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中国海
墨色的海面，像一块没有经过任何抛光的黑曜石，吞噬着天上微弱的星光。
深海刺猬号，如同一支离弦的黑箭，在万顷波涛中拉出一条笔直的航迹。
驾驶舱内，鬼船张那张布满疤痕的丑脸，在幽绿的屏幕光映照下，显得愈发狰狞。
他死死抓着一个辅助操控台的边缘，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干瘦的身体随着船体的每一次颠簸而剧烈起伏。
“周生！你当我是什么人？船神仙啊？”
鬼船张的嗓子已经喊得快要冒烟了，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
“这鬼东西又不是我生的，我怎么知道它极限在哪！你再这么开下去，劳斯莱斯那颗心脏都得让你给开爆了！到时候咱俩不是喂鱼，是直接被炸成天边的一朵花了！”
从离开避风塘开始，周凡就以一种完全不讲道理的方式，将这艘船的性能压榨到了极致。
六十五节的巡航速度，这在1980年的海上，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任何一个有经验的船长，都会告诉你这是在玩命。
可周凡，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只是平静地坐在那张包裹性极强的驾驶座上，双手稳定地握着操纵杆，双眼如同鹰隼，死死盯着中央屏幕上那个不断闪烁的红色坐标。
那是曹宏德提供的坐标，也是林瑶最后消失的地方。
周凡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驾驶舱里的恒温空气。
“张哥，他们，不够你懂这艘船。”
鬼船张被噎了一下，气得胡子都在抖。
这叫什么话？
这艘船是他亲手造出来的，每一个零件，每一根线路，都是他用那双瞎了的眼睛和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看”出来的。
他当然懂！
可懂，不代表就要跟着这个疯子一起去死啊！
“我懂个屁！”鬼船张破口大骂，“我只懂这片海！你这么横冲直撞，跟在黑夜里开着大灯在森林里裸奔有什么区别？生怕别人找不到你吗？”
周凡瞥了一眼左侧的深水声呐屏幕。
那条绿色的扫描线，正有条不紊地扫过。
屏幕上，水下的三维模型清晰可见，鱼群、海沟、暗流……一切都无所遁形。
太安静了。
安静得不正常。
“别废话。”周凡的声音依旧平稳，“我们还有一半航程。”
鬼船张看着周凡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侧脸，心里一阵发毛。
他见过亡命徒，见过杀人犯，见过那些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的人。
但没有一个人，像周凡这样。
那不是疯狂，也不是亡命。
那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冰冷的意志。
仿佛天塌下来，也无法让他改变方向。
鬼船张暗骂一句“痴线”，认命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手指在几个辅助控制面板上飞快地敲击着，调整着引擎的冷却系统和船体的配平。
他知道，自己已经上了贼船。
如果不让这个姓周的满意，他搞不好真的会开枪。
就在这时。
“嘀……嘀……嘀……”
驾驶舱内，响起了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极具穿透力的警报声。
声音的来源，是那台来自苏联海军的“海妖”级深水声呐系统。
鬼船张的耳朵猛地动了一下，那双瞎了的眼睛瞬间“望”向屏幕。
“什么声音？”
周凡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声呐屏幕上，原本平滑的绿色扫描线，突然出现了一段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扭曲。
就像一滴水，滴入了平静的湖面，产生了一圈若有若无的涟漪。
这道涟漪，不属于任何已知的海洋生物，也不属于自然形成的洋流。
它更像是一种……回音。
一个被刻意压制，经过精密计算后，才泄露出来的，幽灵般的回音。
“妈的！”鬼船张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有东西！在跟着我们！”
作为一个在海上玩了一辈子命的老油条，他瞬间就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对方拥有比他们更先进的声呐技术，并且在用一种猫捉老鼠的方式，远远地吊着他们！
周凡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从他决定出海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场狩猎，他既是猎人，也是猎物。
他的大脑，在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超级战略推演能力，开启！
无数的数据流，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对方的距离、航速、可能的型号、行动的目的……
一个完整的，立体的战场模型，在他的意识中迅速构建。
“张哥。”
周凡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左满舵，航速降到三十节，进入前方那片珊瑚礁区。”
鬼船张愣住了。
“什么？进珊瑚礁？你疯了？那地方水浅，暗礁多得跟米一样，咱们这船底盘这么低，进去就是找死！”
“执行命令。”
周凡的声音，冷得掉渣。
鬼船张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猛地一拉操纵杆。
深海刺猬号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船头猛地一甩，在海面上划出一道巨大的弧线，一头扎进了那片在电子海图上被标记为“极度危险”的区域。
船速，瞬间慢了下来。
整艘船，在复杂的水下暗礁中，开始进行着惊险无比的穿行。
好几次，锋利的礁石，几乎是擦着船底划过，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鬼船张整个人都快虚脱了，浑身上下被冷汗浸透。
这已经不是在开船了，这他妈的是在刀尖上跳舞！
而周凡，却像是回到了自己的主场。
他双眼紧盯着声呐屏幕，手指在操纵杆上，进行着精确到毫米的微调。
他的反侦察能力，让他对这片复杂的海域，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
哪里是安全的通道，哪里是致命的陷阱，他一清二楚。
他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利用着这片天然的棋盘，开始了他的反制。
……
夜神星号指挥舱。
“报告船长，目标突然转向，进入了三号危险区。”
“航速下降至三十节。”
亚瑟看着屏幕上，那个代表周凡的光点，一头扎进了那片红色的危险区域，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愚蠢的黄皮猴子，他以为这样就能甩掉我们？”
“他这是在自寻死路！”
船长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却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凝重。
他盯着屏幕，沉默了片刻，才冷冷地开口。
“也许他不是在逃。”
“他是在……引诱我们。”
“放出‘鹰眼’，我要亲眼看看，这条鱼，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是，船长！”
一名操作员迅速执行命令。
夜神星号的船体侧面，一个隐蔽的发射口打开。
一架造型奇特的弹丸被弹射而出。
它无声无息地升空，如同一只黑色的夜枭，朝着那片珊瑚礁区，悄然飞去。
……
深海刺猬号驾驶舱。
“来了。”
周凡看着雷达预警系统上，那个突然出现的，极速靠近的微小光点，平静地说道。
鬼船张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什么来了？天上？那是什么鬼东西？诱饵弹吗？”
周凡没有回答他。
他的右手，离开了主操纵杆，轻轻地放在了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被金属盖板保护着的红色按钮上。
他的手指，揭开了盖板。
“张哥，坐稳了。”
话音未落，他狠狠地按了下去！
“嗡——！！！”
一股肉眼不可见的，高频振荡的声波，以“深海刺-猬”号为中心，瞬间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这是鬼船张压箱底的宝贝。
一个从一艘解体的苏联间谍船上拆下来的，大功率声波干扰器！
原本是用来干扰鱼雷的，现在，被周凡用来打“蚊子”。
天空中。
那些射出的弹丸，正将远处的信号，传回“夜神星”号。
船长和亚瑟通过面板，能看清“深海刺猬”的整体形状。
就在这时。
“滋啦——！！！”
夜神星号指挥舱内，所有的屏幕，在同一时间，爆出了一团刺眼的雪花！
刺耳的电流声，响彻了整个船舱！
“报告！‘鹰眼’失联！”
“报告！雷达系统失灵！”
“报告！通讯系统受到强烈干扰！”
一连串的警报声，让原本肃杀的指挥舱，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
亚瑟脸上的嘲讽，僵在了那里。
船长猛地站直了身体，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第一次爆发出骇人的光。
而纷飞而出的“鹰眼”，在被声波击中的瞬间，内部精密的电子元件，便被彻底烧毁。
珊瑚礁区。
深海刺猬号的驾驶舱内。
周凡看着屏幕上，那个代表敌人的光点，在雷达上消失了足足十几秒才重新出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转头，看向一旁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到地上的鬼船张。
“张哥，现在，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