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兄弟电影公司的放映厅内，灯光甫一亮起，短暂的沉寂过后，掌声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啪啪啪啪啪——！”
热烈，持久，震耳欲聋！
在场的每一位，无论是资深影评人，还是院线大佬，亦或是电影节的选片顾问，此刻都毫不吝啬地送上了自己的赞誉。
王启文激动得脸颊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数条，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甚至看到平日里以毒舌、挑剔闻名的“铁嘴张”张大影评人，此刻也鼓掌鼓得手都红了，脸上带着一种酣畅淋漓的兴奋。
“成了！陈导，我们成了！”王启文一把抓住身旁陈国华的胳膊，声音都有些颤抖。
陈国华眼眶湿润，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部《江湖恩仇录》，因为周凡饰演的那个“追风刀客”，彻底起死回生，不，是浴火重生！
“王少，冷静，冷静点！”陈国华拍了拍王启文的手背，自己却也笑得合不拢嘴。
座谈环节，气氛更是直接被推向了高潮。
“陈导，我先说一句！这部《江湖恩仇录》，绝对是今年武侠片市场的一匹超级黑马！”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来自嘉禾院线的高层经理，抢先发言，语气斩钉截铁，“追风刀客这个角色，太亮眼了！简直是神来之笔！”
“没错！”另一家院线的采购负责人立刻附和，“这个演员是谁？周凡是吧？演技炸裂！尤其是他那种沉默中带着狠厉，眼神里全是戏的感觉，简直绝了！我敢打包票，就冲这个角色，我们院线至少给你们排片百分之三十起步！”
“百分之三十？老刘，你太保守了！”先前那位嘉禾的经理摆了摆手，“我们嘉禾，首周排片，百分之四十！后续看口碑发酵情况，随时可以追加！”
“嘶——”
这话一出，在场不少人都倒抽一口凉气。百分之四十的排片，这对于一部并非顶级大制作的武侠片来说，已经是天花板级别的待遇了！
“各位，各位听我说一句！”一位白发苍苍，在港岛影评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扶了扶眼镜，缓缓开口，“老朽看了一辈子电影，这个叫周凡的年轻人，不简单啊！他演的追风刀客，已经不仅仅是一个角色了，他赋予了这个角色灵魂！那种江湖人的沧桑、狠辣、身不由己，还有那一闪而过的温情，都被他拿捏得恰到好处。我预测，这部片的票房，绝对会大爆！五百万打底，一千万也不是没可能！”
五百万！一千万！
王启文听到这两个数字，眼睛都直了，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投这部戏，总共也就花了两百来万，这要是真能到一千万票房，那他……他岂不是赚翻了？！
更重要的是，这部戏的成功，意味着他王启文不再是那个只知道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他也是能做出成绩的！爵士会的大门，仿佛已经在他面前缓缓敞开！
“陈导啊，”一位金像奖的评委笑呵呵地说道，“你们这部戏，别的奖项我不敢说，但最佳男配角，周凡绝对有得一争！还有最佳动作设计，洪豹指导的动作，凌厉刚猛，非常精彩！”
“对对对！洪豹的武打设计，配合追风刀客的演绎，简直是天作之合！”
赞誉声此起彼伏，几乎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了周凡饰演的追风刀客身上。
王启文听得心花怒放，整个人都快飘到天上去了。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随手买了一张六合彩，结果中了头奖，还是连中三期那种！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矜持与得意，转向陈国华，状似随意地问道：“对了，陈导，周凡呢？还有洪豹，他们可是我们这部戏的两大功臣啊，怎么没请他们过来，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当然，王启文心里的小九九打得噼啪响。周凡这小子现在可是香饽饽，得赶紧拉拢住！更重要的是，林瑶那边，还得靠周凡牵线搭桥呢！
陈国华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些，随即露出几分无奈和疑惑：“王少，你有所不知。我早就派人去请他们了，电影开场前就让阿虎去寻了，结果周凡和洪豹都没来。电话也打不通，传呼也没回。阿虎说，他们昨晚好像一起出去喝酒了。”
他顿了顿，猜测道：“估摸着……可能是年轻人贪杯，在哪喝多了，现在还没醒酒吧？毕竟昨晚他们戏份杀青，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王启文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喝多了？在这种关键的试映会时刻缺席？
不过，想到周凡那石破天惊的表演，以及即将带来的巨大利益，这点小瑕疵似乎也无伤大雅了。
“哼，现在的年轻人啊，稍微有点成绩就容易得意忘形。”王启文故作老成地摇了摇头，但眼底那股子兴奋劲儿却怎么也藏不住，“等这部戏正式上映了，票房大卖，有他们忙的时候！到时候，庆功宴一定得让他们俩自罚三杯！”
他已经开始在脑海里盘算着，如何利用追风刀客这个超级爆点，将《江湖恩仇录》的宣传攻势推向新的高峰。什么“十年一遇的惊艳反派”、“用眼神演戏的天才演员”，各种吸睛的标题，他都想好了！
至于周凡本人……王启文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样的人才，必须得死死抓在手里，让他为自己赚取更多的钞票，博取更大的名声！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凭借《江湖恩仇录》的巨大成功，意气风发地走进爵士会那扇象征着港岛顶层权势的大门，接受众人艳羡的目光。
而这一切的起点，竟然是那个他曾经根本不怎么瞧得上眼，甚至觉得是靠关系硬塞进来的小龙套。
世事，当真是奇妙又讽刺。
“对了，”那位嘉禾院线的经理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陈导，这部戏的武术指导是洪豹吧？我听说他以前在道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这次他可是立了大功！武打设计非常棒！按现在的票房预期，就算是最基础的分红，他个人至少也能拿到五十万以上吧？”
“何止五十万！”王启文大手一挥，财大气粗地说道，“只要票房过两千万，我私人再给洪豹包个五十万的大红包！”
他现在心情好，撒点小钱算什么！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恭维。
而此刻，被众人惦记和称赞的洪豹，却正经历着人生中最复杂难言的时刻。
……
凌晨四点，油麻地，一栋旧唐楼。
洪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打开了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闸门。
屋子里，母亲房间的灯还亮着，隐约能听到平稳的呼吸声。他知道，母亲今晚睡得很安稳，因为手术费已经有了着落。
他没有惊动母亲，轻手轻脚地走进狭窄的卫生间。
“哗啦啦——”
冰冷的自来水从龙头冲出，他将双手伸到水下，一遍又一遍地用力搓洗着。
指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暗红色的印记，那是血。
怎么洗，都感觉洗不干净。
那股子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仿佛已经渗入了他的皮肤，钻进了他的骨髓。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
双眼布满血丝，面容憔悴，眼神里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戾气和疲惫。
这还是那个在片场指点江山，谈笑风生的武术指导洪豹吗？
不。
镜子里的人，更像是多年前，那个在九龙城寨刀口舔血，杀人如麻的双红花棍——疯豹！
他脱下身上那件沾染了斑斑点点暗色污渍的廉价t恤，衣服上不仅有别人的血，也有他自己的。
烂鬼坊那一战，虽然有周凡的精准指挥和枪法压制，但近身肉搏的时候，依旧凶险万分。
他将那件t恤，连同裤子，一起揉成一团，塞进了垃圾桶的深处。
换上干净的衣服，他再次看向镜子。
镜中的人，依旧是他，但又好像不再是他了。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从洪豹的胸腔中溢出，带着无尽的复杂与落寞。
“兜兜转转，临老临老，还是走回了这条老路……”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
金盆洗手？
他曾经以为自己做到了。
离开社团，进入电影圈，凭着一身真功夫和不要命的劲头，一步步从武行替身做到了小有名气的武术指导。
他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摆脱了那个充满血腥和杀戮的过去。
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母亲的病，像一座大山，瞬间压垮了他所有的尊严和坚持。
五十万，对于那些富豪名流来说，或许只是九牛一毛。但对他洪豹而言，却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
他不是没想过找圈内朋友借，可开口之后，看到的却是推诿和闪躲。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早已看透。
若不是周凡……
想到周凡，洪豹的眼神复杂了几分。
那个年轻人，冷静得可怕，狠辣得也同样可怕。
烂鬼坊那一夜，周凡展现出的枪法、谋略、以及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漠然，都让他这个老江湖感到心惊。
跟着这样的人，未来会怎样？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江湖路，江湖路……”洪豹苦笑一声，伸手抹了把脸，“踏上这条路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是一条不归路啊……”
洗不干净了。
无论是手上的血，还是心里的债。
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手持开山刀，在血雨腥风中搏命的夜晚。
唯一的不同是，这一次，他不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母亲，为了那份沉甸甸的恩情。
也为了……凡哥口中的那个未来。
不知不觉间。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