人群,满地的狼藉,还有缩在角落里的姐夫谢建军和姐姐陈金花。 第79章 我待你不薄吧 邹瀚海瞬间就明白了大概,目光和谢建军在空中飞快地碰了一下,谢建军向他投来求救的眼神,他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立刻把头扭向了一边。 下一秒,他挣开郑明礼的手,一个箭步冲到谢建军面前,抬手指着他的鼻子就破口大骂:“谢建军!你他娘的还是不是人!我姐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种白眼狼!大姐对我们家多好啊,让我在医馆里帮忙,她给你吃给你喝,你倒好,恩将仇报,带着人来堵门闹事!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这一通操作,把所有人都看傻了。 连谢建军自己都懵了,指着邹瀚海,嘴唇哆嗦着:“你……瀚海……你……” “你什么你!”邹瀚海一脸的痛心疾首,“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要不是看在我姐的面子上,我一天都不想跟你这种人待在一起!你简直就是我们家的耻辱!” 骂完,他屁颠屁颠地跑到谢冬梅面前,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大姐,您别跟这种人生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我……我这就把他给您赶走!” 谢冬梅看着他这副变色龙似的嘴脸,瞥了一眼郑明礼。 “明礼,去街口的电话亭,给派出所打个电话。” “是,妈。”郑明礼点头就要走。 派出所?! 邹瀚海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声音都变了调:“大……大姐,报……报警干什么?抓谢建军这个王八蛋也不用劳动警察同志吧?” 谢冬梅没理他,而是转身从医馆的门后,拿出了一个泛黄的牛皮纸账本,当着所有人的面举在头顶。 “邹瀚海,”她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来我医馆帮忙这么久,我待你不薄吧?” “不薄,不薄!大姐您对我恩重如山!”邹瀚海头点得像捣蒜,冷汗却顺着鬓角滑了下来。 “好。”谢冬梅翻开账本,修长的手指点在其中一页上,念道:“去年八月三号,你从药柜里拿了三两当归,账上没记。十月十二号,你私自卖了五盒‘安宫牛黄丸’给后街的李瘸子,钱,进了你自己的口袋。还有这个,今年开春,你用给医馆进药材的名义,虚报了三十五块钱的账……” 她不疾不徐地念着,每一笔,都清清楚楚,时间、地点、经手了什么东西,一字不差。 邹瀚海的脸色,从僵硬到惨白。 她……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算了一下,”谢冬梅合上账本,目光如刀直刺他的心脏,“零零总总,你从我这医馆里拿走的,折合成钱,一共是三千三百二十七块六毛。” “邹瀚海,我给你两条路。要么,你现在把钱拿出来,然后滚出我的医馆。”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要么,你跟着马上就到的派出所同志回去,好好跟他们聊一聊,你这个‘监守自盗’的罪名,够判你几年。” 报警?监守自盗? 这年头,因为几百块钱被抓进去判个十年八年的,都不是稀罕事! 他这可是三千多块!枪毙都够了吧?!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不!不是我!”邹瀚海猛地抬起头,声音尖利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大姐!你这是冤枉我!你不能因为我姐夫……因为谢建军他得罪了你,你就拿我来开刀啊!我哪有那个胆子!” 他眼珠子骨碌一转,立刻找到了脱罪的由头:“你这是迁怒!你对谢建军有气,就拿我这个没用的亲戚撒!街坊邻居们,你们给评评理啊!有这么当大姐的吗?这不就是想找个借口把我赶走嘛!” 有些不明就里的街坊,眼神里开始露出一丝疑虑。 是啊,这姐弟俩刚闹翻,当姐姐的就立刻拿弟弟的小舅子开刀,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谢冬梅冷眼看着他拙劣的表演,还没开口,一直沉默寡言的郑明礼却上前一步,挡在了邹瀚海面前。 “舅舅,”郑明礼的声音异常清晰,“我妈没冤枉你。” 邹瀚海强撑着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懂什么!大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我怎么不懂?”郑明礼毫不退让,眼里满是清明和坚定,“我一直在医馆,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你以为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贵的人参,你趁着盘点的时候顺走一根;便宜的甘草,也抓一把塞自己兜里。你以为没人知道?” 邹瀚海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平时闷声不响,跟个木头桩子一样的郑明礼,居然把他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谢冬梅轻轻拍了拍三儿子的肩膀,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她看向面如死灰的邹瀚海,声音冷得掉冰渣:“本来,我是想等你下次再伸手的时候,抓你个人赃并获,让你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可既然今天你们一家子非要上赶着把脸伸过来让我打,那索性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她扬了扬手里的账本,“你们不是喜欢闹吗?不是喜欢挂白布条吗?今天我就让你们把这些年从我这里占去的,一分不少,连本带利地全都给我吐出来!” “吐出来!必须吐出来!”红娟嫂子第一个响应,她叉着腰,对着人群喊道,“还跟他废什么话!明礼,别愣着了,赶紧去给派出所打电话!这种手脚不干净的蛀虫,就该让警察同志来办!” “对!报警!” “让警察抓他!坐大牢去!” “吃里扒外的东西!谢医生真是养了好多白眼狼!” 街坊们的情绪彻底被点燃了,群情激奋,唾沫星子恨不得把邹瀚海给淹死。 眼看着郑明礼真的抬脚就要往街口的电话亭走,邹瀚海彻底慌了神。 他知道,谢冬梅说到做到,只要郑明礼这个电话打出去,他就全完了! 求饶?没用!眼前这个大姐,心肠比石头还硬! 跑?更没用!这么多人围着,他插翅也难飞! 电光火石之间,求生的本能让他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他跪倒在地,却不是朝着谢冬梅,而是一把抱住了旁边已经吓傻了的谢建军的大腿! 第80章 明天就明天 “不是我!姐夫!你快跟大姐说啊,不是我的主意!” 邹瀚海涕泪齐下,指着谢建军,声音凄厉地喊道:“大姐!你别找我!我就是个小喽啰!我哪有那么肥的胆子,敢贪你三千多块钱!都是他!都是谢建军的主意!” 谢建军浑身一僵,血液都凉了半截,他想一脚踹开邹瀚海,却被他死死抱住。 “是他!”邹瀚海豁出去了,指着谢建军,“还有谢向阳!是他们俩合起伙来算计你的家产!谢建军说,医馆迟早是他儿子谢向阳的,现在拿一点,以后从他的份里扣就行了!他还说,让我多拿点,拿出来的卖钱,我们三个平分!” 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把所有的脏水都泼了出去:“大姐!这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们策划的!我就是被他们拖下水的!你要钱,别找我!你找谢建军,找谢向阳要去啊!” 人群里彻底炸开了锅。 有震惊,有鄙夷,有恍然大悟。 谢建军被邹瀚海死死抱着大腿,那张惯会伪装的老实人面孔上,头一次出现了真正的龟裂。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条平日里跟前跟后,摇着尾巴的狗,居然会反口咬人! 但他毕竟是在外面混了多年的老油子。 最初的震惊过后,他反倒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 庆幸自己留了一万个心眼。 他猛地一甩腿,想把邹瀚海这个瘟神给甩开,嘴里怒喝道:“邹瀚海!你他妈血口喷人!你自己手脚不干净被抓住了,就想拉我下水?我谢建军是混蛋,是爱赌,可我什么时候干过这种算计自家姐姐的事!” 他这一声吼,中气十足,充满了被冤枉的愤怒,倒真有几分唬人。 邹瀚海被他甩了个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却依旧不依不饶地指着他:“就是你!就是你和谢向阳!你说医馆是你的,早拿晚拿都一样!” “好啊!”谢建军不怒反笑,他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邹瀚海,那眼神,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你说是我指使的,行,证据呢?” 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街口:“人证呢?物证呢?” 邹瀚海一下子噎住了。 证据? 他上哪儿找证据去? 谢建军这个老狐狸,每次找他都是在没人的犄角旮旯,给钱也从来都是给的现金,连个字条都没留下过! “我……我……”邹瀚海急得满头大汗,“他……他每次都……” “每次都什么?”谢建军咄咄逼人,往前又逼近一步,“是我给你写条子了,还是当着别人的面收你给的钱了?你说我们三个平分,钱呢?分赃的钱在哪里?拿出来给大家伙看看!” 谢建军这个人,吃喝嫖赌样样都沾,烂泥扶不上墙,可偏偏在这些歪门邪道上,脑子转得比谁都快。 否则,他也不可能在外面养了那么多不清不楚的关系,老婆陈金花却几十年都被蒙在鼓里。 这一点,他那个宝贝儿子谢向阳,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前世,她谢冬梅不就是被这对父子俩用这种滴水不漏的阴谋骗得团团转,最后落得个被锁在地下室活活等死的下场吗? 就在这死寂之中,谢建军那双阴沉的眼睛,隔着人群,死死地钉在了邹瀚海身上。 那眼神里充满了赤裸裸的警告,认了,不然大家一起完蛋! 邹瀚海浑身一个激灵,瞬间读懂了那眼神里的意思。 让他一个人扛?凭什么! 可……要是不扛,派出所的同志马上就到,到时候就不是三千块钱的事了,是坐牢! 是吃枪子儿!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邹瀚海心里把谢建军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脸上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我是拿了点东西……” 他立刻话锋一转,抬高了声音,对着街坊们哭诉道:“可我就是猪油蒙了心,顺了点不值钱的药材!哪有大姐说的三千多块那么多啊!她这是恨我姐夫,故意往我身上泼脏水,想把我往死里整啊!” “哦——” 人群里发出一阵意味深长的拖音。这反转,比戏台上的大戏还精彩。 谢冬梅抱着胳膊,冷眼看着他最后的挣扎。 郑明礼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抬腿就朝着街口的电话亭大步走去。 那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像重锤砸在邹瀚海的心口上。 “哎!别!别打电话!” 邹瀚海魂都吓飞了,也顾不上装可怜了,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窜起来,一把拉住郑明礼的胳膊:“我给!我给钱!别报警!” 郑明礼停下脚步,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邹瀚海喘着粗气,竖起三根手指,咬着牙发誓:“三天!给我三天时间!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把钱给您凑齐!” “三天?”郑明成他慢悠悠地开口,上下打量着邹瀚海。 “我妈心善,给你三天。我可没那么好说话。”郑明成走到他面前,比他高了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明天。” 邹瀚海的瞳孔骤然一缩。 “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郑明成伸出一根手指,几乎要戳到邹瀚海的鼻尖上,“钱要是没到我妈手上,我亲自送你去派出所喝茶,顺便跟警察同志聊聊,监守自盗三千多块,够不够在里头缝一辈子麻袋。” 这话说得又狠又绝,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邹瀚海愤恨地瞪着郑明成,又求助似的看向谢建军。 谢建军却像是生怕沾上什么晦气,早就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别开了脸,假装在看天边的云彩。 “好!”邹瀚海只觉得一口血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 他从牙关里迸出这个字,眼神怨毒地扫过谢家每一个人,“明天就明天!我一准把钱还上!” 说完,他一把推开人群,狼狈不堪地钻了出去。 邹瀚海离开后,众人把谢建军一家与李英花一家一起轰走,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一场闹剧,终于收场。 第81章 成交 谢冬梅环视了一圈还没散去的街坊邻居,脸上那冰冷的表情终于融化了些许。 她走到红娟嫂子面前,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嫂子,今天多亏了你仗义执言。” “哎!你说的这是哪里话!”红娟嫂子爽朗地一摆手,“我们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谁是谁非,大伙儿心里都有杆秤!看不惯那起子白眼狼罢了!” “对!谢医生,我们都信你!” “以后那帮人再敢来闹事,我们第一个不答应!” 街坊们纷纷附和。 谢冬梅点了点头,朗声道:“各位街坊的情义,我谢冬梅记在心里。空口白牙的感谢就不说了,今天下午,我这医馆,给大家伙儿免费义诊一次!谁家有个头疼脑热、腰酸背痛的,尽管来!” 这话一出,人群瞬间沸腾了。 “真的?谢医生,那可太好了!” “我这老寒腿正愁没地方看呢!” “谢谢谢医生!” 一时间,道谢声、欢呼声响成一片,刚才的乌烟瘴气一扫而空,整个街口都洋溢着一股喜气洋洋的氛围。 与此同时,拐过街角的僻静墙根下。 “啪!” 一声闷响,谢建军被一股大力狠狠地掼在斑驳的墙壁上,后背撞得生疼。 他还没反应过来,衣领就被人死死揪住。 “谢建军!”邹瀚海那张因愤怒和屈辱而扭曲的脸凑了过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压低了声音咆哮,“你他妈的把我当枪使?!三千多块!你让我上哪儿给你弄去!” “放手!”谢建军又惊又怒,想挣开他,“是你自己贪心不足,关我屁事!” “放屁!”邹瀚海的手勒得更紧了,那股狠劲,像是要将他活活掐死,“要不是你跟谢向阳在背后撺掇,说医馆早晚是你们的,拿点东西就当提前分红,我敢动那么大的数额?!” 他把脸凑得更近,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我告诉你,谢建军,明天中午之前,这笔钱,你得给我想办法!” 谢建军眼珠子转了转,拍了拍邹瀚海的手示意他放开自己,“别激动,钱的事好解决,我家向阳已经找到大老板给他投资去市里开医馆,你在医馆这么些年对那些供货商熟门熟路了吧?你如果能撬动他们给我们供货,断了谢冬梅的补给,这钱我全出了。” “不仅钱我出,到时候你跟着我去市里的医馆干,但前提是你得帮我哄好你姐,我那些糊涂事都那么久了,让她别再计较,老夫老妻了还闹什么?” “你出?”邹瀚海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信和浓浓的讥讽,“你拿什么出?你家里那点家底,陈金花看得比眼珠子还紧!” 谢建军被他勒得有点喘不上气,却不慌不忙地把邹瀚海的手拨开。 谢建军扯了扯被弄皱的衣领,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忘了?向阳傍上大老板了,预付款都付了不少数。你只要哄好你姐再断了谢冬梅的补给就行。” 邹瀚海和陈金花虽然是亲姐弟,但陈金花从小就被抱出去养,所以陈金花自小就对他爸妈言听计从,甚至对他都带着几分讨好。 哄陈金花这事儿,简直是手拿把掐! 一瞬间,邹瀚海心里那块大石头,轰然落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兴奋和底气。 他松开了谢建军的衣领,往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着他,冷笑一声:“行啊,谢建军。想让我帮你撬谢冬梅的生意?可以。不过光这三千块钱,可不够。” 他伸出五根手指:“断了她的供货商,我起码要这个数的好处费。到时候,你儿子谢向阳在市里开医馆,我还能给他搭桥,介绍几个跑药材的老路子。” “成交!”谢建军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两个各怀鬼胎的男人在阴影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熟悉的贪婪。 …… 医馆门口。 郑明礼默默地拿起扫帚,清扫着门口被踩踏得乱七八糟的地面。 郑明成点了一根烟,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冬梅看着两个儿子,心里微微一暖。 前世,她满心满眼都是那个机灵会讨巧的养子谢向阳,对这几个亲生的,总觉得木讷、不中用。 可到头来,真正站在她身边的,反而是这些她从来看不上眼的孩子。 “妈。” 郑明礼打扫完后,忍不住走到谢冬梅面前,脸上写满了不解。 “为啥不直接让派出所来抓人?”他闷声问道,“邹瀚海贪了三千多块,这数额,够他进去待好几年了。就这么放他走了,太便宜他了!” 郑明成也掐了烟,走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同样的疑问。 她环视了一圈,确定四周再没有外人,才压低了声音对两个儿子说:“进来,我有话说。” 母子三人进了谢冬梅的办公室。 谢冬梅关上门,转身看着眼前两个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儿子,脸上的那层坚冰终于慢慢融化,露出了底下深藏的疲惫和伤痛。 “现在……你们的亲妹妹,就在邹瀚海他们村里住着。” “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郑明成有些激动。 “她叫什么?她……她在哪儿?”郑明礼也激动地追问。 看着儿子们急切的脸,谢冬梅的眼眶一热,差点没忍住。 她稳了稳心神,将那段不堪的往事缓缓道来:“当年我生你们妹妹的时候难产。接生的人是陈金花。” “是她在产房里,将招娣和郑湘仪调换了。” “而你们的亲妹妹,被他们送到了邹家村,给一户姓冯的人家养着。”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谢冬梅心头剜下的一块肉,鲜血淋漓。 郑明成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旁边的药柜上,咬牙切齿地骂道:“谢建军!陈金花!他们怎么敢!” “他们就是为了拿捏我,拿捏我一辈子。” “那……那妹妹她……”郑明成急切地问,“我们现在就去把她接回来!” “不行!”谢冬梅断然拒绝,“现在不行。” 她看着冲动的儿子,解释道:“邹家村那个地方,民风彪悍,抱团得很。我们这样贸然上门去要人,不但要不回来,反而会惊动了他们,对你妹妹不利。” 第82章 你让妈让我回家吧 谢冬梅顿了顿,补充道:“这件事,我们得从长计议。到时候,可能还得去省城请顾家的人帮帮忙。” “顾家?”郑明成一愣。 谢冬梅没有多解释,只是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柔情:“最重要的是,你们妹妹她……叫冯招娣。她今年十七,正在读高三,马上就要高考了。” 谢冬梅的目光望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层层阻碍,看到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儿,“这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一道坎,是能决定她一生命运的大事。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去打乱她的生活。” “妈,但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郑明成的眼睛此刻猩红一片。 “等把妹妹接回来,我跟明礼找个没人的巷子,拿麻袋把谢建军那王八蛋的头一套,不把他腿打断,我他妈跟他姓!” 旁边的郑明礼,这个平日里闷声不吭的老实人,此刻也是一脸的狠戾。 他攥紧了拳头,骨节捏得作响,重重地点了点头:“这口气,必须得出!还得让妹妹亲眼看着,让她自己痛快痛快!” 谢冬梅坐在老旧的藤椅上,静静地听着两个儿子的‘复仇大计’。 开瓢?打断腿? 太便宜他了。 上一世,她那个好弟弟谢建军,儿孙满堂,风光无限。 这一世,她要的,可不仅仅是让他断条腿那么简单。 她要让他也尝尝,被人踩进地里,永世不得翻身的滋味! 想到这里,谢冬梅眼底的寒意更甚。 重生这么久,前世的谢向阳与郑湘仪都被他赶出家门,只有老大郑明华还没见到他的身影。 不过…… 顾家给的一万块的诊金,这风声怕是差不多传到他耳朵里了。 郑明华那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这会儿,也该闻着腥味儿找上门了。 …… 傍晚,谢冬梅刚回到家,脱下外套,屁股还没把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凳坐热。 “咚!咚咚!” 院门被人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来了。 果然,没等她出声,门被推开。 “妈!您在家呢!” 大儿子郑明华,一身崭新的干部服,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能照出人影。 他手里拎着一个装着红富士苹果的网兜,另一只手还提着两瓶麦乳精和一包桃酥,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殷勤笑容。 他一脚跨进门槛,目光飞快地在屋里扫了一圈,像是在评估什么。 “我这段时间在单位忙,这不刚忙完就赶来看您二老?您和爸最近身体都还健朗吧!” 他说着,就把手里的东西往八仙桌上一放,发出一声响,生怕别人看不见。 他话音未落,郑湘仪就从他高大的身躯后面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脑袋,鬼鬼祟祟地往屋里瞟。 这丫头被谢冬梅赶出去后,显然是跑到她大哥那里去哭诉了。 当她的视线和谢冬梅那冰冷淡漠的眼神在空中相撞时,郑湘仪浑身一颤,又触电般地缩了回去,死死地抓着郑明华的衣角。 谢冬梅的目光,在那网兜里的红富士苹果和两瓶麦乳精上淡淡扫过,这种全然的漠视,比任何疾言厉色都让郑明华心里发毛。 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堆了起来,语气更加热络:“妈,您看这是我孝敬您的……” “孝敬我?”谢冬梅终于开了口,“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个大孝子,不是你媳妇娘家办寿,就是你女儿过生日,什么时候轮到我这个当妈的了?” 她说着,眼神越过郑明华,直勾勾地钉在他身后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上。 “还有你,”她下巴微微一扬,对着郑湘仪的方向,“回来做什么?滚回学校去!” 郑湘仪被她看得浑身一哆嗦,死死地攥着郑明华的衣角,喉咙里挤出蚊子哼哼似的哭腔:“哥……” 郑明华连忙转身护住郑湘仪,皱着眉头对谢冬梅说:“妈!您这是干什么?湘仪她还是个孩子,您把她赶出去,让她一个人在学校怎么过?您就这么狠心?” “狠心?”谢冬梅嗤笑一声,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我那是让她静下来去读书。她被我赶出去,第一个找的就是你这个大哥吧?在你单位门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我这个当妈的怎么虐待她了,是不是?” 今天下午郑湘仪真的就是那样,穿着满身污渍的校服,站在法院大门口,也不进来,就那么眼巴巴地等着。 一看到他,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都止不住。 “哥!妈她……妈她不要我了!她把我和向阳哥都赶出来了!” 郑湘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在学校受的委屈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以前那些被她呼来喝去的同学,现在都敢当着她的面趾高气昂。 “哟,这不是郑大小姐吗?怎么没回家住啊?” “听说被赶出来了,啧啧,真是可怜。” “她妈是医生,她哥是法院的,有什么用?还不是得跟我们一样啃窝窝头,住那透风的破宿舍!” 那些嘲讽的话像针一样,扎得郑湘仪浑身疼。 平时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哪里轮的到别人来说她,最可气的是平常跟在自己身边的小跟班反而蹦跶的更狠。 她哭着求他:“哥,你跟妈说说好话,妈最听你的了!我不想在学校待了,被子又薄又冷,食堂的饭也难吃……我求求你了,你让妈让我回家吧!” 当时,郑明华只觉得是妹妹小孩子脾气,夸大其词。 他印象里的母亲,虽然严厉,但对孩子们都是真心实意的疼,尤其是他这个最有出息的大儿子,向来是有求必应,言听计从。 可现在,他发现湘仪没有夸大。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那份长久以来的优越感和掌控感,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在这个家里,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他是第一个吃商品粮的,第一个穿上干部服的,是全家人的脸面。弟妹们都要敬着他,父母更是把所有好东西都紧着他。 可他,打心底里看不上这个家。 尤其是娶了宋春仪之后。 他岳父是局里的领导,岳母家更是在尖尖上。 第83章 三瓜俩枣 每次郑明华提着东西上门,岳母那眼神都像是在审犯人。 “明华啊,你妈那个小医馆,一个月能挣几个钱?春仪从小可没吃过苦。” “你家那几个弟弟妹妹,都是干什么的?可别上我们家来打秋风啊。” 就连他老婆宋春仪,也总是在他耳边念叨。 “郑明华,你能不能让你爸妈别老往我们这儿跑?我同事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家是什么收容所!” “下次回去,让你妈把那身土布衣服换换,看着就来气!丢我的人!” 要不是他长了一张还算英俊的脸,当初宋春仪根本不可能看上他。 这份屈辱,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 他拼了命地往上爬,就是想摆脱这个让他感到羞耻的原生家庭。 可现在,这个他一直看不起的家,这个他一直以为能随意拿捏的母亲居然嘲讽他。 郑明华强行压下心头那股陌生的烦躁,硬生生挤出一个笑脸,试图把话题拉回自己熟悉的轨道。 “爸呢?这么晚了,还没从厂里回来?” “你爸啊,”谢冬梅手里慢悠悠地剥着一个蒜瓣,“在厨房给你这个大孝子炒菜呢。知道你这尊大佛难得回庙里一趟,不得杀只鸡给你接风洗尘?” “哦,忘了,咱家的鸡都被黄鼠狼给吃了。” 郑明华脸上的笑意彻底挂不住了。 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每一次的示好,都被母亲用一把无形的巴掌狠狠扇了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索性撕破了那层温情的伪装。 “妈,我跟您说点正经事。”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耐烦,那种在单位里对下属说话的命令口吻,不自觉地就流露了出来。 “春仪……她想着一个月拿那点死工资,都不够给孩子买几罐麦乳精的。现在不是都说改革开放,鼓励搞活经济嘛,她就寻思着,想再做点小买卖。” 谢冬梅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等着他的下文。 郑明华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所以我就想着,看家里能不能先支援一下?” “支援?”谢冬梅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我没听错吧,郑明华?你媳妇宋春仪,她妈一件衣服都能顶你几个月工资,你那眼高于顶的媳妇要钱,能找到我这个天天闻着药草味儿的穷婆婆头上?” “还是说,她宋大小姐,看得上我这三瓜俩枣了?” 郑明华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就在这时,厨房的门帘一挑,郑爱国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西红柿炒鸡蛋走了出来。 昏黄的灯光下,那盘菜冒着诱人的香气。 “哎,明华回来了!正好,菜刚出锅,快,坐下吃饭!”郑爱国看到大儿子,脸上立刻堆满了笑。 郑明华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刻站起来拉住郑爱国:“爸,您来得正好!我正跟妈商量呢,等春仪的生意做起来了,一准儿把您二老接到市里去住楼房!到时候天天吃肉,顿顿有酒!再给他们兄弟三人,都安排上好工作!” 他口若悬河,唾沫横飞,仿佛那美好的未来已经摆在了眼前。 郑爱国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看着谢冬梅的脸色,就知道不好,这个儿子难道也是个讨债鬼? 谢冬梅冷眼看着他画大饼,一言不发。 角落里的郑湘仪,从头到尾都没听他们在说什么。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桌上那盘颜色鲜亮的西红柿炒鸡蛋给吸走了。 在学校宿舍,天天不是啃窝窝头就是喝清汤寡水的菜叶子,她已经好久没见过油腥了。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她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盘菜。 趁着大人们说话的间隙,她终于忍不住,悄悄地伸出了手,想去捏一块炒得金黄的鸡蛋。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谢冬梅不知何时抄起了桌上的筷子,狠狠打在了郑湘仪的手背上。 一道清晰的红印子立刻浮现出来。 郑湘仪猛地缩回手,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谁让你动筷子了?”谢冬梅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这桌上有你吃的份吗?滚回你的学校去,啃你的窝窝头!” 这一幕,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郑明华的脸上。 他所有的耐心和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妈!”他猛地站了起来,因为愤怒声音都在发抖,“你到底想怎么样?!湘仪她还是个孩子!” “还有我从小到大,考学,进法院,结婚!哪一件事家里给我出过力?全都是靠我自己!现在,不过是想让家里帮衬一点,就这么难吗?你就这么容不下我们?” 他把积压了多年的委屈和不满,一股脑地吼了出来。 郑湘仪捂着手背,压抑地啜泣着。 谢冬梅却依旧稳稳地坐在凳子上,甚至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她迎着郑明华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缓缓地开口。 “钱,我倒是有。” 郑明华的呼吸一滞,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希冀。 谢冬梅看着他那副样子,嘴角的讥讽更深了。 “所以,你这个大孝子,是闻着钱味儿来的?顾家给的一万块诊金……” 她停顿了一下,享受着儿子脸上那由惊转喜的表情,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将最残忍的刀子捅了过去。 “我宁可把这一万块钱全扔到护城河里听个响儿,也绝不会给你那个眼高于顶的媳妇,去糟蹋一分一厘。” 郑明华脸上的血色一下全褪光了,他死死地瞪着谢冬梅,嘴唇哆嗦着,那股巨大的羞辱和愤怒堵住了喉咙。 谢冬梅下巴朝着门口的方向微微一扬,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寒冰。 “门在那边,不送。” 郑明华被那句‘不送’钉在原地,那股巨大的羞辱感在他胸膛里翻滚、发酵,最终化为一股怒火。 他非但没走,反而往前踏了一步,下巴绷得死紧,声音都因为竭力压制而变了调。 “走?我为什么要走?这个家我不能回了是吗?” 他赤红着双眼,死死瞪着谢冬梅,“妈,您知道我在宋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我岳母当着我的面,说我身上有股子中药味儿!说春仪嫁给我,是他们家扶贫!您知道我每次去他们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吗?” 第84章 我没别的意思 角落里,郑湘仪的哭声都小了下去,被这突如其来的争吵吓得不敢出声,只是蜷缩着,死死地捂着自己发红的手背。 郑明华越说越激动,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您那个医馆,看个病收几毛钱!您是活菩萨,您不在乎钱!可我呢?我要脸!您但凡把价格提一提,多赚点,我在他们家也能把腰杆挺直一点!可您听过我一次吗?” “现在这社会,要往上爬,哪一步不要打点?哪一步不要人情往来?我那些同事,今天给领导送两条好烟,明天请领导下馆子。我呢?我兜里比脸还干净!我拿什么去送?拿您医馆里的甘草片吗?” 他在小小的堂屋里来回踱步,言语间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您和我爸,一辈子就知道守着那点死工资,守着那个破医馆!你们要是但凡有点本事,多赚点钱,我至于像现在这样,在单位看人脸色,在岳丈家当孙子吗?你们没本事,还不许我们想办法!这个家,但凡你们能帮我一点,我至于这么卑微吗?” “啪!”一声巨响。 不是巴掌,是郑爱国把那盘还冒着热气的西红柿炒蛋重重地砸在了八仙桌上。 滚烫的菜汤溅出来,洒了一桌,鲜红的西红柿和金黄的鸡蛋狼狈地混在一起。 “你给老子闭嘴!” 郑爱国一声怒吼,震得屋顶的灰都仿佛要掉下来。 郑明华被这声吼吓得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在他印象里,他爸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你……你吼什么?”郑明华下意识地回嘴。 “我吼你这个没良心的畜生!”郑爱国指着他的鼻子,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你读了那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脸面?脸面是靠自己出去挣的!不是在家里冲你爹妈耍横要来的!你嫌我们没本事?你嫌我跟你妈是累赘?!” 郑爱国气得眼睛通红,往前一步,逼近郑明华。 “从小到大,这个家亏了你什么?你弟弟妹妹啃着玉米窝头的时候,你碗里是不是白面馒头?家里卧个鸡蛋,是不是头一个就进了你的嘴?你说!是不是!” 郑明华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娶宋春仪,人家是城里干部家庭,要‘三转一响’,要全新的凤凰牌自行车!还要新房子!那时候一台自行车要一百多块钱!而买新房子要多少钱?我一个月的工资才多少?你妈为了给你凑齐那份彩礼,废了多少劲你知道吗!你小子倒是穿着新衣服,骑着新车去接媳妇风光无限了!” “你考法院,最后一个月冲刺,是谁天天晚上陪你熬到后半夜?是你妈!怕你熬坏了身子,她借了街坊的票,给你买麦乳精冲水喝!夏天蚊子多,她就在你旁边给你打着蒲扇,一坐就是一晚上!她自己被咬得满身是包,愣是没让你被叮一口!你说全靠你自己?啊?!” 郑爱国越说越气,声音都嘶哑了,他一把揪住郑明华崭新的干部服领子,几乎是把脸贴到了他脸上。 “老子是少你吃了,还是少你喝了?你现在出息了,在法院上班了,就嫌你爹妈给你丢人了?” 他另一只手指着郑明华的心口,字字泣血。 “你摸着你自个儿的良心说,郑明华!它就不会痛吗?!” 郑明华感觉自己的脸颊上,还沾着父亲咆哮时喷溅出来的唾沫星子。 衣领被揪得死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还是那个平日里在妈面前温吞得像个闷葫芦,见了他只会‘哎,哎’傻笑的爹吗? 以前不是这样的。 每次他从岳母家受了气回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苦,说自己怎么被看不起,说宋春仪的妈又怎么给他脸色看。 爹妈哪个不是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他妈会一边骂着‘那什么狗屁亲家,瞧不起谁呢’,一边把家里攒的鸡蛋、肉票悄悄塞给他,让他拿回去撑场面。 他爸呢,只会闷着头抽烟,然后第二天默默地把自己的那份好烟省下来,让他带去孝敬岳父。 怎么今天,就全变了? 就因为他要点钱,就因为他说了几句实话,那个一向把他当眼珠子疼的爹,竟然会动手砸了盘菜,还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畜生? 不对! 应该下午他在法院听同事闲聊,说起他那个不争气的二弟,手脚不干净,想偷家里的钱去还债,被他妈抓了个正着。 当时他听了,心里还暗暗叫好。 对,就该这样!妈这事儿办得对!大义灭亲! 要是真被郑明安那个赌鬼把家底掏空了,他这个当大哥的怎么办? 长子为大,这家里的一切,将来不都得是他的? 他妈的医馆,他爸的工资,还有这套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哪一样不是他郑明华应得的? 那笔一万块的巨款,更应该是他的! 他拿去打点关系,往上爬,将来成了大领导,这个家不也跟着沾光吗? 想到这里,郑明华心里那股被父亲痛骂的火气和委屈,诡异地平复了不少。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把胸口那股翻腾的屈辱压下去。 今天这趟,来得不是时候。 肯定是老二那件事,把爹妈的心伤透了,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自己撞枪口上了。 他这么一想,心里顿时通透了。 不急,不急于这一时。 反正那笔钱,他妈也舍不得花,他爸更是不敢动。 那钱就放在家里,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 等二老这股气消了,他再回来好好孝敬孝敬,到时候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郑明华缓缓地,从郑爱国几乎要戳进他胸膛的手指下挣脱出来。 他整理了一下被抓得皱巴巴的干部服领子,动作斯文,仿佛刚才那个嘶吼咆哮的人不是他。 他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 “爸,您别生气,别气坏了身子。” 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来的委屈和后怕,“是我说话太冲了,我不该跟您和妈那么嚷嚷。” “我就是……在宋家受了气,心里憋得慌,没地方说,才跟您二老倒了苦水。我没别的意思,真的。” 第85章 开挖吧 郑明华小心翼翼地挪动步子,绕过桌子走到蜷缩的郑湘仪身边。 “湘仪,走,哥送你回学校。” 他甚至没敢再看谢冬梅一眼,只留给父母一个写满了‘委屈’和‘懂事’的背影,拉起还在发抖的妹妹,几乎是落荒而逃。 堂屋里,郑爱国像一头耗尽了力气的老牛,颓然地跌坐在长凳上,看着满桌狼藉,眼圈红得吓人。 谢冬梅看着大儿子仓皇离去的背影,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卖力演完了一出蹩脚的独角戏。 直到门口传来关门声,她才缓缓收回目光。 想等她气消了再来拿钱? 天真。 这辈子,她手里但凡有一分钱,都得牢牢攥着,谁也别想动!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挫败,从郑爱国嘴里吐了出来。 刚才还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此刻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他手肘撑在油腻的桌面上,死死盯着那盘被他亲手砸烂的西红柿炒蛋。 红的汤,黄的蛋,糊了一桌子,就跟他此刻的心一样,乱成了一锅粥。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养儿子我以为是养来防老的,怎么一个个……都成了上门讨债的活阎王?” “冬梅啊,你说,是不是我太没用了?我不会教孩子……我这个当爹的,当得太失败了……” 说着,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眼圈红得像兔子,肩膀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 谢冬梅没说话,默默地转身去厨房,端了一杯温水递给郑爱国。 “行了。为那种没良心的东西生气,气坏了身子,谁给你疼?是他郑明华,还是他那个眼高于顶的媳妇?” “记住我今天说的话,人这一辈子,什么最重要?是命!是健健康康地活着!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你要是没钱,就得处处看人脸色,就活得没个人样!” 她的话敲进郑爱国的心里:“以后这家里的钱,咱俩死死攥在自己手里。兜里有钱,腰杆子就硬。只有别人求咱们的份儿,没有咱们求别人的理儿!” 郑爱国重重地点了点头:“冬梅,你说的对!我听你的!” 他端起那杯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抹了把嘴,“还是你脑子清楚。幸亏你没让把后山那些东西说出来,不然这家里头,更是没个安宁日子了。” “对了,”她话锋一转,看向郑爱国,“今天头一天当副厂长,什么滋味?” 一提到这个,郑爱国那张布满愁云的脸,总算有了点活泛气。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嗨,别提了,浑身不得劲儿。”他咧了咧嘴,想笑又笑不出来,“就跟屁股底下垫了块砖头似的,硌得慌。” “平时厂里那些人见了我,也是郑主任、郑哥地叫,客客气气的。今天可倒好,那热情得……跟见了亲爹似的,一个个笑得脸上都开了花。” 郑爱国来了兴致,忍不住绘声绘色地比划起来:“就那个车间的刘胖子,离着老远就跑过来,非要给我点烟,那打火机都快杵到我鼻子眼儿里了!还有几个,偷偷摸摸往我这塞东西,这个塞烟,那个塞酒。嘿!把我当什么人了?” 他脸上带着一股子被冒犯后的正直和骄傲。 “我当场就给他塞回去了!拿我老郑当什么人?咱们是工人阶级,要凭本事吃饭,不兴搞这种歪门邪道!” “王厂长当时就在旁边看着呢,一个劲儿地点头!” 可那股子气势很快就又泄了下去。 他看着满桌狼藉,和角落里那张空荡荡的椅子,眼神黯淡下来。 “好好的一个家,这闹的像什么样!” “老郑,别想这事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现在当上副厂长,咱俩去市里庆祝一下!” 郑爱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搞得一愣:“咋贺?” “我们去就去市里最好的饭店!吃个痛快!” 郑爱国下意识地就想摆手:“那得花多少钱……” “钱?”谢冬梅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你忘了,咱们有钱。” 她朝后山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郑爱国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嘘——”谢冬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等会儿夜深了,你跟我去挖点金子把门店的款结了。然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好!我听你的!” …… 午夜刚过,万籁俱寂,只有几声零星的狗吠从远处传来。 郑爱国和谢冬梅一人拿着一把铁锹,背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借着朦胧的月色,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山摸去。 山路崎岖,郑爱国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用手电筒给谢冬梅照着路,嘴里还小声念叨:“你慢点,小心脚下。” “放心,这山路我闭着眼都能走。”谢冬梅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沉稳。 两人很快就到了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 谢冬梅没急着动手,而是先绕着四周走了一圈,仔细观察着。 “没人来过。”她拍了拍手。 郑爱国也蹲下身,借着手电光查看那片土地,泥土平整上面还落着枯叶,确实没有一丁点被翻动过的痕迹。 “开挖吧。”谢冬梅选定了一个位置,用脚尖画了个圈。 “好嘞!” 郑爱国应了一声,抡起铁锹就挖了下去。 夫妻俩谁也没说话,夜色里只听得见铁锹切入泥土和两人微微有些急促的喘息声。 挖了约莫半米深,铁锹的尖端碰到了一个硬物,发出一声沉闷响。 郑爱国手上的动作更快了。 郑爱国哪怕惊喜过一次,也抵不过再次看见这么多金砖! 谢冬梅伸手进去,从中取出了三块金砖。 “够了。”她把三块金砖用布仔细包好,然后将箱子重新盖好,放回坑里。 两人又花了十几分钟,才把土坑恢复了原状,甚至还从别处移了几块带着草皮的土块盖在上面,不留一丝痕迹。 谢冬梅拿起一块,塞进自己的帆布包里,然后又拿起两块,放进了郑爱国的包里。 “这块,找陈砚君换成钱。这两块,你收好,是给顾家那位顾维同志抵账的。”她条理清晰地安排着。 第86章 您是明白人 郑爱国看着包里的金砖,既兴奋又担忧,他忍不住问道:“冬梅,咱们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金子,还是去找陈砚君那种人换钱,会不会太招摇了?万一被人盯上……” “你当我傻?”谢冬梅白了他一眼。 她胸有成竹地解释道:“去找陈砚君的时候,什么都不用说,让他猜。” “让他猜?” “对,一块金砖不算什么,而且我救顾老的事人尽皆知,他就算不往这边想,也不会想到我们有其他家当。” “对顾家我就说,这是金子是我压箱底的嫁妆,现在是家里急用钱才忍痛拿出来。” 谢冬梅嘴角一撇,眼神里透着几分狡黠:“到时候我再装出那副肉痛得跟割了心头肉一样的表情,他也只会觉得我是守着点祖产过日子的老娘们。” 郑爱国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反应过来,对着自己媳妇竖起了大拇指。 “冬梅,还是你脑子灵光!这么一来,谁都不会怀疑这金子的来路了!” …… 从山脚到市里,是一段漫长得能把人腿走断的土路。 夫妻俩一人背着一个帆布包,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疲色。 两人谁都没说话,只有鞋底踩在碎石声与越来越沉重的喘息声。 等终于走到陈家四合院对面的早餐铺子时,天光已经大亮。 街上人来人往,自行车铃声清脆,混合着油条刚出锅的香气和豆浆的热气,充满了鲜活的人间烟火味。 谢冬梅和郑爱国找了个角落的空桌坐下,几乎是同时瘫在了长凳上,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弹。 “两碗豆浆,四根油条。”谢冬梅有气无力地冲着灶台后的老板娘喊了一嗓子。 郑爱国累得眼皮都快黏在一起,他趴在桌子上看着自己媳妇。 热腾腾的豆浆和金黄酥脆的油条很快端了上来。 谢冬梅什么也没说,拿起一根油条,掰成两段,泡进豆浆里,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滚烫的食物下了肚,总算驱散了些许后半夜留下来的寒意和疲惫。 一顿风卷残云,两人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谢冬梅用袖子擦了擦嘴,站起身,目光投向街对面那扇院门。 “走吧。” 郑爱国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马路,站在了四合院门口。 郑爱国抬手敲了敲门环。 “吱呀——” 门很快就开了,陈砚君的刀疤脸探出来让郑爱国吓一跳。 陈砚君看到门外站着的谢冬梅时,眼里的冷冽瞬间化开,换上了一副恭敬的神色。 “谢大夫,您怎么这么早过来了?快请进!”他侧身让开,热情地将两人迎了进去,“叔也来了。” 郑爱国有些拘谨地冲他笑了笑。 陈砚君把谢冬梅俩人带进陈老的房间。 “爸,谢大夫她们来了。”陈砚君高声喊道。 陈老闻声在床上抬起头,看到谢冬梅,脸上立刻堆满了笑:“谢大夫来了!快,快屋里坐!” 谢冬梅几步走到陈老跟前,眼神自然而然地落在他手腕上。 “老爷子,今儿感觉怎么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搭上了陈老的脉搏,指尖轻轻按压,神情专注。 “好,好多了!”陈老中气十足地回答,“这腿脚都感觉利索了不少!你那针,真是神了!” 谢冬梅收回手,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针灸包。 “你如果能起来活动就尽量多活动,对您身体有好处。药也要按时吃,不能断。” 她熟练地捻动银针,刺入穴位。 陈老闭着眼,一脸享受。 郑爱国和陈砚君就站在一旁,谁也不敢出声打扰。 施完针,谢冬梅才直起身,擦了擦额头的薄汗。 “行了。我等会儿还得去一趟顾老那边,给他复诊。”她看向陈砚君,“砚君,这趟来还有个事想麻烦你。” “谢大夫,您说,跟我还客气什么。”陈砚君立刻应道。 谢冬梅这才从自己的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蓝布层层包裹的东西。 她当着陈老和陈砚君的面,一层层揭开,露出一块黄澄澄的金砖。 “我这手头有点紧,”谢冬梅把金砖推到陈砚君面前,“家里现在急用钱,想让你帮忙给换了。” 陈砚君的目光在金砖上停留了一瞬,又看了看谢冬梅,什么都没问。 他伸手拿起金砖,在手心里掂了掂。 “谢阿姨,您稍等。” 他转身进了里屋,再出来时,手里只拿着一个半旧的红色塑料皮存折。 他把存折递到谢冬梅面前。 谢冬梅接过打开一看‘伍万元整’。 “砚君!这太多了!”谢冬梅合上存折,急忙要塞回去,“这一块金子,哪值这么多钱!” “谢大夫,您听我说。”陈砚君按住她的手,神色认真,“这东西在我们这道上走,价钱本来就比外头官价高一些。您是明白人,这点不用我多说。” 他顿了顿,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陈老,继续说道:“再说了,这钱里头,也算上了您给我爸瞧病的诊金,还有这四合院的房租。您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陈砚君。” “可是,这用不上这么多,我还是自己去黑市换吧!”谢冬梅还想推辞。 “谢大夫,我去黑市与你去黑市不一样的价。”陈砚君赶紧拦住谢冬梅,他态度坚决,“我确实没有多给您。您再推,我可要生气了。” 两人推托了几个来回,谢冬梅才终于长叹一口气才把存折重新收进怀里。 “你这孩子……真是……”她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几分感叹,“行吧,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陈砚君看着谢冬梅那副心有不安的模样,他知道,这事儿要是不说明白,以谢大夫的脾气,这存折她拿着也烫手。 “谢大夫,您别多想。我陈砚君走南闯北,做的是黑市的买卖,靠的就是眼力跟人脉。您这块金子,是老货,成色顶尖,不是市面上那些掺了东西的玩意儿。我给您的价,是我能给到信得过的人的最高价。” 他顿了顿继续道:“再说了,我拿着这金子,转手就能送到省里的大主顾手上,里头的门道,能让我再赚一笔。所以您看,我一点不亏。” 第87章 大问题 床上的陈老撑起身子,冲谢冬梅摆摆手:“谢大夫,你就安安心心收着。我这儿子,精得跟猴儿似的,打小就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谢冬梅听着这父子俩一唱一和,心里那点疙瘩总算是解开了。 她只是不想欠下人情,既然陈砚君把话说到这份上,她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 她把那本半旧的红色存折往怀里揣了揣。 这年头的存折,不像后世又是密码又是身份证的,谁拿着存折钱就是谁的。 “那成,老爷子,砚君,这情我记下了。”谢冬梅不再扭捏,坦然道。 陈老满意地点点头,浑浊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精光,他状似无意地问道:“谢大夫啊,你这急用钱的,可是家里遇上什么过不去的坎了?” 谢冬梅摆了摆手:“嗨,能有啥坎啊。就是我在市里准备开家医馆,位置就在百货大楼斜对面。”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既解释了用钱的缘由,又没露半点口风。 “哦,是这样啊。”陈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你这医术来市里开医馆那可是照拂市民啊!不过你记住,真要有事,别自己硬扛着。我这把老骨头虽然不中用了,但在市里头,多少还有几分薄面,说句话还是有人听的。” “哎,我记下了,谢谢老爷子。”谢冬梅心里一暖,这陈家父子,倒是能处。 告别了陈家,郑爱国跟在谢冬梅身后,走在去往顾家庄园的路上。 他捏着帆布包的带子,手心都出了汗,那可是2块金砖! “瞧你那点出息!”谢冬梅不用回头,都知道自己男人什么德行,“腰杆挺直了!又不是偷的抢的,你怕什么?” 不得不说顾家庄园着实气派,大老远就看见了顾家庄园门口的两座石狮子。 跟陈家那充满烟火气的四合院比起来,这里处处透着一股肃穆和威严。 通报之后,顾维快步迎了出来。 “谢大夫,您来了!”顾维脸上带着客气又真诚的笑,主动伸出手,“家父这两天还念叨您呢。” “顾总客气了。”谢冬梅同他握了握手,便直入主题,“我来看看老爷子恢复得怎么样。” 进了屋,顾老爷子正坐在藤椅上听收音机,看到谢冬梅,立马笑得合不拢嘴。 谢冬梅也不多寒暄,径直走过去,手指搭上顾老的手腕,闭目凝神,细细诊脉。 片刻后,谢冬梅睁开眼,神色轻松了不少:“恢复得不错,气血顺畅多了。我再给您行次针,然后调整一下方子,以温补为主,固本培元。” 她说着,便从包里拿出纸笔,刷刷点点写下一张新的药方,递给顾维,又仔细叮嘱了几句煎药的注意事项。 然后捻动银针,刺入穴位。 做完这一切,谢冬梅才办起了自己的正事。 她从郑爱国一直紧紧抱着的帆布包里,取出了那两块同样用蓝布包裹的金砖。 “顾总,”谢冬梅将金砖放到桌上,推了过去,“这是我家里压箱底的东西,您看能不能抵那笔钱?还有这些钱。” 谢冬梅把陈砚君的存折也一并推到顾维眼前,加起来18万只多不少。 顾维看着桌上的两块金砖与存折,却没有立刻去接。 他的目光从金子上移开,落到谢冬梅的脸上,一向温和的眉头,此刻却紧紧地锁了起来。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有些凝滞。 谢冬梅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只听顾维沉声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凝重:“谢大夫,钱的事不急。”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是招娣那孩子……她那边,出了点棘手的事。” “招娣……” 前世,她是从郑湘仪嘴里断断续续听说的,冯招娣那孩子,是在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以为自己终于能跳出农门的时候,才被那对狼心狗肺的养父母给卖掉的。 可现在……离高考还有几天时间,怎么就出事了? 难道因为她重生回来,改变了什么,反而害了那孩子? “顾总,招娣她怎么了?”谢冬梅的声音绷得紧紧,“你说明白点,什么叫棘手的事?” 郑爱国本来还沉浸在还钱的踏实感里,一听这话,脸上的憨厚笑容也僵住了。 他看看自家媳妇紧绷的侧脸,又看看顾维凝重的神情,一颗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是啊,顾总,”他急急地凑上前,语气里带着几分恳求,“那孩子……是不是病了?还是在学校跟人闹矛盾了?” 顾维看着两人焦灼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往下压了压。 “谢大夫,郑叔,你们先坐,先别急。”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两块沉甸甸的金砖和两本存折,眼神复杂,却没有去碰。 “事情……比我们想的要麻烦。” “按照您的嘱咐,我派人去招娣在的那个邹家村打探情况。为了不打草惊蛇,我特地找了几个靠得住的,装扮成不同身份,想混进村里去看看。” 他敲了敲光滑的桌面,发出两声轻响。 “第一个,扮成走街串乡收山货的,挑着担子,想进去换点土鸡蛋。结果人还没走到村口,就从里面冲出来好几条大狼狗,龇着牙,那凶狠劲儿,跟要扑上来咬断人脖子似的。” 郑爱国听得一哆嗦。 顾维继续说道:“村口守着两个壮汉,二话不说,抄起扁担就把我的人往外赶,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他们村不欢迎外人。” “后来我们不死心,又换了个人,让他扮成迷了路的,想进村讨口水喝问个路。” 顾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结果还是一样,人直接被堵在村口,连村子的土地都没踩上。对方就三个字:‘赶紧滚’。” 谢冬梅的指甲已经深深陷进了掌心,她一言不发,但眼神里的寒意却越来越重。 一个普通的村子,至于这样吗? 这根本不是排外,这是在心虚,在害怕什么东西被发现! “进不去,我的人就只能在村子外围的山头上,用望远镜远远地看着。”顾维的声音压低了几分,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这一看,就看出了大问题。” 第88章 极限 “那个村子,只有一个出入口。村口盖了一座青砖大瓦房,瞧着跟个哨所似的,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轮班守着,旁边还拴着那几条狼狗。” “一个村子,守得跟个铁桶一样,图啥?”郑爱国想不明白,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防贼也不是这么个防法啊!”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顾维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的人在那守了五天,发现每隔一两天,一到后半夜,四周都黑灯瞎火的时候,就有车……不是一辆,是好几辆解放牌的大卡车,悄无声息地开进村里去。” “车?!”谢冬梅和郑爱国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呼出来。 一个偏僻山村,三更半夜有车队进出,这背后藏着的事,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非同小可! “车开进去,天亮之前,又会悄悄开出来。”顾维的脸色愈发凝重,“我让他们记车牌,可对方警惕性很高,车牌不是用泥巴糊了,就是查不到来路的套牌。线索一到这,就断了。” 谢冬梅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追问道:“除了这些,还查到了什么?” “剩下的,都是些面上的东西。”顾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歉意,“比如,那个邹家村,明明地处偏僻,但家家户户都推了土坯房,盖起了气派的砖瓦房,日子过得比城里人都舒坦。” “但最诡异的是,村里大片的田地都荒着,根本没几个人正经下地干活。村里人也很少出来,就算到镇上赶集,也是行色匆匆,买完东西立刻就走,从不跟外人多说一句话,看人的眼神都带着一股警惕和……凶狠。” 顾维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看着谢冬梅,神情十分坦诚,甚至带着几分惭愧。 “谢大夫,说实话,我能动用的,都是些明面上的关系。对于这种藏在水底下的事……我的人脉,多在白道上,对黑道那些门路,实在是不熟。” 他苦笑道:“查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 郑爱国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来回踱步,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这可咋办?这可咋办啊?连顾总这样的大能人都没有法子……那可是个村子啊,咋就成了龙潭虎穴了呢?” 他搓着手,急得额头上的汗珠子一颗颗往下滚,最后六神无主地停在谢冬梅面前:“冬梅,你快想想办法!你主意多!” 谢冬梅坐在那,那双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已经捏得发白。 她也没想到,事情会棘手到这个地步。 她只知招娣是被养父母卖了。 可现在听顾维这么一说,她后背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戒备森严的村口,凶狠的狼狗,半夜进出的神秘卡车…… 这哪里是普通的村子? 这分明就是一个组织严密、见不得光的犯罪窝点! 她以为自己重生回来,能将一切都牢牢掌控在手里,能轻而易举地把女儿从火坑里拉出来。 可现实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顾维看着眼前这对夫妻,一个急得团团转,一个面色惨白,那份焦灼和绝望,根本不像是在为一个朋友的孩子担忧。 他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道:“谢大夫,郑叔,恕我多嘴问一句……这位冯招娣,到底……是你们什么人?” 谢冬梅缓缓抬起头,迎上顾维探究的目光。 事到如今,再瞒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靠她和老郑两个人,就像两只蚂蚁,根本撼动不了那座大山。 她需要盟友,一个有实力且值得信任的盟友。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千斤重,吐出来时声音沙哑得厉害。 “顾总,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了。”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慌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冯招娣……是我的亲生女儿。” “什么?!”顾维猛地站直了身子,脸上温和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彻彻底底的震惊。 郑爱国也是一愣,他没想到冬梅会把这么大的秘密说出来。 谢冬梅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当年我生湘仪的时候,孩子被人掉了包。我那苦命的闺女,被人抱走,塞给了邹家村冯户人家。我也是最近才查到蛛丝马迹,但没想到我的招娣,居然在狼窝里头!” “混账!”顾维听完,一拳砸在桌上,上好的红木桌面发出一声闷响。 他脸上满是怒意,看着谢冬梅的眼神,也从之前的客气和感激,变成了深深的敬佩和愧疚。 “谢大夫!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不早说!”他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但更多的是心疼,“您救了我父亲的命,就是我们顾家的大恩人!您的女儿,就是我的亲妹妹!我……” “这是我们顾家欠您的情!我顾维要是连恩人的女儿都护不住,以后还怎么在市里立足!” 这话说得让一旁的郑爱国听得眼眶都红了。 顾维在屋里走了两步,迅速冷静下来,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谢大夫,您先别急,千万不能自乱阵脚。”他停下脚步,目光锐利,“明着进不去,咱们就换条路子。邹家村再邪乎,它也归乡里管,归派出所管。我这就托人去打听,看看能不能从上头,直接找到管着那片儿的领导,旁敲侧击地问问情况。一条村子搞得跟个军事要塞一样,总得有个说法!” 谢冬梅看着斗志昂扬的顾维,心里涌过一阵暖流,但她那颗因为重生而变得无比清醒的脑子,却在冷静地分析着。 顾维走的是白道,是正经路子。 可对付邹家村那种藏在阴沟里的老鼠,正大光明的法子,打草惊蛇的可能性太大了。 万一那边察觉到有人在查,想救招娣可就更难了! 陈砚君! 那个在黑市和地下钱庄里游刃有余的男人。 这种盘根错节、藏污纳垢的事,或许他有他自己的门路。 还有邹瀚海! 谢建军和邹家村脱不了干系,邹瀚海作为谢建军那边的人,又是邹家村出来的…… 这种人贪财怕死,说不定能从他身上撕开一个口子! 至于当年亲手换掉她女儿的陈金花…… 谢冬梅想都没想过要去找她。 一个能干出调包孩子这种丧尽天良之事的女人,心早就黑透了,良心也早就被狗吃了。 从她嘴里,别想撬出半个字的实话! 第89章 双管齐下 谢冬梅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点了点头,语气里透着一股沉甸甸的认可:“顾总,你说得对,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顾维:“你这条路子是正道,是阳关道,必须走。但为了保险起见,我寻思着,咱们还得备一条小路,一条能在暗处使劲儿的独木桥。两条路一起走,万一阳关道上打草惊蛇了,咱们的独木桥还能出奇制胜。”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既肯定了顾维的办法,又顺理成章地引出了自己的打算。 郑爱国听得一愣一愣的,却也觉得冬梅说的在理,连连点头:“对对对,得有两手准备!” “谢大夫深谋远虑。”顾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是个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谢冬梅的意思,“您是想……动用一些咱们不方便出面的人?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嗯。我也得先去确认下。”谢冬梅不再绕弯子,神情变得无比凝重,“顾总,没几天了,再过几天,就是高考的日子了。” “高考?”顾维愣了一下,没跟上她的思路。 谢冬梅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等高考考完那一天我必须要把她接出来!她在那多待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 高考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鲤鱼跳龙门,意味着一个农村孩子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如果不是知道冯招娣会考一个不错的大学,她谢冬梅不会等这么久。 顾维的心也揪紧了,他看着谢冬梅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大夫。时间紧迫,我们双管齐下!” “好!”谢冬梅整个人都透出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 她站起身,将桌上那两本存折和用布包着的金砖,毫不犹豫地往前一推,推到了顾维面前。 “顾总,这是欠你们顾家的钱,你务必收下。今天这事,算我谢冬梅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日后一定还。现在,我得走了!” 她话说完,转身就走,步子又急又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哎,谢大夫!”顾维急忙起身想留,可谢冬梅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刮到了门口。 郑爱国也懵了,一边追一边喊:“冬梅,冬梅你慢点!你这是想到法子了?” 谢冬梅头也不回,声音从前面传来,又急又清楚:“想到了!快,跟我走!” 郑爱国小跑着跟上,气喘吁吁地问:“咱……咱们去哪啊?” “找陈砚君!顾总走的是白道,人情关系都在明面上,查邹家村那种黑窝子,束手束脚。可陈砚君不一样,他这种人,黑白两道都有门路,在阴沟里捞鱼,他比咱们在行!” 夫妻俩一前一后,步履匆匆地穿过市区。 等他们赶到那座四合院门口时,天色已经擦黑,最后一抹晚霞也消失在了天际。 “咚!咚!咚!” 谢冬梅抓起门上那冰凉的铜环,用力地敲了三下。 沉重的叩门声在安静的胡同里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 她心里一沉,又加重力气敲了几下。 “咚咚咚!咚咚!” 院里依旧静悄悄的,连一丝灯光都没有。 “坏了,”郑爱国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看样子他不在家。” “陈砚君……”谢冬梅懊恼地一拍脑门,“他之前给过我一个电话号码!我给忘了!就放在家里床头柜的抽屉里!” “那……那咱们现在回去拿?”郑爱国问。 “太慢了!”谢冬梅急得在门口直转圈,“这一来一回,黄花菜都凉了!” 她停住脚步,抬头死死盯着面前那堵半旧的青砖高墙。 她扭头看向郑爱国,命令道:“老郑,你,翻墙进去!” “啥?”郑爱国吓了一跳,脸都白了,“翻墙?冬梅,这可是私闯民宅啊!让人看见了,是要被抓起来的!” “抓什么抓!”谢冬梅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人命关天的时候了,你还管这些!陈老先生在里头住着,我上次见到他家有固话,他肯定有陈砚君的电话号码!你进去就说我找他有急事!快去!” 郑爱国看着妻子再想想还在狼窝里的亲闺女,心一横,牙一咬。 他搓了搓手,在墙根下找了个落脚点,笨手笨脚地往上爬。 他人老实,力气却不小,手脚并用地扒着墙头,吭哧吭哧地翻了进去。 没一会儿,院里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接着,厚重的院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陈老披着件外衣,手里还拄着拐杖,身后跟着一脸紧张的郑爱国。 “谢大夫?”陈老看到门口焦急万分的谢冬梅,有些惊讶,“这么晚了,这是出了什么事?” 谢冬梅一步跨进门槛,也顾不上客套了,语气急迫得像要烧起来:“陈老!救命的事,十万火急!我必须马上联系上砚君!他给我的号码,我给落家里了!” 陈老一看她这神情,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 他二话不说,拐杖往地上一顿,沉声道:“进来!用家里的电话打!” 谢冬梅一脚踏进门槛,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匀,直奔着堂屋里那张方桌上的红色电话机就去了。 那是一部当时顶时髦的按键电话,机身旁边就用透明胶带贴着一张发黄的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串数字,正是陈砚君的电话号码。 她也顾不上跟陈老客套,一把抓起话筒,指尖带着一丝颤抖,飞快地按下一连串按键。 “嘀…嘀…嘀…” 听筒里传来沉闷而规律的等待音,每一声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谢冬梅绷紧的神经上。 没人接。 她把话筒摁了回去,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不等郑爱国和陈老开口,又立刻抓起话筒,重新拨了一遍。 这一次,只响了两声,电话立马接通了。 与此同时,城西的‘梦巴黎’舞厅里,震耳欲聋的迪斯科音乐正轰炸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五颜六色的旋转灯球在烟雾缭绕的空气中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舞池里年轻的男男女女正随着节拍疯狂地扭动着身体。 第90章 黑窝点 角落的卡座里,陈砚君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根烟,正把一个烫着大波浪卷的女青年搂在怀里,手指勾着人家一缕头发,笑得一脸不正经。 “小美人儿,待会儿哥带你去吃宵夜,城南那家新开的馆子,味道绝了。”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大哥大疯了似的响了起来。 刺耳的铃声穿透了嘈杂的音乐,让他眉头猛地一皱。 他极不耐烦地掏出大哥大接通。 “妈的,哪个不长眼的……”他骂骂咧咧地推开怀里的女人,走到舞厅吧台,“喂?!谁啊?这时候打电话,找死是不是!” 电话那头,谢冬梅的声音又急又利:“陈砚君,是我,谢冬梅!” “谢……”陈砚君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凝固,酒意醒了大半。 谢大夫?他爸的救命恩人? 这个点从家里打电话来…… 一个可怕的念头窜进他的脑子,他浑身的血都凉了。 “操!”他猛地站直了身子,冲着吧台后面目瞪口呆的小弟声嘶力竭地吼道:“把歌给我关了!全他妈关了!快!” 小弟吓得一个哆嗦,手忙脚乱地按下了停止键。 震耳欲聋的音乐戛然而止,整个舞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舞池里上百号人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扭头看向吧台边上那个煞神。 陈砚君完全顾不上这些,他一手紧紧攥着话筒,声音都发了抖:“谢……谢大夫?是不是……是不是我爸他……” “你爸好着呢!”谢冬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是我有天大的事找你!要命的事!你现在能不能马上回来?” 听到不是他爸出事,陈砚君悬到嗓子眼的心落回了一半,但谢冬梅那焦急到几乎要撕裂的语气,让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远超想象。 他再没有一丝犹豫,对着话筒沉声道:“我马上回四合院,您等着!” 挂了电话,他把大哥大往口袋一塞,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夹克衫就往外冲。 “哎,刀疤哥,你去哪啊?”身后传来那大波浪卷女青年的娇嗔。 陈砚君头也不回,只留下一句:“音乐继续,都他妈该玩玩!” 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了舞厅门口。 四合院里,谢冬梅挂上电话,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手脚发软地靠在了桌子边上。 郑爱国赶紧上前扶住她:“冬梅,他怎么说?” “他说马上回来。”谢冬梅哑着嗓子回了一句,顺手抄起桌上的搪瓷缸子,也不管是谁的,对着凉开水就猛灌。 一杯水见了底,她那颗狂跳的心才稍稍平复了些。 她抹了把嘴,又倒了一杯,一口气再次喝干。 陈老拄着拐杖,看着她这副模样,眼神里充满了担忧:“谢大夫,你先坐下歇歇。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看你急成这样,别是家里头……” 谢冬梅扶着陈老在椅子上坐好,自己却没坐。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这位面容慈祥的老人。 “陈老,这事……说来话长,也实在是家丑。” 陈老见她神情凝重,也收起了脸上的随和,正色道:“谢大夫,你救过我的命,有什么难处,但说无妨。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一定帮忙。” 谢冬梅的眼圈又红了,她摇了摇头,把刚刚在顾家那里听来的关于邹家村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从村口的大狼狗,到夜里进出的神秘卡车,再到那些行事诡异、满身戾气的村民。 陈老听得眉头紧锁,手里的拐杖无意识地一下下轻点着地面。 “这……这听着不像是个正经村子,倒像个黑窝点。” “就是个黑窝点!”谢冬梅咬着牙,“陈老,我不瞒您。我之所以这么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个窝点捅破,不是为了别人……” 她停顿了一下,喉咙里像是堵了块石头,声音哽咽了:“是为了我的亲闺女。” “什么?”陈老愣住了。 谢冬梅闭上眼,一行清泪从紧闭的眼角滑落:“当年在医院里,我的女儿……被人给换了。现在在邹家村里受苦的那个叫冯招娣的女娃,才是我谢冬梅的亲骨肉!” 陈老听完浑身一震,手里的拐杖重重地顿在地上。 “谢大夫……”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朗朗乾坤,她们怎么敢!” “有什么不敢的。”谢冬梅抹掉眼泪,“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那……那招娣她在那个村里……会不会……”郑爱国有些不敢想下去。 “先别慌!”陈老沉声喝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陈老转向谢冬梅,目光锐利:“等砚君回来。他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三教九流的人都打过交道,邹家村是个什么底细,他要是都问不出来,那他也趁早别混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这把老骨头虽然不中用了,但还有几个老伙计,我等下就托人去打听打听,多条路子总是好的。” 谢冬梅看着陈老,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陈老,大恩不言谢。” 三人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往里跑 陈砚君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他身上那件时髦的夹克衫敞着怀,额头上、鼻尖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连头发都被汗水浸得一缕一缕的,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一眼就看到了屋里的三个人,视线在父亲身上扫过,见他安然无恙,提着的心才算放下大半,随即立刻转向谢冬梅,声音急得都变了调:“谢大夫!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谢冬梅看着他满头大汗、焦急万分的样子,心忽然就软了一块。 她转身走到桌边,倒了满满一杯凉白开,递到陈砚君面前。 “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她的声音,比刚才平稳了许多。 陈砚君愣了一下,看着递到眼前的杯子,二话不说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他用手背抹了把嘴,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谢大夫,您说吧!我听着!” 第91章 拍花子 谢冬梅深吸一口气,不再耽搁,将顾维那边打探到的情况,以及冯招娣就是自己亲生女儿的惊天秘密,言简意赅地又复述了一遍。 随着她的讲述,陈砚君脸上的急躁和痞气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乎他年龄的凝重和阴沉。 他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等到谢冬梅说完最后一个字,陈砚君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谢大夫,”他抬起头,声音压得很低,“这事……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郑爱国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你知道?那是什么?是拍花子的吗?” 陈砚君摇了摇头,“比拍花子更黑。” “我在赌场里,见多了那种赌红了眼,把家底输个精光,最后没钱还账的。怎么办?就拿人来抵。” “拿人抵?”郑爱国听得毛骨悚然。 “对。”陈砚君的眼神更冷了,“拿自己的婆娘,拿自己的亲生娃儿来抵债。我们这些开场子的不收人,但有专门的人负责‘收货’。收了人,他们再转手卖到那些见不得光的地方去。” 陈砚君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目光扫过谢冬梅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继续说道:“还有一种,就是您说的,坑蒙拐骗。有专门的团伙,专挑那些落单的女人和孩子下手,骗到手或者直接抢走,再卖掉。” “无论是哪一种,”他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子狠戾,“都是团伙作案。有些是几个人凑起来的小作坊,不成气候。但听您刚才形容的邹家村那个样子……一整个村子都是哨卡,养着狼狗,晚上还有大卡车进出……” 他眯起眼睛,说出了最可怕的推断:“那已经不是小作坊了。那他妈的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黑窝点,一整个村子,都是干这个的!” 陈砚君最后这句话,狠狠扎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谢冬梅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要不是一只手死死抠住了八仙桌的边沿,她整个人都要瘫下去。 吃人不吐骨头的黑窝点…… 一整个村子…… 她活了两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还是让她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 她上辈子只在法制新闻里看过这种耸人听闻的案子,可那是几十年后,天罗地网,到处都是监控,犯罪分子无所遁形。 可现在没有天眼,没有DNA,破个案子全靠一双腿两条线索跑断了磨穿了,真要有个铁桶似的村子干这种勾当,要把人捞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招娣……她的招娣…… 一想到她的亲女儿之后会经历什么,谢冬梅的心就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胡闹!” 一声沉稳的低喝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陈老浑浊但锐利的眼睛扫过自己儿子,又看向面如死灰的谢冬梅夫妇。 “什么叫一个村子都是干这个的?他一个村子还能反了天不成!”陈老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村子再偏,它也有村委会,头顶上还有乡政府!我不信他能一手遮天,把所有人都变成聋子瞎子!” 老人转向谢冬梅,语气缓和了些:“谢大夫,你别听他瞎咋呼。再说了,村子是大家的,不是他一家的,没有不让外人进的道理。真要拦着,那就是心里有鬼,反而露了马脚。” 他沉吟片刻,做出决定:“我那个老战友的侄子,就在县公安局。我这就给他挂个电话问问邹家村的情况。旁敲侧击,探探虚实,绝对不打草惊蛇。” 陈砚君见他爸要打电话,连忙抬手拦了一下。 “爸,您先别急。”他拧着眉,对谢冬梅说,“谢大夫,我那也是往最坏了说,给您提个醒。这事儿,千万不能冲动。” 他看着谢冬梅那双通红的眼睛,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您要是自个儿冒冒失失闯进去,那真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那种地方,不讲王法,只讲拳头。” 他把桌上那杯自己喝过的搪瓷缸子又满上,咕咚咕咚灌下半杯水,抹了把嘴,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不过您也放宽心,不一定就是我说的那个路数。”陈砚君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我有个法子。” “我那赌场里,三教九流的人多,龙蛇混杂。里头就有专门倒腾‘货’的。” “我现在就去找他。”陈砚君站起身,眼神变得像狼一样,“我去探探他的口风。他们那个圈子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邹家村真干这个,他们不可能不知道。道上的事,还得用道上的法子去问。” 说完,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不再耽搁一秒。 “爸,谢大夫,爱国叔,你们等我消息。” 话音未落,他抓起夹克衫,又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院子,急促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胡同的夜色里。 屋里又只剩下三个人。 陈老叹了口气,没再犹豫,拄着拐杖走到电话机旁,拿起了听筒,开始沉稳地摇着号码。 谢冬梅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部固话上,耳朵里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另一只手,指甲深深地掐进手背的皮肉里,掐出几道又深又白得发亮的印子,她却浑然不觉。 郑爱国看着她煞白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心疼得像是被刀子剜了一下。 他一言不发地走上前,伸出那双粗糙温暖的大手,轻轻掰开她自虐般绞在一起的双手,然后用自己的手掌,将她冰凉的手紧紧包裹住。 谢冬梅的身子一僵,缓缓地转过头。 “冬梅……”郑爱国的嘴唇动了动,嗓子眼像是被棉花堵住了,干涩沙哑,“没事的……有我呢。” 他笨拙地将妻子往自己怀里拉了拉,让她靠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 “天塌下来,有我给你顶着。” 靠在丈夫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汗味和烟草味,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谢冬梅那颗被恐惧和愤怒反复撕扯的心,才终于找到了一丝落地的实感。 她的眼泪,无声地浸湿了郑爱国的衬衫。 第92章 孔先生 ‘咔哒’一声,陈老将听筒稳稳地放回电话机上。 屋里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一下下地,敲打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陈老转过身,昏黄的灯光在他布满沟壑的脸上投下深深的浅浅的阴影。 “我托了几个老伙计,拐着弯地打听。都说那个邹家村,邪乎得很,生人勿进。”他看着谢冬梅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缓缓道:“具体怎么个邪乎法,他们也说不清。我那个在县公安局的晚辈也说了,那边确实报过几起失踪案,但最后都不了了之。要拿到准信儿,还得等明天天亮。” 老人家的目光扫过谢冬梅和郑爱国,最后落在院子里的几间厢房上。 “今晚,你们两口子就别回去了。这院子大,空房多,你们随便挑一间先歇着。”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再说,这院子都是你们的。明天一有消息,我也好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谢冬梅悄悄抬手,用指节飞快地抹掉新涌上来的泪,“那就……麻烦您了,陈老。” 她走上前,和郑爱国一左一右地扶住陈老,“我们扶您回房歇着吧。” 将陈老安顿在床上,谢冬梅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伸出手搭在了老人的腕上。 “您今晚也受累了,我再给您号个脉。” 指尖下,脉象沉稳,只是略有浮动。 她心里稍安,又低声嘱咐了几句睡前不要思虑过重的话,才和郑爱国一起退出了房间。 夜更深了,窗外只有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 死一样的寂静,最容易把人心里的恐惧无限放大。 “爱国,”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像一道绷紧的弦,“不能等了。” 郑爱国看着黑夜里这熟悉的身影,“冬梅?” “等明天,黄花菜都凉了!”谢冬梅的声音压抑着,却透着一股子狠劲,“我一想到招娣现在可能……我这心就跟被放在油锅里煎一样!多等一分钟,她就多一分钟的危险!” 她死死攥住郑爱国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实在不行,我就去找邹瀚海!他是邹家村出来的,让他带我混进去!” “你疯了!”郑爱国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声音都变了调,“邹瀚海那是个什么东西你还不知道?那就是条喂不熟的毒蛇!他能在医馆里捞了咱们那么多好处,转头就跟着谢建军算计咱们家,这种人信得过?你找他,那不是羊入虎口,那是把咱们闺女往火坑里推得更深!” “再说了,咱们现在两眼一抹黑,手里什么证据都没有!你就算跑到派出所去捶桌子,警察拿什么抓人?硬闯进去,人家全村人围上来,就说你私闯民宅,到时候有理都变成没理!” “我知道他不是好东西!”谢冬梅低吼道,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我没想过求他!我是要吓住他,让他不得不帮我们!” 郑爱国一愣:“吓住他?” “对!”谢冬梅的思路在绝境中反而变得异常清晰,“邹瀚海这种欺软怕硬的怂货,最怕的就是比他更横的!我们得找个人,镇住他!” “让陈砚君去!道上的事,还得道上的人来办!让陈砚君去请邹瀚海喝杯茶,我就不信,他邹瀚海的骨头有那么硬!” 夫妻俩在黑暗中对峙,空气中只剩下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这个计划太过疯狂,也太过凶险,可眼下,似乎是唯一的办法。 这一夜,注定无眠。 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一丝微光透过窗棂照进堂屋时,陈砚君才拖着一身疲惫和寒气回到了院子。 他轻轻推开虚掩的院门,动作放得很轻,怕吵醒他爸。 可一进堂屋,他就愣住了。 八仙桌旁,谢冬梅和郑爱国歪着身子趴在桌上睡着了。 谢冬梅的头靠在自己的臂弯里,眉头即便是睡着了也紧紧地锁着。 而她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一件男式外套,那外套显然是郑爱国脱下来给妻子的。 郑爱国就靠在妻子身边,头枕着胳膊,睡得也不安稳。 桌上那盏老式台灯还亮着,灯光给两人镀上了一层温暖而脆弱的光晕。 陈砚君的脚步,就这么钉在了原地。 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猛地涌上心头。 他忽然想起自己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跟老头子吵翻了天,一赌气离家出走,在外面混了两天两夜,又饿又冷地摸回家。 那天晚上,也是这样。 他推开门,就看见他爸妈也是这么趴在桌子上,守着一盏灯,等他回来。 他妈身上,也盖着他爸的外套。 那一瞬间,眼前这对疲惫不堪的夫妻,和他记忆深处父母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陈砚君眼里的那点狠戾,在这一刻悄然褪去,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和触动。 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放轻了脚步,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地板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嘎’声。 几乎是同一瞬间,趴在桌上的谢冬梅猛地弹了起来。 “打听到了?” 没有一句废话,直奔主题。 郑爱国也被惊醒了,他揉着发麻的胳膊,连忙站起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妻子,粗声粗气地劝道:“冬梅,慢点说,别急。” 陈砚君喉头动了动,将那点不合时宜的触动压了下去。 他拉开一张长凳,重重坐下,堂屋里昏黄的灯光把他脸上的疲惫照得一清二楚。 他没看谢冬梅,而是盯着桌上那盏孤零零的台灯。 “我找遍了道上能搭上话的人,都说那个邹家村,水深得很。” 谢冬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攥着郑爱国胳膊的手指节都捏白了。 陈砚君端起桌上的水杯,仰头灌了一大口冷水,才继续说道:“那村子,邪门。不是一般的排外,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村里的人,不管是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只信一个人的话。” “谁?”谢冬梅追问。 “一个姓孔的。”陈砚君拧着眉,“没人知道他叫什么,都叫他孔先生。说是村里不管谁家遇上过不去的坎,只要去找他,没有解决不了的。久而久之,那人在村里,就跟活菩萨一样,说的话比乡政府的红头文件还管用。” 第93章 催命呢 郑爱国听得一愣一愣的,“那……那不就跟旧社会的土皇帝一样?” “差不多是那个意思。”陈砚君点了下头,眼神变得更加凝重,“我找到了一个道上专门倒腾‘货’的,外号叫鸡哥。他跟邹家村不是一伙的,但他说,邹家村里出来的那些人,手黑心也黑,有时候手里的‘货’急着出,也会借他的路子走一走。” “鸡哥跟他们不算熟,每次交易都小心得不行,连对方的正脸都没看全过。但他知道个大概。”陈砚君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抬眼看向谢冬梅。 “他说,邹家村的‘货’,路子很野,跟别人不一样。” “他们……不要妇女。” “他们专要两种。”陈砚君的声音压得极低,“一种是孩子,越小越好。另一种是高材生。” “高材生?”郑爱国彻底懵了。 “大学生,有文化的知识分子。”陈砚君的目光扫过谢冬梅煞白的脸,“具体要来干什么,鸡哥也不知道,只知道价格开得很高,而且是销往全国各地,有些甚至往南边更远的地方送。” 招娣今年正准备高考。 她正好卡在那个最危险的身份上! 陈砚君看着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谢大夫,我问你一句实话。”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狼一样的眼睛紧紧锁住谢冬梅。 “你确定你闺女……还在村里头?”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子,直直插进谢冬梅的心窝。 如果招娣已经被转手卖掉了…… 那真是天南海北,大海捞针,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了! 谢冬梅那双通红的眼睛里迸发出惊人的光亮:“在!” “我确定,她肯定还在村里!” “既然村里卖的是高材生,那肯定要等招娣拿到录取通知书时再卖!” 陈砚君缓缓地靠回椅背上,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棘手和烦躁。 “那这事……就难办了。” “我问遍了手里所有的人脉,不管是鸡哥还是别的什么牛鬼蛇神,没一个,能把手伸进邹家村里头去。” “那个村子,就是个铁桶。邹家村出来的人,嘴巴比蚌壳还紧,警惕性比狐狸还高,想从他们嘴里套话,难如登天。更别说,让他们带外人进村了。” 陈砚君抬手,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眼神里透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那地方,道上的规矩不管用。想进去……根本没有门路。” 陈砚君的话像是给这间屋子判了死刑。 郑爱国扶着妻子的那只手,又收紧了几分,他能感觉到谢冬梅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得像块石头。 “不。” 谢冬梅从郑爱国的臂弯里挣脱出来,往前走了一步,直直地对上陈砚君那双疲惫却锐利的眼睛。 “有条门路。但是,需要你帮忙。” 陈砚君眉梢微不可查地一挑,没说话,示意她继续。 郑爱国急了:“冬梅,你又要说邹瀚海?我说了,那小子就是个白眼狼,信不过!” “我没说要信他。”谢冬梅头也不回,眼睛死死锁着陈砚君,思路清晰得可怕,“邹瀚海是邹家村出来的,他跟村里肯定有联系。他这种人,欺软怕硬,贪生怕死。你越是跟他讲道理,他越是跟你耍无赖。但你要是比他更横,更不讲道理,他能当场给你跪下。”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要你帮我……吓住他。让他把知道的,一五一十,全给我吐出来!” 这话说得又疯又野,郑爱国听得心惊肉跳,可陈砚君的眼睛却一点点亮了起来。 他一晚上都在跟那些滑得像泥鳅一样的道上人打交道,兜兜转转,全是虚与委蛇。 谢冬梅这个法子,简单、粗暴,却直指核心。 “行。”陈砚君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就他了。” 他甚至都没问邹瀚海住哪儿,仿佛这人已经是他砧板上的肉。 “走。” 三人刚要动身,陈老披着件灰布褂子,扶着门框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爸,您怎么起来了?”陈砚君快步上前扶住他。 陈老摆了摆手,目光越过儿子,落在谢冬梅和郑爱国身上。 “去吧。”老人家的声音有些沙哑,“我这边再托人打听,一有消息就打电话告诉你们。” 谢冬梅眼圈一热,对着老人重重地点了下头:“谢谢您,陈老。” 陈砚君没再多话,只扶着他爸回了屋,再出来时,眼里那点残存的温情已经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煞气。 他朝院门外抬了抬下巴。 晨光里,悄无声息地走出来两个穿着黑衬衫的年轻人,身形精悍,眼神沉静,一看就是跟他出生入死惯了的。 “刀疤哥。” “走,去会会那个邹瀚海。” 邹瀚海住在租的筒子楼里,楼道里堆满了各家的蜂窝煤和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酸菜和霉味混合的怪味。 谢冬梅站在那扇斑驳的绿漆木门前,抬手,重重地敲了三下。 “谁啊……大清早的,催命呢?” 门里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抱怨。 几秒后,门从里面拉开,邹瀚海光着膀子,只穿了条大裤衩,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 “姐?你……”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得眼前一花。 跟在陈砚君身后的两个黑衣青年猛地从谢冬梅两侧蹿了进去。 一人扣住他肩膀,一人抄住他双腿,邹瀚海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被按趴在了屋里那张掉漆的茶几上。 一声闷响,茶几上的水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陈砚君这才慢悠悠地踱步进屋,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破沙发上,沙发里的弹簧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从兜里摸出一把小巧的弹簧刀,锋利的刀刃弹了出来,在昏暗的晨光里闪过一道寒芒。 他没看被死死按住的邹瀚海,只是低着头,用指甲不紧不慢地刮着刀刃,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里,全是狠厉和不耐。 郑爱国跟在最后,反手就把门给反锁上了。 这下,邹瀚海彻底懵了。 他被按得脸颊生疼,脑子里一片空白,昨天喝的劣质白酒还没醒透,眼前的阵仗让他以为自己还在做噩梦。 第94章 你姓邹吧 邹瀚海扭过头,看着坐在沙发上那个煞神一样的男人,又看了看站在一旁脸色铁青的谢冬梅,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他以为谢冬梅是为了医馆那笔烂账来的。 “姐!姐夫!这是干啥呀!”邹瀚海吓得声音都变了调,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自己人,自己人!” 他拼命地扭动着,朝墙角的柜子方向使劲扬了扬下巴。 “钱!钱我都给您准备好了!就在那柜子第二个抽屉里,用牛皮纸信封装的好好的!我昨天就想给您送过去,可您不在家啊!我真不是故意拖着不给,您千万别误会!” 邹瀚海这号人,属茅坑里石头的,又臭又硬,指望他主动还钱?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里头,肯定有鬼。 她没理会趴在茶几上嗷嗷叫的邹瀚海,径直走到墙角那个掉漆的木柜子前,拉开了第二个抽屉。 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正躺在里面。 她捏了捏,分量不轻。 抽出里面的大钞,粗略地数了数,还真没少。 谢冬梅拿着那沓钱,脸上却没半点喜色。 她转过身,没看邹瀚海,而是像个最殷勤的狗腿子,哈着腰,满脸堆笑地把钱递到陈砚君面前。 “刀疤哥,您看,这……” 郑爱国在旁边看着,心里直犯嘀咕。冬梅这是干啥呢? 邹瀚海趴在桌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谢冬梅这副样子,哪像是来讨债的?倒像是……带着新靠山来砸场子的! 他脑子里的一声,瞬间炸了。 完了,不是为了钱! 难道是自己偷偷撬她药材供应商墙角的事儿,被她知道了? 邹瀚海心里把谢建军骂了个狗血淋头。 姓谢的你个王八蛋! 他没说谢冬梅背后有这种煞神啊! 早知道她认识这种道上的人物,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歪心思啊! 这下是踢到铁板了,不,是踢到钢板了! “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了?”邹瀚海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脸上那点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极致的卑微和恐惧,“您……您倒是给个话啊,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陈砚君连眼皮都没撩一下,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邹瀚海那双贼溜溜乱转的眼睛。 一看就是肚子里没憋好屁的货色。 他懒得废话。 只见他手腕一抖,那把还在指尖把玩的弹簧刀,就直直地插进了邹瀚海脸颊旁的茶几桌面里! “哚!” 一声闷响。 刀尖入木三分,刀柄还在嗡嗡地震颤,离邹瀚海的太阳穴,不过一厘米的距离。 那刀刃上反射的寒光,几乎要刺瞎他的眼。 邹瀚海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脖子根瞬间冲上天灵盖,又从天灵盖凉到了脚后跟。 他浑身一僵,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一股淡淡的尿骚味,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郑爱国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手心都攥出了汗。 陈砚君还是没说话,只是朝那两个按着邹瀚海的黑衣青年,递了个眼色。 那两人心领神会。 其中一人松开按着邹瀚海肩膀的手,攥成拳头,对着他的后腰和背脊,就是两下闷拳! 力道不大,但又沉又狠,每一拳都像是砸在了骨头缝里。 “呃啊!” 邹瀚海疼得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鼻涕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别……别打了!好汉!各位好汉饶命啊!”他再也顾不上别的,扯着嗓子就嚎了起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可我……我不知道我错哪儿了啊!你们要我的命,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啊!” 陈砚君总算有了点反应。 他慢悠悠地抬起眼,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单音节。 “哦?” 就这一个字,比那两拳头还让邹瀚海绝望。 他看着陈砚君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知道今天这事儿没法耍滑头了。 可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想再挣扎一下:“大哥,我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您……” 他话还没说完,那两个黑衣青年对视一眼,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砰!砰!砰!” 又是几拳下去,拳拳到肉,打得邹瀚海几乎背过气去,嘴里只剩下含糊不清的呜咽和求饶声。 那股子腥臊味更浓了。 邹瀚海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血沫子的铁锈味。 他怕了,是真的怕了。 眼前这个刀疤脸的男人,眼神比刀子还冷,他毫不怀疑,自己再嘴硬一个字,那把插在桌上的弹簧刀,下一秒就会插进自己的脑门。 “我说!我说!我全说!”邹瀚海的嗓子像是破了的风箱,嘶哑地干嚎起来,“是谢建军!是我那个姐夫!是他让我干的!” 他语无伦次,像是要把肚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倒出来:“谢建军说他要去市里开医馆,姐的医馆现在生意好,有不少药材供应商。他让我去撬墙角,把那些供应商都挖到他那边去,说以后挣了钱,分我两成!” 说到这,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地想要抬起头,冲着谢冬梅的方向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脸:“姐!姐你听我说!我没答应他啊!我当时就想,这事儿我得告诉您!这不就是个坑吗?我昨天就想去找您通风报信,可您不是不在家吗?我邹瀚海再混蛋,也不能坑你啊!我这心,可向着您和姐夫呢!” 郑爱国听得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谢冬梅。 谢冬梅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谢建军,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 为了钱,连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都想得出来。 不过,现在这事儿,不重要。 她没说话,只是朝陈砚君微微抬了抬下巴。 陈砚君懂了。 他像是没听见邹瀚海那番声泪俱下的表忠心,只是用那把弹簧刀的刀背,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邹瀚海的脸。 冰凉的触感让邹瀚海浑身一哆嗦。 “你姓邹吧?” “啊?”邹瀚海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邹家村,”陈砚君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一把冰锥子,直直地扎进邹瀚海的耳朵里,“有多少户人家?” 第95章 喜欢那个 邹瀚海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完了。 不是为了撬墙角的事儿。 是冲着邹家村来的! 他心念电转,冷汗一下又冒了出来。 邹家村那是什么地方?这帮煞神问这个干什么? 不行,不能说实话。 “村……村子不大,”他眼珠子乱转,声音发虚,“就几十来户人家吧,都是沾亲带故的,平时也没外人去……” 他话音未落,按着他后背的手突然松开。 邹瀚海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后腰眼上传来一股钻心的剧痛! “砰!” 又是一记闷拳! “呃啊——!” 邹瀚海疼得差点背过气去,感觉自己的腰都要断了。 “看来你还没想明白。”陈砚君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我的人昨天刚去过,村里登记在册的有一百二十七户,常住人口超过三百人。你当我是来跟你拉家常的?”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烦躁:“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邹瀚海彻底瘫了。 原来人家早就摸过底了! 自己在这儿耍小聪明,简直就是厕所里点灯——找死! 他趴在茶几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再也不敢动半点歪心思。 陈砚君伸出两根手指,将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夹了起来,在邹瀚海眼前晃了晃。 邹瀚海的眼睛瞬间被那信封黏住了。 “好好回答我的问题,这个给你。” 邹瀚海的呼吸一滞。 陈砚君没等他反应,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另外,我再给你一个一模一样的。” 又一个……一模一样的? 那就是……七千块! 邹瀚海的瞳孔猛地收缩。 七千块!在这个年代,这笔钱足够在县城里买个小院子了! 可是……邹家村的事,那是能随便往外说的吗? 但转念一想,眼前这尊煞神,要是不说,自己今天恐怕连这个门都出不去! 命都没了,还要钱干什么? 再说,就算自己不说,凭人家的手段,撬开自己的嘴也是早晚的事。 与其被打个半死再招,不如拿了钱,老老实实配合。 “大哥!”邹瀚海想通了关节,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诚恳,“您问!您想知道什么,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是我知道的,绝不敢有半句假话!” “很好。”陈砚君对他的识时务很满意,将信封扔回了抽屉里。 “我要去邹家村,找个人。”他言简意赅,没提谢冬梅,也没提冯招娣,“你,给我安排一下,怎么进去,不惊动任何人。” 邹瀚海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刚刚挤出来的谄媚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大……大哥,这事儿……这事儿有点难办。” 陈砚君的眼神又冷了下来。 邹瀚海吓得一个哆嗦,赶紧解释道:“不是我不肯办!是真的办不了啊!我……我早些年因为手脚不干净,被村长带着人给赶出来了!他们放了话,我这辈子要是再敢踏进村子半步,就直接打死!” 他哭丧着脸,几乎要给陈砚君跪下:“大哥,您让我干别的都行,可这……我一个被村里赶出来的丧家犬,怎么带您进去啊?” 邹瀚海那张哭丧的脸,他以为自己这番掏心掏肺至少能换来一丝喘息的机会。 可陈砚君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唯一的反应,是嘴角往下撇了撇,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无聊又愚蠢的笑话。 郑爱国在一旁看着,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他觉得邹瀚海这小子不像在说谎,一个被全村人赶出来的丧家犬,怎么可能有本事带人回去? 他下意识地想开口,却被妻子谢冬梅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谢冬梅的眼神翻涌着的全是冰冷的杀意。 她信不过邹瀚海的任何一个字。 陈砚君显然也一样。 他甚至懒得再废话。 只见他从那张吱嘎作响的破沙发上站起身,没说话,只是抬起那只穿着锃亮黑皮鞋的脚,直接踩在了邹瀚海的侧脸上。 鞋底的纹路,碾着邹瀚海脸上的皮肉,和茶几上油腻的木纹死死贴合在一起。 “呃——!” 邹瀚海的惨叫被压成了一声沉闷的呜咽,半边脸颊传来一阵骨头都在呻吟的剧痛。 这一脚,踩碎的不止是他的尊严,更是他最后一点侥幸。 郑爱国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撞在了门板上。 这……这简直…… 这已经不是吓唬人了,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啊! 陈砚君就那么踩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这条蠕动的虫子,一言不发。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邹瀚海被挤压得口齿不清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声。 那只脚上的力道,在一点一点地加重。 邹瀚海感觉自己的颧骨快要裂开了,眼球因为压迫而向外凸起,视线里一片血红。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着他。 “唔……唔……窝有……窝有办法!”他终于崩溃了,喉咙里挤出含糊不清的音节,唾沫和眼泪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淌,“窝有办法!真……真的!” 陈砚君脚下的力道,没有丝毫松懈。 他只是微微低下头,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里,全是冰冷的审视。 “大……大哥!饶……饶命!”邹瀚海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拼尽全身的力气扭动着脖子,想为自己争一口气,“我……我说的是真的!我……我弟弟!我弟弟能带你们进去!” 陈砚君的眉毛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脚上的力道,终于松开了几分。 邹瀚海贪婪地吸了一大口混合着霉味的空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顾不上擦脸上的污秽,急切地看着陈砚君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生怕自己说慢一个字,那只脚又会落下来。 “我……我亲弟弟,邹瀚滨!他在村委会里当治保干事!管着村里的治安!村长是他老丈人!他说话管用!”邹瀚海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老底全给掀了,“他……他最听我的!只要我开口,带一两个人进村……绝对没问题!” 他顿了顿,眼神闪烁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只不过……我这个弟弟,他手头有点紧,喜欢……喜欢那个……” 第96章 带人出来 邹瀚海比了个捻钱的手势,脸上挤出无比谄媚的笑容。 “好处。”陈砚君替他把话说完,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好处不会少他的。” 他坐回沙发上,拿起那把弹簧刀,用刀背一下一下地敲着自己的手心。 “但是,”陈砚君抬起眼,目光如刀锋般锐利,“我不是进去逛逛。我要从村里,带个人出来。” “带人出来?” 邹瀚海脸上的谄媚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恐和一种恍然大悟。 他终于明白了! 找人……进村……带人出来…… 再联想到眼前这几位的煞神模样…… 他心里瞬间把邹家村从村长到村民骂了个狗血淋头。 拐谁不好,偏偏拐了这尊煞神的人! 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这帮蠢货,平时在村里作威作福惯了,真以为天底下没人能治得了他们了? 看看!报应来了吧! 邹瀚海的心思在电光火石间转了无数个来回。 恐惧过后,一股压抑不住的贪婪,像藤蔓一样从心底爬了上来。 他觉得,这事儿……大家心知肚明,也别装了。 这或许是个发大财的机会! 只要自己当好这个中间人,说不定还能从里头捞一笔介绍费! 想到这里,他脸上那点惊恐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我懂的’的猥琐表情。 “大哥,我明白了。”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这事儿……能办!” 他凑近了些,那股子腥臊味更浓了。 “我们村……嗐,不瞒您说,干的就是这个买卖。只要钱给到位了,别说带个人出来,您就是要村长的小老婆,他都给您洗干净了送出来!” 邹瀚海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在介绍一桩前景广阔的生意。 “你只要说出要求,不管是大学生,还是哪家的黄花大闺女,到了我们村,那就跟供销社货架上的东西一样,全都是明码标价的!” 谢冬梅看着邹瀚海那副嘴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郑爱国更是听得脸色发白,攥紧的拳头指节都在咯咯作响。 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不把人当人看,这邹家村,简直就是个披着人皮的屠宰场! 陈砚君眼里的温度,在邹瀚海话音落下的瞬间,降到了冰点。 他甚至懒得再开口,抬腿又是一脚,正中邹瀚海那还在喋喋不休的嘴巴旁边的肚子上。 “砰!” 这一脚,比之前任何一下都狠。 “嗷——!” 邹瀚海整个人像只被煮熟的虾米,猛地弓起身子,从茶几上翻滚下来,摔在地上,捂着肚子干呕,连酸水都吐不出来。 “大哥……我说错什么了?”他疼得满头冷汗,脸上满是茫然和委屈。 陈砚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的厌恶不加丝毫掩饰,仿佛在看一堆发臭的垃圾。 “把你那套皮条客的嘴脸收起来。”他的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却比刀子还冷,“我没兴趣听你介绍货色。我只要人,安安全全地出来。”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不耐烦的警告:“办好了,好处少不了你和你弟弟的。还说不定可以成为你还有邹家村的大主顾。办砸了……” 陈砚君没说下去,只是用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静静地盯着他。 邹瀚海浑身一哆嗦,瞬间明白了。 办砸了,自己和弟弟邹瀚滨,就得填进去,成为那‘明码标价’的货。 “明白!明白!大哥我明白!”他顾不上疼,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点头哈腰,态度比刚才还要恭敬一百倍,“您放心!我保证!保证把人给您囫囵个儿地带出来!绝不出岔子!” 陈砚君没再理他,只是朝旁边两个手下递了个眼色。 那两个一直像铁塔一样杵着的男人,立刻松开了对邹瀚海的钳制。 邹瀚海如蒙大赦,活动了一下被按得发麻的肩膀,脸上又重新堆起了谄媚的笑容。 就在他以为这关总算过去的时候,陈砚君却突然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村里的孔先生,是怎么回事?” ‘孔先生’三个字一出口,邹瀚海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僵住,连眼神里的贪婪都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发自骨髓的恐惧。 他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只是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仿佛这间破屋子里藏着什么看不见的眼睛和耳朵。 “大哥……您怎么知道孔先生的?”他的声音又细又虚,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陈砚君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那把弹簧刀的刀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邹瀚海的冷汗又下来了,他知道,今天不说清楚,恐怕是真走不出这个门了。 他咽了口唾沫,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小心翼翼地开口: “大哥,这孔先生……他不是一般人,他是我们村的……神。” “神?”陈砚君眉毛一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是真的!”邹瀚海见他不信,急了,“孔先生是十多年前来我们村的。那时候我们村穷啊,而且邪门得很。”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不知道咋回事,我们村那时候,家家户户,一连好几代,生的……生的全是女娃娃!一个带把的都没有!村里老人都说,我们这是中了咒,要绝后了!” 郑爱国听到这里,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些牛鬼蛇神的东西。 邹瀚海没理会他的表情,继续用一种近乎神神叨叨的语气说:“就在大伙都快绝望的时候,孔先生来了!他一来,就自己掏钱,帮我们村修路,盖新房!他说我们村的风水有问题,得改!” “后来,他教给村里一个法子。”邹瀚海说到这里,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狂热,“他让各家各户,都去外头……去外头买一个刚出生的女娃娃回来养着。他说这是‘引子’,有了‘引子’,就能生儿子了!” 屋子里静得可怕。 谢冬梅心里骂狠了谢建军与陈金花! 第97章 巨大囚笼 “然后呢?”陈砚君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然后……然后就真的灵了!”邹瀚海一拍大腿,声音都激动起来,“真的!家家户户,谁家买了女娃,谁家第二年、第三年,保准生儿子!一个比一个准!从那以后,孔先生在我们村,那就是活神仙!他说的话,比圣旨还灵!” “为了感谢他,村里集资,在村口给他修了一座大雕像,跟他真人一模一样,天天有人去烧香磕头!” “所以,后来这拐卖的买卖,也是他让干的?”陈砚君一针见血。 邹瀚海的头瞬间低了下去,声音也蔫了:“是……孔先生说,这是为了村子的‘长远发展’,说是要筹钱,把我们邹家村建成全县城最好的村子。村民只要不愁吃不愁穿,家家户户都有儿子传宗接代,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偷偷抬眼看了一下陈砚君的脸色,又补充道:“所以……这买卖挣的大头,都进了孔先生的口袋,他说要统一规划,给村里搞建设……” 邹瀚海的声音越来越小。 郑爱国张着嘴,半天合不拢,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拐卖了,这是一个被邪教思想控制的村子,一个以‘生儿子’为名,行魔鬼之事的巨大囚笼。 而那个孔先生,就是这一切的源头。 陈砚君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 谢冬梅的指甲,早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的皮肉里,一片冰凉。 这些村民是在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去执行那个‘神’的旨意。 屋子里只剩下邹瀚海粗重的喘息,和那股子怎么也散不去的腥臊味。 陈砚君打破了这片死寂,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这么大的买卖,这么多年,”陈砚君靠回沙发背,姿态闲适,眼神却愈发锋利,“就没人往上捅一捅?没人管?你们邹家村,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铁桶?” 邹瀚海脸上的狂热瞬间褪去,被一种更深的恐惧取代。 他慌忙摆手,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不不不,大哥,您听我说!”他急切地解释,生怕对方误会自己是在炫耀,“我们村……我们村那个地方邪乎得很!在山坳里头,就一条路能进出,外面的人想进去,难!” “再说了,”他声音压得更低,贼眉鼠眼地往门口瞟了一眼,“村里人人手里都沾着事儿,谁敢往外说?说了,就是断全村人的财路,那是要被沉塘的!前些年,有个外地的货郎,嘴巴不严实,多问了两句,人……人就再没走出过那座山。” 谢冬梅的心沉了下去,这已经不是一个村子了,这是一个土匪窝。 郑爱国听得牙关紧咬,腮帮子上的肌肉一鼓一鼓的。 他想起了饥荒年间,易子而食的传闻。 那时候是活不下去,现在呢?现在是为了生儿子,为了钱!这帮畜生! 邹瀚海没察觉到郑爱国快要喷火的眼神,继续邀功似地往下说:“而且……而且孔先生有手段!他拿钱出来,把从乡里到镇上的路都给修了,还给乡里的干部送彩电、送冰箱!人家都夸我们村是‘致富模范村’,有这么个好名声罩着,谁会往下查?就算有不开眼的下来,村长和邹瀚滨早就得到信儿了,能让他们看到什么?” 陈砚君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他似乎对这些腌臜事已经失去了兴趣。 他朝旁边那个一直没出声,像座黑铁塔似的兄弟歪了歪头。 “黑皮,带他出去找个电话亭,让他跟他那个当治保干事的弟弟通个气。” 陈砚君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还在地上趴着的邹瀚海。 “告诉你弟弟,五天之后,我要进村。让他把路给我想办法安排妥当。人,我要亲自带走。” “五……五天?”邹瀚海愣了一下。 “怎么,有问题?”陈砚君的眼风扫了过去。 “没!没问题!”邹瀚海一个激灵,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连连点头,“我这就去!我这就联系!保证办得妥妥当当的!” 被称作‘黑皮’的壮汉,一把拎起邹瀚海的后领子,就像拎一只小鸡仔,毫不费力地把他拖出了门。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屋子里的恶臭和紧张感,似乎随着邹瀚海的离开,消散了大半。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郑爱国,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谢冬梅冰冷的指尖终于从掌心松开,留下了几个深红的月牙印。 她看向陈砚君,声音里带着一丝确认的意味:“听他刚才那话的意思,他应该不知道我女儿被谢建军他们换走了的事。” 他只当他们是某个被拐女孩家属,找上门的‘大客户’。 “不知道最好。”陈砚君重新坐下,“事情没搞清楚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等进了村,看到人,再看情况怎么办。” 他沉静地分析道:“五天时间,足够他那个弟弟邹瀚滨在村里打点好。到时候,我会带两个人跟你一起进去,让其他兄弟在村外接应。” 他抬眼看向谢冬梅和郑爱国,“我得让村里人看见,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这样,他们想动什么歪心思,也得掂量掂量。我们在里面,也多一分安全。” “当然,这些天我也会安排弟兄们找下其他退路,我就不信这么大一个村子,就真的只有一条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现实起来。 “不过,谢大夫,这么一来,要花的钱可就不是个小数目了。人情也得欠下不少。” 谢冬梅还没开口,一直沉默的郑爱国却猛地站了起来。 他双拳紧握,脸涨得通红,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愤怒和屈辱。 “钱不是问题!”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人必须救!可是砚君,这么大一个无法无天的黑窝点!难道我们就不报告公安吗?就把我闺女救出来,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第98章 天经地义 郑爱国粗重的呼吸声在小小的屋子里回响,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砚君,又转向谢冬梅。 “那里面还有多少个跟咱们招娣一样的姑娘?要是我们就这么走了,我郑爱国下半辈子睡觉都睡不踏实!” 陈砚君听罢只是偏过头,隐晦的朝另一个一直沉默如铁塔的兄弟撇了一眼。 陈砚君慢条斯理地说道:“郑大哥,我陈砚君出来混,讲究个规矩。谢大夫救了我爹的命,这就是天大的人情。所以我今天坐在这,帮你捞人,这是还人情,天经地义。”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但我只管捞人,不管审案。公安局那地方,门朝哪边开我都不想知道。我手底下的兄弟,吃的也不是公家饭。” “你要去报案,请便。”他摊了摊手,“可你前脚踏进公安局的门,我后脚就带人走。到时候,你闺女是死是活,那些村民会不会狗急跳墙撕票,邹瀚滨那条线还管不管用……这些后果,我可不负责。” 郑爱国刚才那股子冲天的义愤,就像被戳破的皮球,瞬间瘪了下去。 是啊,他怎么忘了,眼前这个人他是在刀口上舔血过活的,他与公安不是一路。 他只能救自己的女儿。 先把女儿救出来,再……再去报案! 谢冬梅此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却让郑爱国猛地抬起了头。 “去村子的时候,把湘仪也带上。” “冬梅,你疯了?!”郑爱国失声叫道,“带她去那个狼窝干什么?她……” “让她去看看。”谢冬梅冷冷地打断他,“我的亲生女儿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也让她去看看,她那对心心念念的亲生父母,到底是什么货色!” “让她回到亲生爸妈家,吃吃招娣吃过的苦,受受招娣受过的罪。这原本就是她的父母不是吗?” 郑爱国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他知道冬梅生气,可他从没想过,让一个十七岁的娇小姐,去那种地方…… 谢冬梅却没有看他,她的目光望向了更深更远的地方。 报案是一定要报的。 邹瀚海说,被拐进去的不乏有考上大学的高材生。 八十年代,一个大学生有多金贵? 那是一个家庭,甚至一个村镇的希望! 现在建设最缺的是什么?就是人才! 那些被毁掉的姑娘和刚出生的孩子,她们背后是多少个破碎的家庭? 那些父母,该怎么熬过剩下的几十年? 谢冬梅不敢想,只是那掐进掌心的指甲,又深了几分,疼得她愈发清醒。 就在屋里气氛凝滞到极点的时候,陈砚君的大哥大突然响了起来,吓了众人一跳。 “喂?……爸。” 他只说了一个字,屋里的郑爱国夫妇便立刻竖起了耳朵。 “嗯……我跟谢大夫在一起……知道了……对,有个姓邹的小子,已经吐了。”陈砚君的声音很平静,只是偶尔应一声。 “情况差不多……省里托人了?行,我知道了,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挂了电话,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郑爱国和谢冬梅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陈老竟然已经托省里的关系去打探了!而且这么快就有了消息! 这陈家父子的能量,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大得多。 陈砚君坐回沙发坐下:“我爸托人打听了,情况跟邹瀚海说的八九不离十。那个村子年年都是‘先进集体’,‘致富模范’,干净得很。”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黑皮推开门,把邹瀚海拎了进来,往地上一扔。 邹瀚海已经换了条干净裤子,但脸上的惊恐和身上的那股子骚臭味,却丝毫未减。 他一进来,就手脚并用地爬到陈砚君脚边。 “大……大哥!”他仰着头,声音打着颤,“我……我跟我弟通过气了!” “他说只要钱到位,一切都好说!五天时间,他能安排好把人带出来!当然你得先告诉我人名……” 陈砚君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大钞,随手往邹瀚海面前一扔。 那沓扎得结结实实,起码有两指厚的钞票砸在地上,几张边缘的票子都散开了铺在脏污的水泥地上,刺得人眼睛生疼。 邹瀚海的呼吸瞬间停滞了,眼珠子像是被钉子钉住,死死地钉在了地上那沓钱上。 两千块! “这些钱算定金,”陈砚君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角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你只要让你那个弟弟,把嘴闭严实,把路铺平了,后面少不了你们的。” 邹瀚海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手忙脚乱地去捡钱,手指哆哆嗦嗦,像是得了帕金森,“大哥!您放心!别说带一个妞,就是带一群妞出来,我弟都能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陈砚君看着他那副贪婪又卑微的丑态,话锋陡然一转。 “但你要是敢跟我耍一点花花肠子,或者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他顿了顿,用鞋尖轻轻踢了踢邹瀚海的手,“这钱,就是给你买棺材板的安葬费。是福是祸,你自己掂量。” 邹瀚海浑身一个激灵,手里的钱差点没拿稳,刚刚升腾起来的狂喜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他猛地磕头,额头撞在水泥地上发出闷响。 “不敢!大哥!我再也不敢了!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您就是我的活菩萨,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一定把您交代的事当成祖宗牌位供起来办!一定!” 陈砚君懒得再看他一眼,转身朝门口走去,黑皮和另一个兄弟默不作声地跟上。 “过几天我再来找你。” 冷冰冰的丢下这句话,他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上。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谢冬梅,往前走了一步。 “邹瀚海。” 邹瀚海闻声抬头,对上了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陈砚君那种外露的凶狠,却有一种让他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的冷。 “我提醒你一句,别想在我背后搞小动作。”谢冬梅缓缓说道,“不过如果你能去谢建军那边搞清楚他背后的人,我可以不举报你监守自盗甚至还可以给你不少情报费。” 她说完,不再看地上的邹瀚海,转身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第99章 图什么 “砰!” 门被重重关上。 屋子里,只剩下邹瀚海一个人,和散在身边又烫手得像烙铁一样的钱。 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彻底湿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又湿又凉。 过了好半天,他才颤抖着手,把那两千块钱小心翼翼地、一张一张地数了一遍,又一遍。 没错,是两千块。 他的心跳得像擂鼓。 以前也不是没人哭着喊着要进村里找人。 这年头,丢个孩子拐个媳妇的事太多了。 那些人,有托关系的,有提着烟酒来的,找到人了,大多也是咬着牙花钱消灾,赶紧把人带走,屁都不敢多放一个。 可像今天这样,一出手就是两千块,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他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 再想想那个姓陈的男人,那股子狠劲,那两个像铁塔一样的跟班。 邹瀚海打了个哆嗦。 这帮人,绝对不是善茬。 钱是好东西,可也得有命花才行。 他把钱小心地揣进最里层的口袋,拍了拍,心里打定了主意。 这趟差事,必须小心伺候着,千万不能出半点岔子。 不然,这两千块钱,真可能就是他邹瀚海的安葬费了。 …… 一行人走出了那栋散发着霉味和尿骚味的筒子楼,外面的空气混着煤灰味,却让郑爱国感觉像是活了过来。 谢冬梅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陈砚君和他那两位黑衣兄弟。 “砚君,两位兄弟,今天辛苦几位了。”谢冬梅的语气恢复了客气和冷静,“咱们找个地方坐下,吃点东西,也商量下后面的事。” 陈砚君看了她一眼,没拒绝,“谢大夫客气了。”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事情谈完了,一起吃顿饭,既是感谢,也是巩固关系的一道必要程序。 郑爱国虽然心里还堵着那口气,但也知道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他走到谢冬梅身边,瓮声瓮气地对陈砚君说:“对,砚君,今天多亏你了。咱们去吃饭,我请!” 谢冬梅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陈砚君转身,对着那两个从头到尾像影子一样沉默的兄弟。 “黑皮,柱子,”他点了点下巴,“你们两个,这几天就别回去了。” 他从口袋里又摸出一沓钱,没有之前给邹瀚海那沓厚。 他抽出几张,剩下的随手塞给了那个叫黑皮的壮汉。 “六百块。找个地方猫着,轮流盯死他。买点烟,买点吃的,别让他跑了,也别让他跟外人瞎联系。有任何不对劲,直接给我绑了!” 黑皮接过钱,连点三下头,瓮声瓮气地应了声:“知道了,刀疤哥。” 那叫柱子的兄弟也跟着点头。 谢冬梅见状,往前走了一步,对着那两个壮汉说道。 “两位兄弟辛苦了,”她的声音比刚才对邹瀚海时要温和得多,“这事要是办成了,我谢冬梅另外给两位封个大红包。” 黑皮和柱子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明显闪过一丝意外,齐齐朝谢冬梅点了点头,算是领了这份情。 陈砚君瞥了谢冬梅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他知道,这种许诺,比单纯的命令更能让手底下的人卖命。 这个谢大夫,懂道上的规矩。 刚走到巷子口,谢冬梅快走两步,拽住了郑爱国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语速又快又急。 “你现在马上回家一趟。” 郑爱国一愣:“回家干啥?” “床头柜,最底下那个抽屉,里层有个布包,存折在里面。”谢冬梅的眼神在阳光下亮的惊人,“去银行,取一万块钱出来。” “好的!”郑爱国了然,现在这些开销都还是陈砚君自己的钱,这事得花不少,不能既让别人帮忙还让别人出钱的道理。 “取了钱,别耽搁把明礼和明成给我叫上。” “叫他们干啥?这事……” “让他们去红星饭店等我。”谢冬梅不容置喙地打断他,“这事,光靠我们两个老骨头,不够。” 她松开手,拍了拍郑爱国的胳膊,“快去!我跟砚君先过去点菜。” 郑爱国看着妻子决绝的背影,转身就朝家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 红星饭店里,现在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喧闹的人声,菜肴的香气,还有充满了这个时代特有的烟火气。 陈砚君穿的一身名牌,服务员一见他,立马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把他们引到了一个靠窗的安静卡座。 谢冬梅点了几个硬菜,又要了一瓶西凤酒。 酒一上来,她亲自给陈砚君满上了一杯,又给自己面前的小瓷杯倒满。 她端起酒杯,神情郑重。 “砚君,今天这事,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我们两眼一抹黑,连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真诚的感激,“这杯,我敬你。” 陈砚君连忙端起杯子,手掌往下压了压。 “谢大夫,您这不是打我的脸吗?”他难得地露出一丝苦笑,“您救了我爸的命,那就是我们陈家的恩人。别说这点事,就是再大的事,只要您开口,我陈砚君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人养的。” 他仰头,将杯中辛辣的白酒一饮而尽。 “这顿饭,该我请!我还没正经八百地谢过您的救命之恩呢。” 谢冬梅看着他豪爽的样子,也愣了一下,随即那点客套的严肃就散了,化作一丝了然的微笑。 “咱们都不是那种爱掰扯的人,谁请都一样。”她端起自己的小酒杯,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烧得心里那股子憋闷的寒气都散了些。 放下杯子,卡座里的气氛稍微松弛了些。 陈砚君重新拿起酒瓶,给谢冬梅和自己都续上,手指摩挲着冰凉的玻璃瓶身,沉默了片刻,还是开了口。 “谢大夫,我能多问一句吗?”他的眼神很直接,带着一种探究,“这件事……我总觉得不像是简单的拐卖。那个邹瀚海嘴里的孔先生是一回事,但您那个亲戚,谢建军……他图什么?” 陈砚君混迹江湖多年,见过为钱的,为仇的,但像这样,把自己的亲外甥女往火坑里推的,闻所未闻。 第100章 弯弯绕绕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透着一股子邪性。 谢冬梅握着冰凉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她抬起眼,那双经历了两辈子风霜的眼睛里,没有眼泪,只有一片沉寂的冰海。 “他是我亲弟弟。” 陈砚君点了点头,等着她的下文。 “当年我生招娣,难产,是他老婆给我接的生。”谢冬梅的声音很平,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听不出一点波澜,“就在产房里,他把我刚出生的亲闺女,换了。” 陈砚君倒酒的动作,猛地一滞。 谢冬梅仿佛没看到他的反应,继续说了下去:“可笑的是,他在外面的野女人难产死了,他不敢把孩子带回家,就塞给了我。我还给他养了二十年的儿子。” “当时他跪在我面前说什么这个儿子过继给我,将来给我养老送终……呵呵。” “我给他养大了儿子,教他医术,想着把医馆传下去。到头来,他伙同他那个畜生爹,惦记的还是我们老郑家这点家底,给我下慢性药,还把我真正的女儿,卖个了好价钱。” “砰!” 一声巨响。 陈砚君手里的酒杯被他重重地砸在桌上,满满一杯白酒泼洒出来,溅湿了桌面。 周围几桌的客人都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纷纷侧目望来。 陈砚君却浑然不觉,他双眼赤红,额角的青筋一突一突地跳着,那张向来冷静甚至有些冷酷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滔天的怒火。 他死死地盯着谢冬梅,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妈的,畜生!” 周围食客投来的惊异目光,红星饭店里的喧嚣仿佛被陈砚君这一砸,硬生生砸出了一个真空地带。 服务员远远站着,想过来又不敢,脸上写满了为难。 陈砚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股子从心底里窜上来的邪火,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活了二十多年,黑道白道,什么腌臜事没见过,可今天这事,彻底捅穿了他对‘人性’二字的认知底线。 “妈的……”他粗重地喘着气,又骂了一句,却像是从齿缝里碾出来的,带着血腥味,“这种人,就该剁碎了喂狗!” 他一把抓过桌上的西凤酒瓶,也懒得用杯子了,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像一条火线,从喉咙直烧到胃里,总算把那股子几乎要炸开的暴怒给压下去了一点。 酒瓶被他重重顿在桌上,他抹了把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桌面的水渍,“谢大夫,我听那个邹瀚海说,谢建军那狗娘养的,还准备在市里开个医馆?” 谢冬梅点了点头。 陈砚君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好,好得很。开!让他开!到时候,我陈砚君亲自给他送一份开业大礼!” 那‘大礼’两个字,他说得阴森至极,听得人后背发凉。 谢冬梅心里却在飞速盘算另一件事。 她端起自己的小酒杯,将剩下的一点酒喝干,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疑虑:“这事也怪。谢建军好赌,家底早就被他败得差不多了。谢向阳在我那,虽然吃我的住我的,但只是拿点工资。他们哪来的本钱在市里开医馆?” 现在这个年代想在市里盘个像样的门面开医馆,没个大几千的根本下不来。 这笔钱,对谢建军那种人来说,不亚于天文数字。 陈砚君的怒火被她这一问,也冷静了几分,他眉头一皱:“您的意思是?” “邹瀚海说他们搭上大船。”谢冬梅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敲击着某个关键节点,“只能看看邹瀚海能不能从谢建军和谢向阳那里套出这笔钱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陈砚君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这事我也去打听打听。” 就在这时,饭店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郑爱国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后跟着两个儿子。 “冬梅!”郑爱国快步走过来。 郑明礼跟在后面,老老实实地喊了声:“妈。” 郑明成的目光则直接落在了陈砚君身上,上下打量着,眼神里没有畏惧,反而充满了好奇和一丝……棋逢对手的审视。 “来了,坐。”谢冬梅指了指对面的卡座。 郑爱国先给双方介绍:“砚君,这是我三儿子明礼,这是我小儿子明成。明礼,明成,快,叫砚君哥。” 郑明礼有些拘谨地点点头:“砚君哥好。” 郑明成却已经自来熟地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大金牙,声音清亮:“砚君哥!” 陈砚君被郑明成的大金牙闪的楞了一下,随即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在郑明成身上多停留了两秒。 他看人很准,老三郑明礼是个本分人,而这个老幺,身上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倒是跟他手底下那些兄弟有几分相似。 郑爱国一屁股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报纸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包,放在桌上,推到陈砚君面前。 “砚君,这里是一万块。来的路上冬梅都跟我说了,这事儿人手、打点,处处都得花钱,你先拿着。不够,我们再想办法。” 陈砚君看了一眼那报纸包,也没推辞。 他知道,这事后面牵扯的人力物力,一万块只怕还打不住。 推来推去反而显得生分和矫情。 他伸手将钱拿过来,放在身边,对着郑爱国点了点头:“郑叔,您放心,钱我会花在刀刃上。” “爸在路上都跟我们说了。”郑明成突然开了口,他一把抢过服务员刚拿来的空杯子,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西凤酒,然后端起来,站起身,直视着陈砚君。 “砚君哥!”他的称呼已经十分自然,“我郑明成这辈子没佩服过几个人,你算一个!为了我家的事,你二话不说就往前冲,是条汉子!这杯,我敬你!” 说完,他仰头就把一整杯白酒灌了下去,喉结滚动,一滴不漏。 这番又直白又江湖气的操作,把郑爱国和郑明礼都看愣了。 陈砚君却笑了,眼里的冷漠和戾气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欣赏。 他端起自己的杯子,也站了起来:“好小子,有种!” 他同样一饮而尽。 随后两个空杯子重重地碰在一起。 第101章 她怎么敢的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哥!”郑明成一抹嘴,顺势就坐到陈砚君身边,一手勾住了他的肩膀,活像认识了多年的兄弟,“以后有啥事需要我郑明成跑腿的,哥你尽管开口!别的不敢说,在这镇面上,我还是认识几个人的!” 陈砚君被他这股子自来熟的痞气逗乐了,他反手拍了拍郑明成的后背,力道不轻:“好!好兄弟!” 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勾肩搭背,瞬间就从陌生人变成了生死之交。 郑爱国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心里又愁又有点说不出的欣慰。 自己这个最不省心的小儿子,跟谁都玩不到一块去,没想到跟陈砚君这种人物,竟是一见如故。 家里这几个儿子,老大自私,老二烂赌,老三老实,唯独这个老幺,够胆,也够机灵。 郑爱国倒不怕郑明成跟着陈砚君去走什么歪路。 这小子浑是浑,但心里有杆秤,要是真想在道上混,凭他那股机灵劲和不要命的架势,早就在镇上混出名堂了,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是个街溜子。 谢冬梅,用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 “行了,正事要紧。” “高考还有三天。等考完,我们立马动身去邹家村。” 这话一出,郑爱国和两个儿子都还没觉得什么。 但谢冬梅的下一句话,却像平地惊雷。 “带上郑湘仪,一起去。” “冬梅,你认真的?”他声音都有些发颤,“湘仪她……她虽然不是我们亲生的,可那也是我们一把屎一把尿,养了十七年的闺女啊!她是有时候是娇气了点,可邹家村是人贩子窝!你把她送去,那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一直闷头不吭声的郑明礼也急了,他嘴笨,憋得脸通红:“是啊妈,湘仪她再怎么说也跟我们生活了这么久,我们不能这么干……” 郑明成刚刚还跟陈砚君称兄道弟,这会儿也皱紧了眉头,一把推开酒杯,表情严肃起来:“妈,这事儿不对。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一码归一码。那丫头是被谢建军那老王八蛋换过来的,她自己又不知道。咱们不能把大人的仇,算在一个孩子身上。” 连陈砚君都微微侧目,看向谢冬梅,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这事儿办的,确实不像谢冬梅的风格。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从刚才的豪气干云,变得剑拔弩张。 谢冬梅只是端起面前那杯没喝完的酒,轻轻晃了晃,看着清冽的酒液在杯壁上挂出一道水痕。 然后,她抬起眼冷冷地扫过丈夫和儿子们的脸。 “如果……” “如果给我的药,是郑湘仪和谢向阳一起,合伙下的呢?” “……” 郑爱国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谢冬梅,嘴唇哆嗦着。 郑明礼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郑明成脸上的痞气和不羁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狰狞的错愕。 “你……你说啥?”郑爱国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怪不得……”他猛地一拍大腿,眼眶瞬间就红了,“怪不得你前段时间对湘仪那丫头突然就冷下来了!我还以为你是因为知道了她不是亲生的心里有疙瘩……原来是……原来是这样!”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想到自己媳妇差点被养了十七年的‘女儿’和那个白眼狼外甥联手毒死,一股后怕和滔天的愤怒就冲上了天灵盖。 “这两个小畜生!狼心狗肺的东西!” “我艹!”郑明成反应过来,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碗碟叮当作响,“那小贱人!亏我们还当她是亲妹妹!她怎么敢的?!妈,你没开玩笑吧?”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谢冬梅冷冷地反问。 “送!必须送回去!”郑明成咬牙切齿,那股子狠劲比刚才陈砚君有过之而无不及,“让她也尝尝被人卖了是什么滋味!让她去那狼窝里看看,到底是我们郑家对不起她,还是她自己作死!” 刚才还心软的郑明礼,此刻也是一脸铁青,紧紧攥着拳头:“妈说得对,这种人,不值得可怜。我们真是瞎了眼。” 桌上的风向,在短短几秒钟内,完成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现在,所有人都赞同把郑湘仪送回去了。 谢冬梅想起了上一世高考前一天,郑湘仪在市里打电话回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自己的准考证不见了,找不到了。 那时候的谢冬梅,心疼得跟什么似的,二话不说,冲进学校翻遍了整个教室,终于在书桌的夹缝里找到了那张薄薄的纸片。 她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就骑上家里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烂二八大杠,发了疯一样摸黑往市里的考场赶。 路上为了抄近道,连人带车摔进了路边的沟里,膝盖和手肘被碎石子磨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她顾不上疼,爬起来继续蹬车,等她终于狼狈不堪地把准考证送到郑湘仪面前时,换来的,却不是一句感谢。 郑湘仪看着她浑身脏污、还在流血的伤口,没有一丝心疼。 那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埋怨和嫌弃。 她皱着眉,不耐烦地一把抢过准考证,嘴里还在抱怨:“你怎么才来啊?磨磨蹭蹭的,差点就耽误我考试了!” 那冰冷又理所当然的语气,像一根针清晰地扎在谢冬梅的心上。 讽刺的是,郑湘仪通过高考考上了不错的师范学校,在市里重点小学当老师。 她微微收紧了握着酒杯的手指,冰凉的触感让她无比清醒。 这一世,谢冬梅看她郑湘仪没有自己怎么踏进高考的门! 与陈砚君道别后,一家四口走在回家的路上。 郑爱国一路唉声叹气,愁的是家里出了两个吃里扒外的畜生; 郑明成和郑明礼兄弟俩则是一言不发,一个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一个眉心拧成了疙瘩。 唯有谢冬梅,步履沉稳,脸上看不出半点波澜。 快到家门口的巷子时,郑爱国眼尖,瞧见自家门前蹲着个黑影。 第102章 哪个天杀的干的 “谁啊?大中午的,蹲我们家门口干啥?”他嘟囔着,加快了脚步。 走近了,那黑影动了动,抬起头来,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泣。 “湘文?”郑爱国心头一跳,三两步冲过去,“你怎么在这儿坐着?你……” 话说到一半,他看清了女儿的脸,声音戛然而止。 阳光下,郑湘文的脸上一片狼藉。 眼角青紫,嘴角破了皮,渗着血丝。 左边脸颊上,一个清晰的五指印高高肿起,触目惊心。 她身上衣服也皱巴巴的,一个袖口被扯开了线。 “我的天!”郑爱国倒吸一口凉气,浑身都开始哆嗦,一股怒火从脚底板烧到了天灵盖,“这是……这是谁打的?!哪个天杀的干的!” “是他妈的林致福?”郑明成那暴脾气瞬间就炸了,眼睛当场就红了,哪还管什么前因后果,怒吼一声转身就往院里冲,“老子今天不卸了他一条胳膊,我就不姓郑!” 郑明礼没说话,但那张向来老实巴交的脸上此刻也满是戾气,二话不说,跟着郑明成身后就冲进了门。 院子里立刻传来抄起墙角铁锹的声音。 “别去!”郑湘文猛地惊醒过来,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死死抱住郑明成的大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别去!别去……” “为什么?!”郑明成气得想把她甩开,又不敢用力,只能梗着脖子怒吼,“脸都打成这样了还要给他留情?!你糊涂了还是傻了?他林致福当咱们郑家是死人吗!” 郑爱国气得直拍大腿,指着郑湘文,“你……你还护着他!你看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郑湘文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嘴里反复念叨着:“别去……求求你们了……别去……” 谢冬梅缓缓走上前,蹲下身伸出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郑湘文高肿的脸颊。 郑湘文疼得一缩。 “林致福在外面的那个女人,打的?”谢冬梅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冰锥,直直扎进郑湘文的心里。 郑湘文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哭声都顿住了。 她没想到,她一个字都还没说,她妈就什么都知道了。 那眼神里的震惊,已经说明了一切。 谢冬梅站起身,心里一片了然。 果然是这件事。 只是……时间不对。 谢冬梅清楚地记得,上一世,林致福把他在外面的女人和私生子带回家,是在高考结束整整一个月后。 那天,郑湘文也是这样哭着跑回家,但伤得没这么重,只是精神快要崩溃了。 自己重生回来,像一只煽动翅膀的蝴蝶,终究是改变了时间的轨迹。 是因为自己对付谢建军的手段,让林致福那个惯会见风使舵的势利眼感觉到了什么危机,所以提前摊牌了? 谢冬梅垂下眼帘,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没急着处理这件事。 因为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大女儿了,一根筋,认死理,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自己要是提前跟她说林致福在外面有人了,她非但不会信,回头就一五一十地告诉她那个好女婿。 与其打草惊蛇,不如让她自己撞个头破血流。 不疼,她就永远逃不了。 郑湘文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死死盯着谢冬梅,仿佛第一天认识自己的亲妈。 这种事……这种家里最见不得光的丑事,她妈怎么能就在这人来人往的大门口,云淡风轻地说了出来? 她不是最好面子的吗? 一股滚烫的羞耻感一下冲上她的脸,让她原本就青紫交加的面皮涨成了猪肝色。 她下意识地想捂住脸,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以往不是这样的。 以前,她跟林致福但凡有个磕磕碰碰,回家来诉苦,妈总是第一个跳出来劝她。 “湘文啊,你得忍。” “致福年纪轻轻就是粮食局的主任,多有出息!你嫁给他,是你的福气!” “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和,你回去服个软,说两句好听的,不就过去了?” 周围的邻居,哪个见了林致福不竖起大拇指,夸她谢冬梅会挑女婿,夸她郑湘文有眼光,嫁了个金龟婿,一辈子吃穿不愁。 每当这时,谢冬梅脸上的光彩,非常享受的听着。 可那风光是给外人看的。 关起门来过的什么日子,只有她自己清楚。 她就像是林家花钱买来的老妈子,伺候老的,伺候小的,洗衣做饭,全年无休。 林家的人,从公婆到小姑子,没一个拿正眼瞧过她。 就连她自己亲生的女儿,都学着她奶奶的腔调,嫌她土,嫌她没文化,嫌她上不了台面。 这些委屈,她不是没说过。 可妈总说她想多了,是她自己太敏感。 但今天,妈的反应,太不对劲了。 谢冬梅根本没理会大女儿脸上那副天塌下来的表情,她转过身,冷冷地扫了一眼还堵在门口的两个儿子和丈夫:“都杵在这里干什么?嫌最近郑家八卦不够多吗?等着整条巷子的人都跑出来,继续看我们郑家的热闹吗?” 她的话让正处在暴怒中的郑明成和郑明礼浑身一激灵。 郑爱国也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巷子口探头探脑的邻居,老脸一红,赶紧拉着两个儿子:“先进屋!都给我进屋!” 谢冬梅伸手,一把拽住郑湘文的胳膊,几乎是拖着她进了堂屋。 “妈……”郑湘文被动地踉跄着,脑子还是一片空白。 堂屋的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窥探。 谢冬梅松开手,径直走到墙角的柜子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那个装着红药水、紫药水和纱布的铁皮药箱。 郑爱国搓着手,急得在原地团团转,他看了一眼女儿脸上那道刺目的血痕,心疼得直抽气:“湘文,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他林致福那个王八蛋,凭什么这么打你?!” 郑明成一拳砸在桌腿上,咬牙切齿地低吼:“爸,还问什么问!肯定是那狗日的在外面有人了!我现在就去粮食局,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坐下!”谢冬梅头也没抬,只是拿棉签蘸了些红药水。 第103章 恩断义绝 郑明成梗着脖子,还想说什么,却被谢冬梅那冰冷的眼神一扫,那股子火气竟硬生生被压了下去,不甘不愿地坐回了长凳上。 整个堂屋里,只剩下谢冬梅拧开药水瓶盖的轻微声响。 郑湘文蜷缩在椅子上,浑身发抖。 她偷偷瞟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妈正低着头,专注地给她处理嘴角的伤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点意外。 那份超乎寻常的平静,让郑湘文的心沉到了谷底。 “是……是谢小宝。”终于,她开了口,“今天上午,他来我们供销社买东西……” “他当着柜台好几个人的面,阴阳怪气地笑我,”郑湘文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他说林致福在外面孩子都会打酱油了,我像个傻子一样蒙在鼓里。” “放屁!”郑爱国气得一拍桌子。 郑湘文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我当时不信,我跟他吵,我说他血口喷人……他就让我自己去百货大楼看看,说人家一家三口,正在那儿给儿子买新衣服呢。” 郑明成和郑明礼兄弟俩的脸色,已经黑得能滴出水来。 “我……我就去了。”郑湘文的声音里带上了泣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真的去了……就在二楼卖童装的地方,我一眼就看见了……” 她痛苦地闭上眼,那画面像是烙铁一样,深深地烙在她的脑海里。 “林致福……他身边站着一个烫着大波浪,抹着红嘴唇的女人。他手里还抱着个小男孩,那孩子……那孩子起码有二三岁了……” “最要命的是……”郑湘文说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那孩子,拉着林致福的衣领,清清楚楚地叫了一声……爸爸!” “畜生!”郑爱国双目赤红,一脚踹翻了身旁的凳子。 “我当时就疯了,我冲过去问他那是谁!”郑湘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问他那个孩子是谁!结果……结果林致福还没开口,那个女人就先笑了。” 她学着那个女人的语气,声音尖利又刻薄,充满了无尽的嘲讽: “‘哟,这不是林主任家里的保姆吗?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她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你还真当致福能看上你这种乡下土丫头?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你不过就是我们林家请来,伺候我和我们家老的佣人罢了!’” “我……我气不过,我就想上去撕烂她的嘴……我还没碰到她……”郑湘文猛地抬头,指着自己脸上那道清晰的五指印,声音凄厉,“林致福!他先打了我一巴掌!他为了那个女人,打了我!” “那个女人看他动手了,也扑上来,又抓又挠,周围看热闹的人,他们都以为我才是那个不要脸的……” “我艹他妈的!”郑明成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双眼布满血丝,“老子今天不弄死这对狗男女,我就不叫郑明成!” 他说着,转身就朝墙角那把用来捅煤炉的火钳冲去。 “站住。” 谢冬梅的声音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郑明成燃起的冲天怒火上。 她甚至没有回头,依旧专注地用棉签给郑湘文处理着伤口,动作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妈!”郑明成双眼赤红,梗着脖子,“那对狗男女都欺负到咱们家门口了!这还能忍?!” “我没说要忍。等事情都弄清楚了,你想怎么打,去哪儿打,妈不拦着。你要是缺人手,妈还能陪你一起去。” 这话一出,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郑明成准备好的一肚子反驳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亲妈的背影,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妈……什么时候这么通情达理,甚至……这么彪悍了? 只有郑湘文,在母亲那双沉静的手下,哭得愈发汹涌,像是要把这辈子受的所有委屈都哭出来。 那哭声撕心裂肺,压抑又绝望,听得人心都碎了。 谢冬梅没说话,只是从兜里掏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卫生纸,动作轻柔地帮她擦拭着脸上混着血污的泪水。 就是这副模样。 上一世,郑湘文也是这样哭倒在自己面前。 谢冬梅的指尖微微一顿,眼前女儿涕泪交加的脸,和记忆深处那张绝望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那时候,郑湘文跑回家里直接跪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妈!我求求你,让我离了吧!”她死死拽着谢冬梅的裤腿,额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实在过不下去了!他在外面人模狗样,对我细致周到,可一回到家,他就是个魔鬼!喝醉了打我,不顺心也打我!他妈,他爸,全家都把我当保姆使唤,还嫌我碍眼!” 那时的自己是怎么说的? 谢冬梅的眼神暗了暗,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记得自己当时正享受着邻里街坊的吹捧,夸她有眼光,给女儿找了个粮食局的主任,前途无量,而且林致福在她们面前对郑湘文温柔体贴,根本不像郑湘文说的那样。 女儿的哭诉,在她听来,就像是小孩子要不到糖的哭闹。 “离什么离!”她厉声呵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满眼都是失望和愤怒,“女人家家的,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忍一忍就过去了!他林致福长得帅又温柔体贴!你嫁给他,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现在闹离婚,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看我们郑家的笑话吗?让我的老脸往哪儿搁!” 郑爱国当时急得跳脚,第一次对她吼了起来:“谢冬梅!你那是爱面子吗?你那是把闺女往死路上推!” 可她听不进去,她被这个伪装的很好的女婿迷了心窍,被虚荣冲昏了头脑。 她用最强硬的态度,压下了家里所有反对的声音,硬生生把郑湘文推回了那个火坑。 从那以后,郑湘文就变了。 她不再哭,不再闹,也不再回家。 她彻底死了心,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林家人搓圆捏扁。 她逆来顺受地伺候着林致福,伺候着他的情人,甚至还帮忙照看那个女人生的儿子。 她用这种惨烈的、自我毁灭的方式,和她这个亲生母亲,恩断义绝。 第104章 你想怎么办 “嘶……” 指尖的刺痛让谢冬梅猛然回神,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指甲不知何时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 她松开手,看着眼前还在微微颤抖的女儿,那颗被悔恨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郑湘文的心上。 “湘文,告诉妈。” “这一次……你想怎么办?” 哭声戛然而止。 郑湘文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满是惊愕和茫然。 她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预想过母亲的暴怒,预想过那些听了无数遍的‘忍一忍’的说教,甚至做好了被再骂一顿的准备。 可她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句轻声的询问。 你想怎么办? 她……可以想吗?她有资格想吗? 郑湘文的嘴唇哆嗦着,看着母亲那双平静深邃的眼睛,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心里既有一丝微弱的希冀,又充满了深深的恐惧,生怕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平静。 “你倒是说话啊!闺女!”郑爱国见她半天不吭声,急得在旁边直跺脚,他一把攥住女儿另一只手,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你别怕你妈!有爸在!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爸都支持你!” 他通红着眼睛,“这日子,咱不过了!离!必须离!爸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给你撑腰!” 爹这句豁出老命的承诺,撬开了郑湘文心里那道封死的闸门。 她泪眼婆娑地,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望向了母亲。 谢冬梅的眼里那份温柔像暖流,一点点渗透进郑湘文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你爸说的对,有爸妈在,天塌不下来。别怕,也别管别人怎么想,妈只要你一句话,你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自己心里……怎么想的? 郑湘文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 多少年了,从她嫁进林家那天起,她想的就只有‘怎么让丈夫高兴’、‘怎么让婆婆满意’。 她已经忘了,自己原来也是可以想的。 郑湘文的目光扫过他们,最后还是落回母亲那双眼睛里。 那里面没有逼迫,没有不耐,只有一种全然的接纳。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四个字。 “我……想离婚。” 话一出口,她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眼泪再次决堤。 但这一次,哭声里没有了绝望,只有一种破釜沉舟后的释放。 “好。” 谢冬梅的回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离,是肯定要离的。”她话锋陡然转厉,“但就这么便宜了林致福那个王八蛋,不行!” “他林致福敢这么有恃无恐,不就是看准了湘文性子软,觉得我们老郑家没人,拿捏住了我们吗?以为他那个粮食局的主任能吓唬谁?” 谢冬梅冷笑一声,眼里的寒光看得人心里发毛。 “想离婚,可以。那就得让他脱层皮!让他知道,我谢冬梅的闺女,不是他想娶就娶,想打就打的玩意儿!” 暴躁的郑明成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他妈今天……这是吃了枪药了?不,比吃了枪药还猛! 郑爱国刚想附和,谢冬梅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她拉过郑湘文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说:“还有,那个闺女,林佳妮,你也别要了。” “妈!”郑湘文和郑爱国同时惊呼出声。 那可是她的亲生女儿,是老郑家的第一个外孙女啊! “亲?她跟你亲吗?”谢冬梅的语气愈发刻薄,“她奶奶是怎么教她的?从小眼睛就长在头顶上,嫌弃咱们家是开医馆的,嫌弃你爸是糕饼厂的,每次来,哪次不是跟她那个奶奶一个德行?” “她什么时候拿正眼瞧过你这个当妈的?你身上这伤,她要是心里有你,会眼睁睁看着她爸动手?” 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狠狠扎在郑湘文的心上。 她想起女儿林佳妮那张总是带着不耐和鄙夷的脸,想起她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郑湘文的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终于吐露了那个最让她心寒的秘密:“她……她怪我……怪我没本事,没把她生成个小子,害得她在林家不受待见,害得奶奶不喜欢她……” 她说着,再也忍不住,把脸埋进手心,发出压抑的的呜咽。 原来,在女儿眼里,自己竟是她的原罪。 “听见了吗?”谢冬梅的声音冷得像冰,“这种喂不熟的白眼狼,你要回来干什么?让她跟着她那个好爹,好奶奶!” 郑爱国通红的眼眶里满是心疼。 “都别跟木头桩子似的杵着了!”谢冬梅环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二个儿子身上,“都过来,坐下!给你们姐出气的时候到了!” 她拉了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浑身散发着一股运筹帷幄的将帅之气。 “今天,咱们就把这事掰扯清楚。咱们要做几件事。” “第一,婚,必须离得干干净净!” “第二,他林致福不是要脸面,要前途吗?咱们就让他身败名裂!家暴打老婆,外面养小三,这事捅到他单位去,我看他那个主任还当得安生不!” “第三,要让街坊四邻,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他林家不做人,磋磨媳妇!咱们湘文,要风风光光地走出那个火坑,不能让人戳脊梁骨!” 她顿了顿,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郑湘文脸颊那道最显眼的伤痕上,眼神陡然变得狠戾。 “最后一点,也是最要紧的。” “他林致福今天,是怎么打你的,用了几分力,打了你多少下……” “咱们,就得一五一十地,给他加倍还回去!一拳都不能少!” 郑明成听得热血沸腾,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发出一声脆响。 “妈!你今天……你今天简直帅炸了!”他双眼放光,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母亲,“我早就看林致福那孙子不顺眼了!装得人模狗样的,在咱们家跟大爷似的,背后就这么欺负我姐!” 第105章 这事没完 “打,肯定要打。但不是现在这样没章法地去打。要打,就要打得他跪地求饶,打得他后悔生到这个世上!” 她转向已经止住哭泣,眼神里透出几分茫然和依赖的郑湘文,声音缓和下来:“湘文,今天哪儿也别去,就在家住。” “明天一早,妈带你上门,咱们去会会林家那老太太,把这婚,离得明明白白!” 夜深了,孩子们都各自回了屋,老屋的西厢房里只剩下谢冬梅和郑爱国两个人。 屋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郑爱国在炕上翻了个身。 “冬梅……你今天,咋跟变了个人似的?” “怎么,我让你失望了?” “不是……”郑爱国搓了搓手,语气里满是困惑,“我以为你这次还得劝湘文忍忍。毕竟,那林致福……” 他顿住了,以前在他们眼里,林致福是单位主任,是文化人,对岳父岳母也算客气,是个体面的好女婿。 谁能想到背后是这副嘴脸。 灯光在谢冬梅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双眼睛在阴影里亮得惊人。 “我女儿的脸都肿成猪头了,我这个当妈的还让她忍?郑爱国,我是她亲妈,不是后妈。我心是肉长的,不是石头做的。” 郑爱国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小声嘀咕:“可你以前不总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劝和不劝分才是积德……” “闭嘴!”谢冬梅厉声打断他,“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他林家都把刀架在我闺女脖子上了,我还劝和?我那是积德还是积怨?”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语气里透着一股疲惫和凝重:“赶紧睡觉!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林家那个老太太,可比林致福那王八蛋难对付多了。” 郑爱国不敢再吭声了,他得赶紧养精蓄锐。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鸡才叫了第一遍。 谢冬梅走在最前头,一身收拾得干净利落,腰杆挺得笔直。 郑爱国和一脸憔悴的郑湘文跟在后面,最后面是憋着一股劲儿,随时准备动手的郑明成和郑明礼。 林家在镇子东头,是自己圈地盖的一栋二层小洋楼,鹤立鸡群,很是气派。 门口装着气派的雕花铁门,院子里是水泥地,不像别家还是泥土地。 林致福的妈蔡英丽,街坊都叫她林老太太,年轻时是倒腾金银首饰的好手,靠着那股精明和狠辣,攒下了不菲的家底。 蔡英丽这人,有理的时候得理不饶人,没理的时候,也能给你搅出三分理来。 郑明成上前,‘哐哐哐’地砸着铁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从里面打开一条缝。 一个穿着一身丝绸睡衣,头发用发网一丝不苟地罩住的老太太出现在门后。 她看到门外乌泱泱站着的郑家人,尤其是看到谢冬梅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时,精明的三角眼一眯,嘴角撇出一抹刻薄的弧度。 “哟,我当是谁呢,大清早的砸门,原来是亲家母啊。”她把门拉开一些,身子却堵在门口,目光像刀子一样从每个人身上刮过,最后落在低着头的郑湘文身上。 蔡英丽的调门陡然拔高,充满了讥讽和指责。 “郑湘文,你现在长本事了啊?学会夜不归宿了?昨天晚上跑哪儿野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林家娶了个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 这话让郑湘文本就惨白的脸又白了几分,下意识地就想往谢冬梅身后躲。 谢冬梅却一把按住女儿的肩膀,往前踏了半步,将女儿稳稳地护在身后。 “亲家母,你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我闺女昨天晚上回的娘家,住在我那儿。怎么,回自己亲妈家住一晚,就成了‘不三不四’了?” 她眼神在蔡英丽那身光鲜的丝绸睡衣上扫过继续道:“倒是你家那个好儿子林致福,夜不归宿的时候可不少吧?怎么没听你说他‘不三不四’?哦,我忘了,”她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脑门,“男人嘛,在外面野,那叫有本事。我们女人回趟娘家,就得被戳脊梁骨。你们林家的规矩,可真是气派!” 周围几个探头探脑的邻居听到这话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个正在院门口刷牙的大婶,满嘴的牙膏沫子都忘了漱,瞪大了眼睛看得津津有味。 蔡英丽没想到谢冬梅今天嘴巴这么毒,一点脸面都不给她留!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蔡英丽气得手指都在发抖,“我们家致福那是为了工作,为了这个家在外面应酬!能跟你闺女一样吗?一个女人家,结了婚就得以夫家为天!她倒好,受了点委屈就往娘家跑,像什么样子!这不是打我们林家的脸吗?” “脸?”谢冬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上前一步,逼近到蔡英丽面前,指了指自己女儿脸上那还未消肿的五指印,“你倒是说说,是谁先动的手,打了我闺女的脸?又是谁,把我郑家的脸,按在地上踩?!” “我闺女在你家当牛做马伺候你们一家老小,换来的是什么?换来的是你儿子在外面养女人,生野种,还帮小三打正妻?”谢冬梅的声音陡然拔,“蔡英丽,你们林家今天最好给我个说法!不然,这事没完!” 蔡英丽被她这股子不要命的气势骇得连连后退,一时间竟被堵得哑口无言。 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一口气没上来,捂着心口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她一边咳,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狠狠地剜向站在一旁的郑湘文,等着她像往常一样,赶紧上来给自己拍背顺气,然后低声下气地道歉。 可今天,郑湘文就像根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里,低着头一动不动。 蔡英丽心里的火一下就窜到了天灵盖!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这个平日里任打任骂都不敢吭一声的软柿子,今天也敢跟她摆脸色了! 蔡英丽心里正盘算着一盘大棋。 她那个在外面鬼混的儿子林致福,搭上的女人不过是个娱乐场所的小妹,要不是肚皮争气,生了个大孙子,她蔡英丽早就拿钱把人打发了。 那种女人,想进她林家的门?做梦! 可孙子,是必须得要的。 郑湘文这个免费的保姆,也是不能放走的。 不然谁早上五点起来做早餐,给她洗脚捏背的? 她伺候人伺候得好,性子又软,等把孙子接回来,哄骗几句记在她名下,将来还不是她林家的长子长孙? 可现在,看着郑湘文这副有人撑腰的样子,蔡英丽就气不打一处来。 第106章 讨个公道 蔡英丽脑子急转,心里头恨得牙痒痒。 这个谢冬梅,今天就像是吃了炮仗,句句都往人心窝子里捅! 再让她在门口这么嚷嚷下去,他们林家几十年的脸面今天就得被她撕下来扔在地上踩! 不行,不能在外面吵,得把人弄进屋里去! 关上门,到了她的地盘,是圆是扁还不是她说了算? 想到这,蔡英丽脸上那股子刻薄瞬间散去,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她上前一步,竟主动去拉谢冬梅的手,声音也软了下来:“哎哟,亲家母,你看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一家人,哪有隔夜仇?致福动手是他不对,我回头一定让他跪下给湘文赔罪!” 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指了指屋里:“外面人多嘴杂,咱们进去说,关上门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总不能让外人看了咱们两家的笑话去。” “笑话?”谢冬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掸了掸被碰过的衣角,“我闺女被人打了,小三都登堂入室了,这笑话不是早就闹出来了吗?现在才想着关门,晚了!” 她就是要闹大!闹得人尽皆知! 闹到他林致福那个官迷不敢再装死,闹到他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不得不脱层皮下来! 郑明成一看他妈这架势,心里头瞬间就通透了。 他二话不说,转身从郑明礼一直拎着的那个破旧帆布包里,摸出了一个铁皮大喇叭! “喂!喂!”郑明成把喇叭往嘴边一凑,试了试音,那刺耳的电流声瞬间让整个巷子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蔡英丽一看那玩意儿,眼皮子狠狠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林致福!你个缩头乌龜!给老子滚出来!”郑明成的声音通过铁皮的共振,变得洪亮又嚣张,半条街都听得清清楚楚,“打自己老婆算什么男人?有本事出来跟你小爷我过几招!看我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你……你个小流氓!你给我闭嘴!”蔡英丽彻底急了,也顾不上自己身上那件领口开得有点低的丝绸睡衣,张牙舞爪地就扑上去想抢郑明成手里的大喇叭。 郑明成脚下一滑,像条泥鳅似的就躲开了。 他仗着年轻腿脚利索,绕着门口那两棵大槐树就开始兜圈子,一边跑,一边继续对着喇叭扯着嗓子喊: “林致福!你老婆一家子都在门口等说法,你连个屁都不敢放!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大家快来看啊!粮食局的主任打老婆啦!” 这一喊,可不得了!整条巷子都炸了锅! 原本只是看热闹的,这下连在屋里做早饭的都跑了出来,一个个端着饭碗,靠在门框上,看得津津有味。 蔡英丽追得气喘吁吁,头发上的发网都歪了,那身丝绸睡衣更是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露出了里面臃肿的身形,狼狈不堪。 她眼看抢不到喇叭,急得直跺脚,猛地转过身,一双淬了毒似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一旁的郑湘文。 她几步冲到郑湘文面前,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郑湘文!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让你弟住嘴!你要是再让他们闹下去,等致福被逼急了,他会干出什么事来,我可拦不住!” 郑爱国一听这话,那股子老实人被逼到绝境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 他上前一步,将女儿和妻子牢牢地护在身后,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的手攥得死紧。 “好啊,”他看着蔡英丽,“我倒要看看,我这个好女婿,他还能干出什么事来!” “我们郑家是小门小户,比不上你们林家家大业大。可我们也是要脸的!我闺女嫁到你家,不是给你们当出气筒的!”郑爱国环视了一圈周围的邻居,朗声道,“今天我们来,不是来闹事,就是想给我闺女讨个公道!他林致福凭什么打人?凭什么在外面养野种?这事,他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郑爱国这番话掷地有声,周围的街坊邻居听了,看蔡英丽的眼神更是充满了鄙夷。 蔡英丽脸上火辣辣的,正想再撒泼,二楼的窗户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雪白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出现在窗口,他皱着眉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和居高临下的威严:“妈!大清早的,吵什么吵!不知道的还以为菜市场搬到家门口了!” 林致福长得确实不差,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皮肤也白净,是镇上数一数二的俊俏后生。 当年郑湘文被誉为供销社的一枝花,两人走在一起,不知道羡煞了多少旁人。 可如今,郑湘文被常年的家务和委屈磋磨得失了光彩,林致福却像是被岁月精心打磨过,越发显得体面光鲜。 他快步从楼上下来,一出门就直奔郑爱国和谢冬梅,脸上瞬间堆满了恰到好处的歉意和孝顺。 “爸,妈,您二老怎么来了?快,快屋里请,外面风大。”他热情地要去搀扶郑爱国,又对谢冬梅点头哈腰,“妈,您消消气,都是误会,一场天大的误会啊!” 他这种人,天生就擅长伪装,一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 “误会?”郑明成抱着喇叭,嗤笑一声,“我姐这脸都快被打成猪头了,你管这叫误会?” 林致福像是才看到郑湘文脸上的伤,立刻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湘文!你……你太冲动了?!” 他话锋一转,对着谢冬梅和郑爱国叫起了撞天屈:“爸,妈,您二老是不知道啊!昨天在百货大楼,那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那女人和孩子,是我们单位新来局长的爱人和公子!局长临时有会,特意嘱咐我,让我务必陪好嫂子和小侄子,帮着拎拎东西,这是政治任务啊!” 他捶着胸口,一脸的委屈,“我哪知道湘文她看见了,二话不说就冲上来,又哭又闹,指着人家局长夫人就骂!我当时都快吓懵了!那可是我顶头上司的家眷啊!我怕她把人得罪死了,这才迫不得已,想让她冷静一下……” 第107章 孩子是不会撒谎的呀 周围的邻居听得一愣一愣的,窃窃私语起来。 “哎哟,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就说致福这孩子不是那种人嘛,平时多斯文有礼的。” “这么说,是郑湘文拎不清,误会了?” 郑湘文听到林致福这番颠倒黑白的话,只觉得眼前一黑,气血翻涌。 “你胡说!”她尖声反驳,眼泪又涌了出来,“那孩子明明叫你爸爸!那个女人也亲口说……” “她说什么了?”林致福立刻打断她,一脸的无辜和受伤,“湘文,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你不能凭空污蔑人啊!当时那么多人看着,谁听见孩子叫我爸爸了?你拿出证据来啊!” 证据?她哪有证据? 当时气昏了头,周围的人都在看笑话,谁会帮她作证? 郑湘文嘴唇哆嗦着,看着周围邻居们那怀疑的眼神,只觉得百口莫辩,浑身冰冷。 林致福看着她那副孤立无援的绝望模样,心里冷笑一声。 蠢女人,还敢带人来闹? 真以为她那个当医生的妈能翻了天? 今天正好,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事情说清楚,回头他再提出离婚,所有人都会觉得是郑湘文无理取闹,到时候妈也拦不住了! 他早就规划好了,等跟郑湘文离了,马上就给小美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还有他们的儿子小熊,也能名正言顺地认祖归宗! 蔡英丽一看儿子三言两语就扭转了局势,脸色立刻好了起来。 她理了理睡衣和头发,端起了林家女主人的架子,对着众人叹了口气。 “哎,让大家见笑了。我这个儿媳妇啊,就是性子太直,脑子也转不过弯来。” 她这话看似在解围,实则暗搓搓地指责郑湘文没脑子。 “我们家致福是什么样的人,街坊邻居都有目共睹。可惜啊,”她摇了摇头,一脸的惋惜,“这做老婆不行,做儿媳也不行,连个当妈的都做不好……” 郑湘文浑身一颤,她想辩解,想嘶吼,想告诉所有人真相不是这样的! 可她刚张开嘴,一个比蔡英丽更尖利,更年轻的声音就从屋里传了出来。 “可不是嘛!自己没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就跑回娘家搬救兵,也不嫌丢人!我们林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话音未落,一个烫着时髦卷发,穿着高档连衣裙的年轻女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她正是林致福的妹妹林欣敏,手里还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林欣敏下巴抬得高高的,斜睨着郑湘文,嘴角挂着和她妈如出一辙的刻薄:“哟,嫂子,你这又是演的哪一出啊?一哭二闹三上吊?这套不管用了,我哥现在可不吃你这个了!” 她手里牵着的小女孩,是郑湘文的亲生女儿林佳妮。 林佳妮穿着漂亮的小裙子,扎着两个羊角辫,本该是贴心小棉袄的年纪,此刻却紧紧拉着姑姑的手,怯生生地看了郑湘文一眼,小声却又清晰地对林欣敏说:“姑姑,我怕。妈妈不听话,是坏女人。” 郑湘文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用最钝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剜着肉,疼得她连呼吸都忘了。 她看着女儿那张稚嫩却又陌生的脸,那双眼睛里只有疏离和指责。 那点残存的,对女儿的不舍和眷恋,在这一刻,被这句话彻底击得粉碎。 周围的邻居们议论声更大了。 “哎哟,连自己亲闺女都这么说,看来这郑湘文平时在家……啧啧。” “孩子是不会撒谎的呀!” 林致福一看这情形,心里乐开了花,可脸上却愈发显得沉痛和为难。 他快步走到林欣敏身边,摆出一副兄长的架势,低声呵斥道:“欣敏!胡说什么!怎么跟你嫂子说话呢?” 他又转过头,对着众人,用一种充满歉疚和包容的语气说:“大家别听我妹妹瞎说,她年纪小,说话不过脑子。我媳妇她……她就是性子太直,一时想不开,钻了牛角尖。”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英俊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无奈,“这件事,我也有错。我不该光顾着工作,没及时跟她解释清楚,才让她产生这么大的误会。湘文,你别生气了,跟我回家,我们关上门慢慢说,好不好?” 这话听着是处处在为郑湘文辩解,可每一个字,都在坐实她‘无理取闹’、‘脑子笨’、‘拎不清’的形象。 一个为了工作焦头烂额,回家还要面对一个蠢笨猜忌的老婆,甚至被老婆娘家人打上门来的‘好男人’形象,就这么活生生地立在了所有人面前。 郑湘文看着林致福那张虚伪到极致的脸,又看了看一脸得意刻薄的婆婆和小姑子,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女儿身上。 林佳妮已经把脸埋进了姑姑的怀里,仿佛多看她一眼都觉得肮脏。 郑湘文的心,彻底冷了,也彻底硬了。 那点血肉模糊的伤口,在这一瞬间结成了冰冷的疤。 不舍?还有什么不舍的? 这个家,这个男人,甚至这个女儿…… 她只想逃,逃得越远越好,和这一家子烂人,断得干干净净! 蔡英丽见火候差不多了,目的也达到了,清了清嗓子,开始赶人。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让大家看笑话了。”她一边说,一边挥着手,像在驱赶苍蝇,“没什么好看的了,都回去忙吧!” 她心里盘算得清楚,今天这局是她赢了。 等把这群看热闹的打发走,再把郑家这几个瘟神弄走,回头关上门,她有的是法子炮制郑湘文这个贱人! 今天让她丢了这么大的脸,不扒她一层皮,她就不姓蔡! 周围的邻居一看这‘误会’也解释清了,确实没什么热闹可看,便三三两两地准备转身离开。 “散了散了,原来是两口子闹别扭。” “我就说林主任不是那样的人嘛。” 郑明成急了,抱着大喇叭就想再喊,郑明礼也上前一步,涨红了脸对一个准备走的大婶说:“不是这样的!婶儿,你们别信他!他就是在外面养了女人!” 可那大婶只是不耐烦地瞥了他们一眼,摆摆手:“行了小伙子,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也少掺和。看你姐夫多好的人,还帮着说话呢。” 周围的人哪里肯听他们这两个眼生的毛头小子的话,在他们看来,这俩人就是来帮姐姐出气的愣头青,说的话自然是向着自己家里人。 眼看着人群就要散去,林家就要关上那扇雕花铁门,将所有的肮脏和胜利都锁在里面。 第108章 和平歌舞厅 “慢着。” 准备离开的邻居们下意识地停住了脚,回头望去。 蔡英丽和林致福关门的动作也是一僵。 只见一直沉默地站在女儿身前的谢冬梅,只是平静地落在林致福那张写满‘委屈’和‘包容’的脸上。 “致福啊,”她轻轻地喊了一声,语气像是家常闲聊,“你说这是个误会,那咱们就把这个误会掰扯清楚。也免得我女儿,平白无故背上一个‘无理取闹’的名声。” 林致福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为何,被岳母这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盯着,他竟有些心头发毛。 但转念一想,她一个老太婆能知道什么? 无非就是听了郑湘文的一面之词。 他定了定神,立刻又换上那副诚恳无辜的表情:“妈,您别生气。湘文就是一时糊涂,您放心,我不会跟她计较的,等回家我好好跟她解释……” “不用等回家了,”谢冬梅打断他,往前走了一步,“就在这儿解释吧。当着街坊邻居的面,大家伙儿也帮忙评评理。” 她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稳:“你说那个女人跟你没关系,那行。我问你,城南那家‘和平歌舞厅’,你去过没有?” ‘和平歌舞厅’五个字一出口,林致福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地方龙蛇混杂,不是什么正经人会去的场所,他一个粮食局的主任,怎么可能承认? “妈,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去那种地方?”他矢口否认,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忽了一下。 谢冬梅仿佛没看到他的心虚,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哦,没去过啊。” 她话锋一转,声音陡然犀利起来:“那上个月十五号,你单位发了一箱苹果两箱梨当福利,你怎么没拿回家,反而提着去了歌舞厅旁边那条巷子,送给了一个叫小美的姑娘?” 林致福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件事……这件事她是怎么知道的?! 单位发福利的事情,家里人根本不知道! 他当时骗湘文说晚上要加班,就是为了拿东西去讨好小美! 看着他那副见了鬼的表情,谢冬梅心中冷笑。 上辈子,这些事都是郑湘文回家跪着想离婚她不同意后,她自己慢慢调查出来的,可惜为时已晚,郑湘文已经与她恩断义绝。 这辈子,就让这些事,成为一把把尖刀,扎穿他虚伪的画皮! “怎么不说话了?”谢冬梅步步紧逼,“那个小美姑娘,是不是在和平歌舞厅里坐台子的?是不是跟你说她家里穷,弟弟妹妹要上学,你一时心软,就隔三差五地接济她?” “不光给钱给东西,还给她买了镇里百货大楼最时髦的连衣裙,红色的,带白点点的,我说的对不对啊,林大主任?”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林致福的脑子里。 他只觉得浑身发冷,冷汗顺着额角就流了下来。 这些细节……她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连裙子的花色都知道?! 难道是小美说的? 不可能! 小美还指望着他离婚娶她,怎么会把事情捅出来? 蔡英丽一看儿子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就知道要糟。 她心里又惊又怒,惊的是谢冬梅这个老货怎么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怒的是自己儿子做事如此不小心,被人抓了这么大的把柄! 她赶紧抢上一步,挤出笑容打圆场:“哎哟,亲家母,你这都从哪儿听来的闲话啊?致福他一个国家干部,洁身自好得很,怎么可能跟那种不三不四的女人有牵扯?肯定是有人眼红我们家致福年轻有为,故意在背后造谣,想败坏他名声呢!” 说着,她狠狠瞪了郑湘文一眼,意有所指:“有些人啊,就是耳朵根子软,外面的人胡说八道两句,她就信了,还跑回来跟家里人闹。” 谢冬梅理都没理她,目光依旧锁定在林致福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转而看向蔡英丽:“哦?是吗?亲家母,你真觉得你儿子是清白的?” 蔡英丽被她看得心里发虚,但还是梗着脖子:“那当然!我自己的儿子我了解!” “好,你了解。”谢冬梅点点头,“那看来,那个女人偷偷生下来的男娃,也不是你儿子的种了?你心心念念盼着抱大孙子,可惜啊,这个孙子你怕是认不了了。” 蔡英丽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当然知道儿子在外面有个宝贝金孙,可这事儿能拿到台面上说吗? 传出去她林家还要不要脸了? 她儿子这个主任还想不想当了?! 蔡英丽嘴巴张了张,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用眼神疯狂示意旁边的林欣敏。 林欣敏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哥哥在外面养外室生孩子的事,她只看到自己妈和哥哥都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顿时义愤填膺。 她接收到母亲的求救信号,立马往前一站,叉着腰,理直气壮地嚷嚷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哥才不是那种人!你这是污蔑!是诽谤!” 她越说越激动,指天画地地发誓:“我敢拿我全家性命担保,我哥要是做了对不起我嫂子的事,就让他天打雷劈,出门被车撞死!” 这毒誓一出口,林致福和蔡英丽的脸,瞬间黑得跟锅底一样。 林致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死死地瞪着自己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妹妹,恨不得当场掐死她! 蔡英丽也是气得心口疼,眼前直发黑。 猪!真是个猪脑子! 谁让你发这种毒誓了?! 原本准备散去的邻居们,一看这峰回路转的剧情,哪还舍得走啊? “哎哎哎,别走啊,好像还有内情!” “我的乖乖,连歌舞厅和私生子都出来了?这可比电影还精彩!” 一个住在二楼的胖大婶,干脆转身回屋,不一会儿就端了一把瓜子出来,靠在阳台栏杆上,一边嗑着,一边兴致勃勃地往下看。 周围的气氛,瞬间从‘家庭矛盾调解现场’,变成了‘年度大戏观摩会’。 第109章 我撕了你的嘴 谢冬梅完全无视了林欣敏的叫嚣,她就是要等这个效果。 她清了清嗓子,那声音足以让整条街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家不是想知道真相吗?我今天就告诉你们真相!” “我这个好女婿,林致福林大主任,三年前,陪他们局长去和平歌舞厅应酬,认识了那个叫小美的姑娘。” “小美姑娘会来事,一口一个‘林哥’叫得亲热,夸他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把我这个傻女婿哄得五迷三道的,当场就掏了半个月工资给她当小费!” “从那以后,林主任就成了歌舞厅的常客,今天送花裙子,明天送进口雪花膏,钱不够花就挪用公款,反正他是主任,谁敢查他?” “一来二去,俩人就勾搭到了一起。不到三个月,那小美就说自己怀上了,还找了黑诊所的医生,说是男娃!” “这一下,可把我这好亲家、好女婿给乐坏了!这不,就等着找个由头,把我这个生不出儿子的女儿一脚踹开,好把外面的真爱和宝贝金孙,风风光光地迎进门呢!” 谢冬梅一番话说得是条理清晰,细节详尽,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样样俱全,比说书先生讲得还精彩! 周围的邻居们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天哪!真的假的?林主任看着浓眉大眼的,竟然干这种事?” “坐台小姐……我的妈呀,这胆子也太大了!” 一个脾气火爆的妇女,听完后气不打一处来,扭头看到自家男人也正伸着脖子看热闹,上去就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看!看什么看!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是不是也想学人家林主任,啊?!” 那男人被打得莫名其妙,捂着脑袋,一脸委屈。 郑家这边的三个男人,早已惊得下巴快要脱臼。 跟在谢冬梅身后的郑爱国,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他只知道女婿不是个东西,可做梦也想不到,这桩桩件件,竟是如此的不堪入耳! 竟然还挪用公款? 他这个老实巴交的糕饼厂主任,感觉自己一辈子的见识,都没今天这一上午来得多。 小儿子郑明成脸上此刻写满了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钦佩。 他这个妈,平时管他们跟管孙子似的,没想到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王炸! 这些事,连他这个自诩消息灵通的,都闻所未闻。 她是怎么查出来的? 这简直比公安局的探子还厉害! 最老实的郑明礼更是脑子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往前站了站,挡在姐姐和母亲身侧。 郑湘文呆呆地看着自己母亲的背影,那背影在阳光下显得异常挺拔与坚定。 和平歌舞厅……小美……红底白点的连衣裙……甚至还有个……儿子? 她知道林致福变了心,却不知道他已经无耻到了这个地步。 可更让她心乱如麻的是,妈妈为什么会知道? 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却一个字都没有提前告诉过自己? 是怕自己受不了,还是……另有打算? 就在这时,一声压抑的抽泣,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郑湘文低下头,看到八岁的女儿林佳妮,正死死地拽着她的衣角,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娇纵的小脸,此刻煞白如纸,嘴唇不住地哆嗦。 “妈……”林佳妮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巨大的恐惧,“外婆说的……弟弟……是真的吗?” “爸爸……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在林家,重男轻女是刻在骨子里的。 奶奶蔡英丽整天念叨‘赔钱货’,姑姑林欣敏也总拿‘要是你是个带把的就好了’来挤兑她。爸爸虽然嘴上不说,但每次看到别人家的儿子,眼神里的羡慕都藏不住。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在这个家,是个不受欢迎的存在。 现在,一个‘弟弟’凭空出现。 那是不是意味着,爸爸所有的好,奶奶所有的笑,以后都只会给那个弟弟了? 这个家里,将再也没有她的位置了? 巨大的恐惧,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孩子的哭声,也终于让快要昏厥的蔡英丽找回了一丝神智。 她猛地喘了一口气,指着谢冬梅大喊道:“你胡说!你血口喷人!谢冬梅!你安的什么心!我们家致福是什么样的人,邻里邻居最清楚!他从小知书达理,文质彬彬,是单位的先进个人!怎么可能会去那种下三滥的地方!” 她一把将旁边的林欣敏推到前面:“欣敏!你跟你嫂子的妈说!你哥是不是被冤枉的!” 林欣敏早就气得七窍生烟,得了命令,立刻像个炮仗一样炸了。 “你个老太婆!见不得我们家好是不是!”她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我哥和我嫂子好好的,你非要来挑拨离间!我看你就是嫉妒我们家住洋楼,嫉妒我哥是主任!我哥清清白白,根本没做过那些龌龊事!你再敢胡说八道,我……我撕了你的嘴!” 母女俩一唱一和,倒是有几分泼妇骂街的气势。 可这份气势,在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林致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谢冬梅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砸在他的神经上。 歌舞厅、小美、连衣裙……这些都只是作风问题,最多挨个处分。 可……挪用公款! 这四个字,才是真正要他命的催命符! 这件事,天知地知,只有他和小美知道! 他做得极为隐秘,只是偶尔手头紧的时候,拿单位采购的账目做了点手脚,数额不大,但性质恶劣! 一旦被捅到纪委,他的前途就彻底完了! 这个老太婆……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人,每一寸皮肤都暴露在刺骨的寒风和无数道审视的目光中,无所遁形。 不行!绝不能让她再说了! 林致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往前迈了一大步。他脸上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地打着圆场。 第110章 离婚 “妈,您肯定是听谁造谣了,这里面都是误会。” 他一边说,一边朝谢冬梅伸出手,想把她拉进屋里,“街坊邻居都在这看着呢,多不好看。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关上门,回家慢慢说,好不好?我跟您,跟湘文,一定解释清楚。”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捂住谢冬梅的嘴,把这扇门关上! 只要进了屋,没有了这些围观的眼睛,他有的是办法让她闭嘴!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谢冬梅的胳膊,就被一股大力打开了。 郑明成一步跨到了母亲身前,眼神凶狠地瞪着他。 “别动手动脚的!” 郑明成那一下,力气用得十足,直接把林致福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林致福涨红的脸瞬间闪过一丝狰狞,但目光扫过周围黑压压的人群,又硬生生把那股邪火压了下去。 他狼狈地收回手,手腕上还残留着被打开时的痛感,仿佛一个无声的耳光。 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堆砌起诚恳表情。 他没有看谢冬梅,而是转向了四周围观的街坊邻居,声音提得很高,带着一股子委屈和坦荡。 “各位街坊邻居,叔叔阿姨!我林致福是什么人,大家处了这么多年,心里能没个数吗?” 他摊开双手,姿态放得极低,“我岳母说的这些事,真是天大的冤枉!我们家什么条件,大家有目共睹,我爸妈都是有退休金的,我自己在粮食局当主任,工资奖金一分不少,我至于去挪用那仨瓜俩枣的公款吗?这不是往我脸上抹黑吗?” 他顿了顿,语气更显沉痛:“至于说什么……什么外室,还有儿子,更是子虚乌有,滑天下之大稽!我跟湘文是有个女儿,可我们夫妻感情一直很好!今天不知道我岳母是听了哪个小人的挑唆,非要闹这么一出,这是要逼死我啊!” 话说得情真意切,滴水不漏。 一些不明真相的邻居开始动摇了,窃窃私语起来。 “是啊,林主任家又不缺钱,犯不着吧?” “这老太太说话也太狠了,一点情面不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林致福见舆论似乎有了转向的苗头,心中稍定。 他知道,谢冬梅这块硬骨头今天是啃不动了,唯一的突破口,只有他那个逆来顺受的妻子。 他立刻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住郑湘文,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更有深藏的威胁。 “湘文,”他的声音瞬间温柔下来,“你跟我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你摸着良心告诉大家,我有没有对不住你?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事,我们不能回家说?非要让你妈闹得满城风雨,让所有人都来看我们家的笑话吗?” 他往前走了一小步,试图靠近她,语气里加了一丝警告:“湘文,夫妻一场,别闹到最后,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你今天要是跟着妈胡闹,把事情做绝了,以后……可就真没法收场了!” 这话,既是安抚,也是赤裸裸的威胁。 他笃定,郑湘文不敢。 她没这个胆子,更没这个底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郑湘文的身上。 郑爱国和两个儿子紧张地攥紧了拳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连一向沉稳的谢冬梅,目光也紧紧锁在女儿身上。 她知道,这一关,必须郑湘文自己过。 郑湘文感受到了那道几乎要将她洞穿的目光,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害怕,怕得牙齿都在打颤。 林致福的眼神像一张网,要把她重新拉回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 但下一秒,她退了一步,像躲什么脏东西一样,避开了林致福试图伸过来的手。 这个小小的动作,让林致福的脸色瞬间一僵。 郑湘文一直低垂着的头,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寸一寸,艰难地抬了起来。 她的脸色苍白,眼圈红肿,但那双总是盛满怯懦和委屈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着前所未有的光。 她直直地看着林致福,看着这个她爱过、也恨过的男人说道: “林致福,我们离婚吧。” 林致福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离婚? 她提离婚? 他强行压下那股直冲天灵盖的怒火和屈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离婚是他早就想好的事,但那也该是由他林致福,以一种仁慈的姿态,来放她一条生路! 而不是由她这个只会洗衣做饭、生不出儿子的黄脸婆,当着所有人的面,来甩了他! 她凭什么?谁给她的脸? “你……”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眼神阴鸷得像是要吃人,“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郑湘文,我劝你别冲动,现在给我回家去,我可以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死死剜着她,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然而,郑湘文只是更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吸进毕生的勇气。 她迎着他杀人般的目光,再一次,用比刚才更坚定的声音重复道: “我说,我们离婚。” 这一次,没等林致福发作,旁边的蔡英丽先炸了! “离婚?你还有脸提离婚?!”老太太尖叫着冲了上来,手指头几乎要戳到郑湘文的鼻子上,“你个不下蛋的母鸡!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洋楼!当初要不是我们致福瞎了眼,你一个小小供销社的,能嫁到我们家来享福?现在翅膀硬了,敢提离婚了?我呸!你给我滚!现在就滚!” 林佳妮也被母亲坚决的态度吓到了,她死死拽着郑湘文的衣角,哭着尖叫起来:“妈!你疯了!你为什么要跟爸爸离婚!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见郑湘文不为所动,她眼里的孺慕迅速褪去,换上了和奶奶、姑姑如出一辙的刻薄与嫌弃。 她猛地松开手,往后一跳,撇清关系似的站到了蔡英丽身边。 “你走!你走了就别回来!我才不要跟你去过苦日子!我要跟爸爸奶奶在一起,我们家有大房子,有肉吃!你什么都没有!” 第111章 杀人了啊 林佳妮那声控诉,精准地扎进了郑湘文的心窝。 她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那张稚嫩的脸上,竟是与蔡英丽如出一辙的嫌恶与凉薄。 “我什么都没有……”郑湘文喃喃自语,喉咙里泛起一阵腥甜,心口疼得像是被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谢冬梅听着外孙女这番诛心之言,眼底寒光一闪。 她早就料到这孩子养不熟,可亲耳听到,那股子凉意还是顺着脊梁骨往上窜,让她忍不住担心身旁摇摇欲坠的女儿。 林致福见状,眼中精光一闪,机会来了! 他立刻蹲下身,一把将林佳妮紧紧搂进怀里,脸上瞬间切换成一副慈父心肠、悲痛欲绝的模样。 他一边轻抚着女儿的背,一边抬起头,用一种受伤又无奈的眼神望着周围的街坊。 “佳妮,别怕,爸爸在呢,爸爸永远不会不要你。” 他声音哽咽,眼眶泛红,演得情真意切。 随即,他话锋一转,矛头直指郑湘文,声音里充满了痛心疾首的指责:“湘文,你看看!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孩子还这么小,你当着她的面说这些话,你这是要逼死她吗?就算你不念着我们夫妻的情分,你难道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顾了吗?你就是要毁了这个家,毁了孩子的一辈子吗?!” 原本还有些同情郑湘文的街坊邻居,此刻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唉,这当妈的也太狠心了,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说离婚呢?” “就是啊,大人闹矛盾,最可怜的就是孩子了。” “林主任说得对,这女人一提离婚,跟疯了似的,连孩子都不要了,真是造孽!” 这个年代,离婚这两个字,本就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尤其从一个女人的嘴里说出来,更是要被戳一辈子脊梁骨的。 一时间,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来,每一句都像针一样扎在郑湘文身上。 林致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觉得,是郑湘文无情无义,狠心绝情,而他,只是一个努力维系家庭的可怜男人。 眼看女儿被千夫所指,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谢冬梅心头一紧。 她伸出手,一把将郑湘文往自己怀里一搂,用自己瘦削却坚挺的后背,为她挡住了所有审视和非议的目光。 “我女儿怎么了?”谢冬梅冷冷地扫过林致福那张虚伪的脸。 “男人在外面养小三,连私生子都生出来了,还不许女人提离婚?” “怎么着?我们家湘文是该把那个叫小美的女人接回家里来,好吃好喝伺候着,再把那个野种抱过来当亲儿子养,这才叫贤惠,这才叫顾全大局,是吗?!” “难道就因为他是个男人,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们女人就活该忍气吞声,打落牙齿和血吞,守着一个烂透了的家,过一辈子?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蔡英丽脸色一白,感觉谢冬梅那句‘伺候小三和私生子’的话,简直就是指着她的鼻子骂! “你……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蔡英丽尖叫着反驳,却显得底气不足。 林致福更是脸色铁青,他死死咬着后槽牙:“岳母!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再说一遍,什么小美,什么儿子,都是子虚乌有!你拿不出证据,这就是污蔑!” “证据?”谢冬梅嗤笑一声,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她懒得再跟他们废话,直接撂下狠话: “好啊,既然你不见棺材不掉泪,那也简单。现在我就亲自去毕池巷38号,请那位叫小美的姑娘,抱着你们林家的种,去粮食局大门口,当着你们单位所有领导和同事的面,跟你当面对质!” “到时候,咱们再好好算算,你给她买金子的钱,给她买连衣裙的钱,到底是你的工资,还是粮食局的公款!” 谢冬梅说完,看都懒得再看林致福一眼。 她搂着怀里还在微微发抖的郑湘文,沉声道:“湘文,我们走!这种肮脏地方,多待一秒都嫌恶心!” 郑爱国和郑明礼立刻跟上,一家人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 林致福那张英俊的脸,此刻已经血色尽失,冷汗顺着鬓角涔涔而下。 毕池巷38号是他给小美买的房子,当初小美怀孕又诊断出是男娃,他妈蔡英丽出钱写的林致福的名字。 小美刚怀孕他就被提拔当上粮食局主任,他觉得小美就是来旺他的。 但是事业上升期,他妈又不同意小美进门,所以一直养在外面。 谢冬梅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连地址都知道! 现在她还要去单位闹?让小美抱着孩子去单位? 那他这辈子就全完了! 他想也不想,疯了一样冲上前去,伸手就要去抓谢冬梅的胳膊,“不能走!话没说清楚,你们不能走!” 然而,他刚一动,两道身影就如两堵墙般,瞬间挡在了他的面前。 “想干嘛?还想动手?”郑明成歪着头,一脸痞气地看着他,掰了掰手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 林致福急红了眼,理智在崩断的边缘。 他顾不上那么多,对着看起来更壮实的郑明成,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推! “给老子滚开!” 他只想拦住谢冬梅,只想堵住她那张什么都敢往外说的嘴! 郑明成被他推得一个踉跄,眼神却骤然一亮。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郑明成像是被一股巨力击中,整个人顺着那股推力往后倒去。 但他倒得极有技巧,身体一矮,竟是顺势一个滑铲,动作流畅丝滑地滚到了几步开外的郑爱国脚边! “哎哟——!” 下一秒,郑明成抱着自己的后脑勺,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起来,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我的头!我的头啊!爸!他打我!他把我的头往地上撞啊!要死人了!杀人了啊——!” 郑明成那一声惨叫,凄厉得像是被人当场卸了条腿。 周围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吓得齐齐往后退了一步,伸长了脖子,眼睛瞪得溜圆。 第112章 默契十足 郑爱国的心差点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他看见自己最机灵的小儿子正抱着后脑勺在地上打滚,那痛苦的模样,不像是装的! “明成!”郑爱国目眦欲裂,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老实人发起火来,那是天王老子都拉不住的。 他这辈子最看不得家人受欺负,更何况林致福这王八蛋还在外面养小三,现在还敢动手打他儿子! “林致福你祖宗!”郑爱国一声怒吼,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环顾四周,一眼就瞥见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大爷手里拎着把扫院子的竹扫帚。 郑爱国想也不想,一个箭步冲过去,劈手就把扫帚夺了过来! “老哥,借我使使!” 那大爷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空了。 郑爱国抡圆了胳膊,手里的扫帚带着呼啸的风声,劈头盖脸地就朝着林致福身上抽了过去! “你个狗娘养的畜生!老子今天打死你!” “啪!” 结结实实的一扫帚,正抽在林致福的后背上。 林致福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着的,何曾受过这种奇耻大辱? 还是当着这么多街坊邻居的面,被他那个窝囊废老丈人拿扫帚抽! 后背火辣辣的疼,但脸上的羞辱感更甚! “你个老东西,你敢打我?!”林致福被打得一个趔趄,回头恶狠狠地瞪着郑爱国,一把就攥住了扫帚杆,用力一夺! 郑爱国哪有他力气大,扫帚瞬间被抢了过去。林致福反手就要一扫帚抡回来! “爸!” 一直站在旁边的郑明礼眼疾手快,哪里肯让林致福打着自己父亲。 他一个跨步上前,攥紧了拳头,照着林致福的腮帮子就是一拳! “砰!” 这一拳砸得结结实实。 林致福被打得头一偏,嘴角立马见了血。 他彻底疯了,扔了扫帚就和郑明礼扭打在了一起。 “反了!反了!你们郑家都他妈是土匪!” 郑明礼虽然老实,但常年在医馆和家具厂两头跑,力气不小。 可林致福人高马大,急眼了跟疯狗似的,郑明礼一时间竟有些落了下风。 刚才还在地上打滚的郑明成,一看三哥要吃亏,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蹦了起来,动作麻利得根本不像受了伤的人。 “敢打我哥?我弄死你!”他嗷一嗓子就扑了上去,从后面一把勒住林致福的脖子,用膝盖猛顶他的后腰。 兄弟俩一个前面打,一个后面勒,配合得天衣无缝。 “哎哟!我的儿啊!” 蔡英丽见儿子被两个壮小伙子围殴,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她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尖叫着就冲了上去,伸出干枯的手,照着郑明礼的后背又抓又挠。 “你们这帮强盗!杀千刀的!放开我儿子!来人啊!救命啊!郑家来我们家杀人了!” 场面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一旁的林欣敏看得目瞪口呆,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生怕那疯婆子一样的亲妈不小心挠到自己身上。 她看着蔡英丽披头散发的狼狈样,眼里满是嫌恶,这哪还有半点干部家属的样子? 丢死人了! 谢冬梅把吓得脸色发白的郑湘文往郑爱国身边一推,自己则慢悠悠地踱步上前。 她走到正挠得起劲的蔡英丽身后,扬起手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蔡英丽的脸上! 这一巴掌,用足了力气。 蔡英丽的尖叫声戛然而止,整个人都被扇懵了,捂着火辣辣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冬梅,半天没反应过来。 “你……” 谢冬梅理都懒得理她,目光落在了被两个儿子按在地上锤的林致福身上。 “哎呀!别打了!别打了!都是一家人,这是干什么呀!” 她嘴里焦急地喊着,人已经挤了过去,假意要去拉架。 然而,就在她弯腰去拉郑明成胳膊的瞬间,穿着布鞋的脚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对准了林致福侧腰的软肋,不轻不重地踹了上去。 “明成!快起来!要出人命了!” 她一边‘劝’,脚下一边又换了个角度,精准地踢在了林致福的大腿内侧。 谢冬梅可是中医圣手,人体哪个穴位最疼,哪块肌肉最不禁打,她比谁都清楚。 她这几下,看着不重,却专挑那些又疼又验不出伤的地方下手。 林致福原本还能勉强抵挡郑家兄弟的拳头,可被谢冬梅这几下暗脚一踹,只觉得一股钻心的酸麻刺痛感瞬间传遍全身,半边身子都失了力气。 他闷哼一声,防备的架势顿时一松。 郑明成和郑明礼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 昨晚他们兄弟就商量好了,打,要打! 但不能打出重伤,得用最轻的力道,造成最痛的效果,而且要专挑脸上这种最显眼又最丢人的地方招呼! “砰!砰!” 兄弟俩的拳头跟雨点似的,全落在了林致福那张平日里引以为傲的英俊脸庞上。 没一会儿,林致福的眼眶就青了,鼻子也见了红,嘴角更是肿得老高,整个人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再也没有了半分粮食局主任的威风。 巷子口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们像是被烫了脚一样,人群中炸开了锅,交头接耳的声音瞬间大了起来。 “哎哟!这是谁报的公安?” “这下可闹大了!” “林家这回脸可丢到姥姥家了!” 谢冬梅耳朵尖,那警笛声一响,她心里就有了数。 她眼底精光一闪,飞快地给了还在埋头痛殴林致福的郑明成和郑明礼兄弟俩一个眼色。 那眼神里的意思,只有他们兄弟俩懂:该收手,换戏码了。 但收手前,谢冬梅心里那口恶气还没出完。 她趁着众人注意力都被警笛声吸引走的空档,脚下又‘不经意’地动了动,穿着那双黑布鞋的脚,像是长了眼睛,又快又准地在林致福身上几个不显眼的酸麻穴位上,狠狠地补了几下。 “哎哟……”林致福疼得闷哼出声,浑身跟散了架似的,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郑明成和郑明礼收到老妈的信号,立刻对视一眼,默契十足。 第113章 这叫家务事 前一秒还生龙活虎、把林致福按在地上摩擦的郑明成,下一秒突然两眼一翻,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就往后倒了下去,嘴里还配合地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然后就躺在地上不动了,活脱脱一个被打晕过去的受害者。 而郑明礼则松开了林致福,双手抱着脑袋,痛苦地蹲在了地上,眉头紧锁,嘴里哼哼唧唧,一副被打得头昏脑涨、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这兄弟俩的戏,说来就来,无缝衔接,看得周围的邻居都有些懵了。 “明成!明礼!”谢冬梅的哭喊声瞬间拔高了八度,凄厉又恐慌,她一个箭步扑过去,先是颤抖着手去探郑明成的鼻息,然后又一把抱住蹲在地上的郑明礼。 “我的儿啊!你怎么样了?别吓妈啊!” 她一边夸张地检查着两个儿子的‘伤势’,一边伸出那双懂穴位的手,看似焦急地给郑明礼按揉着太阳穴,实则力道用得恰到好处,既能让郑明礼看起来更痛苦,又能帮他缓解刚才打架时绷紧的神经。 她的嘴也没闲着,直往林致福和蔡英丽心窝子里扎。 “林致福!你个天杀的畜生!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谢冬梅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郑家只是想来问清楚事情的真相!我不过是说要去把你那小三叫来当面对质,你就怕了?你就想杀人灭口是不是?!” 她指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郑明成,悲愤交加:“我小儿子不过是想拦着你,你就下死手把他打晕了!你还想对我这个老丈母娘动手!明礼是为了护着他爸,才跟你动手的!你还有没有良心!” 谢冬梅声泪俱下,捶着胸口,一副快要喘不上气的样子:“我们郑家是老实本分的人家,从来不想跟谁动手!谁知道你林致福心虚到这个地步,气急败坏就要打杀我们全家!我可怜的湘文啊,她身上那些青一块紫一块的伤,我以前还当是她自己不小心磕的,现在看来,全是你这个畜生打的!你打老婆!在外面养小三!还生野种!你……你简直不是人!” 话音刚落,两个穿着制服的公安已经拨开人群,快步走了进来。 “谁报的警?怎么回事?!” 谢冬梅一看见那身制服,就像是见到了救星,立马松开郑明礼,一把拉住为首那个公安的胳膊,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公安同志!公安同志你们可算来了!求求你们给我们做主啊!快……快把那个打人凶手抓起来!再晚一步,我们家就要出人命了!” 林致福本来被打得七荤八素,脑子里嗡嗡作响,可一听到公安两个字,再看到那身熟悉的制服,他眼前猛地一黑,魂儿都快吓飞了。 完了! 这事要是真闹到派出所,那可不是打架斗殴这么简单了! 他们要是真去查,自己挪用公款、在外面养女人的事,哪一件能瞒得住? 到时候别说头上的乌纱帽,不被抓进去吃牢饭都算祖上积德了! “我的儿啊!你怎么样了?”蔡英丽这时也反应了过来,她连滚带爬地扑到林致福身边,看到儿子那张被打成猪头的脸,心疼得直抽抽。 她一抬头,看到走进来的公安,立刻像疯了一样尖叫起来:“公安同志!是他们!是他们郑家这帮土匪冲到我们家里来打人!你们看把我儿子打成什么样了!快!把他们全都抓起来!全都抓去坐牢!” “妈!你别说了!”林致福一听这话,吓得差点当场昏过去,他赶紧一把死死拽住蔡英丽的胳膊,不让她再胡说八道。 他强忍着浑身的剧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谢冬梅和公安连连摆手。 “误会!误会!都是家事!公安同志,这都是家务事!”他声音嘶哑,态度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家人,脾气上来了,打打闹闹的,这不正常嘛!哪能为了这点小事浪费国家的警力资源呢!妈,妈您别生气了!” 说着,他转向谢冬梅,那张青紫交加的脸上,满是卑微和讨好:“妈,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冲动了,是我混蛋!您消消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都听您的!咱们……咱们回家说,回家说行吗?” 林致福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卑微到了尘埃里。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是个幡然醒悟的好女婿。 可谢冬梅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孙子是怕了,怕事情闹大,怕丢了头上的乌纱帽。 想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门儿都没有! “回家说?”谢冬梅冷笑一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致福,“林主任,你当这是你家后院呐?想打就打,想和就和?我儿子还躺在地上人事不省呢!这事儿要是不说清楚,我今天就跟你拼了!” 为首的公安叫李卫国,三十出头,国字脸,浓眉大眼,透着一股子正气。 他刚端起饭碗,准备把早上从食堂打的还冒着热气的大肉包子塞进嘴里,就接到了出警的电话。 这会儿肚子还饿得咕咕叫,心里本就有气,再一看眼前这乱糟糟的场面,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一个男人鼻青脸肿,嘴角还挂着血丝; 另一个男人躺在地上,瞧着像是晕过去了; 还有一个抱着头蹲着,哼哼唧唧,地上还扔着一把断了齿的竹扫帚。 这叫家务事? 李卫国目光扫过林致福那张被打成调色盘的脸,又落在他那身干净体面的干部服上,心里顿时就有数了。 他最瞧不上的,就是这种仗着自己有点权,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在外面乱搞,还回家打老婆的男人。 “怎么回事?”李卫国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致福一听公安这语气,心里咯噔一下。 他偷偷觑着李卫国的脸色,发现对方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比刚才更黑了,眼神也更冷了,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第114章 谁怕谁 “公安同志,真……真是误会,”林致福紧张得额头冒汗,赶紧解释,“我们就是……就是一点家庭矛盾,我岳母她……她年纪大了,有点激动。我这伤,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跟他们没关系!” 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邻居都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嘘声。 自己摔的?谁家摔跤能把自己摔成猪头? 这林主任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真不小。 李卫国心里更是冷笑。这林致福都被打成这样了,还一个劲儿地帮对方开脱,这不明摆着心里有鬼,怕事情闹大吗? 再联想刚才谢冬梅那番撕心裂肺的控诉,他对那个被出轨的女人,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同情。 这年头,严打的风声正紧。 这事儿虽然没动刀子,没见多少血,可这么多人聚众斗殴,影响多坏! 尤其还牵扯到干部作风问题,这可不是小事! “闭嘴!”李卫国厉声呵斥林致福,“你摔的?你当我眼睛是瞎的吗?!” 林致福被吼得一哆嗦,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李卫国不再理他,大步走到郑明成身边蹲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动作很是专业。 蹲在一旁的郑明礼见状,主动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懊悔和倔强,对着李卫国说:“公安同志,这事……这事是我不对,我不该动手打人。我认错,我愿意跟你们去派出所。”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和愤怒:“可是他……他林致福先推我爸!我爸都一把年纪了,哪经得起他那么推搡?他还要打我妈!我……我做儿子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爸妈被人欺负吧?我……我没忍住……”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郑明成眼皮动了动,悠悠转醒。 他先是迷茫地眨了眨眼,然后猛地坐起来,看着眼前的公安,一脸正直地说:“公安同志,我也去!我愿意去派出所把情况说清楚!我们相信组织,相信公安同志能给我们一个公道!” “对!”谢冬梅立刻接上话,义正辞严,“我们是守法的好公民,必须积极配合公安同志的工作!但是,凡事都得讲个理!是他林致福先动的手!他打我女儿,还在外面养小三生野种,我们上门评理,他心虚就想打人灭口!这事,他必须受到法律的制裁!” 谢冬梅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句句都踩在林致福的死穴上。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这事,不是郑家无理取闹,而是林家欺人太甚! 她算准了林致福不敢去派出所,可她偏偏就要把事情闹到派出所去! 只有到了那儿,在公安同志的见证下,逼着林致福签下离婚协议书,这婚才能离得干净利落,才能让他大出血! 想到这,谢冬梅眼珠一转,目光落在了旁边还在心疼儿子的蔡英丽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哎哟,我说亲家母啊,”谢冬梅的语气阴阳怪气,拉长了调子,“你看看你这宝贝儿子,多有担当啊!都被打成这样了,还知道护着我们家明成明礼呢!不像某些人,一把年纪了,还跟个泼妇一样,就知道撒泼打滚,满嘴喷粪,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林家有多不占理!” “你说谁是泼妇?!”蔡英丽本就一肚子火,被谢冬梅这么一激,当场就炸了,“谢冬梅你个老太婆!你别以为你人多就了不起了!我儿子是干部,你们把他打成这样,这事没完!我告诉你们,我今天非要讨个说法!非要让你们坐牢!” “好啊!”谢冬梅要的就是她这句话,立刻拍手称快,“讨说法好啊!咱们就去派出所好好说道说道!让公安同志评评理,看看究竟是谁不占理!看看你那宝贝儿子是怎么打老婆,怎么养小三的!” “去就去!谁怕谁!”蔡英丽气昏了头,脖子一梗,完全没注意到儿子在身后拼命拉她的衣角。她现在就一个念头,不能吃亏! 不能让郑家这帮泥腿子占了上风! 李卫国看着眼前这乱局,一个要私了,一个要公办,两边吵得不可开交,头都大了。 看来,这事在现场是解决不了了。 他站起身,脸色一沉,大手一挥,下了命令: “都别吵了!既然说不清楚,那就都跟我回所里去说!所有当事人,一个都别想走,全部带走!” --- 派出所里,白炽灯管发出‘嗡嗡’的轻响,照得调解室里每个人的脸都有些发白。 李卫国将厚厚一沓笔录往桌上一拍,发出一声闷响。 他拉开椅子坐下,端起桌上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子,灌了一大口凉掉的茶水,喉结上下滚动,这才压下心头那股子火气。 “笔录都做完了,情况我也跟外头的街坊邻居了解得差不多了。”李卫国目光如炬,在郑家和林家两拨人身上来回扫视,“林致福,你先动手推人,这是事实。但你们郑家,也确实还手了,而且下手不轻。” 他指了指林致福那张已经涂了紫药水、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脸,“这事儿,往大了说,是聚众斗殴,影响很坏。真要按规矩办,你们两家动了手的,都得进去冷静几天。” 李卫国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些:“但说到底,是亲家之间的矛盾,没动刀子,没见多少血。我的意见是,你们自己调解。林致福,你作为干部,更应该做出表率,主动认错。郑家这边,也得饶人处且饶人。大家各退一步,我们这边做个批评教育,这事就算过去了。你们看怎么样?” 李卫国的处理方式合情合理,既给了双方台阶,也表明了公家的态度。 蔡英丽和林欣敏听了,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只要不追究打人的事,不闹大,她们就还能占着理。 可林致福却像是丢了魂儿,呆滞地坐在长凳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上的一道裂缝。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想不通。 明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郑湘文那个受气包,他拿捏得死死的。 第115章 欺人太甚 郑家那帮人,除了郑明成是个混不吝的,其他人都是些老实巴交的泥腿子,吓唬两句就蔫了。 可今天,一切都变了。 那个平日里除了守着药罐子就是守着医馆,话都懒得多说一句的老太婆谢冬梅,怎么突然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她不仅知道了小美和儿子的事,连自己挪用公款这种藏得严严实实的事,她是怎么知道的? 一股寒意从林致福的脊梁骨窜上来,让他浑身发冷。 这个变数,太可怕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和滔天怒火。 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把事情压下去。 乌纱帽,绝对不能丢! “我……我接受调解。”林致福抬起头,声音嘶哑,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李公安说得对,都是我的错,是我冲动了。妈,我愿意给您和我爸赔礼道歉,只要湘文肯跟我回家,以后我保证……” “我不接受。” 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懒洋洋地打断了他。 郑明成翘着二郎腿,身子歪歪斜斜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下巴微微抬起,用眼角的余光瞥着林致福,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 “进去蹲几天就蹲几天呗,我烂命一条,无所谓。”他抖了抖腿,像个十足的地痞流氓,“反正我进去之前,也把他揍爽了,不亏。” 林致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拳头在桌子底下捏得咯咯作响。 “你!”林欣敏再也忍不住了,她本来就因为这事被叫到派出所,觉得脸都丢尽了,现在看到郑明成这副嚣张的嘴脸,心里的火一下就窜到了天灵盖。 她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郑明成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流氓!地痞!无赖!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把我哥打成这样,你还得意了是吧?我告诉你们,这事没完!你们郑家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好过!” 郑明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悠悠地摊开手,对着李卫国无奈地耸了耸肩,“李公安,您瞧见了吧?不是我们不讲道理,是他们这家子人,就没想过要调解。” 他慢悠悠地放下腿,坐直了身子,目光终于从林致福身上移开,落在了姐姐郑湘文的身上。 他指了指把头埋在胸前的郑湘文。 “李公安,您也看过我姐脸上的伤。这姓林的狗东西,打女人的时候可威风了。我今天把话放这儿!以后只要让我再看见他,我见一次打一次!” 说完,他的眼神猛地转向林欣敏,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桃花眼里,此刻满是冰冷的戾气。 “还有你,嘴巴放干净点。别以为我郑明成不打女人。” 他咧嘴一笑,露出独有的两颗大金牙,那笑容却看得林欣敏后背发凉。 “惹急了我,我可不管你是男是女。” “你……你……”林欣敏被郑明成那副流氓嘴脸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手都在哆嗦,却一句话也骂不出来。 蔡英丽见女儿吃了瘪,自己儿子又被打成那副熊样,心疼得跟刀割似的。 她一把护住林欣敏,猛地转向李卫国,嗓门尖得能刺破屋顶。 “李公安!李公安你看看!你都听到了吧!”她一拍大腿,干嚎起来,“这还没出派出所的门呢,就当着您的面扬言要报复!这是什么人啊?这是地痞!是流氓!这种人你们还不赶紧给关起来?等他出了门,我们一家老小的人身安全谁来保障啊?到时候出了事,你们派出所负不负责?” “都给我闭嘴!” 李卫国忍无可忍,猛地一拍桌子,那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子都跟着跳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 整个调解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蔡英丽粗重的喘气声和白炽灯管持续的‘嗡嗡’声。 李卫国的目光从蔡英丽脸上刮过,最后落在了从头到尾都稳如泰山的谢冬梅身上。 “郑家大嫂,”他语气沉了下来,“现在林致福愿意调解,你们家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想要怎么处理,给个准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谢冬梅身上。 郑爱国紧张地看着她,手心里全是汗,郑明礼和郑湘文也屏住了呼吸。 就连吊儿郎当的郑明成,也收敛了脸上的痞气,等着他妈发话。 谢冬梅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皮,淡淡地扫了林致福一眼。 那眼神让林致福的心沉到了谷底。 “调解?也不是不行。”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李卫国,“想让我们同意调解也简单。让林致福,当着这刚看热闹所有人的面,给我女儿郑湘文跪下,磕三个响头,认错。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什么?!”林家人听到这话瞬间炸了毛。 “你做梦!”林欣敏第一个尖叫起来。 “你个老太婆,你安的什么心!”蔡英丽更是直接从长凳上蹦了起来,指着谢冬梅的鼻子破口大骂。 谢冬梅仿佛没听见她们的叫骂,继续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如果不同意,也行。那咱们就接着闹。” 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脸色铁青的林致福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我们不仅要闹,还要闹到你林主任的单位去。我倒是要亲自去问问你们粮食局的领导,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个体恤下属的好领导,专门安排你林致福去‘照顾’他家夫人了?” “你!” 林致福猛地站起身,双目赤红地瞪着谢冬梅,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林致福嘴唇哆嗦着,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想扑过去撕了谢冬梅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可理智死死地拽住了他。 他不敢,他真的不敢再把事情闹大了。 蔡英丽见儿子被气得快要厥过去,更是怒火攻心,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谢冬梅:“谢冬梅!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狠毒!你女儿自己生不出儿子,是个下不出蛋的鸡,你还有脸在这里嚣张?我们林家没把她扫地出门就不错了!换成我,生不出儿子,早就找根绳子吊死,哪还有脸出来见人!” 她骂得痛快,却没发现郑湘文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 第116章 我们有意见 骂完谢冬梅,蔡英丽又把矛头转向了始终低着头的郑湘文,语气里带着施舍般的恩赐:“湘文!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你妈说,让她别闹了!赶紧把这事处理好,跟我回家去!你放心,只要你好好过日子,伺候好致福,照顾好我们,今天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不然……哼,到时候致福真要跟你离了婚,你可就什么都得不到了!包括林佳妮!” 郑湘文那张原本总是带着怯懦和顺从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泪痕和决绝。 她的眼睛红肿,却亮得惊人,死死地盯着蔡英丽和林致福。 “我不要了。” 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我什么都不要了。” 郑湘文深吸一口气,对着屋里所有的人,也对着自己前半生的委曲求全,喊出了那句话:“我要离婚!” “你们不是想闹吗?好啊,那就闹吧!我也不怕了!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怕什么!” 蔡英丽脸上的怒骂和得意瞬间凝固,她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儿媳妇。 这还是那个唯唯诺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郑湘文吗? 以前,别说离婚了,只要她稍微大声一点,郑湘文就吓得跟个鹌鹑似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自己只要把孙女林佳妮搬出来,她就什么都听了,比使唤家里的老妈子还顺手。 可现在,她说什么?她说她要离婚?还说连最心疼的女儿都不要了? 蔡英丽脑子彻底懵了,她以为在家门口郑湘文说的都是气话,可没想到郑湘文会这么坚决。 她本能地觉得,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 郑湘文这副豁出去的架势,不像是闹脾气,倒像是要把天捅个窟窿。 “你……你说什么?”蔡英丽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乱,“你再说一遍?你个疯婆子,你敢!” 与蔡英丽的震惊不同,林欣敏在短暂的错愕后,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那份喜悦几乎要从脸上溢出来。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她早就看郑湘文这个黄脸婆不顺眼了。 瞧她那副样子,整天灰头土脸,穿得跟个乡下妇女似的,一点品味都没有。 自己哥哥林致福是谁?粮食局的主任! 年轻有为,一表人才,走出去多少姑娘家盯着看? 怎么就娶了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女人? 每次带出去都嫌丢人! 现在好了,这不识好歹的女人自己提离婚了! 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等她一走,哥哥就能娶个门当户对的,到时候,她林欣敏脸上也有光! 林欣敏心里乐开了花,看向郑湘文的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看傻子似的怜悯和轻蔑。 而作为风暴中心的林致福,此刻的内心更是翻江倒海,各种念头飞速旋转。 他承认,在郑湘文喊出这句话的瞬间,他心里竟然涌起了一股狂喜。 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结果吗? 他脑子转得飞快。只要离了婚,谢冬梅这个老太婆再怎么闹,也只是前丈母娘,名不正言不顺了。 至于出轨和挪用公款的事,她们手里有真凭实据吗? 没有! 不过是空口白牙地咋呼罢了! 到时候,只要他一口咬死是郑湘文无理取闹,主动要离婚,那所有的脏水、所有的骂名,不就全都扣到郑湘文头上了? 这个年代,女人主动提离婚,那可是天大的新闻! 背后指指点点的人,只会说她不守妇道,不知好歹,而他林致福,就成了一个被无理妻子抛弃的可怜人! 想到这里,林致福心中的怒火和屈辱瞬间被一股精明的算计所取代。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赤红的双眼慢慢褪去血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伪装出来的痛楚和受伤。 他看着郑湘文,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失望,还有一丝恰到好处的挽留。 “湘文……”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而低沉,带着一丝颤抖,“你……你真的要这么做吗?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还有佳妮……你真的都不要了吗?” 他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去拉郑湘文的手,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摆出一副被伤透了心、不敢触碰的姿态。 “我知道,是我妈和我妹妹说话不好听,让你受委屈了。我代她们向你道歉。我们回家去,有什么话,我们关起门来好好说,行不行?别在这里……让外人看笑话。” 林致福说得情真意切,要是不知内情的人听了,只会觉得这是一个顾全大局、努力挽回家庭的好丈夫。 然而,郑湘文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双哭肿的眼睛里,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和动摇。 她前半辈子,就是被他这副虚伪的嘴脸骗过来的。 见郑湘文无动于衷,林致福心中暗喜,知道这台阶已经铺好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艰难地转过身,对李卫国说:“李公安,您也看到了。不是我不想好好过,是她……是她非要离。” 他顿了顿,再睁开眼时,已是一副忍痛割爱的沉痛模样。 “既然她心意已决,强扭的瓜不甜。我……我同意离婚。” 李卫国看着这场闹剧,林致福那点小九九,他一眼就看穿了。 他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这林家,没一个省油的灯。 他拿起笔,在记录本上敲了敲,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 “既然双方都同意离婚,那这就算民事纠纷了。”他扫视了一圈屋里的人,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严肃,“关于离婚的具体事宜,你们可以去民政局或者法院处理。现在,就今天这起打架斗殴事件,还有没有别的意见?” 李卫国话音刚落,还没等林家那边的人反应过来,谢冬梅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李公安,我们有意见。” 她慢悠悠地坐直了身子,从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布兜里,不紧不慢地掏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第117章 离婚协议 “既然林主任这么痛快,同意离婚,那咱们也别耽误工夫了。”谢冬梅将那几张纸拍在了林致福面前的桌子上。 “喏,离婚协议,我们都替你拟好了。签字画押吧。” 林致福的瞳孔猛地一缩,眼角控制不住地狠狠抽搐了一下。 离婚协议? 他们连离婚协议都准备好了? 这哪是临时起意? 这分明就是一场早就挖好了坑,就等着他往下跳的鸿门宴! 他死死地盯着桌上那几张写满了字的纸,只觉得那不是纸,而是一张早就织好的网,把他牢牢地罩在了里面。 “什么东西?我看看!”蔡英丽比他动作更快,一把就将那几张纸抢了过去,浑浊的老眼凑上去一看,下一秒,一声尖利刺耳的惊叫就划破了派出所调解室的空气。 “哎哟我的妈呀!你们这是要抢劫啊!” 蔡英丽的手指哆嗦着,指着纸上的字,像是看到了什么吃人的怪物,“你们郑家是穷疯了还是怎么地?想屁吃呢!” 林致福一把从他妈手里夺过那份协议,林欣敏也立刻伸长了脖子凑过来看。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林致福的脸色,随着目光的下移,一寸一寸地黑了下去,最后变得像锅底一样。 协议上写得明明白白: 一、双方自愿离婚。 二、婚生女林佳妮归男方林致福抚养,女方郑湘文无需支付任何抚养费用。 三、夫妻共同财产分割如下:现金存款共计六千六百元,男方林致福分得二千六百元,女方郑湘文分得四千元。 四、位于镇中心团结路78号的二层楼房,产权归女方郑湘文所有。 看到最后一条,林致福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血直冲脑门。 那栋房子位置在镇中心! 那是他托了多少关系,花了多少心思才弄到手的! 虽然买的时候郑湘文也掏了她手里的不少嫁妆,但大头都是他家出的! 现在,谢冬梅这个老太婆竟然狮子大开口,想把整栋房子都吞下去? “不同意!我死也不同意!”蔡英丽已经蹦了起来,唾沫星子横飞,“房子是我家出的钱,凭什么给她?她一个要滚蛋的女人,还想要我们林家的房子?脸呢?脸皮是城墙做的吗?” 林欣敏更是气得满脸通红,她指着谢冬梅的鼻子,尖声叫道:“我看你们就是土匪!是强盗!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打架,这就是一场有预谋的敲诈勒索!李公安!你可得看清楚了!他们这就是设局敲诈!应该把他们全都抓起来,拉去蹲大牢!” 面对林家母女的疯狂输出,谢冬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嘲讽和不屑。 她从林致福几乎要喷火的眼睛里拿过那份协议,转身,双手递给了旁边一直皱眉看着的李卫国。 “李公安,您给评评理。” “这上面写的,哪一条不是我女儿应得的?” 李卫国接过协议,目光在上面扫过。 谢冬梅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女儿郑湘文,嫁到你们林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当牛做马,说的就是她吧?每天天不亮,早上五点就得爬起来,给你们一大家子做早饭。你蔡英丽同志,你儿子林主任,你女儿林欣敏,哪个不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下了班,她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就得扎进厨房,伺候你们老的少的。晚上你们都睡了,她还得洗衣、拖地,收拾你们扔得满地的烂摊子。等到她能躺下歇口气,都快半夜了。这么多年,她有过一天好日子吗?她就是你们林家不花钱的老妈子!” 谢冬梅的目光转向林致福,“至于这钱,我们算得已经很客气了。六千六百块,分她四千,多吗?这栋房子,当初买的时候,我女儿掏空了自己所有嫁妆,这事你敢说没有?我还没跟你算,你这些年花在外面那个小狐狸精和那个野种身上的钱呢!” “你!”林致福的身体猛地一僵,捏紧的拳头咯咯作响。 “你什么你?”谢冬梅冷笑一声,往前逼近一步,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几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林致福,我劝你想清楚。今天你要是签了字,咱们好聚好散。你要是敢说个‘不’字,也行。”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狠戾的光。 “我反正有的是时间。明天一早,我就搬个小板凳,坐到你们粮食局大门口,从上班守到下班。我就跟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好好唠唠嗑。唠唠你林大主任是怎么打老婆的,怎么在外面养小三的,怎么把公家的钱拿去养私生子的!” “你猜猜,到时候,你那个局长,是会保你呢,还是会把你一脚踢开?”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林致福的心口上。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林致福额角的青筋一根根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知道,这个老太婆说得出,就做得出。 林致福死死地瞪着谢冬梅,那眼神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出几个窟窿来。 良久,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屈辱和怒火,目光越过谢冬梅,落在了她身后那个沉默不语的女人身上。 “郑湘文,”林致福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这也是你的意思?你就非要用这份东西,跟我把这婚离了?” 郑湘文的身子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她看着这个自己伺候了多年,却从未把自己当人看的男人坚定的点点头。 “是。” “呵……”林致福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荒谬,“呵呵……好,好得很!”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被拿捏得死死的一天。 更没想到,那个把他逼到绝境的人,竟然会是这个平日里任他打骂、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郑湘文。 第118章 不拖泥带水 林致福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疯狂和暴怒已经被一层阴冷的算计所取代。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冲着谢冬梅勾了勾手指,压低了声音:“你,过来点。” 这个动作,瞬间点燃了旁边的火药桶。 “你想干啥!”郑明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把抄起旁边的一条板凳腿,怒目圆睁地瞪着林致福。 郑明礼也紧跟着站起身,虽然没说话,但那紧握的双拳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坐下!慌什么?他现在就是只拔了牙的老虎,还能吃了我?” 谢冬梅安抚地拍了拍两个儿子的胳膊,示意他们别紧张。 然后,她撑着桌子,身子微微前倾,凑近了林致福,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说吧,还有什么屁要放?” 林致福的眼角又是一阵狂跳,他强忍着一拳砸过去的冲动,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协议,我可以签。婚,我也可以去离。” 他顿了顿,阴鸷的目光在郑家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但是,你们给我听清楚了。出了这个派出所的门,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谁也别再来纠缠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 他死死盯住谢冬梅,“自己掂量清楚!” “否则,”他加重了语气,“咱们就鱼死网破!我不好过,你们郑家,谁也别想好过!” 蔡英丽和林欣敏都闭上了嘴,紧张地看着这边。 谢冬梅静静地听着,直到林致福说完,她才缓缓地直起身子,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 “可以。” 她答应得如此干脆,反倒让林致福愣了一下。 谢冬梅拿起桌上的离婚协议,轻轻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先把这婚离了,比什么都强。” 人只要做了坏事,就别想天衣无缝。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谢冬梅活了两辈子,最信奉的就是‘报应不爽’四个字。 只不过,不是现在。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先把女儿从这个火坑里捞出来,至于你林致福挪用的公款,贪占的利益…… 那些账,不用等她谢冬梅,自然有人和林致福清算。 林致福伸出手,准备去拿那份决定他命运的离婚协议。 “致福!不能签!” 一只干枯的手猛地按在了他的手背上,蔡英丽老眼圆睁,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林致福的眼神骤然一冷,他没有看他妈,只是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说道:“妈,你别再捣乱了。” “我捣乱?我是你妈!我是在帮你!你被这群土匪逼成这样,你还向着他们说话?” “闭嘴!”林致福猛地甩开她的手,低吼了一声。 那一声里,蕴含了无尽的屈辱、愤怒和被逼到绝境的崩溃。 他转过头,眼睛死死瞪着蔡英丽,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你还嫌不够丢人吗?想让我连工作都丢了,你才甘心是不是?” 蔡英丽被儿子眼里的凶光吓得一个哆嗦,嘴巴张了张。 林致福不再理会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钢笔,拔开笔帽。 笔尖悬在签名栏上方,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每一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纸上划下耻辱的印记。 ‘林致福’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力透纸背。 签完字,他将笔扔在桌上,然后抓起那份一式三份的协议,看也不看,就在调解书上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谢冬梅冷眼看着,等他签完,才让郑湘文也在上面签了字。 李卫国收好调解书,看着这闹剧收场,心里也松了口气,挥了挥手:“行了,既然都解决了,就都散了吧。” 林家母女俩还想说什么,却被林致福一个阴冷的眼神给瞪了回去,只能不甘不愿地跟着他往外走。 郑家一行人也跟在后面,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 林致福刚走到派出所门口的台阶下,谢冬梅的声音就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 “林主任,别急着走啊。” 林致福的脚步一顿,身子僵硬地转了过来。 谢冬梅脸上挂着笑,那笑容却让林致福觉得比数九寒冬的风还要冷。“这协议签了,调解书也签了,事情可还没办完呢。” 她扬了扬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方向,“打铁要趁热,民政局还没下班,咱们现在就过去,把那红本本换成绿本本,这事才算彻底了结。” 林致福死死地盯着谢冬梅,半晌,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呵……呵呵……”他低声笑了出来,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一种扭曲的佩服,“谢冬梅,我真是小看你了。你这算计,真是一环扣一环,半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我留啊。” “过奖了。”谢冬梅面不改色,“我这人做事,就喜欢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 林致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至极,有恨,有怨,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着民政局的方向大步走去。那背影,萧瑟又决绝。 蔡英丽和林欣敏想跟上去,却被他一个‘滚’字喝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远,气得在原地直跺脚。 拿到离婚证的那一刻,林致福的表情已经麻木了。 他像是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跟着去了房管所,将那栋位于镇中心的二层小楼,过户到了郑湘文的名下。 当所有手续办完,林致福将那本崭新的房产证和离婚证一起塞到郑湘文手里时,他终于再次开口。 他的目光越过郑湘文,阴冷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郑家人,“别忘了你们答应过我什么。今天的事,出了这个门,就烂在肚子里。要是让我在外面听到半点风声……”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威胁,比任何话语都更加骇人。 说完,他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 郑湘文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本绿色的离婚证,一本红色的房产证。 第119章 她还有家,这就够了。 阳光照在纸上,晃得郑湘文眼睛发花。 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太不真实了。 她自由了?她真的从那个地狱般的家里逃出来了? 可为什么,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大块,空落落的,风一吹,就呼呼地往里灌着冷气。 她看着手里的东西,茫然四顾,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往哪里去。 就在这时,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臂,轻轻地环住了她颤抖的肩膀。 “湘文。”谢冬梅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郑湘文的身体一僵,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滚了下来,越流越凶,最后,她再也忍不住,转过身,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那些年受的委屈,那些夜里流的眼泪,那些说不出口的痛苦,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嚎啕的哭声,撕心裂肺。 谢冬梅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等郑湘文的哭声渐渐小了,变成了压抑的抽噎,谢冬梅才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 “湘文,听妈说。”谢冬梅的眼神坚定而明亮,充满了力量,“从今天起,你就是个崭新的人了。过去那些烂人烂事,都让它过去。咱们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她抬手,用粗糙的指腹擦去女儿脸上的泪痕,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知道,接下来会有很多人在背后对你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别怕!咱们郑家上上下下,都陪着你一起扛!现在都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离婚怎么了?过不下去就离,天经地义!那些个老古董思想,要不得!” 谢冬梅的目光扫过周围两个儿子,“以后,谁要是敢在你姐面前嚼舌根,说那些难听的话,你们就给老娘怼回去!天塌下来,有妈给你们撑腰!” 郑湘文的下巴抵在母亲粗糙的衣服上,布料磨得脸颊生疼,但那份踏实感,却让她渐渐止住了抽噎。 她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母亲那双坚定的眸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 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郑爱国,抬起那双常年揉面而变得粗糙宽厚的大手,轻轻地放在了大女儿的头顶上,像小时候那样,笨拙地揉了揉。 他嘴笨,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掌心的温度,却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湘文,有爸在。” 郑明礼和郑明成也一左一右地围了过来,兄弟俩的手同时搭在了郑湘文的肩膀上。 “姐,以后谁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答应!”郑明成捏了捏拳头,眼神里透着一股混不吝的狠劲。 郑明礼嘴唇动了动,只说出两个字:“有我。” 郑湘文看着父亲、母亲、弟弟们,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将她紧紧包围,那颗被挖空的心,仿佛瞬间被这浓得化不开的亲情填满了。 是啊,天还没塌下来。只要家人还在,就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她还有家,这就够了。 …… 另一头,林家。 “砰!” 林致福一脚踹开家门,整个人像一头发怒的公牛,冲进了客厅。 蔡英丽和林欣敏看着暴怒的林致福,大气都不敢喘。 “钱呢?家里的钱呢?”林致福双眼赤红,像是在审问犯人一样盯着他妈。 蔡英丽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钱……钱不都在我这儿锁着吗?你要钱干什么?” “干什么?填窟窿!”林致福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一把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哐当——”一声巨响,白色的搪瓷碎屑四溅。 “快拿出来!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存折,现金,都给我!”他嘶吼着,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蔡英丽的脸色一下白了,她颤抖着嘴唇,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致福……你……你真拿了单位的钱?” 林致福烦躁地耙了耙头发,没有回答,但那默认的态度比任何回答都更让蔡英丽心惊。 “你疯了!你怎么敢的啊!”蔡英丽的声音透露出不可置信,“你从小到大,墙上贴满了奖状,是院里所有孩子的榜样!你是国家干部,是吃公家饭的!你怎么能去做这种偷鸡摸狗、违法犯罪的事!” 她痛心疾首,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我的天老爷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糊涂蛋!这要是被查出来,是要去坐牢的啊!” “坐牢?我现在就要被你逼得去坐牢了!”林致福被她一声声的质问彻底点燃了,他猛地转过身,指着蔡英丽的鼻子,压抑已久的怨气如火山般爆发。 “还不是你逼的!从小到大,你就管着我!我每个月八十八块五的工资,一分不少全得上交给你!我一个大男人,粮食局的主任,兜里比脸还干净!每次跟你伸手要钱,你问东问西,查账查得比单位会计还严!申请个三块五块,比跟公家打报告还麻烦!”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屈辱和愤怒,“你以为我愿意?小美要吃要穿,后来有了小熊,奶粉、尿布、麦乳精,哪样不要钱?我跟你说,你肯多给吗?你一分钱都不肯多掏!我有什么办法?我只能去挪用公款!” “我本来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年底就能悄悄补上!”林致福越说越激动,眼神里透出深深的恐惧,“可谢冬梅那个老妖婆她怎么会知道的?她知道了,是不是单位里已经有人知道了?不行,我得赶紧把窟窿填上!不然这事要是被捅出来,我就完了!这辈子都完了!” 蔡英丽被他吼得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那个狐狸精……那个狐狸精……都是那个女人害的!” 蔡英丽虽然不喜欢郑湘文,但也绝看不上小美那种舞厅里出来的女人。 平日里,蔡英丽给亲孙子林佳豪买东西,眼睛都不眨一下,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但前提是她自己去买。 她对小美,是一毛不拔,卡得死死的。 她原以为这样就能让那女人知难而退,没想到,那狐狸精竟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哄得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为了她去干这种掉脑袋的勾当! 蔡英丽的眼神瞬间变得怨毒起来。 这种扫把星,祸害精,绝对不能让她进林家的门! 想靠着个孙子上位?做梦! 第120章 宁静与归属感 夜色渐深,郑家堂屋的灯光却亮如白昼,将一家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郑湘文的情绪在亲情的包裹下,总算平复了些。 她靠在谢冬梅的肩头,虽然不再抽噎,但红肿的眼眶和偶尔轻颤的睫毛,依旧泄露着内心的脆弱。 谢冬梅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湘文,离婚证都拿到了,这事就算翻篇了。那套房子,眼下空空荡荡,连个锅碗瓢盆都没有。这年头,虽说严打,社会治安好了不少,但你一个女人家单独住,我不放心。”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圈家人,最后落在郑湘文脸上,“这几天,你就先在家里住着。等东西都搬过来了,咱们再合计。” 郑爱国在一旁连连点头,瓮声瓮气地附和:“对,对,你妈说得对,家里地方大,住得下。” 郑湘文刚想说点什么,谢冬梅已经转向了小儿子郑明成。 “明成,明天你雇辆大板车陪你姐去林家,把她的东西都收拾回来。顺便,把那四千块钱给我要回来!”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狠劲让屋里的温度都降了几分:“你把那个铁皮大喇叭给我带上。他们要是痛痛快快给钱、让搬东西,那就相安无事。要是敢耍花样,或者叽叽歪歪不给钱,你就把喇叭打开,站他们家门口喊!” “你就喊,‘林致福婚内出轨养小三,挪用公款逼走老婆,如今连老婆的嫁妆钱都要贪!’我倒要看看,他那个粮食局主任的脸皮,还有他妈那个自诩清高的老脸,往哪儿搁!” 郑明成一听,眼睛瞬间亮了,像是找到了最擅长的舞台,一拍胸脯,“妈,您就瞧好吧!这事儿交给我,保准办得妥妥帖帖!他们要脸,我就让他们没脸!他们要是不给钱,我能让他们家门口的电线杆子都替他们害臊!” 这混不吝的语气,让刚刚还沉浸在悲伤里的郑湘文,嘴角都忍不住牵动了一下。 谢冬梅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回头,郑重地看着大女儿,语气也柔和了些许,但话里的分量却一点没减。 “湘文,你给我听好了。这婚,不是你的错,是林致福那个王八蛋不是东西。你从林家那个狼窝里跳出来了,是好事,是新生。以后外头那些长舌妇要是敢在你背后嚼舌根,说三道四,你听着不爽,就当面给我骂回去!” 她握住郑湘文的手,力道很重,“要是骂不赢,或者嘴笨,你就把那人的模样、住址记下来,回来告诉明成。让他带着大喇叭去‘讲道理’。” 谢冬梅瞥了一眼小儿子,“反正他别的本事没有,干这个,是他的强项,也最合适。” “那可不!”郑明成得意地搂住郑明礼的肩膀,冲着郑湘文挤眉弄眼,“姐,你放心!我保证以后在咱这片儿,没人敢在你背后多放一个屁!谁敢说你半句不好,我就让他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一直沉默的郑明礼被他搂着,脸微微一红,也鼓起勇气,弱弱地开了口:“姐……我……我也能帮忙。” 谢冬梅看着这个老实巴交的三儿子,语气里带着点嫌弃,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你还是把心思都花在看病抓药上吧。我活了四十多年,还真没见过你跟谁红过脸。你这性子,跟你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锯嘴的葫芦。” 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摇了摇头,“别到时候让你去骂人,你站在那儿半天,脸憋得通红,就咿咿呀呀说不出句整话,净让人看笑话了。” 郑明成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搂着郑明礼的胳膊更紧了,“妈说得对!老三,这就叫合适的人干合适的事!就像妈要是让我去给人看病开方子,那不成心要人命嘛!你的战场在药柜前,我的战场在街面上,分工明确!” 郑明礼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憨厚地挠了挠头,也跟着笑了起来,那笑容干净又纯粹。 一直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的郑湘仪,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母亲运筹帷幄的锐利,看着父亲无言的守护,看着三弟笨拙的关心,看着四弟张扬的维护。 这一刻,堂屋里的灯光仿佛格外温暖。 家人的吵闹、调侃、维护,将所有的风雨都隔绝在外。 她那颗飘摇不定的心,在此刻,竟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归属感。 …… 天刚蒙蒙亮,东方泛起鱼肚白,郑家大院已经有了动静。 谢冬梅麻利地将最后一口玉米糊喝完,把搪瓷碗往桌上重重一放。 “明成,湘文,收拾好了没?大板车我让老刘头给你们备好了,就在巷子口等着呢。”她一边说,一边用毛巾擦了擦嘴。 郑明成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妈,放心吧,都妥了。我姐的东西,就算是一根针,我也给她从林家那个耗子洞里掏出来!” 郑湘文神色已经镇定了不少。她走到谢冬梅身边,低声说:“妈,我……” “什么都别说,”谢冬梅打断她,伸手替她理了理衣领,“去了林家,你什么都不用管,就站明成后头。他要是跟人吵吵起来,你就在旁边看着,别插嘴,也别心软。记住了吗?” “……记住了。”郑湘文点点头,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去吧。”谢冬梅摆摆手,又看向一旁默默啃着窝窝头的三儿子,“明礼,吃快点,医馆那边还一堆事儿呢。” 郑明礼赶紧三两口把窝窝头塞进嘴里,拿起挂在墙上的帆布挎包,“妈,我好了。” 谢冬梅‘嗯’了一声,率先迈步出了院门。 谢氏医馆的木门板刚卸下一半,门口就已经排起了队。 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扑面而来,这是郑明礼最熟悉不过的味道。 “谢大夫来了!” “谢馆长早!” 街坊邻居们热情地打着招呼。 谢冬梅只是淡淡地点点头,目光却已经穿过人群,落在了医馆角落里一个焦急等待的身影上。 一个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褂子的中年男人,正抱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男孩脸色蜡黄,嘴唇发紫,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 第121章 十万火急 “小李,”谢冬梅对医馆的学徒吩咐道,“把门全打开,让大家按号排队。明礼,跟我来。” 她径直走到那对父子面前,男人一见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噗通一声就要跪下。 “谢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儿子吧!我们跑了好几家医院,都说……都说没救了!” 谢冬梅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托住,眉头紧锁:“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别动不动就给我来这套!把孩子抱到里屋诊床上。” 男人被这股气势镇住,连忙抱着孩子进了里屋。 谢冬梅打了盆清水,用硫磺香皂仔仔细细地将手洗了三遍,每一个指缝都搓得干干净净。 她擦干手,走到诊床边,目光落在男孩身上。 “什么时候开始的?都有些什么症状?之前的大夫怎么说?”她一边问,一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在男孩细弱的手腕上。 男人语无伦次地描述着:“就……就半个月前,突然就发高烧,烧得说胡话。后来烧退了,人就一天比一天没精神,吃什么吐什么,现在连水都喂不进去了。市里医院的大夫拍了片子,说是……说是肚子里长了东西,要做手术,可……可孩子这么小,我怕他下不了手术台啊!” 谢冬梅闭着眼,指尖感受着那微弱如游丝的脉搏,片刻后,她又翻开男孩的眼皮,看了看舌苔。 望、闻、问、切。一套流程走下来,她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底。 这病,在中医里叫‘癥瘕积聚’,西医的说法就是腹腔肿瘤。 确实棘手,尤其是对这么小的孩子来说,正气亏虚,邪气嚣张,稍有不慎,就是油尽灯枯的下场。 但,不是死症。 她收回手,对那男人说:“市里医院的大夫没说错,这病确实凶险。但在我这儿,还有一线生机。” 男人眼睛瞬间亮了,声音都在发抖:“谢大夫,您……您说的是真的?” “我从不说假话。”谢冬梅语气平静,“这病是寒湿凝滞,瘀血内结,日久成积。想要治,就得双管齐下。内服汤药,活血化瘀,软坚散结;外用针灸,疏通经络,扶正祛邪。过程会很慢,至少要三个月,而且药钱和诊金也不便宜。你得想好了。” “想好了!想好了!”男人激动得满脸通红,又要下跪,“只要能救我儿子的命,我就是砸锅卖铁,做牛做马都愿意!” “行了!”谢冬梅最见不得这个,赶紧扶住他,“去外头等着,我先给他行针稳住元气。” 她把男人劝出去,转身对一直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出的郑明礼说:“把我的金针拿来,用艾绒熏过。” 郑明礼连忙应声去准备。 谢冬梅看着诊床上毫无生气的孩子,扭头问郑明礼:“明礼,依你看,这孩子的病,根源在哪?” 这是考校。 郑明礼拿着消过毒的针包,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沉思了片刻,才小声说:“脉象沉细而涩,舌质紫暗,苔白腻……孩童乃纯阳之体,却呈此寒湿之象,应是先天禀赋不足,又为外邪所侵,导致脾阳不振,水湿不化,凝聚成邪。我认为……当以温阳健脾为本,辅以化瘀散结。” 谢冬梅听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这个答案,虽不完全是她心中所想,却也另辟蹊径,抓住了‘扶正’这个根本。 老三这性子虽然木讷,但在医理上,却有自己的一份通透和仁心。 “你说的,是固本培元的路子,没错。但眼下邪气势大,正气衰微,光是‘温补’,如杯水车薪,等不及。” 谢冬梅一边说,一边从针包里捻出一根细长的金针,“所以,第一步,得先破其巢穴,断其根源!” 她话音刚落,手腕一抖,金针稳、准、狠地刺入男孩腹部的‘气海穴’。 “看好了,这是我们谢家祖传的‘神枢九针’针法。”谢冬梅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行针之时,气沉丹田,意随针走。进针一寸,捻转九次,提插六次,引邪气外出。此法大泻,非危急重症不可用。” 她一边讲解,一边演示,动作行云流水,看得郑明礼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一连七针下去,男孩蜡黄的脸上竟泛起一丝微弱的红晕。 谢冬梅收了针,额角也见了汗。 她直起身,写下一张药方递给郑明礼:“按方抓药,头三副,用武火急煎,取浓汁,一勺一勺地喂。记住,不能停。” “是,妈!”郑明礼重重地点头,拿着方子转身就往药柜跑。 就在这时,医馆外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汽车在小镇里可是稀罕事。 紧接着,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进来,径直找到谢冬梅。 “谢大夫,顾总请您去一趟市里。” 谢冬梅认得他,是顾维的秘书小张。 她眉头微蹙,“什么事这么急?” 小张压低声音,神色凝重:“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顾总在百货大楼顶楼的办公室等您,说是十万火急。” 市百货大楼的顶楼?那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上去的。 谢冬梅心里有了数,看来是让他调查招娣与邹家村的事情有着落了。 她把医馆的事跟郑明礼交代清楚,特别是那个重病的孩子,千叮咛万嘱咐,才脱下白大褂,跟着小张坐上了那辆黑色的轿车,一路朝着市中心疾驰而去。 黑色的轿车在市百货大楼前停稳,谢冬梅面无表情地推开车门,跟着秘书小张走进这栋全市最气派的建筑。 电梯是那种老式的,需要专门的电梯员拉动栅栏门,升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和小张两个人,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谢冬梅的手心里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叮——” 电梯门打开,打断了她的思绪。 顶楼的办公室装修得相当气派,地上铺着厚厚的红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小张将她引到一扇门前,轻轻敲了敲。 第122章 太冒险了 “请进。” 小张推开门,对谢冬梅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则识趣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顾维正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对面前站着的几个下属交代着什么。 “……这批货一定要盯紧了,出了问题,我拿你们是问。去吧。” 他挥了挥手,几个员工便低着头,恭敬地从谢冬梅身边鱼贯而出。 顾维这才转过身,看到谢冬梅,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谢大夫,来了?快请坐,小张没跟你说是什么事吧?” “没说。”谢冬梅压下心中的翻腾,走到待客的沙发上坐下,腰背挺得笔直,“只说是十万火急。” 顾维给她倒了杯热茶,推到她面前,然后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谢大夫,我再次托人查邹家村的事,有了一些眉目。” 谢冬梅她紧紧盯着顾维,“……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说。”顾维皱起了眉头,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从明面上查,邹家村没有任何问题。村办企业是市里的标杆,年年拿奖,村风淳朴,邻里和睦,简直就是模范村。我派去的人,问了一圈,没问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谢冬梅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不过,”顾维话锋一转,“就在昨天,我接到了一个内部消息。省里……有人发话了,要秘密调查邹家村,尤其是他们的村办企业和这几年的财务往来。” 省里? 谢冬梅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陈老那张矍铄的面孔。 是了,一定是陈老说的省里的关系出手了! 她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处。 顾维观察着她的神色变化,继续说道:“谢大夫,这件事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省里直接插手,说明问题不小。为了方便两边信息同步,你能不能把你最近查到的所有情况,都跟我说说?” “当然。”谢冬梅没有丝毫犹豫,将茶杯放到桌上,开始娓娓道来,“前几天,我找了个朋友去查邹家村的事情……” 她将如何从陈砚君口中得知邹家村可能涉及拐卖妇女儿童,以及那个神秘的孔先生,再到他如何利用邹瀚海这个突破口,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全部告诉了顾维。 顾维听得心惊肉跳,脸上的表情从严肃变成了震惊。 他怎么也没想到,谢冬梅一个乡镇医馆的大夫,短短几天之内,竟然挖出了这么多连他都查不到的内幕。 “你是说……邹家村的村长邹德海,可能只是个傀儡,背后还有一个能量巨大的‘孔先生’?而且他们很可能在利用村办企业做掩护,进行人口买卖?”顾维的声音都变了调,这个推断实在太过骇人。 “八九不离十。”谢冬梅的眼神锐利如刀,“而且,我还准备让邹瀚海的弟弟带我们进邹家村找冯招娣。” “什么?!”顾维彻底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谢大夫,你疯了?根据你所说邹瀚海的为人,那是一个两面三刀的家伙!你跟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太危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谢冬梅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我打算把招娣,从邹家村买出来。” 顾维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这太冒险了!万一中间出了任何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计划的风险实在太高,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我知道冒险。”谢冬梅的目光落在窗外,声音里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但这是最快,也是唯一能把招娣完整带出来,同时又能拿到他们罪证的办法。我等不了了。” 顾维看着她决绝的神情,心中百感交集。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表情凝重地说:“谢大夫,你先冷静一下。这件事非同小可,已经不是我们两个人能决定的了。你让我想想……这样,我先给市里的领导打个电话,把情况汇报一下,听听上面的意思。我们必须从长计议,制定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案。” 顾维看着谢冬梅那张写满不惜一切代价的脸,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知道,劝是劝不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抓起办公桌上那台红色的转盘电话,拨出一串号码。 电话接通得很快,顾维的腰杆瞬间挺直,声音也变得恭敬起来:“喂,是钟秘书吗?我是百货大楼的小顾,顾维。对,对。我有紧急情况,需要立刻向侯市长汇报。”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顾维连连点头:“是,是,我知道领导忙,但这事儿……十万火急,人命关天!对,跟邹家村有关。” 他特意加重了‘邹家村’三个字。 果然,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顾维立刻换上更严肃的语气,将谢冬梅刚才提供的情报,以及那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买人’计划,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遍。 他的语速极快,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他汇报的声音和电话里偶尔传来的呼吸声。 谢冬梅端坐在沙发上,内心有些焦灼。 “……情况就是这样,侯市长。谢大夫的计划风险极高,但我认为,这也是目前唯一能拿到确凿证据,并且把人安全救出来的突破口。请领导指示!”顾维说完,屏住了呼吸,额角渗出了一层细汗。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那压抑的寂静几乎让人窒息。 终于,那个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只说了几个字,顾维便立刻应道:“是!是!我明白!我们就在这儿等,哪儿也不去!” 电话挂断,顾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靠在了椅背上。 “领导怎么说?”谢冬梅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等。”顾维抹了把嘴,看着谢冬梅,眼神复杂,“领导说,这事儿太大,他们需要立刻开个短会。让我们原地待命,等他们回电话。” 谢冬梅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等待,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第123章 孜孜不倦 顾维走到门口,冲着外面喊了一声:“小张!” 秘书小张几乎是立刻就出现在了门口,站得笔直:“顾总,您有什么吩咐?” “去财务拿台大哥大过来。” 小张愣了一下,显然有些惊讶,但还是立马应声:“是!”说完,转身快步离去。 没过两分钟,小张就捧着一个硕大的黑色方块走了进来,上面还拖着一根又粗又长的天线。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宝贝疙瘩交到顾维手上,然后识趣地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顾维接下来的动作,让谢冬梅皱起了眉头。 顾维拿着大哥大,几步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就往她怀里塞。 “谢大夫,这个你拿着。” 谢冬梅本能地向后一缩,双手抬起,做出一个拒绝的姿势:“我不要。这东西太招摇了,我用不着。” “怎么用不着?”顾维的眉头拧了起来,态度强硬地又把大哥大往前一递,“这次要不是我派人去医馆堵你,上哪儿找你去?邹家村那边瞬息万变,市里随时有安排,我们必须第一时间联系上!你总不能让我天天派人去你家门口蹲着吧?” 谢冬梅看着怀里这沉甸甸的玩意儿,一脸的嫌弃。 这东西又重又丑,揣兜里不像话,拿手里又累赘,走在路上,恨不得全村的狗都跟着你叫。 她再怎么样前世也是拿过诺基亚的人,现在这块大砖头属实拿不下手。 她板着脸,又想把东西推回去:“我说了,我不要。有事你去医馆找明礼,或者去我家,总能找到我。” “那得找到什么时候?黄花菜都凉了!”顾维也来了脾气,干脆把大哥大硬塞进她怀里,语气也软了下来,“谢大夫,这事儿一环扣一环,耽误不起。再说,这也不是白给你的,就当我借你的。” 见谢冬梅的脸色依旧难看,顾维眼珠一转,赶紧补充道:“这样,等这事儿了了,我家老爷子的身体也让你调理好了,你再还给我,总行了吧?” 他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冬梅再拒绝,倒显得不识好歹了。 她低头看着怀里这块又大又沉的砖头,心里叹了口气。 罢了。 顾维说得对,眼下是非常时期,邹家村那边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市里的决定也悬而未决,有个能随时联系的工具,确实能省去不少麻烦。 想到这里,她不再推辞,默默地将大哥大拿到手里掂了掂,那沉甸甸的分量压得她手腕一沉。 她撇了撇嘴,一脸无语地嘟囔了一句:“死沉死沉的,跟个铁疙瘩似的。” 顾维见她终于收下,脸上顿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热情地凑上前,指着上面的按键,开始教她怎么用:“来来来,谢大夫,我教你,这个是开机键,这个是……” 顾维指着大哥大上那几个凸起的橡胶按键,耐心地讲解着。 谢冬梅听得心不在焉,这玩意儿的操作逻辑在她看来,简直比三岁小孩的玩具还简单。 “……拨号就按这个绿色的,挂断按红色的,记住了吗?”顾维像个教书先生,孜孜不倦。 就在这时,办公室那台红色的转盘电话再次尖锐响起。 顾维一个激灵,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抓起听筒:“喂?”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顾维紧绷的脸瞬间松弛下来,甚至还带上了一丝笑意:“哟,老杜!行啊,嗯,嗯,人在我这儿呢。好,好,我们马上过去!” 他三言两语就挂了电话,动作干脆利落。 顾维转过身,对着沙发上的谢冬梅一扬下巴:“走吧,谢大夫,挪挪地方。” 谢冬梅眉梢一挑,双手抱胸,稳坐不动:“去哪儿?领导有指示了?” “指示是有了,不过不是给我的。”顾维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穿上,动作麻利,“这事儿市里直接批给了公安局,由他们全权接手。刚才给我打电话的,是市局的杜局长。我们现在过去,把情况跟他当面交代清楚。” 公安局? 这事儿扯上公安,当然是好事,有了官方力量介入,邹家村那帮人渣就别想翻天。 可……陈砚君那边怎么办? 她让邹瀚海的弟弟带人进去,打的是买家的旗号,这要是跟公安搅和在一起,陈砚君会不会觉得被耍了,当场撂挑子不干了? 顾维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走到她面前:“谢大夫,你放心。给我打电话的杜局长,叫杜建国,是我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这小子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就算没我这层关系,碰上这种事,他也会一查到底。”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笃定:“你那个线人的顾虑,我会跟老杜说清楚。他们公安办案,有的是办法,不会让你难做。” 话说到这份上,谢冬梅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下一半。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角,跟着顾维走出了办公室。 两人上了车,车子颠簸着驶向市公安局。 市公安局是一栋灰色的三层小楼,门口挂着国徽,显得庄严肃穆。 顾维领着谢冬梅径直上了二楼的一间会客厅。 推开门,里面已经坐着几个人了。 主位上坐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国字脸,浓眉大眼,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肩章在灯光下闪着光。 他神情严肃,不怒自威,想必就是杜建国了。 旁边还坐着几个穿着制服和便装的干事,人手一个笔记本,表情同样凝重。 看到顾维进来,杜建国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很快又收敛了回去,显得公事公办:“维子,来了。” 他目光转向谢冬梅,伸出手:“您就是谢冬梅大夫吧?久仰大名。我是市局的杜建国。” “杜局长,你好。”谢冬梅伸手与他握了握,不卑不亢。 简单的寒暄过后,众人落座,会客厅的气氛瞬间又变得严肃起来。 杜建国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如炬地看着谢冬梅:“谢大夫,情况我们从市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李市长亲自下的命令,要求我们成立专案组,务必把邹家村的事情调查清楚!如果真如你所说,存在大规模的违法犯罪活动,我们绝不姑息!”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第124章 一网打尽 谢冬梅点了点头,将自己从陈砚君那里得到的所有信息,那个神秘的‘孔先生’如何操控一切,以及邹瀚海那边提供的线索,都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她讲得不快,但条理清晰,细节详尽,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神情专注,不时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 当谢冬梅讲到自己已经安排人假扮买家,准备深入邹家村买人取证时,杜建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胡闹!”他拿着小本子一拍桌子,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为之一颤。 杜建国冷着脸,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这件事,你们的做法太冒险了!这是在拿人命开玩笑!这么严重的情况,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向我们公安机关报案?难道在我们老百姓眼里,公安局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这话问得又重又急,带着一股子质问的味道。 顾维刚想开口打圆场,却被谢冬梅一个眼神制止了。 只见谢冬梅迎着杜建国审视的目光,非但没有半分慌乱,反而平静地反问道:“杜局长,如果我拿着一堆道听途说的消息来报案,你们会立案吗?” 杜建国一噎,眉头皱得更紧了。 谢冬梅继续说道:“我不是不信任公安,恰恰相反,我是太清楚你们的办案流程了。凡事讲证据,没有证据,你们寸步难行。邹家村经营多年,早就成了铁板一块,外人想拿到他们的罪证,比登天还难。我不行险招,难道等着里面的姑娘一个个被卖到山沟里,一辈子都毁了吗?” “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是希望你们能用手里的权力,去救那些还在火坑里的姑娘。至于我的计划,风险我担,后果我负。” 整个会客厅里,鸦雀无声。 杜建国看着谢冬梅,目光里那股子锋利的审视慢慢褪去,化成了一抹复杂的情绪。 “谢大夫,我明白你救人心切。”杜建国揉了揉眉心,语气里透着一股子疲惫,“但邹家村那地方,盘踞多年,关系网错综复杂,说是龙潭虎穴,一点都不为过。万一真有什么变故,你们赤手空拳的,有自保的能力吗?到时候人没救出来,再把自己搭进去,这后果,你真能承受?” 他摇了摇头,声音沉了下来:“我们公安的职责,不仅仅是打击犯罪,更是要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冒险,不是这么个冒法。” 杜建国抬眼看向旁边一个一直埋头记录的便装中年男人:“老江,情况怎么样了?” 那个被称作老江的男人立刻抬起头,他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精干,眼神锐利,一看就是个老公安。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汇报道:“杜局,接到市里通知后,我们打拐办立刻抽调了人手,已经派了两组侦查员化装成收山货的、跑运输的,正在邹家村周边乡镇进行摸排。不过村子戒备很严,外人很难进去。” 杜建国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回谢冬梅身上,态度已经不再是刚才的强硬。 “谢大夫,你的线人,你的计划,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突破口。我不会否定它,但我们必须拿出一个更稳妥的方案。” 他身体微微前倾,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我必须保证你们每一个人的安全,这是底线。” 谢冬梅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杜建国继续道:“如果你执意要让邹瀚海的弟弟带人进去,可以。但是,必须有我们的人跟着。” 他伸出两根手指:“我派两名最得力的侦查员,一个扮成司机,一个扮成手下的伙计,跟你们一起进村。邹瀚海那边,我们也会派人二十四小时盯着,确保他不会耍花样。” 顾维在一旁听着,眼睛一亮,这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杜建国看着谢冬梅,眼神变得异常严肃:“你们进去之后,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完成交易,把人带出来。记住,一旦人到手,不要有任何犹豫,不要想着去抓什么‘孔先生’,立刻撤离!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 谢冬梅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陷入了犹豫。 陈砚君…… 那个男人身份太特殊,太敏感。 他之所以愿意透露消息,甚至帮忙牵线搭桥,前提就是绝不能和官方扯上任何关系。 现在要让公安的人跟着一起进去,陈砚君会怎么想? 他会不会觉得这是个圈套,是自己联合警方在钓鱼? 一旦他翻脸,这条好不容易搭上的线,可能就彻底断了。 可杜建国的方案,无疑是最稳妥的。 不仅能最大程度地保障所有人的安全,更重要的是,只要交易完成,人赃并获,邹家村拐卖妇女儿童的罪名就彻底坐实了。 到时候公安再收网,就能把这整个毒瘤连根拔起,一个都跑不掉。 这比她自己单打独斗,风险小了无数倍,效果却好了无数倍。 谢冬梅脑子里飞速权衡着。 她活了两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当公安的线人……这还真是头一遭。 这感觉,有点新奇,又有点说不出的沉重。 半晌,她抬起头,迎上杜建国探寻的目光,缓缓开口:“杜局长,你的方案,我原则上同意。但是,我需要时间去说服我的同伴。” 她的话说得很巧妙,没有直接点出陈砚君,只用了同伴二字。 “他有他的顾虑,我必须亲自去跟他解释清楚,打消他的疑虑。否则,我们进不了村,一切都是白搭。” “等我这边沟通好了,我们再碰头,敲定所有细节,制定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案。” 杜建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坚定和原则。 他知道,这个女人不好糊弄,也绝不是个鲁莽之辈。 “好。”杜建国干脆利落地一点头,“我等你的消息。但时间不能太长,里面的姑娘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他转向旁边那位戴眼镜的江主任,下达命令:“江海涛同志。” “到!”江海涛立刻坐直了身体。 “从现在开始,市局成立‘9.18邹家村专案组’,由你担任组长,全面负责此案的侦破工作。所有人员、设备,优先调配!只有一个要求,快、准、狠!务必将这个犯罪团伙一网打尽!” “是!保证完成任务!”江海涛的声音洪亮而坚定,眼神里闪烁着即将投入战斗的光芒。 第125章 你做得对 会议室的门被拉开,江海涛率先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个小本子,撕下一页递给谢冬梅。 “谢大夫,这是我们专案组办公室的电话,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江海涛的表情严肃,“你那边只要一有消息,立刻打这个电话找我。记住,我叫江海涛。” 谢冬梅接过那张写着一串号码的薄纸,指尖能感觉到钢笔留下的微微凹痕。 她点点头:“知道了,江主任。” 江海涛没再多说,敬了个礼,便带着人风风火火地走了,整个楼道里回荡着他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 谢冬梅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手里的纸条,心里那块大石头非但没落下,反而悬得更高了。 顾维跟杜建国在办公室里又多聊了几句,这才慢悠悠地走出来。 他一出门就看到谢冬梅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 “谢大夫,我们走吧。”顾维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外面灰扑扑的街道。 谢冬梅没回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顾总,接下来我能够应付,谢谢你帮我们这么多。” 顾维已经帮她太多,这种事还是别让他趟洪水了。 “这些都是小事。谢大夫,杜局能拍板成立专案组,派精锐力量配合。这份信任,咱们不能辜负。” 顾维斟酌了一下再道:“再说了,谢大夫,你我心里都清楚,邹家村那地方不是善地。真刀真枪地干,我们几个就是去送菜。有公安同志在,性质就不一样了。咱们进去捞人,他们外面张网,这才是万全之策。” 谢冬梅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她不是热血上头的毛头小子,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把所有人都拖进泥潭。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将那张纸条仔细地对折好,放进上衣口袋里,动作一丝不苟。 “我知道,”她终于转过头,看着顾维,“你先回去吧,百货大楼那边一堆事等着你。” 顾维看着她眼里的坚定,知道多说无益,便点了点头:“行。车就在楼下,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我自己走走。”谢冬梅摆了摆手,径直朝楼梯口走去,“脑子乱,正好清净清净。” 告别了顾维,谢冬梅拐进了旁边那条去四合院的胡同。 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的槐树枝叶繁茂,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她停在了四合院门前。 “咚、咚咚。” 她抬手,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里面没有立刻传来回应。 谢冬梅也不急,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过了足足三分多钟,门后才响起一阵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木门被拉开。 陈老穿着一身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只是脸色还带着几分病后的苍白。 他虽然已经能下地行走,但每一步都迈得很慢,很稳。 “谢大夫?”陈老看到是她,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一丝光彩,“快,快进来。” “陈老,最近身体如何?”谢冬梅赶紧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他的胳膊。 “喝了你开的药,现在好着呢。”陈老笑了笑,任由她搀扶着,慢慢地往里屋走。 谢冬梅扶着陈老在堂屋的八仙桌旁坐下,自己则拎起桌上的暖水瓶,给他倒了杯热水道:“您这恢复得不错,再有大半个月,保管您能跟以前一样,去公园里跟人杀象棋。” 陈老喝了口水,摆了摆手,浑浊的眼睛望向谢冬梅:“你今天来,不光是看我这把老骨头这么简单吧?说吧,是不是邹家村的事,有进展了?” 谢冬梅也不绕弯子,将水杯轻轻放下,直截了当地说:“陈老,首先得谢谢您。要不是您帮忙,进度肯定没这么快。”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省里已经下了文,让市里彻查。我刚从市公安局出来,他们成立了专案组,打算跟我们一起行动。” 听到‘公安局’三个字,陈老的腰板瞬间挺直了,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哦?具体怎么说?” 谢冬梅便把杜建国的方案,以及派侦查员伪装身份一同进村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陈老听完,重重地一拍大腿,脸上竟露出几分激动的红晕:“对嘛!这才是正道!警民合作,才能把这帮丧尽天良的畜生一网打尽!你做得对!” 说着,他便挣扎着要起身:“不行,我得给砚君那小子打个电话,这事他必须配合!这是为民除害的大好事,由不得他耍性子!” “陈老!您可别!”谢冬梅眼疾手快地按住他,“您这身子骨还没利索呢,可不能动气。” 她看着陈老急切的样子,心里又暖又无奈,放缓了语气劝道:“您也知道砚君那脾气,又犟又拧。您现在一个电话打过去,命令他,他非但不听,保准得跟我撂挑子。到时候,事情就僵住了。” 陈老一怔,随即颓然地坐了回去,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个逆子……” “这事,得顺着毛捋。”谢冬梅从口袋里拿出大哥大,在陈老面前晃了晃,“我来跟他说。您老就擎好吧,我保管让他点头。” 说着,她熟练地拉出天线,然后对着自己记在脑子里的号码,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按着数字。 电话接通得很快,听筒里传来一阵嘈杂的背景音,像是麻将牌碰撞的哗啦声,还有男人大声说笑的声音。 “喂?”一个略带沙哑和不耐烦的男声响起。 “砚君,我是谢冬梅。” 电话那头的陈砚君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背景音小了些,像是他走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谢大夫?有什么进展吗?” “我找你说这事,你在哪儿?” 陈砚君犹豫了一下:“解放路‘老地方棋牌室’你来这找我。” “我半小时后到。你等我。” 谢冬梅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将大哥大往桌上一放。 她转头看向一脸担忧的陈老,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沉稳自信的模样:“陈老,您先躺下,我给您把今天的针扎了。扎完针,您睡一觉,等您醒了,保证给您带回来好消息。” 第126章 没个正形 给陈老施完针,又仔细叮嘱了几句,谢冬梅才从四合院里出来。 她没走大路,而是穿过了一条仅容两人并行的窄巷。 巷子尽头,一块歪歪斜斜的木牌上用红漆写着四个大字——“老地方棋牌室”。 门帘子是用厚帆布做的,上面积了层油腻的黑灰。 谢冬梅一掀开帘子,一股呛人的烟味混杂着汗酸和廉价茶叶的气息就扑面而来,熏得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屋里光线昏暗,只在几张方桌上方吊着几只灯泡。 烟雾缭绕中,全是光着膀子、露着纹身的男人,搓麻将的哗啦声、拍桌子的叫骂声、赢了钱的狂笑声,搅成一锅滚沸的粥。 谢冬梅的出现,像是一滴冷水掉进了热油锅里。 “哗啦——” 离门口最近那桌的麻将声戛然而止。 一个剃着板寸头,脖子上挂着根黄灿灿链子的青年扭过头,上下打量了谢冬梅一眼,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被烟熏黄的牙。 “哟,大婶儿,走错门了吧?菜市场在街那头。” 他身边的人哄笑起来,有人还吹了声轻佻的口哨。 “这岁数,还能找乐子呢?” “老太太,咱这儿可不赊账啊!” 谢冬梅眉头都没皱一下,浑浊的空气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她,她平静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那板寸头身上。 “我找陈砚君。”她的声音清晰地刺破了嘈杂。 板寸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他跟旁边的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慢悠悠地站起来,挡在谢冬梅面前。 “陈砚君?”他掏了掏耳朵,故作惊讶地问,“谁啊?不认识。咱们这儿只有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没有叫这名儿的。” 另一个人也跟着起哄:“对,没听过。大婶儿你是不是记错了?” 板寸头往前凑了凑,一股劣质烟草味几乎喷到谢冬梅脸上:“您赶紧走吧,这地方烟熏火燎的,别把您这身板给呛坏了。” 话是客气的,眼神里的驱赶和不耐烦却毫不掩饰。 谢冬梅懒得跟这帮小喽啰废话。 她一言不发,伸手就从帆布袋里掏出了那个黑色的大哥大。 在昏暗的灯光下,那只大哥大显得又黑又沉,像一块板砖。 她神色自若地拉出那根长长的天线,另一只手的食指开始在键盘上按着号码。 整个棋牌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了谢冬梅手里的那个‘砖头’上。 “我操……”有人没忍住,低低地骂了一声。 板寸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围着谢冬梅转了半圈,像是看什么西洋景。 “嘿,我说大婶儿,”他啧啧称奇,“您这……这玩意儿是哪儿淘换来的?玩具吧?能响吗?” 另一个混混也凑过来,伸手就想摸一下:“让我瞅瞅,这玩意儿不能是真的吧?现在大婶都这么牛掰的吗?” 谢冬梅一个冷眼扫过去,那人伸出的手就僵在了半空。 也就在这时。 “嗡嗡……嗡嗡……” 一阵低沉的震动声伴随着响亮的铃声,从棋牌室的里间传了出来。 板寸头的笑声还没收回去,里屋的门帘猛地被人一把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拎着个嗡嗡作响的大哥大走了出来。 陈砚君穿着件白色背心,露出的胳膊上肌肉虬结,眉骨上狰狞的刀疤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股生人勿近的凶悍之气。 陈砚君看了一眼自己手里响个不停的电话,又看了一眼门口拿着同款电话的谢冬梅,最后目光落在了嬉皮笑脸的板寸头身上。 他二话不说,抬手就冲着板寸头的后脑勺,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 一声脆响,清清楚楚。 板寸头被打得一个趔趄,脸上的笑瞬间凝固,整个人都懵了。 棋牌室里霎时间落针可闻。 刚刚还吊儿郎当的一众混混,在看到陈砚君的瞬间,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一个个站得笔直,垂手立在桌边,连大气都不敢喘。 “刀疤哥!” 几十号人齐刷刷地低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压抑的敬畏。 陈砚君没理会他们,径直走到谢冬梅面前,先是挂断了电话,然后才沉声对那帮手下说:“都眼瞎了?这是谢大夫,我请来的贵客。谁他妈再敢不敬,自己把舌头捋直了再跟我说话。” 他指着谢冬梅,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满是警告:“都听清楚了,以后见着谢大夫,就跟见着我一样,得放尊重些!” 话音刚落,以板寸头为首的一帮混混,猛地朝谢冬梅弯下腰,一个近乎九十度的鞠躬。 “谢大夫,对不起!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声音洪亮,整齐划一,震得房顶的灰尘都扑簌簌往下掉。 这突如其来的大阵仗,把谢冬梅给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脚下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陈砚君嘴角难得地向上弯了弯,那道狰狞的刀疤似乎也柔和了一丝。 “嘿,难得看谢大夫这副表情。” 他那沙哑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揶揄,伸手一引:“里边坐。” 谢冬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那点被吓出来的惊魂未定,瞬间被压了下去,又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她跟着陈砚君,穿过外间那些站得像一排排电线杆子似的混混,掀开了里屋的门帘。 里间的空气并没有好到哪里去,甚至更糟。 一张破旧的单人沙发上堆着乱七八糟的衣裳,有几件甚至还是女人的。 茶几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空酒瓶,一个搪瓷缸子改装的烟灰缸里,烟头堆成了座小山。 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宿醉和劣质香烟混合的酸腐气。 谢冬梅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松开。 她走到沙发边,伸出两根手指,像拈起什么脏东西一样,把一件男士背心和一条喇叭裤拨到一边,给自己清出了一块能坐的地方,然后就那么坐下了。 陈砚君的老脸罕见地红了一下,干咳两声,透着一股子尴尬。 “咳……这帮小子,没个正形,弄得乱七八糟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茶几上的狼藉,把空酒瓶和饭盒往角落里归拢。 第127章 您别让我为难 外间的板寸头和其他几个混混,悄悄地凑到门帘边,伸长了脖子,想听又不敢听,一个个脸上写满了好奇和敬畏。 这个能让刀疤哥亲自收拾屋子的老太太,到底是什么来头? “行了,别忙活了。”谢冬梅开了口,让陈砚君的动作停了下来,“我来不是看你打扫卫生的。” 陈砚君停了手,在裤子上擦了擦,一屁股坐在了对面的小马扎上,那马扎被他高大的身形衬得像个玩具。 他抬起眼,那双总是带着凶光的眼睛此刻却很沉静:“什么事,您说。” 谢冬梅斟酌了一下用词,但还是决定开门见山,跟这种人绕弯子没用。 “邹家村的事,市局插手了。” 陈砚君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门帘的方向。 门帘外那几个探头探脑的脑袋一下全缩了回去。 他没有立刻说话,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半晌,他才收回目光,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磕出一根叼在嘴上,又摸出个打火机,‘咔哒’一声,火苗蹿起。 就在他要点燃的那一刻,动作顿住了,抬眼看了看谢冬梅。 谢冬梅神色不变:“抽你的,我没那么娇贵。” 陈砚君这才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然后将烟雾缓缓吐出,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 “谢大夫,”他开口了,声音比刚才更沉,“我爸那条命是您救回来的,您让我办什么事,我眼都不眨一下。可您知道,我做这行的,最忌讳跟公家的人打交道。沾上了,就是一身骚。” 他把烟夹在指间,看着谢冬梅,眼神里透着一股子为难:“您别让我为难。” 谢冬梅的眼神暗了暗,像是蒙上了一层灰。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这不是为难你,”她的声音冷了下来,“是让你去救人。那些被拐走的女娃,真的等不起。” 陈砚君的眼皮跳了一下,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颤。 他沉默着,猛吸了几口烟,一根烟转眼就去了半截。 “……我手底下的十几个兄弟,已经把邹家村的地形摸透了,所有能用的情报,我一字不落都给您。”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把烟头狠狠地摁进烟灰缸里,像是要把它摁碎了,“但要我跟那帮穿制服的坐在一块儿……办不到。” “所以,你是怕了?” 陈砚君猛地抬起头,眉骨上的刀疤都在抽动:“我陈砚君怕过谁!” “那你就是嫌麻烦。”谢冬梅的目光直视着他,没有丝毫退让,“你觉得那些孩子们的命,没你的规矩重要。” “我……”陈砚君被噎住了,脸色涨得通红,粗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清晰可闻。 “砚君,”谢冬梅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我不是让你去给他们当牛做马,我是让你去主导这件事。你的人,你的情报,比他们那些没头苍蝇管用。有他们在外面接应,我们才能万无一失地把孩子们救出来。这不是合作,这是在利用他们。” “我们现在与公安合作能救更多孩子,你难道忍心看着那些孩子在火坑里继续呆着吗?” 陈砚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盯着谢冬梅看了足足有半分钟,眼神里是剧烈的挣扎。 最终,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的气势都垮了下来,往后重重地靠在了墙上。 “……操。”他低低地骂了一句,又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点上,狠狠抽了一口。 “行。”他吐出这个字,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去。” 谢冬梅紧绷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陈砚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继续道:“不过这事,只能我一个人去。我手底下这帮小子,看见穿制服的腿肚子就转筋,去了也是添乱。” 他说着,眼神又恢复了那股子狠厉和精明。 “我的人昨天晚上又探到个新消息,邹家村除了那个正门,在村子后山,还有一个出口。藏在一片乱石堆后面,很偏,车子过不去,只能翻山。那条路……非常难走。” 陈砚君在兜里掏了掏,递给了谢冬梅一张路线图,上面标注好了乱石堆的位置。 谢冬梅的眼睛骤然一亮,接过那张手画的路线图。 “后山?乱石堆?”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这条路,就是咱们的活路!” 这条路在关键时刻,说不定能救所有人的命。 “这个消息太重要了。”谢冬梅的脑子里已经飞速盘算起来,“我得马上把这个情况同步给公安那边,让他们提前做好布控。” 一听到公安两字,陈砚君刚松弛下来的肩膀又瞬间绷紧了,脸上那股子不自在的神色再次浮现,他闷着头,狠狠嘬了一口烟,没说话。 这头犟驴,还得顺着毛捋。 她忽然往后一靠,换上了一副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陈砚君,那眼神,活像丈母娘在挑女婿。 半晌,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砚君啊,说真的,”谢冬梅的语气忽然变得语重心长,“我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或者家里有个与你年纪相仿的闺女,说啥也得让你给我当女婿。” “噗——咳咳咳!” 陈砚君一口浓烟呛在喉咙里,呛得他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外头偷听的板寸头几个,也是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刀疤哥……当女婿?这老太太说话也太猛了! “谢……谢大夫,您快别拿我开涮了。”陈砚君好不容易顺过气来,一张脸上写满了窘迫和手足无措,那道狰狞的刀疤都显得有几分滑稽,“我这号人,哪里能结婚,这不是耽误人姑娘吗?” “怎么耽误?”谢冬梅一本正经地掰着指头数落,“你看你,有情有义,办事利索,脑子还活泛。市局那帮人,要是有你一半的能耐,这案子早破了。有你在,我这心里头,比旁边跟了一队警察都踏实。” 这番话,半真半假,却实实在在地拍进了陈砚君的心坎里。 他一个在道上混的,听惯了奉承和畏惧,却从没听过这样带点家常的夸赞,尤其还是从他敬重的谢冬梅嘴里说出来的。 第128章 还是您想得远 陈砚君浑身的不自在,像是被热水浇过的雪,迅速融化了。 “谢大夫,您再这么说,我真找地缝钻进去了。”陈砚君抓了抓自己扎手的头发,为了掩饰那点不自然,他目光一转,落在了桌上那个黑乎乎的大哥大上。 “您这个……”他指了指那台大哥大,成功转移了话题,“这玩意儿,可不是有钱就能弄到的。您这路子,可真够野的。” 谢冬梅瞥了一眼那台大哥大,“借的。” 她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见陈砚君一脸不信,才缓缓解释道:“市里百货大楼的顾维,你听过吧?他家的老爷子,病得快不行了,我给从阎王爷手里拉了回来。这个大哥大,就是顾维借我用的,方便联系。等这事儿了了,就得还回去。” “还有邹家村这事,是陈老找到省里的关系帮忙,市里才这么快动起来的。” 陈砚君捏着烟的手,顿在了半空中,烟头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那双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眼睛。 顾家老爷子? 那个传闻中请遍了名医,连御医的后人都束手无策,顾家甚至挂出天价悬赏的顾老? 他混迹市井,最清楚这些上流社会传出的风言风语。 那病,在他们这些人的口中,跟绝症没什么两样。 可现在,谢冬梅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说,人是她救回来的。 陈砚君再看向谢冬梅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仅仅是出于救父之恩的感激和敬重,而是多了一层对一种深不可测力量的敬畏。 与这样的人物结下善缘,说不定之后自己有什么突发状况她还能拉自己一把! 他将烟头摁进烟灰缸,对着谢冬梅,郑重其事地承诺:“谢大夫,招娣那丫头,您放心,就算把邹家村翻个底朝天,我也一定给您囫囵个儿地带回来!” 谢冬梅缓缓点了点头,这头犟驴,总算是彻底捋顺了。 “行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她也站起身准备告辞,陈砚君让谢冬梅把大哥大号码给他,方便联系。 谢冬梅拿起自己的大哥大,下意识地就想拨过去,让对方的机器响一下,好存上号码。 手指刚碰到按键,她就停住了,随即自嘲地笑了笑。 差点忘了,这年头,可没有什么来电显示。 她从自己的帆布袋里掏出个小本本和一截铅笔头,把自己的号码写了下来。 “我的号是这个。”她也报了一串数字,“有任何最新情报,立刻打给我。” “明白!”陈砚君重重点头。 事情谈妥,谢冬梅也不再多留。 “我先走了,我得把今天得到的信息同步给市局。” 她说着,转身就朝外走。 陈砚君快步跟上,亲自为她掀开门帘。 门帘一掀开,外头那几个伸长脖子的混混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瞬间站得笔直,一个个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当谢冬梅从他们面前走过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弯下了腰,声音不大但异常齐整地喊了一声:“谢大夫慢走!” 那恭敬的态度,比对陈砚君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板寸头更是三步并作两步,抢在前面,一把拉开了棋牌室厚重的门帘,哈着腰,直到谢冬梅的身影消失在狭窄的巷子口,才直起身来。 巷子口的光亮吞没了谢冬梅的身影,陈砚君这才缓缓放下门帘,隔绝了外面的天光。 板寸头蹭到陈砚君身边,压低了声音:“刀疤哥,咱……咱真要跟那帮穿制服的搅和到一块儿去?” “您忘了?豹哥最恨的就是那身皮。当年要不是被他们阴了一道,豹哥的腿也不会……”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豹哥要是知道您跟公安有牵扯,非得请会法不可!” 陈砚君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回到那张油腻的桌子边,慢条斯理地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眼神晦暗不明,让人看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把烟叼在嘴里,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我欠谢大夫的,不是钱,是命。” 他顿了顿,抬眼扫过周围一张张紧张的脸,继续道:“再说,我只是搭把手,救几个女娃出来,又不是跟他们穿一条裤子。事办完了,桥归桥路归路。” 这话虽是解释,但显然没能完全打消手下人的顾虑。 “你们这脑子,就不能转个弯?”他用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最近风声有多紧,你们不是不知道,公安那头跟疯狗似的到处咬人。豹哥早就想转白道了,可一直没摸着门路,对不对?” 几个混混面面相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谢冬梅是谁?是顾家老爷子的救命恩人!顾家是谁?那是市百货大楼的东家,一句话能让市里抖三抖的人物。” “这老太太,能在顾家说上话。咱们帮她办成这件事,就是送了顾家恩人一个天大的人情。这比给顾家送十万块钱都管用!我这不是惹麻烦,我这是在给豹哥铺路!” 他最后加了一句,“再说了,豹哥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拿女人孩子下手的孬种。这事儿,他知道了,也只会夸我办得漂亮。” 一席话,说得在场所有人茅塞顿开,眼神里的疑虑瞬间变成了敬佩和恍然。 板寸头反应最快,连忙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凑上前去给陈砚君点上了烟。 “高,实在是高!刀疤哥,还是您想得远!” “是啊是啊,我们这猪脑子,哪能跟刀疤哥比!” 奉承声此起彼伏,屋子里的气氛又活络了起来。 陈砚君深深吸了一口烟,任由尼古丁在肺里打了个转,再缓缓吐出。 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刀疤,也掩去了他眼底深处的一丝寒意。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豹哥那人,疑心病重得能压死人。 自己身边,不知道安了多少双豹哥的眼睛。 今天这事,一举一动,要不了半天就会传到豹哥的耳朵里。 他能从一个无名小卒混成豹哥手底下最利的一把刀,靠的不仅是狠,更是这份在刀尖上盘算的机警。 稍有不对头,豹哥就算再舍不得他这把刀,也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折了,连个给他解释的机会都不会有。 第129章 被丢弃了? 谢冬梅出了巷子,没耽搁一分钟,直接拐上了去市公安局的大路。 她到的时候,江海涛正在办公室里抓头发,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看到谢冬梅进来,他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迎了上来。 “谢大夫,您可算来了!情况怎么样?” 谢冬梅也不废话,从帆布包里掏出那张手绘的地图,一把摊在办公桌上。 “江局长,有新情况。” 江海涛的目光瞬间被地图上那个用红圈标注的位置吸引了。 “后山?乱石堆?”他凑近了,手指在那条曲曲折折的线上划过,眼睛里迸发出精光,“他们后山还有条路?!” “对,”谢冬梅指着地图上的标注,“这条路车过不去,只能靠腿翻山,非常隐蔽。这是我的人刚摸出来的消息。” 江海涛一拍桌子,脸上的焦灼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太好了!这可真是条活路!有了这个出口,我们就能把他们堵个严严实实!” 他立刻叫来几个专案组的骨干,围着地图开始紧急商讨。 “初步计划是这样,”江海涛指着地图,“一组人化装成买家,从正门进去,稳住他们并找到幕后黑手孔先生。另一组精干力量,从后山这条路包抄,断了他们的后路!两面夹击,让他们插翅难飞!” “阵仗太大万一走漏风声他们狗急跳墙,拿人当人质怎么办?”谢冬梅的声音冷静得像冰。 她伸出手指,在地图上点了两个地方。 “进村的人尽量精简。”谢冬梅缓缓说道,“至于正门的其他人要埋伏在隐秘的地方,一旦救出我女儿,再进行合围抓捕。后山的人也需要非常隐秘,没有救出人之前千万不要让他们感受到不一样。” “我们进村一定会被搜身,孔先生他能够做到外界查不出信息肯定是个十分缜密的人,我只能保证尽量通过邹海滨去确认关押的地方,以及孔先生的住处。但我会以救人为一切前提。所以,你们不要想着带设备进村,也不要想着轻举妄动。” 江海涛看着谢冬梅那不信任的眼神,他无奈的回答道:“谢同志,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们,我们肯定是以人民群众的安危为第一要务,我们不是那种政绩优先的人。” 谢冬梅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又加了一句:“孔先生的后路应该不止一条,请警方多派些人手在四周撒网。” 江海涛重重点头,“我的同事们还在摸查村里周边情况,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细节。等高考结束,我们再对最后一次消息。只要时机成熟,立刻行动!” 从市公安局出来,太阳快要落山。 微风卷着尘土,带着一丝凉意,吹得路边的梧桐树叶子哗哗作响。 谢冬梅拢了拢身上衣服,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咕的叫声。 忙活到现在,她就喝了几口水,滴米未进。 她坐上回镇上的末班车,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汗味和柴油味。 车子一路颠簸,谢冬梅靠在冰凉的玻璃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农房,脑子里还在一遍遍地过着邹家村的地图和江海涛的行动方案。 车到站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只有车站门口一盏昏黄的路灯,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谢冬梅下了车,饥肠辘辘的感觉越发强烈。 她揉了揉空瘪的胃,准备先去医馆看看早上那个抱过来的孩子,再回家吃饭。 路过车站旁的桥洞时,一股熟悉的烤红薯香味飘了过来,让她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桥洞底下有个烤红薯的小摊,摊主是一对老夫妻,生意还不错。 谢冬梅想着买两个烤红薯垫垫肚子,刚走近,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桥洞更深处的阴影里,似乎躺着个人。 借着烤红薯摊上那盏煤油灯昏暗的光,她看清了那是一个用几块破木板和稻草搭成的小床,上面躺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谢冬梅几步走过去,越走近,心里的那股不安就越发浓重。 躺在床上的,正是早上那个蜡黄瘦弱的小男孩! 此刻,他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小脸,更是白得像一张纸。 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呼吸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掉的蛛丝。 他小小的身子蜷缩着,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狗蛋?”谢冬梅压低声音试探地叫了一声,这是她早上从他爹嘴里听来的小名。 男孩毫无反应,依旧紧闭着双眼。 谢冬梅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神冷得像腊月的冰碴子。 她不再犹豫,立刻蹲下身,两根手指闪电般地搭上了男孩细弱的脉搏。 指尖传来的脉象细若游丝,紊乱不堪,是急症! “糟了!” 她来不及多想,反手就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摸出了一个用蓝布包裹的针灸包。 布包摊开,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森冷的寒光。 谢冬梅看也不看,捻起一根最细的银针,对着男孩人中穴的位置,稳、准、狠地刺了下去。 她没有丝毫停顿,手指翻飞,一根根银针接连刺入男孩身上的几个大穴。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沓。 最后一针落下,她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薄汗。 再看床上的男孩,他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脸上那股吓人的青紫色也慢慢褪去,虽然依旧虚弱,但呼吸却平稳了许多。 谢冬梅收起银针,心里的火气却蹭蹭地往上冒。 人呢?他爹呢? 她不是明明白白地交代过,孩子情况凶险,必须立刻住院观察吗? 怎么会躺在这阴冷潮湿的桥洞底下?! 她环顾四周,这哪里是人能待的地方? 地上是坑洼不平的泥地,空气里混杂着尘土和霉味。 虽然眼下是夏天,可昼夜温差大,这桥洞里更是阴风阵阵,别说病人了,就是个好人在这睡一晚也得落下病根。 难道是因为没钱治,被丢弃了? 第130章 不愿意? 可早上那个男人抱着孩子时,那份焦灼和担忧,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怎么看都不像是装出来的。 就在谢冬梅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从桥洞外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来人正是孩子的父亲。 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是半碗白粥,另一只手还拎着两个硬邦邦的白面馒头。 他跑到床边,当看清蹲在床边的人是谢冬梅时,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瞬间僵在了原地。 “谢……谢大夫……”男人脸上的血色一下全褪光了,捧着碗的手抖得厉害,碗里的白粥都差点洒出来。 他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谢冬梅的眼睛,整个人手足无措,活像个被当场抓住的小偷。 谢冬梅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声音却冷了下来。 “我早上怎么跟你说的?” 男人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里,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您说让……让住院……” “那他人怎么会在这里?”谢冬梅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男人的心上。 “我……我……”男人嘴唇哆嗦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涨得通红,窘迫和难堪让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半晌,他才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谢大夫……我钱不够……” 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哀求,“住院费太贵了,我实在是拿不出来。可您放心,我每天都按时带他去医馆拿药,您的药费……还有针灸的钱,我就是一天不吃不喝,也一定一分不少地给您送来!” 谢冬梅听着他带着哭腔的哀求,心里的那股无名火莫名其妙就散了。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约莫三十出头,生得一副好筋骨,人高马大,肩膀宽阔,一看就是个能出大力的。 可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衣服,手肘和肩膀处都打了补丁,颜色深一块浅一块,裤腿上还沾着干涸的泥点子。 再看躺在草铺上的狗蛋,身上的小衣服虽然旧,针脚都有些松了,却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块补丁,也没有一丝污渍。 男人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两只端着碗和馒头的大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局促地往后缩了缩。 他以为谢冬梅还在气头上,嘴唇翕动着,继续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是隔壁县的,狗蛋这个病,哪边都瞧不好,听人说谢氏医馆的您是神医,我就……就带着他来了。” “镇上的招待所太贵了,住一晚上要我好几天的工钱,我实在是住不起……”他越说头埋得越低,声音里充满了羞愧,“我寻思着这桥洞子能遮风挡雨,就先对付一晚。您放心,我已经在码头找着活了,帮人扛大包,工头人好,说等过两天工棚里腾出空铺,就让我们爷俩搬过去住。” 谢冬梅听完,也是非常无奈,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难处:“桥洞子阴冷潮湿,工地上灰大土多,你当是养壮劳力呢?” “他这个病,养比治更重要。得有人随时随地盯着,一口痰没上来,都能要了他的命!” 男人听到谢冬梅这话,脸上的血色全褪光了。 他抬起粗糙的手背,狠狠地擦了一把眼睛,通红的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我知道……”他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可我没能耐啊,谢大夫!我除了有一身力气,啥都没有。为了给狗蛋治病,家里那点底子早就掏空了,他娘受不了这个苦,跟人跑了……” 他把手里的碗和馒头往旁边一放,像是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竟要往下跪。 “我现在就靠着在码头上搬搬抬抬,一天挣个几块钱,勉强够上您的药费……” 谢冬梅眼神一凛,在他膝盖沾地前冷声喝道:“站直了!男儿膝下有黄金!” 男人被她这一声吼,硬生生停住了下跪的姿势,可眼泪却再也忍不住。 他用那种近乎绝望的眼神看着谢冬梅,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谢大夫,您别……您别因为这个就不治狗蛋了,行不行?我求您了!钱我一定会挣,我一天扛二十个钟头,不睡觉也去扛!我就是怕……我实在是怕了……之前在其他医院,人家一听我拿不出钱,就把我们爷俩给赶出来了……” 话还没说完,草铺上的狗蛋忽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咳嗽。 “咳……咳咳……” 男人也顾不上再跟谢冬梅说什么,一个箭步就窜到了床边,俯下身子,手忙脚乱地给狗蛋顺着背,嘴里焦急地念叨着:“狗蛋,咋了?是不是哪里不舒坦?跟爸说……” 那份刻在骨子里的紧张和疼爱,根本做不了假。 谢冬梅抬手抹了把脸,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邹瀚海那小子,前阵子让她给开了,顶替他管事的是赵伯的亲侄子,老实肯干。 这么一来,医馆里正好缺一个搬搬抬抬,干体力活的人手。 “我刚给狗蛋把过脉,也扎了针,暂时稳住了。但他这病虚得很,必须得有人时时刻刻在跟前盯着,精心养着。” 男人眼里迸射出希冀的光:“我!我来盯着!我不睡觉,一步都不离开他!” 谢冬梅瞥了他一眼,没接这话茬,反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愣了一下,连忙答道:“牛大力。我爹给起的,说叫这名能有牛一样的力气,好养活。” “牛大力……”谢冬梅点点头,这名字倒是跟他这身板挺配,“名字不错。我问你,我医馆里头正好缺个干力气活的,搬药材,卸板车,有时候还得跟着去山上采药,活不轻省,你愿不愿意干?” 牛大力彻底懵了,他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半晌才反应过来谢冬梅说了什么。 他那双因为扛活而布满老茧的大手哆嗦着,嘴唇也跟着抖了起来:“您说啥?您要……要雇我?” “怎么,不愿意?”谢冬梅眉毛一挑。 第131章 做梦! “愿意!我愿意!!”牛大力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激动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谢大夫,我不要工钱!一分钱都不要!您只要肯救狗蛋,我牛大力的命就是您的!我给您当牛做马,干一辈子!” 现在牛大力眼里,眼前的谢冬梅就是庙里供着的活菩萨! 谢冬梅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豪言壮语,“我谢冬梅不是开善堂的,也不是那号剥削人的黑心老板。进了我谢氏医馆的门,就是我的人,一切都得按章程来。” 她盯着牛大力道:“工钱照发,一分不少。医馆的员工和家属,看病拿药,走内部价。但丑话说在前头,我这不养闲人,你得把你的力气都给我使出来。再有,要是让我发现你手脚不干净,动了什么歪心思……” 她没把话说完,但那眼神里的警告,比任何狠话都来得有分量。 牛大力哪还听不出这是天大的好事,他把胸脯拍得‘砰砰’响,连连点头,激动得像是下一秒就要蹦起来:“您放心!谢大夫您一百个放心!我要是起了半点坏心眼,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我……”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这一次,却是喜悦的泪水。 “行了。”谢冬梅不耐烦地摆摆手,“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 “哎!好!好!”牛大力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是一个破碗,几个馒头,还有一件打着补丁的破旧布包。 他珍而重之地把布包收拾好,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瘦小的狗蛋连同身上的薄被,轻柔地抱在了怀里,生怕一点颠簸弄醒了他。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深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牛大力抱着儿子,紧紧跟在谢冬梅身后,看着她有些单薄的背影,心里像是点燃了一盏明灯,把所有的阴霾和绝望都照得一干二净。 医馆的门虚掩着,里面还透出微弱的灯光。 谢冬梅推开门,对着里屋喊了一声:“明礼,出来一下。” 很快,郑明礼揉着眼睛从里屋走了出来,看到他妈身后还跟着个抱着孩子的壮汉,不由得一愣:“妈,您可真神了,我正急着找不到狗蛋呢!” “他叫牛大力。”谢冬梅言简意赅地介绍道,“以后他就在咱们医馆干活了。你先带他去后院空着的员工房收拾一下,再从厨房给他弄点热乎的吃食,孩子也得喂点米汤。” 郑明礼虽然一头雾水,但见他妈发了话,便老实地点了点头:“哦,好。” 谢冬梅又转向牛大力,吩咐道:“你跟着他就行,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明天一早,准时开工。” 牛大力抱着孩子,对着谢冬梅就要往下跪,被她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他只能一个劲地鞠躬,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谢谢谢大夫!谢谢谢大夫!” 谢冬梅没再理他,交代完事情,转身便走出了医馆,身影很快融入了浓稠的夜色里。 夜风吹在身上,带走了白日里积攒的最后一丝暑气。 她拢了拢衣襟,迈开步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巷子深处,自家那扇熟悉的门后头,透出暖黄色的灯光,像一盏永远为她点亮的灯塔。 推开院门的瞬间,一股浓郁的酱肉香气混着饭菜的热气扑面而来,瞬间就勾起了她空了一天的肠胃。 “回来了?” 厨房里传来郑爱国憨厚的嗓音。 谢冬梅应了一声,整个人像是卸下了一身重担,连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酸软的疲惫。 她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看着丈夫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 他正把一盘炒得碧绿的青菜往盘子里盛,动作利索且仔细。 灯光落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踏实和安稳。 能这样看着他为自己忙活一顿热饭,真好。 郑爱国端着菜一转身,就看见了倚在门口的谢冬梅,吓了一跳,“哎哟,你站这儿干啥。看你这脸色,今天医馆很忙吗?” 他手上的动作却麻利得很,把菜往堂屋的八仙桌上一放,又转身回来,不由分说地把谢冬梅按在桌边的长凳上。 “坐着,坐着,啥也别动,饭马上就好。” 他从锅里盛出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饭上还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小心翼翼地放在谢冬梅面前。 “先垫垫肚子,还有一个汤。” 谢冬梅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饭,米粒的香甜混着酱油的咸鲜在嘴里化开,那股子从胃里升起的暖意,让她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撞开。 郑明成跟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额头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子,身上衣服背后湿了一大片,紧紧地贴在身上。 “妈!爸!” 他人还没到桌边,眼睛已经死死地锁定了盘子里那几块油光锃亮的酱牛肉。 他二话不说,伸出那只还沾着灰的手就捏起最大的一块,直接塞进了嘴里。 “哎!你这猴崽子!”郑爱国端着汤出来,一看见他这德性,气得眉毛都立了起来,“洗手去!没大没小的,像饿死鬼投胎!” 郑明成一边嚼着肉,一边含糊不清地嚷嚷:“急事!天大的急事!” 他好不容易把那块肉咽下去,灌了一大口凉白开,才喘匀了气,看向谢冬梅:“妈,刚小卖部的王婶让我去接电话,是郑湘仪打来的!” 谢冬梅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哦?什么事?” “她说……她说她准考证找不着了!”郑明成把这话说得又快又急,脸上却没多少焦急的神色,反而带着点看好戏的促狭,“在电话那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要是找不着,明天就考不成大学了,这辈子都毁了!” 郑爱国一听,看了看谢冬梅的脸色,谢冬梅好像早有预料般淡定的夹着菜,“她准考证丢了自己找去,和我们说什么。” 谢冬梅心里门清。 上一世,要不是自己蹬了一晚上的自行车给她送准考证,她能有大学读? 这一世,她还想考大学?做梦! 第132章 您先走!我殿后! 郑明成看他妈那表情,就知道他妈心里想什么,他凑过来,压低了声音:“我跟她说让她自己好好找找,咱们这儿离得远也帮不上。妈,我寻思着,这节骨眼上不能跟她闹翻,不然外头人还以为咱故意不让她高考,戳咱家脊梁骨呢。再说了,过两天,还得把她带进邹家村呢……” 谢冬梅瞥了他一眼,这小子,脑子转得倒是快。 她放下筷子,不再理会郑湘仪那点破事,从帆布包里掏出那张画得皱皱巴巴的地图,在桌子上摊开。 “郑湘仪那事儿别管了。你过来,看这个。” 郑明成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过来,他把脑袋凑到地图上,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用红笔圈出来的后山。 “妈,这是……” “邹家村的后路。”谢冬梅的手指在地图上那条蜿蜒的小径上划过,“明天你跟我走一趟,把这后山的路给摸熟了,省得到时候抓瞎。” 郑爱国端着最后一道紫菜蛋花汤上桌,正好听见这话,也探过头来,一看那地图上画的道道,顿时紧张起来。 “你们这是要干啥去?这……这太危险了!”他把汤碗放下,一脸严肃地看着谢冬梅,“冬梅,这么大的事,我也得跟着去!多个人多份力,真要是有个万一,我也能护着你们!” 谢冬梅抬眼看他,目光里带着一丝暖意。 “糕饼厂的副厂长,刚提上来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天天旷工,想让厂里人戳你脊梁骨?” 她把一块酱牛肉夹到郑爱国碗里,“你的任务,就是把厂子管好,把家守好。外头的事,有我跟明成。” 郑爱国还想再争辩几句,可对上谢冬梅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最后只能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 天刚蒙蒙亮,院子外就响起了‘突突突’的拖拉机声。 郑明成不知从哪借来了一辆三蹦子,车斗里还铺了层厚实的稻草。 这小子穿着件军绿色背心,脚上蹬着一双解放鞋,正拍着方向盘,冲屋里喊:“妈!周凯风那小子够意思,一听我借车,二话不说就把钥匙给我了!” 谢冬梅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帆布包,身上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衣服鞋子,头发利落地在脑后挽成一个髻。 她径直走到郑明成跟前,“路上少耍贫嘴,好好看路。” “得嘞!”郑明成一脚油门踩下去,三蹦子发出一声怒吼,载着母子俩颠颠簸簸地冲出了巷子。 清晨的风还带着凉意,吹在脸上,把郑明成那点不安分的心思吹得活泛起来。 他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扭头冲车斗里的谢冬梅喊:“妈,您说那陈砚君画的图靠谱不?别把咱们带沟里去啊!” “闭嘴,看路。”谢冬梅稳稳地坐在稻草上,眼睛记录着周围的地形。 手绘的地图终究是差了点意思。 上面歪歪扭扭的线条和标记,在现实的山林里变得模糊不清。 郑明成开着三蹦子在山脚下绕了半天,最后只能把车藏进一片密林,两人徒步上山。 八十年代的山路,野得很,几乎没有路。 郑明成在前面挥着根木棍开道,拨开半人高的杂草,汗水很快就浸透了后背的背心,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又闷又痒。 “妈,这都翻过一座山了,怎么还没找着那什么乱石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回头看去,只见谢冬梅跟在他身后,步履稳健,气息匀称,连大气都没喘一口,倒显得他这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有些虚了。 谢冬梅停下脚步,从包里掏出地图,又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和山势的走向,手指在一个不起眼的山坳处点了点:“往那边走。” 郑明成将信将疑,但还是听话地调转了方向。 又翻过一个山头,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巨大的乱石堆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跟地图上画的那个丑陋的圈圈,位置竟分毫不差。 “我操!妈,您神了!”郑明成正要兴奋地冲过去。 谢冬梅一把拉住了他。 几乎是同一时间,几块巨石后面冒出好几个人影。 他们穿着普通的农民衣服,皮肤黝黑,眼神却像鹰一样锐利。 几个人悄无声息地散开,形成一个包围圈,将母子俩围在了中间。 郑明成头皮一麻,瞬间把谢冬梅护在了身后,抄起手里的木棍,摆出干架的姿势,压低声音道:“妈,您先走!我殿后!” “把你的棍子放下,别丢人现眼。”谢冬梅拍开他的手,从容地走了出去,目光落在为首那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身上。 那人冲身后的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放下武器。 “谢大夫?”为首的男人试探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你是……江主任的同事?”谢冬梅打量着他,想起来了,上次在市局开会时,这人就站在江海涛身后。 男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主动伸出手:“我叫高建军。” 郑明成愣在原地,看看这几个瞬间从‘劫匪’变成‘同志’的便衣,又看看自己云淡风轻的老妈,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他妈什么时候跟公安局的人这么熟了? 高建军看了一眼郑明成,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这小伙子反应挺快。” “我儿子,郑明成。”谢冬梅简单介绍了一句,便直入主题,“地方就是这儿?” “对。”高建军点点头,领着他们往乱石堆深处走,“这条道儿,藏得是真他娘的隐蔽。要不是有手绘图,谁能想到这后面还有个洞?我们在这守了一天,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从这儿过。” 郑明成好奇地跟在后面,忍不住问:“高公安,既然这么重要,怎么不多派点人守着?” 高建军没说话,只是在一个被藤蔓和乱草几乎完全覆盖的石壁前停下,伸手拨开那些伪装,露出了后面的景象。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门。 就是一个比狗洞大不了多少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还用几根锈迹斑斑的铁棍,歪歪扭扭地堵着,看起来潦草又随意。 第133章 难度非常大 郑明成盯着那个洞口,他下意识地比划了一下,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就这?”他脱口而出。 高建军闻言,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他指了指那个洞口:“兄弟,你自己看,这洞口就是最好的出口。谁会想到从这么个地方跑?就算有人真发现了,没工具,光凭手也掰不断这铁棍。” 谢冬梅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那几根铁棍,铁棍深深地嵌在石头缝里,确实不是蛮力能解决的。 她站起身,沉声道:“到时候如果需要从这边过,得用钢筋剪,动静不能大。” “我们都备着呢。”高建军神情严肃起来,“谢大夫,到时候你们需要从这儿过的话,在里面学三声布谷鸟叫。我们这边听见信儿,立马就过来接应。现在,只能让它维持原状,不能打草惊蛇。” 郑明成看着眼前这个比狗洞略微大一些的洞,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想象着一个成年人,甚至是被拐卖的那些瘦弱女孩,要像条狗一样从这里钻出去…… “高公安,”他忽然开口,目光在四周的山林里逡巡,“我就不信没别的路了。要不我再去周围转转?说不定能有别的发现。” 高建军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重了几分:“兄弟,别白费力气了。这周围的山头,我们的人早就跟猴子似的翻烂了。这邹家村的地理位置,是天然的易守难攻,再加上那个姓孔的王八蛋不知道找了什么高人规划过,苍蝇都难飞一个进去。” 他收回目光,郑重地看向谢冬梅:“谢大夫,这次行动,你是关键。但丑话说在前头,进去之后,你首先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先保证你自己的人身安全。不然,一旦出事,我们想救你……难度非常大。” 这话里的分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谢冬梅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畏惧。 “放心,高公安。我这把老骨头金贵着呢。救人之前,先得保住自己的命,这道理我懂。” 告别了高公安,郑明成和谢冬梅把附近的山头又摸排了一遍,除了蚊子和野草,连个兔子洞都没多找出来一个。 夕阳把天空烧成一片橘红色,给回家的路镀上了一层萧瑟。 郑明成一路上没再耍贫嘴,握着方向盘的手上青筋毕露,心里头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 “妈,你说……我们真能救那些被拐的人出来吗?”他终究是没忍住,声音闷闷的。 谢冬梅坐在车斗的稻草上,闭着眼:“我们只能尽力。” 郑明成没再说话,一脚油门踩到底,三蹦子吼叫着,冲向镇子的方向。 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厨房里透出一点昏黄的光。 一踏进堂屋,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氛围就扑面而来。 郑湘仪坐在八仙桌旁边的一条长凳上,整个人缩成一团,肩膀一抽一抽的,压抑的呜咽声从她喉咙里溢出来。 郑爱国坐在她对面,手里的烟卷明明灭灭,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头。 看到这副光景,谢冬梅心里就有数了。 她把手里的帆布包往桌上重重一放,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堂屋里格外刺耳。 郑湘仪被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那双哭得红肿的眼泡一看见谢冬梅,瞬间蓄满了新的泪水,但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委屈和怨恨的情绪。 郑湘仪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死死地盯着刚进门的郑明成,尖着嗓子哭喊起来:“郑明成!你为什么不帮我找!你为什么没找到我的准考证!” 她站起来指着郑明成的鼻子,声音凄厉:“我的大学!我这辈子都让你给毁了!你要是昨天晚上用心找,我今天早上就能进考场!我就能考上大学!都怪你!” 郑明成在外面跑了一天,累得跟条死狗似的,刚进门就劈头盖脸被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火气就上来了。 他斜靠在门框上,掏了掏耳朵,嗤笑一声:“哟,郑湘仪,你还敢直呼我的姓名?自己把比命还重要的东西随手乱塞,找不着了赖别人?你这窝里横的本事是越来越长进了啊。” “不是我乱塞的!”郑湘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是有人故意害我!肯定是张莉莉她们,她们嫉妒我学习比她们好,偷偷把我的准考证拿走藏了起来!郑明成!你但凡多用点心……” “我呸!”郑明成一口唾沫星子差点喷她脸上,“你自己心大得能跑马,在学校到处得罪人,现在出事了,倒成了别人的错,成了我的错?” “我不管!我不管!”郑湘仪彻底崩溃了,一屁股坐回板凳上,捶着桌子嚎啕大哭,“我的前途完了……我这辈子都完了……” “行了。” 谢冬梅拉开椅子坐下,狠厉的瞪着郑湘仪,“嚎丧呢?家里谁死了?” 郑湘仪的哭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戛然而止。 她抽噎着,不敢再看谢冬梅,只把头埋得低低的。 谢冬梅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没考上,天就塌了?你要是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后院那口井没加盖,我不拦着你。” 这话一出郑湘仪的脸色都白了,赶紧小声反驳:“妈,我心里正难受呢……” “难受?”谢冬梅眼皮都懒得抬,“你有脸难受?但凡你长了半个脑子,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会出这种岔子?十六七岁的人了,连自己的东西都看不好,将来还能指望你干什么?到了社会上,人家坑你,是不是也得哭着回家找爹妈,说是别人害了你?” 一番话把郑湘仪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过了半晌,郑湘仪才用蚊子哼哼似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她不敢看谢冬梅,而是转向了郑爱国,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声音软糯又可怜:“爸……我还想读书。我这次是意外,明年我肯定能考上。我想复读一年……” 她知道,跟她妈要钱,门儿都没有。 家里唯一的心软的,只有她爸。 第134章 别给我添乱 郑爱国搓着那双粗糙的大手,朝谢冬梅的方向瞥了一眼。 见谢冬梅没什么反应,他对郑湘仪说:“读……也不是不行。湘仪啊,你要是复读,那你这段时间可得乖乖听我们的话,听见没?” 郑湘仪一听这话,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 她对着郑爱国和谢冬梅,把头点得像捣蒜一样。 “爸,妈,你们放心!只要让我复读,你们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让我干啥我干啥,我一定好好学习,明年给你们考个大学生回来!” 她举起三根手指,赌咒发誓,生怕他们下一秒就反悔。 谢冬梅冷眼看着她这副谄媚又急切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行啊。”她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 郑湘仪直接愣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妈……就这么答应了? 前段时间,不还因为一点小事,就把她像扔垃圾一样赶出家门吗? 她心里头直犯嘀咕,总觉得这事透着一股邪性。 但复读的诱惑太大了,大到足以让她忽略掉所有不合理的地方。 她不敢多问,怕谢冬梅那张嘴里又吐出什么让她绝望的话来,只能连声答应:“谢谢妈!我一定听话!我这就回屋看书去!” 谢冬梅摆了摆手,像赶苍蝇似的:“从今天起,你哪儿也别去了。就在家给老娘老老实实地待着,书本就是你的天。” “哎!好!我保证不出门!”郑湘仪如蒙大赦,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郑明成看完了这出大戏,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头噼里啪啦一阵响。 他冲着谢冬梅和郑爱国歪了歪头:“戏也看完了,我得去把周凯风那小子的三蹦子还回去了,不然明天他没法出车。” 说完,他吹着口哨,晃晃悠悠地出了门。 谢冬梅没理他,起身走到郑湘仪的房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只有翻书的哗啦声。 她转过身,一把抓住还愣在原地的郑爱国的手腕,眼神示意了一下,二话不说,直接把他拽进了自己的房间。 郑爱国被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架势搞得心里直发毛:“冬梅,有什么新发现吗?” 谢冬梅打开灯,把郑爱国拉到床头坐下,她语速极快:“嗯,按着地图上走发现了一个洞。” 她把在后山乱石堆发现洞口,以及和高建军接头的事,一五一十地跟郑爱国说了。 “我们跟公安那边对了信儿,初步计划,大后天一早就动身。” 郑爱国听得心惊肉跳,尤其是听到那个洞口只能像狗一样爬出来时,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肌肉都在抽搐。 “那……那我们怎么忽悠郑湘仪一起去?” 谢冬梅想到郑湘仪的脸就想起前世她对自己那副嘴脸:“忽悠?还需要忽悠?她等会看到陈砚君的车不用我们叫自己就会上车。” 郑爱国瞬间哑火了,他知道郑湘仪的性格,确实如谢冬梅所说。 这次行动的凶险程度,一想到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亲闺女在狼堆里,他的心就跟被油煎似的。 “冬梅,我跟你一块儿去!大后天,我请假!我就不信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还护不住自己的闺女!真不行,我就是抢,也得把咱闺女抢回来!” “你给我消停点!你以为是去赶集呢?这是公安的统一部署!你瞎掺和什么?到时候你跟明成、明礼,就在外围接应,听公安的安排,别给我添乱,也别打乱人家的计划!” “我就这么干等着?眼睁睁看着我婆娘去拼命……我算个什么爷们儿!”他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声音里充满了无力和自责。 他恨自己没本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看着丈夫这副模样,谢冬梅心头一软。 她坐到他身边,放缓了语气,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爱国,这事儿急不来。你相信我,也得相信公安。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别自乱阵脚。” 她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温柔的许诺:“等把招娣救出来,有的是你这个当爹的表现机会。到时候,你得好好疼她,好好爱她,把这十几年的亏欠都补上。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会把我们的招娣,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郑爱国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谢冬梅走出房门,就看见郑湘仪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面前摊着一本高中语文课本,嘴里念念有词。 那副用功的模样,要是放在以前,郑爱国怕是得高兴得找不着北。 可谢冬梅只瞥了一眼,就看穿了。 郑湘仪的眼神根本没在书上,而是时不时地往窗外瞟,手指头在桌子下面无意识地抠着木头纹路,一页书翻来覆去地看了快十分钟,也没见翻过去。 这哪是看书,分明是做样子给她看呢。 谢冬梅也懒得揭穿她,反正,她在这个家也待不了几天了。 桌上摆着简单的早饭,一锅稀饭,几个窝窝头,一碟咸菜疙瘩。 郑爱国心事重重地坐在那,筷子在碗里扒拉了半天,也没见吃进去几口。 谢冬梅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滚烫的稀饭,胃里暖和起来,脑子也更清明了。 她把视线转向旁边闷头吃饭的三儿子郑明礼。 “明礼。” 郑明礼正啃着窝窝头,闻言立刻抬起头,嘴里还鼓鼓囊囊的:“妈,咋了?” “那个牛大力,昨天怎么样?” 郑明礼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老老实实地回答:“妈,你放心。牛大哥可卖力气了,医馆里里外外的活儿,不用人说,他抢着就干了。早上天不亮就起来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药材也按着您的吩咐,都搬到通风的地方晾着了。” 谢冬梅筷子头在碗边轻轻敲了一下,又问:“那孩子呢?” “狗蛋也稳住了。”一提到孩子,郑明礼的表情柔和了不少,“就是人还有点蔫。我早上按您说的方子给他喂了药,他乖得很,一口没吐。牛大哥一个劲儿地给我鞠躬,眼圈都红了。” 谢冬梅点了点头,往嘴里塞了口咸菜,嚼得嘎嘣脆。 第135章 怎么又来了? “行,我知道了。你今天在医馆,盯着点他先别让他碰精细的药材。至于那孩子,按时施针,按时喂药,不能断。” “哎,我记下了,妈。”郑明礼应得干脆。 谢冬梅三两口把碗里的稀饭喝完,把碗筷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一声轻响。 那念经似的背书声戛然而生。 郑湘仪像是被吓了一跳,怯生生地从书本后头探出脑袋,看着谢冬梅。 谢冬梅看都没看她,站起身,理了理衣服,对郑爱国扔下一句:“我吃完了,去医馆了。” 谢氏医馆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又让人安心的草药香。 谢冬梅径直走进了自己的休息室。 这是她的地盘,寻常人等,没有她的允许,一步都不能踏进来。 她反手关上门,拿出大哥大熟练地拉出天线,按下陈砚君的号码。 “喂?”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 “陈砚君吗?我是谢冬梅。” “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一趟?”谢冬梅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得再找邹瀚海问问邹瀚滨确定一下我们进村的具体钟点。” 陈砚君那边似乎在快速思考,几秒后才回答:“我明白。我今天上午还有点事要处理,处理完就过去找你。” “行,你忙完就直接过来,我在医馆等你。” 说完,她便果断地按下了挂断键,将天线收了回去,转身投入到医馆的忙碌之中。 一整个上午,求医问药的人就没断过。 谢冬梅的手指在病人的手腕上搭了又搭,笔尖在药方上走得飞快,嘴里时不时蹦出几句不带温度却又直戳要害的嘱咐。 “一把年纪了还贪凉,想让这双老寒腿陪你进棺材是不是?” “你这哪是上火,是心火!少跟你那不省心的儿媳妇置气,比吃什么药都管用!” 等到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外头的太阳已经毒得能把地上的石头烤出油来。 谢冬梅的肚子早就唱起了空城计。 她打了些医馆食堂剩菜剩饭,配上医馆炉子上一直温着的热水,对付一顿午饭。 她刚扒拉了两口,大哥大就跟催命似的响了起来。 谢冬梅抄起电话接通:“喂?” “谢大夫,我是陈砚君。我这边处理完了。你直接去邹瀚海家楼下,我们在那儿碰头。” “好的,我先去那等你。”谢冬梅挂了后,随便吃了几口后端起水杯将温水一饮而尽,起身抓起帆布包就往外走。 从医馆到邹瀚海家住的筒子楼,要穿过大半个镇子。 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谢冬梅走在路上,感觉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沉。 她心里头盘算起来,等这事了了,得赶紧去买辆自行车。 给明礼买一辆,他每天医馆家里两头跑,有了车能省下不少脚力。 等把招娣接回来…… 也得给她买一辆,最好是那种带后座的,她这个当妈的,还能载着闺女去镇上逛逛,把这十几年的亏欠,一点点补回来。 至于郑明成那个臭小子…… 谢冬梅撇了撇嘴,算了,也给他整一辆吧,省得他整天惦记着别人的三蹦子。 她站在邹瀚海家楼下正琢磨着,一阵‘突突突’的轰鸣声由远及近,瞬间吸引了街上所有人的目光。 谢冬梅抬眼望去,只见一辆崭新的嘉陵摩托车,在阳光下闪着锃亮的光,一个急刹,稳稳地停在了她面前不远处。 骑车的人穿着一件黑衬衫,戴着一副时髦的蛤蟆镜,不是陈砚君是谁? 他长腿一跨,从车上下来,摘掉眼镜,冲谢冬梅点了下头。 谢冬梅的目光在那辆摩托车上停顿了两秒。她想起自己刚才还在盘算的自行车,心里那点念头瞬间就熄了火。 就郑明成那小子的德性,要是看见陈砚君这派头,眼珠子都得黏在上面。 到时候别说自行车了,他怕是没两天就得闹着要摩托了。 省省吧,那钱还不如留着给招娣扯几身新衣裳。 “走,先去见黑皮与柱子。”陈砚君没多废话,冲她一扬下巴。 他带着谢冬梅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胡同,胡同深处,两个精瘦的年轻人正蹲在墙根下抽烟,看见陈砚君,立刻掐了烟站得笔直。 “刀疤哥。” “邹瀚海这两天老实吗?”陈砚君问。 黑皮立刻回话:“陈哥,你放心。那孙子吓破胆了,这两天几天就缩在家里,门都不敢出。我们兄弟俩轮流在这儿盯着,连只苍蝇飞进去都看得清清楚楚。” 陈砚君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谢冬梅:“走吧,会会他去。” 他领着人,熟门熟路地上了筒子楼,在邹瀚海家门口连敲都懒得敲,直接一脚踹开了虚掩的房门。 屋里正听着收音机的邹瀚海,被这声巨响吓得一个激灵。 他看清来人是陈砚君,那张脸瞬间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哎哟,刀疤哥!”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快请坐,快请坐!我给您倒水!” 他手忙脚乱地拿起桌上的暖水瓶,可当他的目光扫过陈砚君身后的谢冬梅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倒水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这个女人……怎么又来了? 谢冬梅就这样冷眼与邹瀚海对视,邹瀚海被看的浑身汗毛倒竖。 他手里的暖水瓶抖得厉害,滚烫的热水溅了出来,烫得他急忙扔了瓶子。 那印着大红牡丹的搪瓷暖瓶在水泥地上摔得变了形,瓶胆碎裂的声音格外刺耳。 陈砚君像是没看见地上的狼藉,他朝前逼近一步,皮鞋踩在碎玻璃上:“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邹瀚海点头如捣蒜,脸上硬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刀疤哥,您看这样行不?您把要找的人叫啥,长啥样,跟我说清楚。我,我保证给您把人安全带出来!” 他以为这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交差,又不用担风险。 然而陈砚君的脸却沉了下来。 陈砚君语气有些不耐地开了口:“要是我知道她叫什么,长什么样,还用得着找你?” “这……”邹瀚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第136章 开价 陈砚君的耐心显然已经告罄。 他看着邹瀚海那犹豫躲闪的眼神,瞬间就明白了这里头有猫腻。 他没再废话,抬腿就是一脚,正中邹瀚海的肚子。 邹瀚海整个人像个破麻袋一样向后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又滑了下来,捂着肚子蜷成一团,疼得连声都发不出来。 墙上挂着的年画被撞得歪到了一边,露出底下发黄的墙皮。 一直守在门口的黑皮和柱子掏出烟点上,他们刀疤哥出手那可是不见血不停的。 “说实话。”陈砚君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我没功夫跟你在这儿耗。” 剧痛之下,邹瀚海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趴在地上,涕泪横流地喊道:“我说!我说!刀疤哥,这事……这事它其实是我堂弟邹瀚滨自个儿接的私活!” “私活?”陈砚君眉毛一挑。 “是啊!”邹瀚海生怕说慢了又挨一脚,语速快得像倒豆子,“村里头的规矩,所有‘货’都得被孔先生抽大头。我堂弟嫌到手的钱太少,就……就偷偷摸摸自己打算接下。这种私活,根本不敢明目张胆地带人进村里挑人,不然让孔先生知道了,我们兄弟俩都得被扒层皮!” “哦?”陈砚君又往前走了两步,用皮鞋尖不轻不重地踢了踢邹瀚海的肩膀,“胆子不小。你们那个孔先生,就这么好说话?” “不好说,不好说啊!”邹瀚海连连摇头,脸上的肥肉都在哆嗦,“村里大部分人都把他当活菩萨供着,可总有不乐意的,孔先生抽成抽得太狠,有些兄弟们嘴上不说,心里都有怨气。所以,像我堂弟这样偷偷接私活的,也不止他一个。” 陈砚君听着,脸上的表情却越发不耐烦了,他又是一脚,这次直接踹在了邹瀚海的脸上。 “我管你们村里怎么分账!”陈砚君的声音里满是暴戾的火气,他蹲下身,一把揪住邹瀚海的衣领,几乎是脸贴脸地低吼,“我再说最后一遍,我只要人!” 邹瀚海的鼻血瞬间就流了下来,混着眼泪和口水,糊了满脸。 “你要是觉得这事办不了,”陈砚君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现在就说。这想挣钱的人多的是,我不缺你这一个。” 邹瀚海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听懂了陈砚君话里的意思。 “不过……”陈砚君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在这之前,你从我这拿走的钱,不止要一分不少地给我吐出来。还得……把利息给我算上!上次说你喜欢中饱私囊是吧,那这双手直接剁了算了。” “刀疤哥!别!别啊!”邹瀚海吓得魂飞魄散,他死死地拽着陈砚君的裤腿,哀嚎道,“我办!我办!我一定给您办得妥妥的!您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想办法,让您亲自进去挑人!” 陈砚君的耐心已经耗尽,他看着地上那滩烂泥似的邹瀚海:“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耗。十分钟,想出个章程来。不然,你知道后果。” 说完,他从兜里掏出大哥大,递在了邹瀚海面前。 陈砚君扬了扬手里那台大哥大:“现在,当着我的面。打给你那个堂弟邹瀚滨。” 邹瀚海被陈砚君的威吓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哆哆嗦嗦地伸出两只手,把那沉甸甸的大哥大捧了起来。 可捧在手里,他却傻了眼。 这玩意儿怎么用? 上面一堆数字,还有根天线,他连开机都不会,更别说拨号了。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淌,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他不敢问,怕问了又是一顿拳脚。 眼看邹瀚海急得满脸通红,抓着大哥大跟抓着个烫手山芋似的。 陈砚君蹲下身,狠狠刮了邹瀚海一巴掌。 “废物。”陈砚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一把夺过大哥大,“号码。” 邹瀚海捂着火辣辣的脸,脑子总算转过来了,赶紧报出一串数字。 陈砚君熟练地拉出天线,按下几个按键后直接把大哥大怼到了邹瀚海的耳边。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那头传来一个警惕的声音:“喂?哪位?” “是……是你哥我啊!”邹瀚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邹瀚海急得快哭了,他飞快地说,“上次和你说的老板,他要亲自进村里挑人,你现在就想办法安排一下!” 电话那头,邹瀚滨沉默了。 每一秒都像是在邹瀚海的心上割一刀。 他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电话那头邹瀚滨粗重的呼吸声。 “说话啊你!”邹瀚海急了,几乎是用气音在吼。 半晌,邹瀚滨才慢悠悠地开了口:“哥,这事……得加钱。” 邹瀚海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陈砚君的眉毛猛地一挑,那眼神瞬间变得像要吃人。 这个蠢货,这是什么时候,还敢狮子大开口! 邹瀚海心里把邹瀚滨骂了个狗血淋头,嘴上却只能哀求:“瀚滨,算哥求你了,这位老板不好惹……” 陈砚君已经懒得再看邹瀚海演戏。他一把将电话抢了过来,自己凑到嘴边:“开个价。” 电话那头的邹瀚滨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老板,安排陌生人进村,这可是坏了村里的规矩。万一被发现了,我们兄弟俩是要被沉塘的。这可是卖命的钱。” “呵,”陈砚君发出一声讥诮的冷笑,“你们接私活的时候,怎么不怕坏了规矩?” “那不一样!”邹瀚滨立刻反驳,“偷着挣点钱,被发现了顶多是挨顿打,把钱吐出来。可带生人进村,这是犯了大忌!性质不一样!老板,你要是只要人,我从外面的窝点给您调一个过来,保证水灵。可您非要亲自进村找……那这上下打点的关系,可就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陈砚君捏着大哥大,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开价。” 电话那头传来邹瀚滨深吸一口气的声音,然后,他报出了一个数字。 这个数字让地上的邹瀚海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137章 失敬失敬! “行。”陈砚君回答的干脆利落。 这下,轮到电话那头的邹瀚滨犹豫了。 这钱给得太痛快了,痛快得让他心里发毛。 这年头,除了公安钓鱼,谁会这么不把钱当钱? “老板……您是哪条道上的?”邹瀚滨的语气里多了几分试探和不安。 陈砚君听出了他的顾虑,他侧过头与谢冬梅对视了一眼,才慢条斯理地对着话筒说:“你不用管我是谁。” 他带着一股道上人才能听懂的份量和煞气。 “你只需要知道,这事,是豹哥点名要办的。” ‘豹哥’两个字一出口,电话那头的邹瀚滨呼吸猛地一滞。 整个市里,乃至省里,谁不知道豹哥的名号? 那是个心狠手辣、杀伐果断的狠角色,最关键的是,谁都知道,豹哥早年跟公安结下过一腿之仇,他手底下的人,最不可能跟公安有任何瓜葛。 电话那头的戒备和疑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兴奋和敬畏的语气。 “原来是豹哥的人!失敬失敬!”邹瀚滨的声音一下子热情起来,“您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电话那头的邹瀚滨几乎是拿出了这辈子最谄媚的劲儿:“豹哥的事,就是我邹瀚滨的事!别说带您进村,就是让我在村里给您刨个坑,我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他这番表忠心的话,让地上的邹瀚海听得直翻白眼。 邹瀚滨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这事要是成了,钱是自己的。 万一要是漏了,被孔先生知道了,他完全可以把锅甩得一干二净。 就说是豹哥的人拿枪顶着他脑门逼他干的,他一个小喽啰,哪有胆子跟豹哥叫板? 再说了,他堂哥之前在电话里就跟他透了底,这伙人看着凶神恶煞,但给钱痛快,一看就是道上混的大老板,最好乖乖配合,别自找没趣。 陈砚君懒得听他废话:“别表忠心了。说正事,时间,地点。” “哎!好嘞!”邹瀚滨立刻应道,“老板,您看这个月10号怎么样?” 他不等陈砚君发问,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每个月的10号,是我们村里的大日子。孔先生他会在上午十点,在村子中央的广场上搞‘祈福会’。” 邹瀚滨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但更多的是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 “说是要替老天爷给村里有福气的人传授福音,保佑大家无灾无痛。到时候,村里上上下下,都得去广场上跪着听他念叨。那场面,乌泱泱的全是人,一个个跟疯了似的,都指望着孔先生能点到自己的名呢!” 陈砚君的眉头拧了起来:“所有人都去广场了,那村子不就空了?我们怎么找人?” “老板,您问到点子上了!”邹瀚滨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神秘和得意,“这祈福会,女人是没资格参加的!孔先生说了,女人阴气重,会冲撞了福气。” 谢冬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什么年代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还有这种把人当牲口一样划分三六九等的邪教组织! 电话那头的邹瀚滨丝毫没察觉到这边的气氛变化,还在为自己的妙计沾沾自喜。 “所以啊,那天上午十点以后,村里除了几个看门的,剩下的就全是娘们儿了!到时候,我找个由头,把村里所有十七八岁的姑娘全都叫到村口的保卫科去。您呢,就在保卫科对面的那排平房里,隔着窗户看就行。” 他描述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菜市场的猪肉,可以任人挑选。 “看上哪个,您给我指一下,我立马给您把人提出来。神不知鬼不觉,比满村子瞎转悠安全多了!” 陈砚君的胸口堵着一团火,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知道了。” 邹瀚海松了一口气瘫在地上,觉得这事稳了。 “那……那咱们碰头的事?”邹瀚滨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10号早上九点,村子外面那条河的桥底您看怎么样?” “可以。” 陈砚君没再多说一个字,直接按断了电话。 那根长长的天线被他用力地按了回去,发出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地上的邹瀚海大气都不敢喘,只能感觉到两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呵。”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你们邹家村,可真是好大的威风。”谢冬梅恨不得现在就把邹家村给端了,女人在村里这么没有地位,那招娣之前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她不敢想。 陈砚君没理会地上那滩烂泥,只迈开长腿对邹瀚海下了最后通牒:“后天,10号,你跟我们一起去。” 邹瀚海哪敢说半个不字,头点得像捣蒜一样:“去!去!我一定去!我给您几位带路,一定带路!” 陈砚君不再看他,转身就往外走。 他在楼下停下脚步,回头对两个手下吩咐道:“你们俩,继续在这儿盯着。人要是跑了,你们知道后果。” “知道了,刀疤哥!”黑皮和柱子齐声应道,身板挺得笔直。 谢冬梅从随身带的布包里摸出两个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那红包入手沉甸甸的,显然分量不轻。 她递到黑皮和柱子面前,话却说得很周到:“辛苦了,兄弟们。拿着买点烟抽,晚上打起精神来。” 黑皮和柱子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目光投向了陈砚君。 陈砚君点了下头,他们才敢伸手接。 黑皮用手指捏了捏那红包的厚度,眼睛瞬间就亮了,脸上那股子凶悍气立马变成了憨厚的笑。 他一拍胸脯,大声保证道:“谢大夫您就瞧好吧!别说睡觉了,我跟柱子连眼都不带眨一下!他邹瀚海就是长了翅膀,也别想飞出我黑皮的手掌心!” 柱子也在一旁用力点头,那架势,恨不得立刻在门上钉死。 外面的阳光有些晃眼。 陈砚君和谢冬梅并排走着,他从口袋里摸出烟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这才开口:“10号一早,你直接来我那儿。公安那边怎么安排,提前给我个信儿就行。” “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不跟公安的人打交道,做笔录那套更别找我。事儿办完了,我立马走人。” 第138章 我不想去上班了 “我知道,”谢冬梅的回答干脆利落,“这事我来协调,不会让你为难。” 两人走到街口,就看到陈砚君那辆崭新的嘉陵摩托车前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几个半大的孩子胆子最大,伸出黑乎乎的小手,想摸又不敢摸那锃亮的油箱和反光镜。 其中一个胆儿最肥的,刚把指头碰上车把手,就被他妈一把薅了回去,照着屁股就是一巴掌。 “你个小兔崽子,手不想要了!这金贵玩意儿是你乱摸的?碰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旁边几个穿着工装的年轻男人,眼睛里也全是藏不住的羡慕和渴望。 他们交头接耳,声音压得低低的。 “乖乖,这得多少钱啊?怕是得攒好几年的工资吧?” “可不是嘛!你看那漆水,亮的都能照出人影儿来!这玩意儿骑出去,得多拉风!” “电视里那些香港明星,就骑这个!穿着喇叭裤,戴着蛤蟆镜,后座再带个漂亮姑娘,啧啧……” 陈砚君对周围的议论和目光恍若未闻,他径直穿过人群,人们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他长腿一跨,稳稳地坐上车座,钥匙插进锁孔,脚下一踩。 “轰——嗡嗡——” 发动机发出一声雄浑的咆哮,把围观的人吓得齐齐往后退了一大步。 那几个年轻人脸上的羡慕更浓了,这声音,听着就带劲儿! 陈砚君从口袋里摸出一副蛤蟆镜,手腕一甩,镜腿撑开,利落地架在鼻梁上。 深色的镜片遮住了他眼角那道骇人的疤。 霎时间,亮瞎了旁边几个偷偷打量他的姑娘的眼。 她们的脸颊一下就红了,赶紧低下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却又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去瞟。 这个男人,又野又俊,像画报里走出来的,比厂里那些毛头小子有味道多了。 陈砚君下巴朝谢冬梅那边微微一扬,声音隔着发动机的轰鸣传来:“谢大夫,送您一程?” 谢冬梅瞥了一眼周围那些快把陈砚君身上烧出洞的目光,嘴角一撇:“我可没兴趣被当成耍猴的,让人一路围观。” “那我先走了。”陈砚君也不多话,手腕一拧油门。 “嗡——轰!” 嘉陵摩托如一头脱缰的野兽,发出一声更响亮的嘶吼,瞬间蹿了出去。 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汽油味和一地艳羡的目光,在尘土飞扬中,那个挺拔的背影迅速成了一个黑点,消失在街角。 “哇——”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叹。 陈砚君一走,刚才还羞答答的几个姑娘和几个看热闹的大妈,立刻把谢冬梅围了起来。 “哎,阿姨,那人谁啊?”一个烫着卷发、嘴唇涂得鲜红的年轻姑娘抢先问道,眼睛亮晶晶的。 另一个姑娘也凑上来,小声又急切地问:“他……他结婚了没啊?是哪个单位的?” 一个拎着菜篮子的大妈更是直接,一拍谢冬梅的胳膊:“我说这么俊的小伙子,可不多见!要是还没对象,给我家邻居侄女介绍介绍呗?那姑娘可是纺织厂的一枝花!” 七嘴八舌的声音吵得谢冬梅太阳穴直跳。 她一天下来脑子都快炸了,哪有心情应付这些。 她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表情,言简意赅地打发:“不认识,问路的。” 可这话谁信啊? 问路的能跟你站一块儿聊半天? 问路的能开这么金贵的摩托车? 谢冬梅懒得再费口舌,拨开人群就往外走,步子迈得又快又急。 身后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这才慢慢被甩掉。 她心里暗自嘀咕,陈砚君这家伙,确实是个招蜂引蝶的主儿。 忽略掉他脸上那道疤,那张脸,那身板,搁哪儿都是顶扎眼的。 好不容易挤出重围,谢冬梅只觉得身心俱疲。 回到家里,她把帆布包往桌上一扔,整个人重重地陷进那张老旧的藤椅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刚闭上眼想歇会儿,一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手就搭上了她的肩膀,力道适中地捏了起来。 “妈,您累了吧?我给您捶捶。”郑湘仪的声音又甜又软。 谢冬梅一把甩开郑湘仪还在活动的手腕。 “行了,别在这儿浪费时间。有这功夫,滚回你屋里多看两页书。” 郑湘仪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她讪讪地抽回手,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哦,知道了。” 转身回房的那一刻,她脸上的委屈和顺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怨恨。 她回到自己的小床上,一屁股坐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老不死的! 等着吧,等明年考上大学,分到好单位,找个比大嫂家世还好的对象,看我怎么把你这个老虔婆踩在脚底下! 谢冬梅没心思去管那丫头心里又在转什么鬼主意,她正揉着发胀的额角,大门被推开。 郑湘文整个人像是被抽了主心骨,肩膀耷拉着,眼神空洞,手里的布兜子掉在地上也毫无反应。 “回来了?”谢冬梅看着有些不对劲的女儿开口道。 郑湘文像是才被惊醒,慢吞吞地换了鞋,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嗯。” 她走到谢冬梅身边,却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低着头:“妈,我……我不想去上班了。” 林致福把那个野种带回家的事,早就传遍了。 供销社里的人,甚至是来买东西的人看她的眼神,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看笑话的幸灾乐祸。 “你看看郑湘文,连个男人都看不住,还敢自己提离婚,这也太离谱了。” “听说那男的在外面养了好几年了,儿子都那么大了!” “啧啧,真是丢死人了,我要是她,都没脸出门。” 这些话,让她连头都不敢抬。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任人指点评说。 可不上班,她能干什么? 她离婚的事已经闹得天翻地覆,妈又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她不能再给家里添麻烦了。 可她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第139章 不想上就不上 谢冬梅看着女儿那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的蔫样,心里那股子疲惫忽然就压下去几分。 “过来,坐下。”谢冬梅的温柔的语气让郑湘文有些忍不住委屈。 郑湘文挪到她脚边的小板凳上坐下,头埋得更低,肩膀一抽一抽的。 谢冬梅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湘文,没事的。” 郑湘文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满眼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她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妈……我……她们都在背后戳我脊梁骨……说我连个男人都看不住,说我是个不会下蛋的鸡,活该被踹……” 那些污言秽语,捅得她千疮百孔。 “嘴长在别人身上,她们爱怎么嚼舌根,你还能把她们的舌头都拔了?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不是过给那帮长舌妇听的。” 郑湘文愣愣地看着她,眼泪还挂在睫毛上。 “可我……我真的受不了了……”她哽咽道,“我一进单位,就感觉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那眼神比刀子还尖。我真的……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那就别待了。”谢冬梅依旧语气温柔。 “什么?”郑湘文怀疑自己听错了。 谢冬梅怕郑湘文觉得自己说气话,赶紧补充道:“我说,那破班,不想上就不上。有什么了不起的?离了那个供销社,你还能饿死不成?” 郑湘文脑子有些不够用了,那可是供销社! 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去的铁饭碗! 妈居然真让她别干了? “妈要在市里开个医馆,正缺人手。”谢冬梅看着女儿震惊的脸,继续往下说,“你过来帮我。先管着账,学着认认药材。你是我闺女,妈还能亏待你?等以后你想干点别的,妈再给你想办法。总好过天天在那破地方受气强。” 郑湘文彻底傻了,眼泪不受控的涌了出来,这次却不是委屈,而是无法言说的激动和暖意。 她抱住谢冬梅的腿,放声大哭起来。 “妈……妈……” 谢冬梅身体一僵,手缓缓落下,轻轻放在她的头顶。 她心里也松了口气。 上辈子,郑湘文因为对自己心灰意冷当了一辈子受气包,这一世她要让郑湘文怎么舒服怎么过! 谢冬梅闭了闭眼,心中暗道:林家,还有那个小三,你们的好日子,差不多也该到头了。 郑湘文哭了好一阵,才慢慢止住,她抬起红肿的眼睛,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妈,我……我真的可以不去上班吗?” 她太清楚自己了,性子软,嘴又笨,在单位里根本玩不转那些勾心斗角。 以前有粮食局主任媳妇的名头罩着,大家还给她几分面子。 现在一离婚,她就成了所有人都能踩一脚的泥。 今天还有个平时不对付的同事,假惺惺地凑过来说:“湘文啊,你也别太难过。男人嘛,都一个样。你看看你,人老实,又不会打扮,也难怪林主任会到外面找新鲜的。” 那话里的嘲讽和得意,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妈说可以就可以。”谢冬梅斩钉截铁,“明天你就去打辞职报告。” 有了谢冬梅这句话,郑湘文心里最后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离婚风波后的轻松。 夜深了。 郑爱国早已鼾声如雷,谢冬梅却毫无睡意。 她睁着眼,在黑暗中静静地躺着,脑子里飞速地捋着邹家村的事。 后天就是行动的日子。 明天一早,她必须去一趟市局,把这个最新的情况跟江海涛他们汇报一下。 邹瀚海和邹瀚滨这两个人证必须得入网。 一旦把招娣救出来,她也可以当人证,邹家村那条罪恶的链条就能被彻底斩断。 可事情,会那么顺利吗? 谢冬梅的心沉了沉。 那个所谓的‘孔先生’在邹家村号召力这么强,意外随时可能发生…… 不行,自己必须得有自保的能力。 她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摸索着从床头的针线笸箩里,拿出了那个跟随她多年的针包。 布包摊开,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在月色下泛着幽冷的寒光。 她捻起一根最细最长的毫针,针尖在指尖上轻轻一点,一股熟悉的刺痛感传来。 她又摸过白天干活时垫在腰后的护腰垫,捏了捏里面厚实的棉花。 她抽出七八根最尖利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沿着护腰垫侧面厚实的缝线,一根,一根,悄无声息地插了进去。 针身完全没入棉垫,只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针尾藏在布料的纹理中。 这样一来,谁也想不到,这个普普通通的护腰垫里,竟然藏着能瞬间制敌的利器。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躺下,将那个藏了针的护腰垫放在枕边,手轻轻搭在上面睡下了。 天刚蒙蒙亮,市局大院里已经有了动静。 几辆刷着公安字样的二八大杠自行车靠在墙根,偶尔有穿着制服的人夹着公文包,步履匆匆地从门口进出。 谢冬梅手里提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一些水果,看着就像个走亲戚的普通老太太。 她安静地坐在传达室外面的长条木凳上等待着江海涛。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楼里传来,几个干部模样的人簇拥着江海涛走了出来。 江海涛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门口的谢冬梅,紧锁的眉头微微一松,快步走了过来。 “谢大姐,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也不让人进去通报一声。” 谢冬梅站起身,把网兜递过去:“顺路买的,给你手下的小年轻们分分。刚开完会?” 江海涛想拒绝,但是谢冬梅硬塞进他手里,他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苦笑:“一晚没合眼,刚开了个晨会。走,去我办公室说。” 江海涛的办公室不大,一张掉漆的木头办公桌,一个吱呀作响的铁皮文件柜,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画满了圈圈和箭头。 一个年轻公安给谢冬梅倒了杯热水,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被江海涛一个眼神瞪了出去。 门一关上,江海涛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有新情况?” 第140章 离他远点 “有。邹瀚滨那小子说明天早上10点,邹家村要开坛祈福,让我们乘着这时候进村。” “开坛祈福?什么玩意儿?”江海涛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把刚喝进去的水喷出来,他抹了把嘴,满眼的不可思议,“都八六年了!改革开放都多少年了!他们还在搞封建迷信那一套?” 谢冬梅看着他与自己听见时一样震惊的脸道:“不是搞着玩儿的。他们村里的孔先生说被神选中的人能包治百病还能保佑生儿子。” “混账东西!这哪里是祈福,这分明是……”他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那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烧起来。 他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脸色越来越沉。 “这下麻烦了。”江海涛停下脚步,“难度不是升级,是直接翻了几番。看样子孔先生在村里人的心里位置真与神明无二,咱们要是想进去抓人救人,就等于是跟全村的村民对着干!他们会跟我们拼命的!别说咱们队里这点人,就算把全市的公安都调过去,也未必能按住拼命的村民!” 他转头看向谢冬梅,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谢大姐,这事儿你不能再掺和了。太危险了,我们必须重新制定方案。” “重新制定?怎么制定?等你们制定出方案,黄花菜都凉了。江队长,机会就这一次。” “那也不能让你一个老太太去冒险!”江海涛急了,声音都高了八度,“你以为那是去赶集?那是狼窝!我们可以安排警方人员去帮你救女儿。” “不行,我的女儿只有我能认得出,而且正因为我是个老太太,他们才不会把我放在眼里。再说,我这次进去打的可是豹哥的名号。邹家村那帮地头蛇,想动我也得先掂量掂量豹哥的分量。” “豹哥?”江海涛的瞳孔骤然一缩,他死死地盯着谢冬梅,眼神里的审视和警惕几乎要化为实质,“谢冬梅同志,你最好跟我解释清楚,你怎么会跟陈豹扯上关系?” 陈豹,道上人称‘豹哥’。 四年前公安费了老大劲才掌握证据将他抓了,在抓捕过程中搞瘸了他一条腿。 可陈豹的二把手把所有事都扛了,陈豹只蹲了三年,一年前刚放出来。 出狱后看着是安分守己,但江海涛心里门儿清,那家伙的根就没断,背地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见不得光的买卖,只是他们一直抓不到切实的证据。 谢冬梅迎着江海涛锐利的目光,坦然自若地笑了笑:“江队长,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就是个本本分分的中医大夫,良好市民。前阵子凑巧,救了朋友父亲的命,那位朋友为了谢我,才把豹哥这层关系借给我用用。” “朋友?”江海涛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对,朋友。”谢冬梅语气笃定,“我那位朋友不希望跟你们警方有任何牵扯,他不会来警局,也不会做任何笔录。这一点,希望江队长你能理解。” 江海涛沉默了,办公室里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他当然知道谢冬梅嘴里的朋友是谁,谢冬梅在市里名下有套四合院,四合院之前是陈老名下的。 陈砚君是陈老的小儿子,吊儿郎当。 陈老虽然退下来了,话语权不如当年,可他的大儿子和一手提拔起来的徒弟,如今可都是省里说得上话的人物。 这次市里这么看重这事情第一是事太大,第二是省里的命令,要求快准狠的打击犯罪。 省里的消息,不出意外就是陈老递过去的。 江海涛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他拉开椅子坐下,身体靠在椅背上,眼神复杂地看着谢冬梅。 “谢大姐,陈豹不是善茬,我警告你,离他远点。” “我心里有数。而且我本来就没与陈豹有牵扯。” 江海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最终还是妥协了。 “好。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不管找没找到招娣,一到约定的时间,必须马上撤退!我们的便衣同志会找机会找邹家村犯罪证据,还有犯罪窝点,同时也会保证你和你朋友的人生安全。” 谢冬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放心吧,江队长,我这把老骨头,还想多活几年呢。” 江海涛一拍桌子,对着门外吼了一嗓子:“小王!把专项组的人都给我叫到小会议室!立刻!马上!” 几分钟后,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几个穿着制服或便装的公安干警围坐一圈,一个个脸色肃穆,手里捏着笔,本子摊在桌上。 江海涛站在那张画满了红蓝箭头的地图前,用指关节敲着地图上邹家村的位置,“情况有变。谢冬梅同志刚传来消息,明天上午十点,邹家村要搞开坛祈福。” 底下立刻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一个年轻队员忍不住插嘴:“江队,这不就是顶风作案搞封建迷信吗?正好一锅端了!” “一锅端?”江海涛冷哼一声,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你怎么端?全村老少都信那个所谓的‘孔先生’,你冲进去抓人,在他们眼里就是砸了他们的神!到时候别说救人,我们自己能不能安全出来都是问题!” 年轻队员被他怼得面红耳赤,低下了头。 江海涛的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沉重:“所以,这次行动,代号‘破晓’。我们必须改变策略。” “谢同志他们进村后会想办法稳住邹瀚滨,我们在村外的人趁机先控制住邹瀚海!” 江海涛的眼睛里闪着精光,“谢同志把人带出来后,我们立刻拿下邹瀚滨!我要从他嘴里,把邹家村真正的犯罪窝点,孔先生拐卖的所有证据,一字不落地给我撬出来!” 整个会议室只剩下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第二点,”江海涛继续道,“大熊和乌鸦这次进去,首要任务是看!给我死死盯住那个孔先生,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听清楚他念的什么经!我要你们把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记下来!这种装神弄鬼的骗子,身上一定有破绽。只要我们找到能揭穿他真面目的证据,打破他在村民心里的神圣形象,那些村民才不会成为我们救人的阻碍!” 第141章 万事小心 江海涛环视众人,加重了语气:“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给谢同志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从她进村开始计时,到中午十二点,不管她有没有找到人必须马上撤离!如果十二点整,我们还没看见她们安全出村……” 江海涛的拳头重重砸在桌上,搪瓷缸子都跟着跳了一下。 “……所有行动队,强制进村!不惜一切代价,把人给我带出来!” “是!”会议室里响起整齐划一的应道。 * 谢冬梅出了市局大门,阳光有些刺眼,她抬手挡了一下,她没去找陈砚君,而是坐上了去顾家的公交车。 顾老爷子躺在床上,气色又比前几天好了不少,见到谢冬梅,浑浊的眼睛里都亮起了光。 谢冬梅替他诊了脉,又取出一套银针,不疾不徐地为他施针。 “行了,顾老,”她收起银针,“原来的方子药性太猛,现在你情况稳住了,我给你换个温和点的方子,慢慢调养,亏空的底子得养回来。” 一旁的顾维连忙拿来纸笔,恭敬地站在一旁。 谢冬梅写好药方递过去,看着眼前这个一身西装革履的顾维开口:“顾维,借你车用用。” 顾维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道:“谢大夫您说哪里话,我的车就是您的车。您要用车,我马上让司机备车。” “嗯,就借上次那辆来医馆接我的车,我得抬抬身价。” 顾维知道离进村的日子不远了,“谢大夫,还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没有了,我们都安排好了!” 顾维点了点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为一句沉甸甸的嘱咐:“谢大夫,万事小心。” “我这把年纪,比谁都惜命。” 黑色的小轿车平稳地驶出顾家大院。 谢冬梅靠在柔软的后座上,她手里拿着大哥大,按照记忆中的号码按下一串数字。 电话接通得很快,谢冬梅听见是陈砚君的声音后直接进入主题:“公安那边安排好了。” “你不用与他们打交道。明天早上六点,我到四合院门口接你。” 电话那头,陈砚君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便挂了线。 谢冬梅将沉甸甸的大哥大放在一旁,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 她闭上眼,将脑子里那张错综复杂的邹家村细节又过了一遍,每一个可能的变数,都反复推演。 直到黑色的小轿车稳稳地停在自家巷口处。 “师傅,麻烦你了。”谢冬梅从兜里掏出几张大钞递给司机,“前面不远有个红星旅店,你去那儿住下,明天早上5点在这等我。” 司机不敢接钱,连连摆手:“谢大夫,顾总交代了,一切费用都算他的。” 谢冬梅把钱硬塞进他手里,“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让你拿着就拿着。” 她下了车,看着小轿车开走,这才转身朝着镇上最大的百货商店走去。 二十分钟后,谢冬梅推着一辆崭新的永久牌二八大杠自行车从车行里出来,身后还跟着个满头大汗的伙计,伙计手上也推着一辆秀气的女式坤车。 那女式车的车把上,还按照谢冬梅的要求,绑了一朵扎眼的大红绸花。 这辆女式坤车是谢冬梅买给冯招娣的见面礼,得提前备好。 “大娘,这车给您送哪儿去?”伙计气喘吁吁地问。 “就前面郑家四合院,说是谢冬梅买的就行。”她丢下这句话,自己则利落地跨上那辆男款自行车,脚下一蹬,车子稳稳当当地冲了出去。 谢冬梅直接把车骑到了医馆后院。 她将自行车支好,往店里探头看了一眼,下午头病人不多,郑明礼一个人在药柜前分拣药材。 “明礼,出来一下。” 郑明礼听到声音,放下手里的活计,应了一声就往后院走。 一出后门,他的脚步就顿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辆崭新锃亮的自行车。 这车是永久牌最新款的,黑色的烤漆在阳光下闪着光,车铃铛都擦得能照出人影。 郑明礼的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了一下,眼里全是藏不住的羡慕。 他早就想买一辆自行车了。 王芳家在市里的养猪场,每次他坐班车过去非常不方便。 要是有辆自行车,他蹬快点,一个多钟头就到了,能省下不少时间陪她说说话。 可一辆新车顶他小半年的工资了,他一直舍不得。 不过今天见了这辆车,郑明礼心里那股劲儿又上来了。 他暗暗咬了咬牙,决定从这个月起,省吃俭用,一定得攒钱买一辆! 谢冬梅看他那副傻样,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没好气地开口:“傻站着干什么?口水都要流到地上了。” 郑明礼这才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妈,这谁买的车啊?真……真漂亮。” “我买的。” “哦……”郑明礼应了一声,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里盘算着自己得攒多久的钱。 “给你买的。”谢冬梅补充了一句。 郑明礼眼睛瞪得像铜铃,满脸的不可置信,“给……给我的?” 谢冬梅拨了拨新车的铃铛道:“不然呢?看你最近在医馆里头学东西肯下功夫,人也勤快,奖励你的。” 奖励? 他长这么大,从他妈嘴里听到的不是‘蠢’就是‘笨’,要么就是拿他跟几个机灵的兄弟比,什么时候被奖励过? 郑明礼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一股热流直冲鼻腔,他死死咬着嘴唇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去碰那辆车一下。 看着他这副感动的样子,谢冬梅心里蓦地一酸。 这要是换了小儿子郑明成那混小子,怕是早就怪叫着扑上来,一把搂住自己脖子嚷嚷‘谢谢妈’,然后骑上车就窜得没影了。 可眼前这个儿子,被自己打压了二十多年,骨子里那点儿自信和活泛劲儿,早就被自己亲手给磨没了。 他习惯了被忽视,习惯了做那个不起眼的的老三,以至于一点点突如其来的好,都让他惶恐不安。 想把他的自信心养回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谢冬梅放缓了语气,朝他努了努嘴:“愣着干什么?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去,骑一圈试试,看看链条顺不顺,车座高不高。” 郑明礼还是不敢动。 “去啊!”谢冬梅把声音提了提。 第142章 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郑明礼被她一吼,身体下意识地抖了一下,这才像是被按了开关的木偶,胡乱地抬手抹了把脸,迈着僵硬的步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他的手带着微颤,轻轻抚上冰凉的车把,那触感真实得让他想哭。 他扶着车,笨拙地跨了上去。 当他踩下脚蹬,车轮平稳滚动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轻快感包裹了他。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草药的清香,郑明礼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郑明礼蹬着车在后院里绕了一圈,又绕了一圈,脸上的傻笑就没停过。 他小心翼翼地把车停在谢冬梅跟前,脚还不敢沾地,生怕把这新崭崭的宝贝给弄脏了。 “妈,这车……真好骑!一点都不费劲!”他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星。 谢冬梅看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嘴上却不饶人:“出息!一辆破自行车就把你乐成这样?赶紧下来。” 她从兜里掏出手绢给郑明礼擦了擦额角的汗,接着发号施令:“你现在把手里的活儿跟小张交代一下,就说我让你办点事。然后骑车载我去趟百货大楼。” “啊?去百货大楼?”郑明礼从车上跳下来,一脸的懵,“妈,您要买啥?我跑一趟就行。” “你?让你买件衣裳,你都不知道我的尺寸。赶紧的,我赶时间。” 郑明礼不敢再问,连忙应了一声,把自行车小心地支好,一溜烟跑进医馆交代工作去了。 * 二十分钟后,郑明礼骑着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载着谢冬梅,停在了百货大楼门口。 谢冬梅径直走上了二楼的女装区。 她目光在挂得满满当当的衣架间扫过,最后停在一件深紫色的套装前。 那衣服料子挺括,剪裁合身,领口和袖口还镶着一圈精致的蕾丝边,一看就不是普通工人家庭会穿的。 “同志,把这件拿给我试试。”谢冬梅指了指那套衣服。 一旁的售货员见谢冬梅穿着普通,眼神里带着几分轻视,不情不愿地把衣服取了下来,“试试可以,但是别弄脏。” 谢冬梅拿着衣服进了试衣间。 郑明礼看着周围穿着时髦的人,他觉得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 ‘吱呀’一声,试衣间的门开了。 郑明礼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看见谢冬梅后当场石化,眼睛瞪得溜圆。 走出来的那个女人,身姿挺拔,深紫色的套装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腰身被恰到好处地收拢,显出几分窈窕。 头发虽然还是简单地挽着,但配上这身衣服,却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雍容和威严。 这……这还是他那个整天穿着白大褂,不是在药柜前抓药,就是在后院熬药,一件衣服穿十年的妈吗? 这分明是从画报里走下来的电影明星! “大姐!我的天,您穿这身也太好看了!”刚才还爱答不理的售货员,此刻眼睛里都在放光。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围着谢冬梅转圈,“您这气质,这身段,简直就是给您量身定做的!我们店里来了多少人试这件,就没一个能穿出您这味道的!” 另一个售货员也凑了过来,满脸惊艳:“真的,大姐,您这腰身保持得可真好,一点没走样。这衣服您一穿上,贵气立马就出来了!” 她们俩恨不得把毕生所学的夸赞词汇都掏出来。 谢冬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有一瞬间的恍惚。 镜中的女人,眉眼依旧是熟悉的,但那份被岁月和辛劳磨损的疲态,似乎被这身得体的衣服一扫而空,露出了深藏在骨子里的那份凌厉和风韵。 上辈子,她就是头老黄牛,从医馆到家里两点一线,为了一大家子操碎了心,把自己熬成了个面黄肌瘦的老太太,最后还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她捏了捏身上挺括的料子,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等把招娣认回来,她一定也要带招娣和湘文来,把她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孩子家就该有女孩子的样子。 “就这件了,开票吧。”谢冬梅连价钱都没问直接拿下,但她指的是另一个售货员。 “好嘞!”另一个售货员喜笑颜开,手脚麻利地开了票。 郑明礼看着那张票据上的数字,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这一套衣服,顶他好几个月的工资了! 可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谢冬梅付了款,直接穿着新衣服,又拉着还没回过神的郑明礼,一头扎进了旁边的珠宝柜台。 “同志,这条珍珠项链拿出来我看看。” “还有这个,梅花牌的女式手表,给我包起来。” “给我拿双三十七码的半高跟。” “雪花膏、口红……一样来一套。” 郑明礼跟在后面,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坐上了过山车,忽上忽下。 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妈像是不认识钱一样,一张张大钞递出去,换回来一堆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他妈今天这是怎么了? 从百货大楼出来,郑明礼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脑子还是一片空白。 他感觉今天受到的冲击,比他过去二十几年加起来的都多。 谢冬梅看他那副魂不守舍的傻样,心里暗笑,脸上却适时地垮了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妈这辈子的积蓄,今天算是去了一大半了。”她一边走,一边用一种沉痛的语气说道。 郑明礼回神看着她:“妈,您……您干嘛买这么多东西啊?” 谢冬梅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明礼,妈这是没办法。我要去救你妹妹,去的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要是不把自己打扮成他们惹不起的样子,别说救人了,怕是连村口都进不去!” 郑明礼的脑子更乱了,“我也跟着一起去。” “明天你让明成骑着自行车去乱石堆那头接应我们,进村我与陈砚君就够了!” 郑明礼一把抓住谢冬梅的胳膊,急切地道:“妈!我要跟你一起进村去!” 谢冬梅按住他的手,看着他焦急得发红的眼眶,心里一暖。 “糊涂!这是去打架吗?你跟着去能干什么?” 第143章 这是命令 她直直地盯着郑明礼的眼睛,“听着,这不是土匪火拼,公安同志早就把村子外头布控好了。我进去,只是为了确保能把你妹妹的安全带出来。有陈砚君在,还有一整个公安大队在外面接应,比咱们家都安全。” 郑明礼还想说什么,却被谢冬梅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 “你的任务,比冲进去更重要。你跟明成在乱石堆等着,就是我们的后路。万一有变,你们就是接应我们出来最快的人。听懂了没有?这是命令!” “……听懂了。”郑明礼垂下头,他知道他妈说得对,自己跟过去就是个累赘,可那颗心还是七上八下地悬在嗓子眼。 谢冬梅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别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回家,妈心里有数。” 俩人刚踏进家门,就看见郑湘仪想要伸手过去碰院子那辆崭新的女式坤车。 那车漆在夕阳下闪着柔和的光,红色的绸花像一团火焰。 郑湘仪的指尖几乎就要触碰到那光滑冰凉的车把。 “住手!”一声厉喝吓得郑湘仪浑身一哆嗦,手猛地缩了回来。 谢冬梅三步并作两步,瞬间挡在了郑湘仪和自行车之间。 郑湘仪被谢冬梅眼里那股子冷意骇得后退了一步,心里又惊又委屈。 她今天溜出去找谢向阳,想让他安慰安慰自己没参加高考。 可是连他的人影都没见着,一肚子失落憋屈地回了家,没想到就看到了这天大的惊喜。 这车……这车肯定是妈买给我的! 想到这郑湘仪的心里瞬间乐开了花。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妈还是最疼她的! 肯定因为高考的事妈心里过意不去了,这才买了这么大个礼物来哄自己开心。 这辆永久牌的坤车,可比供销社里摆着的凤凰牌气派多了! 等明天骑出去,学校里那帮贱人还不得羡慕死? 到时候向阳哥看见了,肯定也会夸自己好看……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脸上已经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刚才的失落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妈……”郑湘仪调整了一下表情,换上一副娇憨的模样,准备开口道谢。 “回你屋里去。” 谢冬梅冷冰冰的声音,从头到脚把郑湘仪浇了个透心凉。 郑湘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冬梅,“妈?您说什么?” “我说,让你回房间去。”谢冬梅伸手拂了拂车座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那爱惜的模样,刺得郑湘仪眼睛生疼。 这一下,郑湘仪彻底反应过来了。 这车……这车竟然不是买给她的?! 一股巨大的羞辱和委屈猛地冲上心头,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为什么?!”她尖叫起来,“家里除了我还有谁能骑女式车?这不是买给我的是买给谁的?!妈!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是不是不疼我了!” 谢冬梅冷漠地看着她,“我疼不疼你,轮不到你来质问。这车给谁,也跟你没关系。现在,马上回屋去,别在这儿碍眼。” 郑湘仪的委屈彻底爆发,她跺着脚,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你们都欺负我!呜呜呜……” 她哭着转身,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房间。 紧接着,郑湘仪的房间里东西破碎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 谢冬梅的脸彻底沉了下来,她朝着那紧闭的房门,运足了气猛地吼了一声:“郑湘仪!你再给我砸一下试试!再让我听见一点动静,你就给我收拾东西滚出这个家!”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震得整个院子都抖了三抖。 屋里的响动,戛然而止。 谢冬梅面沉如水,转身从门框上摸索了一下,找到把老旧的铜锁。 她走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直接将锁扣了上去。 郑爱国从灶房里探出头来,看见她这个动作,吓得手里的锅铲差点掉地上,“冬梅,你这是干啥?这……这传出去不好听啊!” “有什么不好听的?明天有天大的正事要办容不得半点差池。把她锁起来省得她半夜偷跑给我添乱。”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郑爱国、郑明礼和郑明成已经站在院子里,准备开着三蹦子出发去乱石堆。 “妈怎么还没出来?”郑明成不耐烦地搓着手,清晨的凉气让他有点哆嗦。 话音刚落,正屋的门就开了。 谢冬梅从里面走了出来,三个人瞬间都看直了眼,连三蹦子的引擎声都好像都被按了暂停键。 只见谢冬梅一身深紫色的掐腰套装,衬得她身段挺拔,皮肤在晨光下竟有种白瓷般的质感。脖子上戴着一串圆润的珍珠项链,不张扬,却透着温润的光。 手腕上那块小巧的梅花牌女表,银光闪闪。 脸上薄施粉黛,将岁月留下的痕迹遮掩得恰到好处,整个人瞧着不过三十出头,雍容华贵,气场强大得让人不敢直视。 郑爱国看的眼睛都直了,感觉就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冬……冬梅?” 他这媳妇儿往这儿一站,那气派别说是副厂长夫人,就是市长夫人也不过如此了! 郑爱国心里头一次升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自己……自己得再努努力了,不然往后站她身边,都像个给她拎包的伙计。 “哟!”郑明成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妈!您这是要去见哪国的大领导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爸这是娶了个阔太太进门呢!” 郑爱国又羞又恼,一巴掌拍在郑明成后脑勺上,“混小子!嘴里没个把门的!跟你妈没大没小的!” 谢冬梅懒得理郑明成这小子的浑话:“时间不早了赶紧出发。到了地方就待着别乱跑,等我消息。” “知道了妈!”郑明礼赶紧拉着还在揉脑袋的郑明成,跟郑爱国一起跨上了三蹦子。 马达发出一阵轰鸣,车子突突突地驶出了胡同。 谢冬梅这才转身,拿出钥匙打开了郑湘仪的房门。 屋里一片狼藉,郑湘仪披头散发地蜷在床上,嘴唇干裂,脸色煞白。 第144章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郑湘仪被关了一晚上,又饿又怕,早就没了昨天撒泼的劲儿,此刻虚弱得像只被雨淋湿的小鸡。 见谢冬梅进来,她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你别管我!我就饿死在这儿算了!” 谢冬梅倚着门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行啊,那你就在家饿着。我借了辆小轿车,本来想带你去市里逛逛百货大楼,给你买几件新衣裳。既然你不想去,那就算了。” “小……小轿车?”郑湘仪的耳朵猛地竖了起来,饿得发花的眼睛瞬间亮了。 饥饿、委屈、被关起来的愤怒…… 在小轿车和百货大楼面前,瞬间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去!我去!”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动作快得差点因为低血糖而晕过去。 十分钟后,打扮得像只花蝴蝶的郑湘仪跟着谢冬梅走出了院门。 一辆黑得发亮的轿车静静地停在胡同口,一个穿着白衬衫的顾家司机见她们出来,立刻小跑着过来,恭敬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谢女士,小姐,请上车。” 郑湘仪的虚荣心在这一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她清了清嗓子,端起一副大小姐的架子,并没有立刻上车,反而对着司机挑剔起来。 “师傅,你怎么不等街上人多点的时候再来接我们啊?”她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这么大的排场,没人看着多没意思。下次记住了啊,得挑人来人往的时候,再给我开车门。” 司机愣了一下,随即低头应了声‘是’。 郑湘仪这才满意地弯腰坐进车里,柔软的座椅让她舒服地哼了一声。 她转头看向谢冬梅,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和讨好,“妈!我就知道您最疼我了!原来您是给我准备了这么个大惊喜啊!我说呢,那自行车算个什么呀,跟这小轿车一比,简直就是破铜烂铁!还是您有眼光!” 她又上上下下打量着谢冬梅的装扮,羡慕地说:“妈,您今天真好看,就应该天天这么穿!等会儿到了百货大楼,您可得给我挑几件跟您身上这差不多的衣裳,我也要穿!” 谢冬梅听着这些话只觉得恶心,她真恨不得把这白眼狼直接塞回她亲娘的肚子里去。 她偏过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一个字都懒得说。 一路上,车厢里只有郑湘仪一个人叽叽歪歪的声音,从夸耀自己坐了小轿车,到畅想要在百货大楼买什么,唾沫横飞,兴奋不已。 司机和谢冬梅都像没听见一样,谁也没搭理她。 车子在一个古朴的四合院门口停下。 谢冬梅推门下车,陈砚君看见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谢大夫。” “上车说。”谢冬梅言简意赅。 陈砚君点点头,拉开后座另一侧的车门坐了进来。 他身上自带着一股子煞气,一坐进车里,整个车厢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度。 刚才还像只聒噪的麻雀一样的郑湘仪,在看到陈砚君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时,瞬间噤声。 她吓得往角落里缩了缩,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刚才那副大小姐的派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车一路疾驰,在邹家村河边桥底停稳。 桥墩下阴冷潮湿,空气里都带着一股子河水的腥气。 邹瀚海和邹瀚滨兄弟俩早就等在那儿了,身后跟着的黑皮和柱子,一人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吊儿郎当地靠着桥墩。 不远处,还有两个更扎眼的家伙。 大熊和乌鸦都穿着紧绷的黑色无袖背心,裸露出的胳膊上贴满了龙飞凤舞的‘纹身’,腱子肉鼓鼓囊囊,一看就不是善茬。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陈砚君,他一出现桥底的光线似乎都暗了几分。 紧接着,一只踩着半高跟皮鞋的脚落了地,谢冬梅戴着一副能遮住半张脸的墨镜,不紧不慢地从车里走了出来。 黑皮和柱子一看到陈砚君,立马把烟屁股吐了,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刀疤哥!” 大熊和乌鸦也立刻跟了上来,学着他们的样子,瓮声瓮气地叫道:“刀疤哥!” 陈砚君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直勾勾地锁定了邹瀚滨。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那块老旧的上海牌手表,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十点半之前,把事情了了。我忙得很。” 这派头……这阵仗……哪还有什么不信的? 邹瀚滨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腰弯得几乎要折断:“是是是,您放心,一定!一定在十点半之前办妥!” 郑湘仪被眼前这阵仗吓得腿肚子直哆嗦,她用力扯了扯谢冬梅的袖子,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妈……我们不是要去百货大楼吗?这是哪儿啊?我害怕……” 谢冬梅头也没回,反手一把就掰开了她死抓着自己的手,力道大得让郑湘仪抽了口冷气。 “闭嘴。再多说一个字,就把你扔在这儿。” 郑湘仪把剩下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再也不敢吭声,只是那双惊恐的眼睛还在滴溜溜地乱转。 邹瀚海看见陈砚君这尊煞神,早就吓破了胆,正想屁颠屁颠地凑上前去套个近乎,目光却被陈砚君身旁的女人给吸住了。 这女人是谁? 一身讲究的套装,脖子上那串珠子温润发亮,一看就价值不菲。 脸上那副大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长相,但光是站在那儿的气场,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可……可她旁边那个吓得脸都白了的小姑娘,邹瀚海却是认得的。 那不是郑家的那个小女儿,郑湘仪吗? 一个荒唐的念头猛地窜进邹瀚海的脑子里。 他眼珠子差点没从眼眶里瞪出来,这人是谢冬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印象里的谢冬梅,就是个整天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褂子,身上总带着一股子草药味儿的普通中年妇女。 什么时候有过这种……这种连市领导夫人都比不上的派头?! 邹瀚海使劲眨了眨眼,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天没亮就出门到现在还没睡醒。 第145章 延年益寿? 陈砚君又抬起了手腕,不耐烦地用指节敲了敲表盘。 他往大熊和乌鸦的方向点了点,“我,她们,还有他们两个跟你进去。” “什么?”邹瀚滨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那张谄媚的笑脸僵在脸上,比哭还难看,“刀疤哥,这……这不合规矩啊!村里有村里的规矩,孔先生说了,外人不能随便进,更别说带这么多人了!” 陈砚君闻言,那道眉骨的疤痕随之扭动:“规矩?” 他嗤笑一声,往前逼近一步,那股子煞气压得邹瀚滨呼吸都停了半拍,“豹哥的规矩,才是规矩。” ‘豹哥’这两个字让冷汗顺着邹瀚滨的鬓角滑了下来,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才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那成。但是刀疤哥,丑话说在前头,进了村,你们可千万别乱来。万一惹恼了村里人,惊动了孔先生,到时候谁都没好果子吃!” 邹瀚滨在前面领路,一行人穿过一片潮湿的河滩地,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村口不是常见的敞开式,而是建了一扇壮观的门,门现在是敞开着。 几个穿着黑色对襟褂子的汉子,手里拎着木棍,眼神空洞麻木又透着一股子野兽般的凶狠。 他们的目光在谢冬梅和陈砚君身上扫过,像是在打量即将被宰杀的牲口,没有丝毫的人气儿。 守卫拦下她们,从上到下仔仔细细都搜了一遍。 邹瀚滨走上前,压低声音跟领头的说了几句,又指了指陈砚君。 那守卫的目光在陈砚君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挥了挥手,等谢冬梅她们进村后,大门立马紧紧关闭。 一踏进村子,一股子奇异的香味就钻进了谢冬梅的鼻腔。 甜,又带着点若有若无的腥气,像是某种草药被不当炮制后发出的味道。 谢冬梅重生后不仅对脉象敏感,对气味也更加敏感,这味道她从未闻过。 她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飞快地扫过村里的景象。 村子里的村民,无论男女老少,个个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 可奇怪的是,这村子里的房子盖得都挺气派,家家户户都是青砖大瓦房,甚至还有几户盖起了二层小楼,跟村民们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村里的女人,一个个都低着头,含胸驼背,走路贴着墙根,眼神躲闪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郑湘仪紧紧跟在谢冬梅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村里人看他们的眼神让她毛骨悚然,她的小手死死攥着谢冬梅的衣角,手心全是冷汗,哪里还记得什么百货大楼。 大熊与乌鸦恨不得把村内所有人和事都刻在脑子里,四处观察着。 一行人绕开了村子中央的广场,但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清楚地看到广场中央立着的那座巨大的石像。 石像雕的孔先生面目模糊,只能看出个大概轮廓,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 石像底下搭着个高台,一个穿着长衫的人影正在上面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台下黑压压地跪坐着一大片人,鸦雀无声。 那场面,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谢冬梅停下脚步,侧过头问身旁的邹瀚滨:“台上那个是谁?他在说什么?” 邹瀚滨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不屑又惧怕的神情,“传说中的孔先生呗。还能说啥,无非就是那些老一套,” “说咱们村的‘福气水’能延年益寿,是老天爷赐下来的宝贝,只有最虔诚、最有缘的人才能喝到……” 谢冬梅敏锐的捕捉到他那一闪而过的不屑,“延年益寿?我看你这嘴上说得恭敬,心里头可不怎么信吧?” 邹瀚滨回过神,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他连连摆手,“哎哟,大姐您可别瞎说!我……我哪敢啊!孔先生可是我们村的大恩人!” 他嘴上说着不敢,眼神却飘忽不定极力掩饰着什么。 谢冬梅也不再逼他,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那意味深长的调子,比直接质问更让邹瀚滨坐立难安。 就在这时,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神色慌张地从一条小巷里冲了出来,低着头就往广场的方向跑,嘴里还念叨着:“孔先生救命,求孔先生救救我的娃……” 女人跑得太急,眼看就要和他们这群人撞上。 谢冬梅的脚尖,看似不经意地往外挪了半寸。 “哎呀!” 女人脚下一绊,整个人踉跄着往前扑去,怀里的孩子差点脱手飞出去。 “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谢冬梅一步上前,稳稳地托住了女人的胳膊,另一只手顺势搭在了她的手腕上,将她和孩子都扶正了。 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让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谢冬梅的手指在女人脉搏上停留,她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随即不着痕迹地移开了手。 “走路当心点。” 她的话音刚落,目光就定格在了女人怀里的孩子身上。 那是个约莫两三岁的男娃,本该是粉雕玉琢的年纪,此刻却双目紧闭,小脸憋得发青,嘴唇更是泛着骇人的紫色,小小的胸膛只有微弱的起伏。 窒息! “把孩子给我!我能救他!”谢冬梅一把拉住正要再次往广场跑的女人。 女人被她这副雍容华贵的样子吓了一跳,本能地把孩子往怀里又紧了紧,低下头怯生生地说:“不,不用了……我要带他去找孔先生,只有孔先生的‘福气水’才能救我的娃……” “糊涂!”谢冬梅厉声喝道,“你们的孔先生正在祈福,谁敢去打扰?等你求到他,孩子早就没命了!我是医生,我能救你的娃!” 女人的身体抖了一下,脸上满是犹豫和挣扎。 她看看广场上那高高在上的身影,又看看怀里气息越来越弱的孩子,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六神无主。 周围守卫的村民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远远地围了过来,但没人上前。 陈砚君二话不说上前一步,直接从那还在犹豫的女人怀里,将孩子接了过来,动作强硬却又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 女人一声惊呼,想抢又不敢。 第146章 你疯了! 谢冬梅根本没时间理会她,立刻蹲下身,掰开孩子的嘴看了一眼,又飞快地在他胸口和腹部按了按。 果然,是异物堵塞了气管! 她不再有丝毫迟疑,立刻将孩子翻了个身,让他趴在自己膝盖上,头朝下,然后用手掌根部,在他的背上用力拍击了几下。 没用! 谢冬梅当机立断,立刻换了个姿势,自己单膝跪地,让孩子坐在她的大腿上,背靠着她的胸口。她一只手握成拳,抵在孩子肚脐往上一点的位置,另一只手包住拳头,猛地向内、向上冲击! 一下,两下,三下! ‘噗’的一声轻响。 一块黏糊糊的东西,从孩子的嘴里喷了出来掉在地上,像是一块没嚼烂的水果糖。 “哇——” 随着异物吐出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里,孩子憋了半天的劲儿终于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啼哭。 那哭声在此刻所有人的耳朵里,不亚于天籁。 孩子的母亲先是愣住,随即反应过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对着谢冬梅就磕头:“神医!您是活神仙啊!谢谢您,谢谢您救了我的娃!” 周围的村民们看向谢冬梅的眼神也变了,从原先的警惕变成了震惊和敬畏。 谢冬梅扶起那个女人,脸上却没什么喜色。 她重新蹲下,拉过那孩子的小手,两根手指搭上了他的脉门。 这一次,她探得很仔细。 孩子的脉象细弱、浮数,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滞涩感。 这脉象,竟和刚才她在那女人手腕上摸到的如出一辙。 这脉象……不对劲。 谢冬梅松开孩子的手,指尖还残留着那股滞涩的触感。 这不是简单的病,沉、弦、细、数,这是典型的肝郁脾虚,是消化道出了大问题的脉象。 一个两三岁的娃娃,怎么会有这种成年人才常见的慢性病脉象? 再联想到刚才那年轻女人手腕上如出一辙的脉动,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谢冬梅扶着膝盖站起身对着女人说道:“孩子暂时没事,但病根还在,以后吃喝上多注意吧。” 她的话却让那女人愣住了,一时没明白‘病根’是什么意思。 邹瀚滨眼见着这场意外被这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女人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心里头对她的评估又高了几分。 这娘们儿不仅有钱有势,还有一手真本事,今天这事儿办起来恐怕得加倍小心。 他挤出一个谄媚的笑,搓着手上前:“哎呀,大姐真是菩萨心肠,医术高明!您看,这……咱们是不是该去看看货了?” 谢冬梅收回目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带路。” 邹瀚滨连忙点头哈腰,领着一行人绕过广场,往村子深处一排灰扑扑的平房走去。 越往里走,那股甜腥的草药味就越浓,几乎无孔不入地钻进人的鼻腔。 最终,邹瀚滨在一扇紧闭的铁门前停下了脚步,他献宝似的对陈砚君说:“刀疤哥,人都在里头了,您过过眼?” 陈砚君与谢冬梅绕到平房的侧面,那里有一扇蒙着厚厚灰尘的窗户。 谢冬梅摘掉墨镜,抬起戴着梅花牌手表的手腕,用袖口轻轻擦开一小块玻璃。 屋里头,像木桩子一样站着二十来个姑娘,一个个都跟郑湘仪差不多的年纪,十七八岁,正是花儿一样的年华。 可她们的脸上,没有一丝这个年纪该有的神采,眼神空洞面色蜡黄,像是被抽走了魂儿的木偶。 邹瀚滨凑过来,语气里满是得意:“大姐,你仔细看看,村里差不多年纪的基本都在这儿了。” 谢冬梅缓缓转过身,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找到了冯招娣的时候,谢冬梅突然抓住身后还在发抖的郑湘仪,直接将她推到了邹瀚滨的面前。 谢冬梅指着满脸错愕的郑湘仪说道:“冯家的亲闺女,我给你送回来了。” “妈?!”郑湘仪彻底懵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冬梅,“妈,你在说什么胡话!” 邹瀚滨也是一愣,随即皱起了眉头:“大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村里确实有户姓冯的,那家的婆娘是出了名的泼辣能生,一连生了好几个闺女。 后来听孔先生话从外面买了个丫头片子回来养,之后冯家婆娘的肚子就争气了,立马就生了个带把的。 那个买来的养女那叫一个水灵,眉清目秀读书还好,是村里不少后生眼里的香饽饽。 可这香饽饽,早就被孔先生给内定了。 孔先生在村里办了学,从小学到高中一条龙,就喜欢这种会读书的文化人。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怪癖,非得等姑娘考上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才动。 至于那些被他看上的姑娘后来都怎么样了……邹瀚滨打了个寒颤。 他想起自己有一次领了任务去过一次孔先生后院那间所谓的‘玩具房’拖人。 就那一次,他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屋子里全是些奇奇怪怪的铁家伙,还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和血腥味。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踏足那个地方半步。 孔先生玩过的女人,下场比直接被卖到山沟里还惨。 现在,眼前这个城里来的贵妇,说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是冯家的亲闺女? 邹瀚滨他仔细地瞅了瞅郑湘仪,越看心里越觉得像。 这眉眼,这鼻子,尤其是那股子刻薄劲儿,跟冯家那个婆娘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过冯家的女娃都是用来卖钱的,只有那个会读书的养女,因为被孔先生看上了冯家人才不敢动。 眼前这个,他敢肯定被送去冯家不到几分钟就会让自己拿去卖了。 一瞬间,邹瀚滨眼里的警惕和怀疑全都变成了贪婪和狂喜。 “哎哟!”他一拍大腿,脸上的横肉笑得直哆嗦,“我说怎么看着这么亲切呢!原来是冯家的小姐!快,快来人,把冯家小姐‘请’下去,好生招待!” 他身后两个黑衣壮汉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了郑湘仪的胳膊。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郑湘仪的脑子终于从一片空白中反应过来,她疯了一样开始挣扎,“妈!你疯了!我不是什么冯家的!我是你女儿郑湘仪啊!” 第147章 动不得? 郑湘仪拼命地扭过头,看向那个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女人,眼神里从震惊变成了苦苦的哀求。 “妈,我求求你,你跟他们说清楚!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跟你顶嘴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带我回家好不好?妈!我求你了!” 然而,谢冬梅那张脸上覆着一层寒霜,冷得让人心惊。 眼见哀求无用,郑湘仪的眼神彻底变了,化成了淬了毒的怨恨。 她被两个壮汉拖着往后走,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声音却越来越尖利。 “谢冬梅!你这个毒妇!你不是人!你不得好死!!”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凄厉的诅咒声在空旷的村道上回荡,直到被拖进一间屋子,随着一声关门声才戛然而止。 邹瀚滨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甚至没有因为那恶毒的诅咒而皱一下眉头,只是从容地抬手理了理自己鬓角的碎发。 这哪是来买货的富婆,这分明是条过江的猛龙! 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必须得把这几尊大佛伺候好了。 说不定,以后还能有更深度的合作。 邹瀚滨那张堆满横肉的脸,笑得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他搓着手哈着腰:“大姐,您看这里面有豹哥要找的人吗?” 这里面的女孩都不是招娣。 前世郑湘仪说过,冯招娣眼角底下长了颗小小的泪痣,像是生来就要受苦的命。 眼前这些女孩里,没有一个眼角有痣的。 谢冬梅收回目光,那张画得精致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我要冯家那个养女,冯招娣。” 邹瀚滨脸上的笑瞬间僵住、碎裂,然后垮了下来。 “大姐,冯、冯家的那个他……他可动不得!” 陈砚君眉头一皱语气沉了下来:“动不得?邹瀚滨,你这是看不起我们豹哥?” “不敢不敢!”邹瀚滨吓得连连摆手,额角的冷汗都下来了,“刀疤哥,您误会了!天王老子我都不敢看不起豹哥啊!实在是那个冯招娣,是孔先生亲自点了名要的人,谁……谁也动不了啊!” 陈砚君和谢冬梅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开个价吧,”陈砚君掏出一包烟递给邹瀚滨一根,自己也叼上一根但没点,“只要人能带出去,价钱好说。” 邹瀚滨看着那根烟,却像是看到了烧红的烙铁,根本不敢接。 他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陈哥,不是钱的事儿……真的不是钱的事儿!”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陈砚君耳边,“您是不知道,那丫头昨天刚高考完回来,就被送进孔先生的‘玩具房’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啊!” 他后退一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咬着牙说道:“大姐,刀疤哥,这笔买卖……我不做了!钱我一分不少退给您,您二位就当没来过,赶紧走吧!” 能让一个人贩子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甚至连钱都不要了,这个孔先生到底是什么样的魔鬼? 陈砚君的脸色也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看向谢冬梅,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焦急和一丝无措。 就在陈砚君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谢冬梅却抢先一步开了口,“邹瀚滨,你以为豹哥的眼界,就只在这一两个丫头身上?” 邹瀚滨彻底懵了:“那您这是……” “豹哥是听说了孔先生的大名,想跟他谈一笔更大的生意。我们今天来,就是来探探路,顺便看看孔先生的‘货’,到底成色如何。至于之前说好的钱,那是给你的带路费,照给。” 跟孔先生合作? 这可是天大的事儿啊! 他虽说是村长的女婿,但实际上这邹家村连村长也没有什么实权,他平日里也就干点抓人、卖人的脏活。 而且在村里,就他们这几个人,还能翻了天不成? 孔先生的手段,他比谁都清楚。 他先把人带过去,万一事儿真成了,自己就是头功一件,以后在这邹家村不就能横着走了? 那油水,不比现在这点蝇头小利多得多? 想到这,邹瀚滨的腰杆又不自觉地弯了下去,脸上重新堆起了谄媚的笑。 “哎哟!大姐,您怎么不早说啊!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不过……大姐,您待会儿在孔先生面前,可得替兄弟我美言几句啊!毕竟这没打招呼就带生人进村,这事儿可大可小……” 谢冬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事成之后,你就不只是个带路的了。” 画大饼,谁不会? 邹瀚滨一听这话,顿时心花怒放,整个人都轻了二两,走路都带风。 “得嘞!您就瞧好吧!” 他满脸喜色地在前面引路,带着谢冬梅一行人穿过村子,来到了一座古色古香的祠堂前。 “孔先生平日里就在这议事厅见客,您几位先在这儿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报!” 说完,邹瀚滨便一溜烟地跑了。 谢冬梅领着陈砚君和他身后的两个便衣大熊和乌鸦,走进了祠堂。 祠堂里阴冷森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香灰和木头腐朽的味道。 正堂之上没有供奉祖宗牌位,而是立着一尊半人高的泥塑神像。 那神像身穿长袍,手持书卷,看起来道貌岸然。 好一个土皇帝。 等到邹瀚滨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远处,谢冬梅迅速转身,对着大熊和乌鸦压低了声音道:“你们两个,先分头去找线索,尤其是那个所谓的‘玩具房’。千万不要惊动任何人,找到人后立刻回来接应。” “那你们先拖着,我们去探探路。”大熊和乌鸦压低了声音应下,旋即像两道影子悄无声息地从祠堂侧门滑了出去,瞬间消失在昏暗的村道里。 陈砚君紧绷着神经在看到两人消失后,走到谢冬梅身旁压着嗓子道:“谢大夫!你疯了!这也太冒险了!” 他压着火气又有些焦急,“万一他们起了疑心,我们几个一个都走不出这个村子!” 谢冬梅知道这么做非常冒险,但是她不想空手而归,而且招娣已经被孔先生抓走,她难道知道自己亲女儿有难还要见死不救吗? 第148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 “不这么做,我们连孔先生的面都见不着,更别提救出招娣。” “这是唯一的办法。不行我们就拖够两个小时,公安那边的人见我们还没出去就会闯进来。” 两个小时! 在这龙潭虎穴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她竟然说要拖两个小时? 这哪是计划,这分明是拿命在赌! 见陈砚君脸色煞白,谢冬梅转移话题说出自己进村后的疑惑:“砚君,你有没有发现这个村子不对劲?” 陈砚君一愣:“怎么不对劲?” 谢冬梅的声音更低了,“这里的村民,你看他们的脸面黄肌瘦。我刚刚给那个孩子摸了脉,连带他那个妈,都是脾胃虚弱,肝气郁结。这不是一天两天能造成的。” 她抬起鼻子,在空气中轻轻嗅了嗅。 “还有这股味道从进村开始就一直有。一股很淡的草药味混在泥土的腥气里,一般人闻不出来。” 陈砚君皱起了眉,他对中医一窍不通,他深吸了几口气,但是没有闻到谢冬梅所说的草药味。 谢冬梅思考后笃定道:“如果我没猜错,这孔先生怕是位懂医理的高手。他可能在用某种药物长期控制着整个村子的人身体。只要我能找到那种草药,亲眼看一看,我就能证实我的猜测。” 用药物控制一个村子? 这个孔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魔鬼? 正当陈砚君心神巨震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人瞬间收敛了所有情绪,陈砚君重新变成了那个凶神恶煞的‘刀疤哥’,而谢冬梅则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富婆姿态。 邹瀚滨一路小跑着回来,满脸的谄媚都快溢出来了,“大姐!刀疤哥!孔先生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便不疾不徐地从祠堂门口走了进来。 陈砚君和谢冬梅的目光同时投了过去,心里都是一凛。 来人并非他们想象中青面獠牙的恶棍,甚至跟邹瀚滨这种满脸横肉的莽夫都沾不上边。 那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身穿一身干净的长衫,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步履从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书卷气。 若不是在这阴森的祠堂里,说他是哪个大学的教授都有人信。 “听瀚滨说,有贵客从城里来,想跟我谈生意?”孔先生的声音醇厚字正腔圆,带着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亲和力。 他目光扫过陈砚君,最后落在了谢冬梅身上,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而审视的光。 谢冬梅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傲慢。 “孔先生,久仰大名。我老板豹哥对您在邹家村的经营模式,很感兴趣。” 她没有半分客气,直接开门见山,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孔先生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到一旁的八仙桌坐下。 “呵呵,什么经营模式,都是些让乡亲们填饱肚子的土法子,上不得台面。”他亲自提起桌上的紫砂壶给谢冬梅和陈砚君倒了茶,动作行云流水滴水不漏。 “倒是豹哥的大名,我久居乡野都有所耳闻。听说豹哥的生意,都做到南边儿去了?” 这话听着是恭维,实则是在探他们的底。 谢冬梅端起茶杯却不喝,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孔先生过谦了。能把一个村子管得这么井井有条,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为村子做贡献,这可不是土法子,这是大学问。” 她特意加重了‘井井有条’和‘心甘情愿’几个字,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孔先生。 “我今天来就是想跟先生交流学习。毕竟,我们手里的‘货源’比先生这里的要更广一些。好东西,也得有好的销路和好的经营手段才不至于浪费了,您说对吗?” 孔先生倒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自然。 他抬起头,透过金丝眼镜与谢冬梅的目光在空中交锋。 他的嘴角依旧挂着笑,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这位大姐,快人快语。我们邹家村,讲究的是自产自销,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放下茶壶,慢条斯理地说道:“大家都是为了响应号召,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嘛。至于你说的更好的‘货源’……我倒是很好奇,不知是些什么样的好东西?” 他的语气平淡,却是句句试探试图找出谢冬梅的破绽。 谢冬梅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慢劲儿,拿捏得死死的。 “城里来的,念过书,会唱曲儿,会说洋文的。” 她慢悠悠地说:“不像村里的丫头一身土腥味,除了下地干活还能干嘛?孔先生是斯文人,应该懂,什么样的货色才能卖出什么样的价钱。” 这话一出,连旁边站着的邹瀚滨都听得眼睛发亮。 孔先生脸上的笑意却淡了下去,他扶了扶金丝眼镜,语气也冷了几分:“大姐的生意,未免太瞧不起我们乡下人了。” 谢冬梅嗤笑一声:“瞧不瞧得起不是嘴上说的,是价钱定的。孔先生要是没这个胆子,豹哥也不会强人所难。毕竟,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吃口安稳饭,也挺好。” 陈砚君站在一旁能感觉到这祠堂里的空气已经冷得像冰窖。 孔先生静静地看了她足足有十秒钟。 突然,他笑了。 那笑容又恢复了温和,仿佛刚才的冷意只是错觉。 他轻轻拍了拍手掌。 “啪、啪。” 两声轻响,在这空旷的祠堂里显得格外突兀。 “大姐说得对,好东西,确实得有胆子大的人才配享用。” 话音未落,祠堂那两扇沉重的木门被从外面合上,紧接着是门栓落下的闷响。 祠堂两侧原本昏暗的偏房里,瞬间涌出十几个手持锄头、铁锹的壮汉,一个个面色不善,将他们团团围住。 陈砚君脸色骤变,一个箭步挡在谢冬梅身前,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四周。 孔先生依旧安然地坐在八仙桌后,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第149章 堵上她的嘴! “只可惜,我这个人,胆子不大。不管你们是不是豹哥的人,来了我这邹家村,就当是来给这后山的风水添点养料吧。” 他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埋了。”两个字带着刺骨的寒意。 邹瀚滨脸上那点谄媚瞬间变成了狰狞,他一挥手:“动手!给老子利索点!” 两个壮汉立刻扑了上来,一左一右架住了谢冬梅。 谢冬梅却出奇地平静,连一丝慌乱都没有,“孔先生,你以为用这种法子,就能永远把这些人拴在村里,为你卖命?” 孔先生眉头一皱,没想到这个女人死到临头,竟还有心思说这些废话。 “堵上她的嘴!” 谢冬梅看着抓着她的俩人问道:“你们这些人,每天祈求着他赐的‘福气水’是不是觉得那是神仙保佑?” 抓着她的两个打手动作一顿。 “你们是不是时常觉得四肢无力,头昏眼花?是不是总觉得吃什么都没胃口,肚子发胀?是不是干点活就喘不上气,晚上还睡不安稳?” 她每说一句,那些打手的脸色就白一分。 人群中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有人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里的锄头。 这些症状,他们太熟悉了! 村里人人都这样,都以为是干活累的,从没多想过。 谢冬梅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你们的婆娘呢?是不是很难怀上娃?就算怀上了,生下来的孩子是不是也有些病恹恹的,三天两头就得找孔先生瞧?” 离得最近的汉子抓着谢冬梅胳膊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 “你……你怎么知道?”他声音都在发抖。他家婆娘去年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瘦得跟猫崽子一样,到现在还不会下地走。 孔先生那张温文尔雅的脸终于彻底阴沉下来,他厉声喝道:“胡说八道!给我把她拖出去!” 可这一次,那些打手动了动却没人真的上前。 他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怀疑,纷纷看向孔先生。 他们信奉了这么多年的孔先生,他们赖以为生的福气水,难道…… 谢冬梅看着他们动摇的表情,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像种子一样种进了他们心里。 只要起了疑,孔先生这尊泥菩萨,就不再是金身了。 孔先生那张温文尔雅的脸,此刻像是被泼了硫酸,坑坑洼洼地扭曲着。 他死死地盯着谢冬梅,眼神里的杀意几乎凝成了实质。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用自研草药投放在井里,使村民常年累月地喝下去精神萎靡、四肢乏力,然后他再假装祈求上苍保佑降下有微量镇定药物‘福气水’,使村民对他有所依赖,言听计从。 这是他控制整个邹家村的根基! 这个看起来贵气逼人的中年妇女,居然懂医理且三言两语就戳破了他最大的秘密! 这女人,绝对留不得! 孔先生已经按耐不住自己要把这女人大卸八块的心,“妖言惑众!你们都聋了吗?忘了是谁让你们吃饱饭的?忘了你们的娃生病是谁给瞧的?她一个外乡人,几句话就把你们的魂勾走了?” 孔先生指着抓着谢冬梅的那个汉子:“邹老四!你忘了你婆娘难产,是谁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现在你要为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反咬我一口?” 叫邹老四的汉子回过神来,抓着谢冬梅的手紧了几分。 孔先生见状,语气阴狠地再次下令:“都给我动手!把他们拖到塘里沉了!谁敢不动,下场就跟他们一样!” 威胁起了作用,村民们眼中的怀疑被恐惧压了下去,握着锄头铁锹的手再次收紧。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关头—— “哗啦——!” 一声刺耳的玻璃破碎声,从祠堂侧后方不远处的一栋平房里炸开! 那声音又脆又响,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祠堂里的人齐刷刷地转头,循声望去。 孔先生的脸色一暗,声音的方向……是他的玩具房! * 与此同时,玩具房的地下室里。 冯招娣正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的一只脚踝上,半截被撬开的铁链还挂在那里,磨破的皮肉渗着血。 地下室阴冷潮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血腥和绝望混合的霉味。 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沾满了灰尘和泪痕,唯独那双眼睛,在黑夜里闪烁着倔强的光芒不肯熄灭。 她被关进来才一天。 昨天就在这个地方,那个叫小娟的姐姐因为想要逃跑,被孔先生当着所有女孩的面活活打断了腿,哀嚎声撕心裂肺。 那个戴着金丝眼镜,永远一副斯文模样的魔鬼,笑着对吓得瑟瑟发抖的冯招娣说:“招娣啊,你是村里最有出息的娃,考上了大学。叔舍不得卖你留你在身边是你的福气。可你要是不听话,这,就是你的下场。” 这里,就是所有不听话的女人的下场。 旁边还缩着几个眼神空洞、浑身是伤的姑娘,她们已经彻底麻木了。 可冯招娣不信命! 她从识字起就知道,村子里的女娃就是地里长的庄稼,熟了就得卖出去换钱。 她拼了命地读书,考第一,跳级,就是为了让这个‘收获’的日子来得晚一些。 她知道比被卖掉更可怕的,是落到孔先生手里,但如果被孔先生看上,也能确保这18年内不被冯家养父母起歪心思。 她早就计划好了,高考一结束就跑,跑到县城去报警,她要将村里的所有事情告诉公安! 可她还是没能成功脱逃,甚至考完就被孔先生的人扔进了玩具房。 她不甘心! 她用言语鼓励着身边已经麻木的女孩们,自己则踩着一个破木箱,一点点爬上了那扇离地近三米高的气窗。 她透过那扇满是污垢的小窗看到村里来了大人物,那个女人是她见过最贵气的人,她身旁还有几个看起来很能打的男人。 接着祠堂出来了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个壮得像头熊,一个黑得像乌鸦,俩人正在暗处四处观察。 村里许久不曾来过外人,且只有大人物才能被安排在祠堂招待,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第150章 冯招娣 冯招娣毫不犹豫地从盘起的头发里,摸出了一根磨尖了的发卡——这是她准备了很久,用来逃跑的工具。 冰冷的发卡插进锁芯,凭着小时候跟村里锁匠学的那点三脚猫功夫,她咬着牙手腕转动在黑暗中摸索。 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又涩又疼。 一声轻响,脚链开了! 她顾不上脚踝的剧痛,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看着窗外那两个身影已经摸到了玩具房窗户附近,她用尽全身力气,将石头狠狠砸向那扇窗户! “哗啦——!” 玻璃碎片四溅,带着她全部的希望,划破了邹家村虚伪的宁静! 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她冲着外面用尽毕生力气嘶吼出声:“救命啊——!这里是地窖!关了好多人!!” * 孔先生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惊慌和暴戾。 那是他的禁脔,是他最完美的作品,是他绝对不允许出任何差错的地方! 掌控感脱离的愤怒,让他温文尔雅的面具彻底碎裂。 他等会儿一定要亲手拧断那只不听话小老鼠的脖子! 他几乎是尖叫出声指着谢冬梅,声音扭曲,“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动手!把他们全都剁了喂鱼!快!” 他需要把这两个外乡人解决后再去解决那只不安分的小老鼠! 威胁再次生效,几个离得近的村民红着眼,举着锄头和铁锹就朝陈砚君和谢冬梅扑了过来! “谢大夫,站我身后。”陈砚君立马挣脱束缚朝着谢冬梅喊道。 同时谢冬梅探出腰包里的针快速的刺入架住她的男人手中穴位,男人吃痛放手,紧接他们失去知觉。 陈砚君有些意外谢冬梅有反击之力,他把谢冬梅拉住身后护住,整个人气势陡然一变。 这些村民看着就是庄稼汉,常年干活有点力气,但脚步虚浮破绽百出。 最先冲上来的一个汉子,抡圆了锄头就当头砸下,带起的风声呼呼作响。 陈砚君身子像一片被风吹动的落叶,轻巧地向左一滑,就让开了那势大力沉的一击。 锄头砸在青石板上,震得那汉子虎口发麻。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陈砚君的手肘已经闪电般地顶在了他的腋下麻筋上。 “呃!” 汉子一声闷哼,半边身子瞬间酸软无力,锄头落地人也软了下去。 另一个村民从侧面用铁锹拍来,陈砚君头也不回,反手一抓,精准地扣住对方的手腕,顺势一拧一带! “咔嚓!” 一声脆响,那村民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了下去。 陈砚君一脚踹在他的膝窝,那人惨叫着跪倒在地。 作为豹哥手下最锋利的一把刀,陈砚君对付的都是些亡命之徒。 眼前这些被药物掏空了身子的村民,在他眼里,跟练功的木人桩没什么区别。 他出手极快,招招都攻向关节和神经,只废掉对方的行动力却不致命。 不过几息之间,祠堂里已经倒下了一片,剩下的村民握着农具,看着如同闲庭信步般放倒了他们七八个壮劳力的陈砚君,脸上全是恐惧再不敢上前一步。 空气中只剩下倒地之人的呻吟声。 孔先生彻底看傻了。 他那张斯文的脸因为愤怒而抽搐,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只是个保镖的男人身手竟然好到这种地步! 他精心营造的,对村民绝对掌控的局面,就这么被一个女人三言两语,一个男人三拳两脚,给砸了个稀巴烂! 孔先生看着陈砚君冰冷的眼神扫向自己,他朝着陈砚君莞尔一笑,让剩下的村民继续招呼陈砚君。 而他却悄悄地地往后挪,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陈砚君身上,像只滑腻的泥鳅,一转身就溜进了祠堂后方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他人呢?” 陈砚君一脚将最后一个试图偷袭的村民踢晕,环视一周才发现孔先生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去追!这人留着是个祸害!”他沉声道,作势就要追出去。 谢冬梅一把拉住他,她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栋传出声响的平房,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别追了!先救人!” “谢大夫,放虎归山……” “我说先救人!”谢冬梅打断他,她的直觉在脑子里疯狂叫嚣,那个呼救的声音让她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我闺女……可能就在那儿。” * 两人迅速赶到那栋平房前。 大熊与乌鸦正满头大汗地用肩膀撞着一扇厚重的铁门。 “砰!砰!” 铁门发出沉闷的巨响,却纹丝不动。 大熊急得满脸通红:“他娘的,这门是铁疙瘩做的,撞不开!” 谢冬梅快步上前,仔细检查四周,最后直接抄起斧头直接往门缝砍。 三个男人看的都惊呆了,这谢大夫平常斯斯文文,没想到劲这么大。 他们惊讶过后立马回过神同时按照谢冬梅的节奏撞击着铁门。 只听一声脆响,那扇牢不可破的铁门,终于撞开了一道缝。 一股混杂着铁锈、血腥和绝望的霉味,瞬间从门缝里涌了出来,呛得人几欲作呕。 陈砚君和大熊他们立刻合力将门推开。 门后的景象,让这些见惯了风浪的男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七八个女孩像牲口一样被关在里面,个个衣衫褴褛,眼神空洞麻木。 而谢冬梅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一般,瞬间就锁定在了那个唯一站着的女孩身上。 那女孩浑身脏污,巴掌大的小脸上又是灰又是泪痕,单薄的衣服被撕破了好几处,一只脚踝上还挂着半截被撬开的铁链,鲜血染红了裤脚。 可她的腰背却挺得笔直,那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与那眼角的泪痣,毫不畏惧地与门口的众人对视。 在那一瞬间,谢冬梅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这张脸,她在梦里描摹过无数次! 这就是她被偷走了十七年的亲生女儿,冯招娣! 谢冬梅感觉自己的腿像灌了铅,她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个倔强得让她心疼的女孩。 她走到冯招娣面前,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连带着伸出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第151章 你给老娘撑住 谢冬梅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轻轻捧起女儿那只受伤的脚踝。 常年行医的手指,冷静而专业地检查着伤口。 “疼不疼?”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 冯招娣被这个女人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愣住了,只是呆呆地摇了摇头。 “还好,只是皮外伤,养养就好了。”谢冬梅低声呢喃,像是在对女儿说,更像是在安慰自己那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 她松开女儿的脚踝,再也抑制不住张开双臂,将这个带着一身伤痕的身躯紧紧地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她迟了十七年。 不,算上前世,她迟了整整一辈子。 温热的泪水终于决堤,滚烫地落在冯招娣冰冷的肩上。 “闺女……” 谢冬梅把脸埋在女儿的颈窝里,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她的气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那句撕心裂肺的呢喃:“妈……可算找着你了……” 这个怀抱很暖,带着一种让冯招娣鼻头发酸的熟悉感。 但她脑子里那根紧绷了多年的弦,不允许她有片刻的沉溺。 她甚至没听清这个女人贴在她耳边,用那种碎裂的声音在呢喃什么。 她只知道,门开了,但他们还没出去。 危险随时会把她们重新拖回地狱。 “你是谁?” 冯招娣轻轻推开谢冬梅,眼神里的戒备和茫然刺得谢冬梅心口一疼。 不等谢冬梅回答,她已经转过身,用一种不属于十七岁女孩的冷静,“我们得赶紧走!” 她转身摸索到另一个被铁链锁住的女孩身边。 那女孩缩在角落里,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冯招娣看了一眼她脚腕上那把大锁,又看了看自己手里那根细细的发卡,眉头紧锁,这把锁她解不开。 谢冬梅看着女儿单薄的背影,看着她明明自己脚上还流着血,却第一时间去救别人,那颗被揉碎了的心瞬间被一种滚烫的骄傲填满了。 谢冬梅吸了吸鼻子,将涌上眼眶的泪水硬生生逼了回去。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陈砚君心里也十分佩服这个女孩,他走到冯招娣身边,他示意冯招娣把发卡给自己。 冯招娣犹豫了一会才把发卡递给陈砚君,陈砚君三下五除二便把大锁给解开了。 然后陈砚君一一帮助剩下的女孩们解开脚链。 “走!快!”谢冬梅拉起那个已经吓傻的女孩。 紧接着,她开始快速地给剩下的女孩们检查伤势,手法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你,皮外伤,自己走!” “你,脱水了,让大熊背上!” “还有你,腿断了,乌鸦背一个!” 她每一个指令都清晰无比,立马稳住了这群惊慌失措的女孩们。 冯招娣看着这个女人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一切,心里那点戒备不知不觉就松动了半分。 “能走的,扶着走不动的!我们出去!”谢冬梅最后下令。 然而,她们还没走出平房院门就被村民堵死了。 院门口的光被黑压压的人影遮蔽,一股混着汗臭和疯狂的腥风倒灌进来。 “抓住他们!抓住这些外乡人!” “他们是来抢我们福气的魔鬼!” “孔先生说了,把他们抓住了,神仙才会继续保佑我们!” 几十个村民,眼睛赤红,手里挥舞着锄头、铁锹、镰刀,疯了一样往里冲! “滚开!” 陈砚君一脚踹翻一个,反手用胳膊肘猛地撞在另一个人的下巴上,那人闷哼一声,牙混着血沫子飞了出去。 大熊和乌鸦也各自护着几个女孩,跟村民们缠斗在一起。 但村民太多了! 他们就像没有痛觉一样,被打倒了马上又爬起来,嘴里念叨着‘福气’、‘神仙’再次扑上来。 整个平房的院内,瞬间变成了一片混乱的修罗场! 谢冬梅捡起斧子护着冯招娣和几个伤得最重的女孩,有谁近身便用斧子吓退对方。 混乱中,一个看着瘦小的老头手里攥着一把磨得锃亮的镰刀,悄无声息地溜到了谢冬梅的身后! 他的目标,就是这个带头闹事的老娘们! “去死吧!”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举起镰刀,那弯月的刀锋在光线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直直地劈向谢冬梅的后心! “谢大夫!小心!” 陈砚君的吼声石破天惊! 他想回防,却被两个壮汉死死抱住腰,根本挣脱不开! 眼看那镰刀就要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砚君双目赤红,也不知哪来的一股蛮力,硬生生挣脱了束缚猛地向前一扑! 他用自己的后背,挡在了谢冬梅的身前! “噗嗤——!” 镰刀入肉的声音,沉闷得让人头皮发麻! 那个偷袭的老头愣住了,他没想到会有人扑过来挡刀。 谢冬梅僵硬地转过身,只看到陈砚君的后背上鲜血一下就涌了出来,瞬间染红了他半边身子。 “陈……砚君?” 谢冬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陈砚君的身体晃了晃,他看着谢冬梅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谢大夫……我爸让我看好你。” 话音未落,他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朝着谢冬梅倒了下去。 “陈砚君!!” 谢冬梅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把抱住他沉重的身体。 温热的血,瞬间湿透了她的前襟。 “杀了他!他被魔鬼附身了!” 那个老头还想再补一刀,却被赶来的大熊一脚踹飞了出去,撞在墙上晕死过去。 可眼前的局面,却比刚才还要凶险! “别管我……带她们走……”陈砚君靠在谢冬梅怀里,呼吸已经开始变得微弱。 “闭嘴!” 谢冬梅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你给老娘撑住!我绝对不会让你死!” 她吼着,手下动作不停,一把撕下自己褂子的下摆,卷成一团,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按住他背后那个血流如注的伤口! 血,却还是不停地从她指缝间渗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谢冬梅强制要求自己冷静下来,但是看到陈砚君止不住的血她脑子里一团乱麻。 这时一只沾满泥灰的小手伸了过来,手里捏着几株被捣烂的墨绿色草药。 “这个能止血!” 冯招娣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快!敷上去!” 第152章 点一盏灯 谢冬梅抬起头,对上了女儿那双在混乱中依旧明亮得惊人的眼睛。 只见冯招娣指了指平房角落里一个破木台上散落的一些草药,“这些是孔先生行刑后给女孩们用的止血草!” 谢冬梅的目光在那几株捣烂的草药上只停留了一瞬,便立刻接了过来。 她手上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揭开那块已经被血浸透的布,将墨绿色的药泥死死地按在了陈砚君背后翻卷的皮肉上! 一股浓烈的草腥味混着血腥气弥漫开来。 “嘶……” 陈砚君疼得倒抽一口凉气,牙关都在打颤,但那血流如注的伤口,竟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减缓了渗血。 “有用!”谢冬梅心里一松,“撑住了!听到没!” 大熊和乌鸦撂倒最后一个冲进来的村民,回头一看门外黑压压的人头更多了,赶紧锁起院门。 “砰!砰!砰!” 院里那扇薄薄的木门被外面的人砸得震天响,木屑簌簌地往下掉。 “开门!” “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 “谢大夫!快要顶不住了!”大熊吼道,他和乌鸦合力将门顶上,用一根粗木杠死死卡住。 但那门杠在一下又一下的撞击中,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里已经成了个死胡同! 就在这绝望的当口,冯招娣的声音突然响起,清冷又急促:“大家走后面!柜子后面有扇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她身上。 谢冬梅回头,看到平房角落里那个用来堆放杂物的大立柜。 冯招娣紧抿着嘴唇,解释道:“我被关进来的时候,听守卫的人抱怨过,说孔先生让他们从后门运‘新玩具’进来,嫌搬这个柜子麻烦。” 她口中的‘新玩具’,让那几个刚被救出的女孩脸色又白了几分。 谢冬梅当机立断:“大熊!乌鸦!把柜子挪开!” “好嘞!” 两人立刻冲过去,合力之下,那沉重的木柜被硬生生拖开,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柜子后面,果然露出一扇不起眼的小木门! 门外传来的撞击声越来越响,前门随时都会被攻破。 谢冬梅环视了一圈这栋囚禁了无数女孩也囚禁了自己女儿的地狱:“乌鸦,去找找有没有煤油或者酒之类的东西!” “谢大夫,你要干嘛?” “给孔先生送点‘福气’!也给村外的江主任点一盏灯。” 乌鸦瞬间明白了,立马在屋里翻找起来,很快就从角落里拖出半桶给煤油灯用的煤油。 “泼!”谢冬梅一个字下令。 “哗啦——” 刺鼻的煤油被泼满了整个地下室,尤其是那些沾着血迹的稻草和破烂的刑具上。 “你们先出去!”谢冬梅指挥着,让大熊背着陈砚君,乌鸦护着其他女孩,先行从后门撤离。 冯招娣看着谢冬梅,从桌上拿起一盒火柴。 她走到谢冬梅身边将火柴盒扬了扬,眼神坚定:“我来。” 谢冬梅看着女儿那双没有丝毫畏惧的眼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滚烫地烙了一下,点了点头:“划了就跑,别回头。” 冯招娣抽出一根火柴划开,“刺啦——” 火光在昏暗的地下室里亮起,映照着她清瘦却倔强的脸庞。 她毫不犹豫地将燃烧的火柴扔向了那片被煤油浸透的稻草。 “轰——!” 火蛇瞬间窜起,贪婪地吞噬着这里的一切罪恶。 浓烟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冯招娣转身就跑,谢冬梅一把抓住她的手,两人冲出了后门。 冲天的火光几乎在同一时间照亮了邹家村的半边天,也成了最清晰的信号弹。 “走水啦!祠堂那边走水啦!” “快去救火啊!” 前门疯狂的撞门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嘈杂的呼喊和慌乱的脚步声。 刚到的村民们赶紧把被打倒在院子里的村民拖出至安全范围。 谢冬梅一行人趁乱钻进村子里的羊肠小道。 但他们这十几个人,目标还是太大了,尤其还带着伤员。 “这样不行,”谢冬梅压低声音,“迟早会被发现。招娣,村里有没有能藏身的地方?越偏僻越好!” 冯招娣几乎没有思考:“有!跟我来!” 冯招娣带着众人在复杂交错的小路和屋檐的阴影下穿梭。 好几次,他们都听到了不远处搜寻的村民的叫骂声。 “人呢?跑哪去了?” “给老子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每一次,冯招娣都能提前预判,领着他们躲在猪圈后面或者钻进一堆半人高的柴火垛后,与危险擦肩而过。 那些被救出的女孩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谢冬梅紧紧握着冯招娣的手,感受着女儿手心传来的镇定,心中百感交集。 终于,冯招娣在一栋破败得仿佛随时会塌掉的土坯房前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 这屋子比村里任何一户人家都要破,门板斜挂着,窗户也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窟窿,周围杂草丛生。 “这里是……”大熊喘着粗气问。 冯招娣的眼神暗了暗,声音很轻:“最早的时候,他们就是把拐来的人关在这里。后来嫌地方小才改到了村外各种地方。这里早就没人来了。” 众人鱼贯而入,一股尘封多年的霉味扑鼻而来。 谢冬梅立刻让大熊把陈砚君平放在地上,她伸手搭上了陈砚君的脉搏。 只一瞬间,她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脉象细若游丝,这是失血过多,元气大伤的征兆! 那点草药,只能暂时止血,却救不了命! “不行,他撑不到警察进来。”谢冬梅喃喃自语,手已经伸向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护腰垫。 她从里面抽出一根根银针。 只见谢冬梅捻起一根最长的银针,看准了陈砚君背上的穴位,食指与中指发力,手腕一抖那根银针便稳稳地刺了进去,只留一小截针尾在外面微微颤动。 她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取穴、捻转、弹针……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冯招娣的眼睛里,不自觉地迸发出一阵夺目的光彩。 她死死盯着谢冬梅的每一个动作,仿佛要将这一切都刻进脑子里。 这个女人……医术好像比孔先生好上不少。 第153章 擒贼先擒王 随着七八根银针落下,原本脸色惨白如纸的陈砚君,脸上竟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血色,呼吸也渐渐平稳了下来。 谢冬梅拔下最后一根银针,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 她探了探陈砚君的颈动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这才将银针小心翼翼地收回腰垫的夹层里。 “脉象稳住了。”她沉声对围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的众人说。 “谢大夫,你这手……真是神了!”大熊瞪着眼睛,看着陈砚君脸上恢复的血色。 谢冬梅没理会他的惊叹,俯身对陈砚君道:“你就在这儿躺着别动。动一下,神仙也救不了你。” 陈砚君虚弱地点了点头,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谢冬梅站起身对着冯招娣说道:“招娣,带我去乱石岗那个出口。大熊、乌鸦你们留下保护好他们。我必须马上联系上公安,得有人去抓孔先生!” “谢大夫,这不行!”大熊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那张粗犷的脸上写满了不赞同,“就你们俩女同志去?太危险了!要去也得我去!” “你身手好,留下比去有用。”谢冬梅一句话就堵了回去,“这里这么多女孩子,还有个重伤员,万一有村民摸过来,谁顶得住?” 乌鸦立刻接口:“大熊留下,真有事还能挡一挡!谢大夫,我陪你们去!我身手灵活跑得快。” 谢冬梅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速去速回。” 藏身的土坯房离乱石岗本就不远,冯招娣对这一带的地形熟得不能再熟悉。 三人借着断壁残垣的掩护,很快就绕到了村子边缘那片嶙峋的怪石堆。 “就在前面,”冯招娣压低声音,指着一处被藤蔓和杂草几乎完全覆盖的石壁缝隙,“那个洞口,外面应该就是乱石岗了。” 谢冬梅刚要上前,就听见洞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还伴随着男人的咒骂声。 “他娘的,这洞怎么这么窄,硌死老子了!” 话音未落,一个脑袋就从那堆杂草里钻了出来。 紧接着,一个身影手脚并用地爬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那人一身痞气打扮,一张嘴一颗大金牙在太阳光下闪着贼光。 郑明成一转头,目光就黏在了谢冬梅身旁的冯招娣身上,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瞬间变成了饿狼见了肉。 “哎哟!我的亲妹妹!可算找着你了!让哥好好看看!” 他咧着嘴,张开双臂就想冲过来给冯招娣一个熊抱。 冯招娣哪里见过这阵仗,被他这痞里痞气的模样和那口晃眼的大金牙吓得一声尖叫,猛地躲到了谢冬梅身后,死死抓住她的衣角。 “给我站住。” 谢冬梅冷着脸,往前一步稳稳地拦在了郑明成面前。 郑明成扑了个空,差点撞到自己亲妈身上,不满地嚷嚷:“妈!你干嘛呢!我看看我亲妹妹……” 话音刚落,洞口又钻出两个人来。 郑明礼先爬出来,看见这场面有点发懵。 紧接着,郑爱国也弯着腰从洞里出来,他一抬头就看见了躲在妻子身后那个衣衫破烂、浑身带伤还满眼惊恐的女孩。 尽管已经分别了十七年,尽管女孩从未见过,但那眉眼间的轮廓,那颗和妻子如出一辙的泪痣…… 郑爱国眼眶瞬间就红了。 “招……” 他刚想开口,就被谢冬梅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了,“有事回家再说。” 三个男人就这么僵在原地。 郑明成看看他妈,又看看惊魂未定的冯招娣一脸悻悻。 郑爱国的视线死死锁在冯招娣身上,从她破了洞的裤腿,到她脚踝上那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他的腮帮子咬得铁紧,一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胸膛里像是有一座火山在酝酿。 就在这时,几个穿着公安制服的身影从洞后钻了进来。 “谢大夫!”高建军一眼就看到了谢冬梅,快步走来,“我们看到村里火光冲天,猜到你们行动了,就立刻派人把这个出口给剪了!” “高公安,你来得正好!你带医生了没有?我那边救出来一些女孩子都受了伤,还有我朋友为了保护我被镰刀砍了,伤得很重必须马上送医院!” “什么?!”高建军脸色一变,“医生带了!就在后面!” 他立刻回头一招手:“小刘!带上医药箱,你和另外两个同志,跟着乌鸦去救人!还有谢大夫,你们一家也跟着乌鸦一起。” 乌鸦立刻应声:“这边走!” 高建军又转向冯招娣:“你就是带路的?孔先生在哪儿?” 冯招娣被他看得有些紧张,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他可能躲在哪儿!” “好!其他人,跟我走!”高建军一挥手,就要带着人进村。 “高公安!”谢冬梅叫住他,“我跟着你们一起。” 高建军眉头一皱:“谢大夫,这里现在是警方在办案,会很危险。” “我比你们清楚村里的门道,也知道那些村民的弱点。如果真起冲突我有信心说服他们,带上我,能省不少事。” 她不给高建军反驳的机会,扭头对自己丈夫和两个儿子命令道:“你们三个,跟着乌鸦去那个土坯房,别在这儿影响公安同志办案!” 她顿了顿,对着郑爱国加重了语气:“陈砚君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他去医院,身边得有个人陪着。你们去跟着陈砚君!” 郑爱国三人听到陈砚君受了重伤,再看看眼前这阵仗,也明白孰轻孰重。 郑爱国深深地看了冯招娣一眼,把万千情绪都压回了心底,哑着嗓子对乌鸦说:“同志,带路吧。” 乌鸦领着大部队很快消失在断壁残垣之后。 高建军收回目光,神情凝重地转向谢冬梅:“谢大夫,你有什么计划?” “去孔先生家。擒贼先擒王。” “我给你带路!”冯招娣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小小的身躯里透着一股不相称的坚韧。 * 村口方向,隐蔽在一片甘蔗林后的江海涛,透过望远镜看到村祠堂那边冲天的火光,一把扔掉烟头,对着对讲机低吼:“信号已确认!‘破晓’行动,总攻开始!” “收到!” “收到!” 就在这时,村子外围被尖锐的警笛声撕裂! 第154章 你们醒醒吧 “呜——呜——” 那声音由远及近,仿佛一张天罗地网,从四面八方朝邹家村收拢过来。 “砰!砰!”几声闷响,数枚催泪瓦斯弹划出弧线,精准地落入了村口负责把守的村民人群中。 白色的烟雾弥漫开来,呛人的气味让那些村民瞬间乱了阵脚。 “上!”江海涛一声令下,早已蓄势待发的公安干警如猛虎下山,以雷霆之势从正面冲破了邹家村的大门。 * 一座青砖黛瓦明显比周围民房气派许多的房子里,孔先生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副金丝眼镜。 警笛声响起的那一刻,他擦拭的动作只是微微一顿。 “呵呵,”他轻笑一声,镜片后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闪烁着一丝阴冷的讥诮,“到底还是来了。” 他身边一个心腹打手慌了神:“先生!是公安!公安打进来了!我们被包围了!” “慌什么?”孔先生慢悠悠地戴上眼镜,掸了掸长衫上不存在的灰尘,“一群蠢货而已。” “不过,这几个外乡人倒是挺厉害,打着豹哥的名来救冯招娣……有点意思。” 他走到墙边,扭动了一个不起眼的烛台。 ‘咔哒’一声,墙壁上的一排书架缓缓向一侧移开,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先生,您……” “这个村子,这张网我织了十几年,是时候收线了。”孔先生回头,笑容诡异,“这里,就留给他们当个礼物吧。”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柴盒,划着一根,随手扔进了角落一个装满了煤油的陶罐里。 “轰——!” 火苗瞬间窜起,贪婪地舔舐着屋内的陈设。 孔先生带着打手头也不回地钻进了秘道,临走前,他按下了洞口内侧的一个按钮。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整栋房子都陷入了一片火海,浓烟滚滚,火光将半个村子都映成了橘红色。 而那些村民,听到警笛声和爆炸声,非但没有恐惧,反而从各个角落里冲出来,拿着锄头、镰刀,疯狂地扑向冲进村里的公安干警。 场面,一时间极度混乱。 * 冯招娣带着谢冬梅和高建军等人,刚绕过一个拐角就听见爆炸声,他们赶紧跑过去一看,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孔先生的家,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冯招娣看着眼前的火光十分气愤,这个人渣动作还真是快。 高建军脸色铁青:“他要销毁所有证据!” 谢冬梅的鼻子在空气中轻轻翕动,眉头越皱越紧。 她循着那股味道,目光扫过火场周围,最终定格在离孔先生家院墙不远处的一片菜园子里。 那片菜园看起来平平无奇,种着些白菜萝卜,但在最角落的一小块地里,长着几株半人高的植物,叶片细长顶端开着紫黑色的小花,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妖异。 “就是它。就是它让村民们身体出现问题。” 高建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立刻明白了什么。 他立刻对身后的两名公安说:“你们俩通知消防进来把火灭了,然后把这些东西连根带土地给我挖走,一点都不能留!” “是!” 就在这时,村口方向的喊杀声和冲突声越来越激烈。 高建军听着动静,果断道:“火势太大,一时半会儿灭不了。我必须带人去村口支援江队!” “高公安!”谢冬梅突然开口,“带我去村里的广播室!” 高建军一愣:“广播室?谢大夫,现在村里乱得很,您去那儿干什么?” “用枪,你们对付的是没了理智的疯子,用嘴,我能让他们自己放下武器。现在只有我能让他们清醒过来。” 冯招娣立刻接口:“我知道广播室在哪儿!就在村委会大院里!” 高建军看着谢冬梅志在必得的脸色,只犹豫了一秒便答应道:“好!我护着你们过去!” 去村委会的路,不过几百米,却走得异常艰难。 迎面冲来一个村民,眼睛赤红,手里攥着一把豁了口的锄头,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对着他们就劈了过来。 高建军眼疾手快,一脚踹在他手腕上,反手用枪托狠狠砸在他后颈。 “砰!” 那村民哼都没哼一声,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走!” 高建军一手持枪警戒,一手护着谢冬梅和冯招娣,另外几名公安干警则负责断后。 他们一路打晕了四五个疯狂扑上来的村民,终于冲进了村委会大院。 广播室的门被从里面反锁了。 “让开!”高建军抬脚就是一踹。 “哐当!” 老旧的木门连着门框一起向里倒去。 屋里,一个负责广播的村民正拿着话筒,声嘶力竭地喊着:“异乡人是恶鬼!保卫邹家村!” 看到高建军等人,他愣了一下,随即抓起桌上的算盘就砸了过来。 一名公安眼疾手快地将他制伏在地。 谢冬梅径直走到那张老旧的木桌前。 桌上放着一台绿漆斑驳的广播设备,麦克风上还缠着胶布。 她拿起冰凉的话筒,深吸一口气,她沉稳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通过村里各个角落的大喇叭,清晰地传了出去: “邹家村的乡亲们,都听着!我是谢氏医馆的馆长,谢冬梅!” “你们是不是觉得浑身没劲,脑子发昏,只有喝了孔先生给的‘福气水’才会好受?” 谢冬梅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村民们的心上。 许多正在攻击公安的村民,动作都下意识地慢了下来。 “我告诉你们,因为你们吃了对健康有损耗的毒草药!孔先生他把你们当牲口,当傻子!” “他跑了!” 谢冬梅猛地提高了音量,声音里带着凛然的怒意。 “就在刚才,你们的孔先生,你们信奉的活菩萨,放火烧了自己的房子,扔下你们自己跑了!” “公安同志是来救你们的!你们现在拼了命维护的,是一个把你们当狗耍的骗子!你们为他卖命,他却卷了钱跑路!你们醒醒吧!” “所有喝过‘福气水’的人,都到村祠堂的空地来!我谢冬梅有办法为你们解毒!再执迷不悟,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第155章 一个都别想跑! 谢冬梅的声音通过大喇叭的电流声,砸进邹家村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村口,正与公安干警们厮杀成一团的村民们,动作肉眼可见地迟滞了。 一个挥舞着镰刀冲在最前面的壮汉,高高举起的胳膊僵在了半空。 他婆娘尖利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回响:“当家的,咱儿子最近咋老是喊头晕,身上也没劲儿……” “毒草药……福气水……” 壮汉的眼神从赤红的疯狂,慢慢褪变为一种茫然的恐惧。 他低头,看着自己粗糙却微微颤抖的双手。 “哐当!” 镰刀脱手,掉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爹,他爹!那婆娘说的是不是真的?”一个女人死死拽住自己男人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哭腔。 “难怪我总觉得喘不上气……” “跑了?孔先生……跑了?” 村民们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对自己身体的怀疑,对后代能否健康的担忧,对被愚弄的愤怒。 江海涛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对着对讲机怒吼:“都愣着干什么!控制住他们!枪口抬高一寸,别伤了人命!” 公安干警们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三下五除二就将那些失魂落魄的村民们反剪双手,用绳子牢牢捆住。 场面,终于被稳住了。 * 另一头,孔先生家的火势也被及时赶到的消防队员用高压水枪压制了下去。 刺鼻的焦糊味和水汽弥漫在空气中。 一个年轻的公安从烧得漆黑的屋子里跑出来,脸上又是烟灰又是兴奋,“找到了!书房里有个暗门,连着地道!” 高建军精神一振,立刻带人冲了进去。 地道不长,但是地道抵达一半后被封死了,孔先生早已逃的无影无踪。 幸好抢救及时,在房子暗处发现几个铁皮箱子,里面的东西让在场的所有公安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打开第一个,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账本,详细记录了每一笔货款的流入和流出。 打开第二个,是一沓沓用牛皮纸袋装着的个人档案。 高建军随手抽出一份打开。 “姓名:李倩。籍贯:湘南。录取院校:海旦大学。处置方式:转移至‘三号仓库’。” 他身后的一个公安也拿起一份,念了出来:“姓名:王雪。籍贯:川都。录取院校:京大。处置方式:转移至港口‘陈老板’。” 这些被拐卖的女孩们,无一例外,全是当年凤毛麟角、考上名牌大学的天之骄女! 第三个箱子里,是一张巨大的地图,上面用红色的笔,密密麻麻地标注出了一个遍布全国的人口贩卖网络,每一个窝点,每一个中转站,都清晰无比。 “混账东西!”高建军一拳砸在墙上,手背瞬间蹭破了皮。 他看着这些触目惊心的罪证,双目赤红。 “高队,关于孔先生本人的资料,几乎没有。只有几张模糊的照片,连名字都可能是假的。” 高建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马上上报市局,按照这张地图,全国收网!对这个孔先生,发出最高级别的全国通缉令!”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审!挨个审那些村民,深度参与、手上沾了血的,一个都别想跑!” “是!” 随着公安机关雷厉风行的行动,这张盘踞多年的罪恶网络被连根拔起。 邹家村拐卖案,在官方层面上,宣告成功破获。 祠堂前的空地上,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女孩们紧紧相拥,压抑了许久的哭声撕心裂肺。 谢冬梅知道,这根本不算结束。 只要孔先生一天不落网,这个巨大的威胁,就始终悬在所有人的头顶。 对于村里大部分只是被蒙蔽的普通村民,上面下达的指示是以教育和思想改造为主。 而解毒的关键,落在了谢冬梅身上。 祠堂前的空地被临时改造成了医疗点,一口大锅架了起来,底下烧着熊熊的柴火,锅里熬着气味刺鼻的汤药。 谢冬梅亲自坐镇,指挥着郑明礼与郑爱国和几个小公安分发药汤,郑明成则陪着陈砚君上了去市里的救护车。 大部分村民都顺从地排着队,接过那碗黑乎乎的药汤,一饮而尽。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颤颤巍巍地走到谢冬梅面前跪下了。 “谢大夫!您就是活菩萨!要不是您,我们全村人都得被那挨千刀的骗子给害死啊!” 谢冬梅眉头一皱,侧身避开她的大礼:“起来。我不是菩萨,只是个大夫。把药喝了,回家好好过日子。”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心存感激。 一个中年男人猛地将手里的粗瓷碗摔在地上,指着谢冬梅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妖婆!是你!是你毁了我们的福气!孔先生是神仙,他给我们的福气水能保佑我们,是你们这些城里人嫉妒我们!” 信仰的崩塌,让他的精神也随之崩溃了。 他身边立刻有几个村民附和起来,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仇视。 高建军脸色一沉,正要上前呵斥。 谢冬梅却先开了口,她甚至没站起来,只是抬眼冷冷地瞥了那男人一眼。 “神仙?”她嗤笑一声,“你的神仙放火烧了房子,扔下你们这群信徒,自己从地道里像老鼠一样溜了。你的神仙,用毒草药把你们一个个弄得半死不活,好方便他卖掉你们的女儿、孙女。”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那男人面前。 “我这个‘妖婆’,站在这里熬药救你们的命。你那个‘神仙’,现在不知道躲在哪个耗子洞里,数着卖掉你们亲人换来的钱。你告诉我,谁是人,谁是鬼?” 那男人被她逼视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人群中,一个年轻的媳妇怯生生地挤上前来,小声问道:“谢大夫,我进邹家村快7年了都没怀上……喝了您的药,以后能生娃吗?” 那年轻媳妇的话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全村女人的焦虑都问了出来。 谢冬梅的视线从那媳妇苍白而充满希冀的脸上扫过,缓缓落在人群中每一个惴惴不安的村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