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一马当先,黑色战马在暗红色的荒原上奋蹄狂奔,蹄下不时溅起干涸的碎土和细小的骨屑。
身后是如洪流般紧随的大军,铁甲铿锵,战马嘶鸣,沉重的脚步声汇聚成一片沉闷的雷声,在这死寂得可怕的平原上回荡,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瘆人。
越往平原深处冲,李恪心头那股不安就越发强烈,像是有无数只冰冷的小手在抓挠他的心脏。
太安静了!
除了他们这支大军制造出的噪音外,四周几乎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没有风声,没有虫鸣,甚至连之前溃逃的兽潮的声音都彻底消失了,仿佛它们一进入这片区域就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给吞噬掉了。
这种极致的“无”,比万千凶兽的咆哮更让人毛骨悚然,压得人直喘不过气。
空中弥漫的古老和淡淡腐朽的气息,越来越浓郁,尽管脚下和四周便是无尽的尸骸与血河,却依旧闻不到半点的血腥味。
强烈的反差,让人从心底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和恐惧。
然而,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之中,李恪的耳廓微动,他似乎又能听到一点别的东西。
那声音极其微弱,若有若无,又异常沉重,仿佛来自极远的地底深处,又好似响自每个人的心底。
咚...咚...咚......
像是某颗巨大无比的心脏在极远处,或者说...就在脚下这片大地深处,缓慢而有力地跳动着,带着某种未知的规律性,直击灵魂深处。
每一声跳动,都让李恪感觉自己的气血随之微微起伏,仿佛要被牵引出去一般。
他猛地甩了甩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紧张而出现了幻听。
他侧耳仔细倾听,那低沉的心跳声似乎又消失不见了,但当他稍微放松警惕,又会如同幽灵般钻入感知之内。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李恪忍不住压低声音,朝身后的李崇义、房遗直等人问道。
“嗯?”
房遗直面色凝重,仔细感知了片刻后,摇摇头,“除了我们的行军声,别无他物。”
程处默点头道:“小三,你是不是太紧张了?这鬼地方除了尸体就是血,然后就是我们,要不然一个活物都没有,哪来的声音?”
王玄策等人策马靠近了些许,也表示没有听到任何异常。
李恪眉头皱了起来,难道真是自己听错了?
不!
不对!
“老坑货!老坑货!”
他强压住那股不适感,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一边在识海内呼唤天地宝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诡异的心跳声是什么鬼东西?听得本王心里直发毛!”
天地宝鉴的声音过了片刻才响起,依旧带着那种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你也听到了?那就没错了!小子,这不是错觉,是一个恶心的玩意儿正在试图复苏,正在抽取这片大地上所有的生机和能量,用来滋养自身!那心跳声,就是生命之火重新点燃的鼓点!”
“生命之火重新点燃?”
李恪头皮瞬间炸开,震惊道:“你说复苏...到底是什么东西要复苏,搞得这么邪门?”
抽取整个峨眉深处的生机来复苏,这得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一个早就该彻底湮灭的恶心玩意儿!”
天地宝鉴的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讥讽,“或者说是不甘于沉寂,苟延残喘至今后,终于有机会复苏的残渣!必须尽快阻止祂,否则,一旦祂成功复苏,连外面那方天地也无人是其对手!”
“什么鬼?”
李恪差点从马背上蹦起来,“无人是其对手?这么可怕?我老爹他们也不行?”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秦琼在那座太乙洞天内天神下凡的身影,以及程咬金三斧定乾坤的狂霸之姿。
在他看来,大唐的这些顶尖战力早已非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藏头露尾的家伙?
天地宝鉴嗤笑一声,带着一丝不屑,“小子,你对天地一无所知!你那老爹,还有他麾下那些文臣武将,资质自然没得说,即便是本大爷也不得不承认,哪怕是在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他们依然有足够的潜力成为一方道统的代表人物!不过...”
顿了一下之后,天地宝鉴惋惜道:“他们错生了时代,没有足够的时间,他们依然只是人,哪怕触碰到了道的边缘,依旧需要时间转变!”
“而那个恶心玩意儿,根本不能称为人,本质上,祂就是神,是超越生命层次的存在,达不到那个境界,任何攻伐手段都难以对其造成致命的伤害!你这益州,乃至长安,走得再远,也终究是人的范畴。而祂一旦彻底复苏,挥手间...天倾地覆!想要以凡人之力弑神,几乎不可能!”
李恪听得头皮发麻,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神!
这个字所带来的冲击力,远超他的想象,挥手间可令天倾地覆,那大唐还有什么活路?
“不是...你等会儿!”
李恪感觉嗓子有点干,“既然这么厉害,那你让我带着人马冲过来是几个意思?给祂老人家送外卖吗?还是觉得我们肉质鲜美,能给祂的复活庆典加个菜?老坑货你不会又在坑本王吧?”
天地宝鉴似乎被他的形容噎了一下,没好气地道:“闭嘴!本大爷说了,仪式还未完成,祂现在正处于最关键的虚弱期,也是最容易被阻止的时刻!这是唯一的机会!一旦让祂成功凝聚神躯,那才是真正的末日!现在冲过去,不是送死,是打断施法,是掐灭祂的生命之火!”
这话非但没让李恪安心,反而让他后背一凉,汗毛倒竖。
以他对这老坑货的了解,“不是送死”后面,通常跟着的就是“要遭点罪”,或者是“遭大罪”!
果然,没等李恪吐槽,天地宝鉴便急匆匆地补充道:“当然,过程可能会有点小小的艰难险阻,但本大爷相信你,小子,你是有大气运的人,肯定能逢凶化吉!”
“本王信了你的邪,坚决不去!”
李恪故意道。
“哼,不去就滚回你的蜀王府绣花去!”
天地宝鉴激将道:“不去阻止那个恶心玩意儿,你就等着那批老家伙死了吧!然后再亲眼看着益州、长安被祂摧毁,外面那方天地彻底完蛋!”
李恪撇撇嘴,这老坑货能不能再假点?
他话锋一转,想起之前天地宝鉴的用词,好奇地问:“你刚才说的,阴沟里的废物是什么意思?”
“逃兵!”
提到这个,天地宝鉴的情绪明显变得激动起来,声音里骤然涌起一股刻骨铭心的憎恨与鄙夷。
“在本大爷那些破碎混乱的记忆碎片里,有这样的印象!这些废物就是一群该被千刀万剐的懦夫,就该直接镇压,让其永世不得超生!”
“那是一场无法形容的浩瀚战场,惨烈到无法想象,然而,就有一些卑劣的渣滓,抛弃了战友,像老鼠一样躲藏起来,苟延残喘!”
“小子,遇到这些废物,有一个算一个,直接杀,不用给本大爷面子,千万不要留手!”
李恪听得一怔,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天地宝鉴话语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愤怒与仇恨。
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看不顺眼,其中必然有着极其深刻的内幕和过往。
他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天地宝鉴时,它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以及那些支离破碎却震撼人心的呓语。
“神血染红了苍穹...”
“仙魔尸骸如雨落...”
“杀疯了,全都杀疯了...”
难道,真的爆发过一场涉及天地的神魔大战?
所谓的古主,实际上就是那场浩瀚战争中的...逃兵?
峨眉古主就是其中之一?
天地宝鉴如此憎恨,是因为它本身或许就是那场战争的参与者,甚至幸存者?
而这些古主的临阵脱逃,导致了某种不可挽回的后果?
李恪被自己的联想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潭水可就深得没边了!
他将自己的猜测迅速告知天地宝鉴,期待能从它嘴里知晓更多的大秘密。
然而......
识海里一片寂静。
刚才还情绪激动、喋喋不休的天地宝鉴,像是突然被掐住了脖子,瞬间没了声息。
紧接着,李恪只感觉到这老坑货的气息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沉寂、内敛、消失,仿佛变成了一块真正的顽铁死物。
它居然毫不犹豫地再次全力运转了那该死的敛息术和龟息大法!
直接装死下线!
“喂?老坑货,说话啊!”
“娘的!又装死,我知道你听得见!”
“你能不能靠点谱,别总是在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李恪在心里破口大骂,气得额角青筋砰砰直跳,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
这混蛋能不能不要这么怂?
他不用想都知道,天地宝鉴肯定是因为越来越靠近血色宫殿,怕被发现,所以才彻底收敛了气息!
就在他恨不得把天地宝鉴从识海里抠出来砸两下的时候,一幅简单的图像浮现在他的识海之上。
那似乎是一座宫殿的简易图,线条粗糙,但几个关键点被特意用闪烁的光标标注了出来,尤其是一个位于宫殿核心区域的点,光标闪烁得最为急促。
“......”
李恪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把这老坑货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的冲动。
等这件事完了,看本王会不会把你镇压在五谷轮回厕内!
当李恪不再关注识海后,天地宝鉴的本体闪烁着微弱的宝光,一道几乎不可听闻的呢喃声传了出来。
“以凡人之躯弑神...似乎推演过...可行性极高...不过...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