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典洲看着谢冬梅,心里翻江倒海。
今天下午,厂里所有人都跟被雷劈了一样。
纪委的人开着吉普车直接冲进厂区,二话不说,就把李长升给带走了。
那手铐锁上的时候,李长升那张平时油滑得能刮下二两油的脸,瞬间就白得跟墙灰一样。
而他王典洲,就站在办公室窗户边,后背的冷汗把衬衫都浸透了。
纪委的同志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话说的意味深长:“老王,这次做的不错,如果不是你主动提供让人来查,恐怕你也不好过啊。”
他当时还懵着,直到纪委的人走了,他才缓缓坐下,当时郑爱国塞给他李长升的资料时,他还特意看了没什么特别。
但是郑爱国嘱咐说一定得保存好,他媳妇谢冬梅特意叫他的拿的。
王典洲一听是谢冬梅的意思,也不管看不看得懂,一股脑的全部仔细收起来放进保险柜,然后让人来查。
李长升当时把这事说得天花乱坠,拍着胸脯跟他保证,这批机器是九成新的好东西,价格便宜,能给厂里省一大笔钱。
事实证明郑爱国拿来的这些资料里,真的藏着魔鬼。
一张不起眼的货运单,一个模糊的编码,都清清楚楚地指向一个事实——李长升吃了天价的回扣!
这还不算完。
纪委的人告诉他,那批所谓的九成新机器,根本就是一堆从报废厂里淘换出来的翻新次品!
如果他不主动举报,他这个签字拍板的厂长,就算不跟李长升一起进去,也得背个玩忽职守的处分,这辈子都别想再抬头了!
他想起郑爱国当时把东西交给他时,那副憨厚又为难的样子。
“厂长,这是我爱人让我给您的。她说这些东西您最好亲自收着,对厂里好。”
一个在家开医馆的女人,是怎么知道供销科采购单里有猫腻的?
王典洲想不明白,但他知道一件事。
今天,是谢冬梅,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医大夫,隔空把他从悬崖边上给拽了回来。
这已经不是一个人情了,这是救命之恩!
“王厂长,您、您快里边请!家里乱,您别嫌弃。”郑爱国连连搓着手,侧身把门拉开。
王典洲却没立刻进去,他把手里拎着的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往前一递,直接塞向郑爱国。
“老郑,别客气。这个是给你和嫂子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郑爱国一碰到那袋子,就感觉到了里面的分量,两个硬邦邦的圆柱体,还有一盒方正的东西。
“哎哟,王厂长,这怎么使得!您人来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关心了,还带什么东西!快拿回去,快拿回去!”他急得脸都红透了,连连摆手。
就在他要把东西推回去的瞬间,一只干净利落的手伸了过来,稳稳地接住了那个布袋。
谢冬梅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爱国,既然是王厂长的一片心意,那就收下吧。”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局促的丈夫:“愣着干什么?去给王厂长倒杯热水。”
郑爱国转身就往屋里冲:“对对对……”
王典洲看着谢冬梅,眼神里的敬意更深了。
“嫂子,请。”
“王厂长请。”
郑明成没进来,就那么懒洋洋地斜靠在门框上,双手插兜,眼神跟看戏似的,在王典洲和自己爸妈身上来回打转。
王典洲在桌边坐下,郑爱国拿着个搪瓷缸子从暖水瓶里倒水,热水冲进缸里,腾起一片白蒙蒙的水汽。
王典洲没碰那杯水,他看着好整以暇地将那个布袋放在桌上的谢冬梅,开门见山。
“嫂子,李长升的事……多亏了你。”
谢冬梅抬起眼皮,淡淡一笑。
“王厂长言重了。我们家爱国是糕饼厂的老工人,在厂里干了二十多年,厂子就是他的家。看着有人拿蛀虫的勺子,一勺一勺地蛀空自己的家,他能不心疼吗?”
她慢条斯理地把话圆了回来,“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不过是听他念叨多了,帮他把话说出来而已。”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把功劳推回给了郑爱国,保全了男人的面子,又不动声色地表明了,这事,就是她谢冬梅做的主。
王典洲心里跟明镜似的,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嫂子深明大义!”他感叹一声,随即脸色一沉,“李长升……已经被纪委的人拷走了。他胃口太大,胆子也太大,这次是栽了个结结实实的。”
他停顿了一下,“他这一走,厂里主管生产的副厂长位置,就空出来了。”
郑爱国刚把水杯放到桌上,听到这话,立刻义愤填膺地接了口:“抓了好!那种厂里的蛀虫,就该抓!这个副厂长,可得找个靠得住的来当!”
王典洲看着他这副憨厚又正直的模样,郑重的宣布。
“老郑,经过厂委会开会研究决定,”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而官方,“从明天起,由你来接替这个位置,担任糕饼厂主管生产的副厂长。”
“哐当——”
郑爱国屁股下的长板凳被他站起来的动作带翻,重重地砸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啥?!”
他眼睛瞪得像铜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着自己的鼻子,声音都变了调。
“厂、厂长……您,您没开玩笑吧?我?我当副厂长?!”
“不行不行不行!”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哪是当官的那块料啊!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王典洲看着郑爱国,“老郑,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是在通知你。”
他站起身,走到郑爱国面前,伸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是组织上的决定,是厂委会的一致意见。明天早上八点,厂里会开全体职工大会,当场宣布任命。这是命令,不容拒绝。”
郑爱国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整个人都懵了。
王典洲办完了正事,整个人都松快下来。
他又跟谢冬梅寒暄了几句,说的都是些“以后厂里的担子重了,要多辛苦嫂子在家里支持老郑工作”之类的场面话。
谢冬梅只是不咸不淡地应着,直到把王典洲送到门口。
“王厂长慢走。”
王典洲点点头,转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巷口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