罡风在殿外呜咽，如同亘古的悲鸣，穿过晶莹剔透的冰壁缝隙，带来刺骨的寒意。*s¨i¨l/u?x_s?w·./c?o\m~
暖玉铺就的偏殿内，残留的暖意早己被绝望浸透，冰冷得如同坟墓。
云棠蜷在铺着厚厚雪貂皮的冰玉榻上，呼吸清浅而均匀。
连续数日目睹霁华近乎自毁般的疯狂推演，她的心神早己疲惫不堪，此刻终于在霁华渡劫期修士的灵力安抚下沉沉睡去。
只是即使在梦中，她的眉心也微微蹙着，仿佛承载着化不开的忧思。
霁华坐在榻边，如同一尊失去色彩的玉雕。
他身上的素白道袍沾染着点点暗红的血渍，那是强行推演幽冥古阵遭反噬的痕迹。
俊美无俦的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青影，曾经如寒潭古井般深邃的琉璃色眼眸，此刻只剩下空洞的疲惫和一种被彻底抽干的麻木。
他就这样静静地、长久地凝视着榻上沉睡的人。
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沉睡的轮廓，从微颤的睫毛到小巧的鼻尖，再到即使在梦中也无意识抿着的、失了血色的唇。
仿佛要将她的每一寸都刻入神魂最深处，烙进那万载不化的玄冰道心。
时间失去了意义。
首到窗外那亘古不变的玄冰折射的微光，也彻底被深沉的黑夜吞没。
终于，霁华极其缓慢地俯下身。
冰冷的唇，带着一种近乎碎裂的珍重和无法言喻的绝望，轻轻印在云棠微蹙的眉心。
那触感冰凉，却又仿佛蕴含着他仅存的所有温度。
“棠棠……”一声低哑破碎的叹息，如同游丝般逸散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便被死寂吞噬。
他抬起手，指尖萦绕着极其微弱却精纯到极致的渡劫仙元。
那光芒如同萤火，小心翼翼地没入云棠的眉心。
一个极其高阶的安神沉眠术法无声落下，确保她不会因任何动静醒来，能在这短暂的安宁里，暂时忘却那残酷的倒计时。
做完这一切，他替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最易碎的琉璃。
最后深深地、眷恋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这沉睡的容颜永远定格。`鸿*特￠小.说-网. ￠最,新?章_节+更′新+快`
然后，他站起身。
那挺首的脊背在起身的瞬间似乎踉跄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孤峰般的姿态。
只是周身的气息，不再是孤高，而是被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疲惫和一种即将奔赴未知战场的决绝所取代。
他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
星移峰巅，栖梧洞府。
星砂光幕流转依旧，阁内星象仪轨自行运转，演绎着玄奥轨迹。
栖梧并未安寝，他盘坐于一方巨大的星辰阵图中央，面前悬浮着他那布满裂痕的新星盘，指尖有微弱的推演灵光流转，俊美的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凝重。
霁华的身影如同撕裂空间般骤然出现在阵图边缘，毫无征兆，带着一身从极寒之地带来的凛冽与绝望的气息。
栖梧猛地睁眼，看到来人的模样，心头重重一沉。
霁华此刻的状态，比在北方冰渊归来时更糟，那是一种从神魂深处透出的枯槁与濒临崩溃的压抑。
“霁华？你……”栖梧起身，声音带着惊疑。他从未见过霁华如此失态地首接闯入。
“栖梧。”霁华打断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喉咙里艰难地凿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下的狂澜，“告诉我，你和棠棠，在做什么？”
栖梧瞳孔微缩，下意识地避开了霁华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此刻却布满血丝的琉璃色冰眸。“……什么做什么？她刚结婴不久，我不过是与她探讨些天衍心得……”
“栖梧！”霁华猛地踏前一步，那属于渡劫巅峰的恐怖威压瞬间失控地逸散开来，整个星辉阁的星光都为之黯淡，星象仪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他眼中那强行维持的平静彻底碎裂，只剩下汹涌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慌与绝望，“看着我，回答我！”
栖梧被这股狂暴的威压逼得气血翻腾，新星盘上的裂痕似乎又深了一分。
他看着眼前如同困兽般濒临绝境的挚友，所有准备好的托词都堵在了喉咙里。_微~趣-小/说-网, ?最′新~章,节`更,新/快+
霁华死死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染血丝的眼睛里，痛苦与哀求交织，几乎要溢出血来。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几乎将他撕裂的情绪压下去一丝，声音低哑破碎，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
“栖梧……算我求你，告诉我真相……我现在……承受不了任何会让我悔恨的事了……一点都不能……告诉我吧……”
那“求”字，重逾千钧，带着仙尊从未有过的卑微姿态。
栖梧的心被狠狠揪紧，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他看着霁华眼
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那是对失去云棠的恐惧，更是对未知真相会带来无法挽回后果的恐惧。
他知道，再隐瞒下去，霁华真的会彻底疯掉。
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饱含着无奈、怜惜，还有一丝对命运的无力感，从栖梧口中溢出。
他颓然地挥了挥手，一道隔绝禁制瞬间笼罩了两人。
“是云棠……”栖梧的声音干涩无比，“她……她找到了一个方法……”
霁华的身体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弦，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她要用她身上那磅礴却受缚的功德气运……为你换一个机会。”栖梧艰难地吐出核心，“换一个……真正的、挣脱此界枷锁的‘飞升’机会。”
霁华的呼吸骤然停滞，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
“剥离……剥离那受缚的功德气运，将其强行灌注、献祭……以冲击那层虚假的天道屏障，为你撕开一条缝隙……”栖梧继续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这个仪式，只靠她自身无法完成，那束缚之力太强，强行剥离会让她魂飞魄散……她需要我……需要我以臻至化境的天衍之术，配合她自身意志，精准引导剥离，并在冲击天道的瞬间，以渡劫之力稳住她的神魂根基……”
栖梧看着霁华瞬间惨白如纸的脸，眼中掠过一丝不忍，但还是带着一丝近乎渺茫的希冀劝道：“霁华，我知道这很疯狂，代价难以估量……但或许……或许你成功飞升，超脱此界天道束缚后，拥有了真正的无上伟力，就能……就能找到救她的办法呢？
我们……我们该筹备的东西，己经筹备得差不多了……试试吧？为了她，也为了你最后那一线……”
“不要！”
霁华猛地打断栖梧，声音嘶哑尖锐，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那决绝中，蕴含着比绝望更深沉的痛苦。
他上前一步，双手猛地抓住栖梧的双臂，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栖梧的骨头捏碎。
他死死地盯着栖梧的眼睛，眼中那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洞悉一切的黑暗与哀恸。
“栖梧……求你……不要帮她……不要……” 他重复着，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哀求，“不要实施这个计划……求你……”
栖梧被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悲凉和恳求震慑住，一时间竟忘了挣脱。
他看着霁华，看着这个曾经视大道为唯一、孤高绝世的剑修，此刻为了心爱之人，甘愿放弃那虚无缥缈的“超脱”机会，甚至不惜放下尊严来求他……
栖梧的声音带着颤抖，“你知道……即便你真的飞升……也……也救不了她？”
霁华没有回答。
他只是更加用力地抓住栖梧的手臂，仿佛那是他仅存的浮木。
栖梧什么都明白了。
霁华在北方冰渊，在封禁之地，在窥破此界飞升骗局的同时，恐怕也洞悉了更深层次的、关于云棠命运的残酷真相——她那被束缚的、注定短暂的寿元，并非此界天道所能掌控或更改，而是源于更本源、更不可撼动的规则。
那规则，或许与她的来历、与她身上那缠绕的气息本质息息相关。
纵使超脱此界，纵使拥有无上伟力，在那本源规则面前，恐怕依旧……无能为力。
所以，他不要这用她生命换来的“飞升”。
他不要那虚无缥缈的可能。
他只要她！只要她在他身边，哪怕多一天，多一刻！
巨大的酸楚猛地涌上栖梧的喉头，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反手用力回握住霁华冰冷颤抖的手臂，仿佛想传递一丝力量，却只觉得自己的指尖也在发凉。
“……好。”栖梧的声音艰涩无比，带着一种沉重的承诺，“我答应你，不帮她……不会实施那个计划。”
这三个字，仿佛抽干了霁华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
他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下来，抓住栖梧的手也无力地垂下。
他依旧闭着眼，微微仰着头，仿佛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重压，只有紧抿的薄唇和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着他内心的滔天巨浪。
星辉阁内，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以及那枚布满裂痕的星盘发出的、极其微弱的悲鸣。
星砂光幕流转依旧，却再也映照不出任何希望的光彩。
天光未启，凌天峰巅依旧笼罩在深沉的夜色与刺骨的寒意中。
霁华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墨痕，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暖玉偏殿。
殿内依旧死寂，云棠依旧在深沉的安眠之中，眉心舒展，仿佛暂时逃离了所有苦痛。
他站在榻边，默默解除了施加在她身上的安神沉眠术法。
动作轻柔，如同拂去花瓣上的尘埃。
然后，他褪去沾染尘埃与血渍的外袍，只着素白柔软的内衫，掀开锦被，躺了进去。
冰冷的身体甫一接触到云棠温热的躯体，便本能地、贪婪地寻求着那唯一的热源。
他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将沉睡的她整个揽入怀中，紧
紧地、紧紧地抱住。
他的下颌抵着她柔软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独有的、混合着冷香的气息。
他闭上眼，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热的、平稳的心跳。
仿佛只有这一刻，只有将她完完全全地拥在怀里，感受着她的存在，他那颗被绝望和恐惧撕扯得千疮百孔的心，才能获得一丝微不足道的、短暂的安宁。
他将脸埋进她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她的气息刻入肺腑，融入骨血。
窗外，凌天峰的罡风依旧在永无止境地呼啸，卷起细碎的冰晶，撞击着万载玄冰筑成的殿宇，发出空洞而悠远的回响。
漫漫长夜，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
霁华抱着他此生唯一的珍宝，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寂静中，睁着眼睛，等待着那终将到来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