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粒被收回的胶囊像是一颗无声的炸弹,虽然暂时解除,却让密室内的空气更加粘稠紧绷。王澄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她身上,每一秒都在审视、评估,寻找着任何一丝一毫的破绽。
曾经游走于生死边缘的杀手本能疯狂叫嚣着危险,但极致的恐惧反而催生出一种冰冷的镇静。她不能慌,更不能暴露。她必须继续扮演好这个“受惊普通旅客”的角色,甚至要更加投入。
当“列车员”再次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探究时,王澄的心弦又是一紧。
“需要帮你通知一下家属吗?”他看似好意地问道,眼神却锐利如针,“或者,有朋友跟你一起上车吗?可以让他过来照顾你。”这个问题看似寻常,实则毒辣无比,直接刺探她是否是孤身一人。
王澄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念头——绝不能扯出沈赢!否则就是把他直接拖进这显而易见的陷阱!
只见她眉头立刻蹙起,脸上那点柔弱瞬间被一股恰到好处的、带着迁怒的委屈和不满所取代,声音也拔高了些,带着普通女人抱怨丈夫时特有的嗔怪:
“别提了!气死我了!我是跟我老公一起上的车!”她甚至像是为了增加真实性,还下意识地跺了跺脚,仿佛在寻找那个并不存在的“丈夫”,语气越发不满,“刚才停车那么大的动静,他人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打电话也没信号!真是的!关键时候永远指不上!等我找到他非得跟他算账不可!”
她这番表演生动自然,将一个对丈夫关键时刻“失踪”感到生气和委屈的妻子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完美地将“有同伴”但这个同伴“暂时不在且联系不上”的信息抛了出去,既合理解释了为何无人寻找她,又避免了立刻将同伴置于险境。
那“列车员”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更长了些。王澄甚至能感觉到他那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大脑正在飞速分析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语气。
“原来是这样。”几秒后,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那他可能也是被刚才的急停吓到,去别的车厢查看或者找乘务员了。现在通讯是不太稳定。”他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仿佛接受了这个说法。
但王澄丝毫不敢放松。她知道,对方绝不可能如此轻易相信。这更像是一种缓兵之计,或者是在等待什么。
果然,他并没有起身离开去帮忙寻找所谓的“丈夫”,反而换了一个更放松的坐姿,依旧牢牢把守着门口,看似随意地继续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这么晚的车。”
又一个问题抛了过来,像是在闲聊,却又是在不动声色地搜集信息,验证她身份的可靠性。
王澄的心继续高悬着,大脑飞速运转,编织着合乎逻辑的答案,同时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警惕着任何可能发生的突变。“列车员”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看似拉家常般的闲聊,实则步步紧逼,织成一张细密的网。王澄脸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反而将那份“受惊姑娘”的柔弱与一点点被盘问的不耐烦演绎得淋漓尽致。
听到对方问去处,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股子真实的怨气:“哎,别提了!我老公是北屯市人!平时在外地忙他那破工作,一年到头见不着人影!这次好不容易说动他,回去阿勒泰看看老人,结果呢?”她越说越气,仿佛真受了天大委屈,“刚上车还好好的,车一停,人就没影了!真是靠不住!”
接下来,无论“列车员”是问工作、年龄、甚至是家里几口人,王澄都对答如流。她巧妙地将信息编织得普通、琐碎,甚至带点小市民的斤斤计较和抱怨,完全符合一个长期在农场工作、生活圈子不大的年轻妇女形象。她语速适中,偶尔还因为“心慌”而微微喘息停顿,没有丝毫背诵的痕迹。
她的表演天衣无缝。那“列车员”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扫视了几遍,最终,那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微微松弛了一些。他身体向后靠了靠,不再像最初那样极具攻击性,甚至抬手揉了揉眉心,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仿佛真的相信眼前只是一个被意外吓到、有点啰嗦的普通乘客。
“行了,姑娘,你别急,可能就是信号不好。”他甚至开口安慰了一句,虽然语气依旧平淡,“就在这儿好好歇会儿,车很快就能走。”
密室内的杀机似乎悄然消退,气氛暂时缓和下来。
然而,无论是王澄还是这假列车员,心里都清楚——这只是一场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王澄的伪装或许暂时骗过了对方,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疑点。对方绝不会真正放松警惕,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确认,或者一个指令。
王澄低垂着眼,用手帕擦拭着并冷汗的额头,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但她的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她知道,沈赢一定在外面心急如焚,而时间,并不站在她这一边。这看似平稳的对话之下,暗流愈发汹涌,每一步都仍走在刀尖之上。
眼见那“列车员”似乎稍稍放松了警惕,王澄决定不再被动等待。她需要掌握主动权,哪怕只是一点点。她脸上挤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仿佛是为了缓解刚才自己“受惊”的尴尬,也开始尝试“关心”对方,实则暗藏机锋:
“哎,你看我,光顾着自己害怕了。真是麻烦您了。您看着也挺年轻的,多大啦?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呐?”她问得像是拉家常,目光“无意”地迎上对方的视线,语速放缓,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引导性的节奏。
“列车员”似乎没太在意,随口答道:“三十五了。内蒙过来的。”他的回答很简短,目光与王澄有一瞬间的交汇,但随即自然地移开,看向别处,似乎只是回答一个普通问题。
王澄心中一动,机会!她立刻顺着话头,目光再次试图锁定对方,语气变得更加温和,甚至带上一丝好奇,继续深入,同时暗中调动起催眠暗示的技巧:“内蒙好地方啊!那你们这工作,跑车辛苦,工资肯定挺高的吧?”
这是一个非常私人且略带冒犯的问题,通常会引起一瞬间的错愕或不快,正是心神容易出现缝隙的时刻!
然而,那“列车员”的反应却异常平淡且迅速,他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嘴角甚至扯起一个程式化的微笑,用一种近乎标准答案的语气回道:“呵呵,姑娘,这个可是单位秘密,不好意思透露啊。”他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职业性的敷衍,完全没有被冒犯或被打乱节奏的迹象,自然无比地避开了王澄试图深入的眼神接触。
王澄心中猛地一沉!她不死心,又尝试了两次。一次是借着列车微微晃动,假装没坐稳,发出一声低呼,试图用突发状况吸引对方全部注意力;另一次是故意咳嗽了几声,在对方下意识看过来时,再次试图用眼神传递暗示。
但全都失败了!
对方的眼神始终保持着一种奇特的“清醒”,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他能听到她的话,也能做出反应,但他的核心意识仿佛被牢牢锁在一个坚硬的壳里,对外界的催眠暗示完全免疫。他的所有反应都精准、得体,且恰到好处地避开了所有可能被引导深入的心理节点。
王澄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受过专业训练!
而且是极其严苛的反催眠、反审讯训练!只有经过这种特殊训练的人,才能如此自然而有效地抵御她这种几乎是本能般的、技艺高超的催眠试探!
普通人即使意志坚定,在她的连环技巧下也多少会有些微的情绪波动或瞬间的恍惚,但这个人没有!他的心理防线如同经过精密设计的堡垒,毫无破绽!
这个发现让王澄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对方绝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杀手或探子,其背景和来历恐怕远超想象。之前的对话,他恐怕根本从未真正相信过她,所谓的“放松警惕”极可能也是一种表演!他留在这里,或许只是在执行“监控”命令,或者等待进一步的指令!
密室内的空气瞬间似乎又变得稀薄而危险起来。王澄不敢再有任何异常的尝试,她迅速收敛了所有可能暴露的意图,重新变回那个惊惶未定的普通女人模样,甚至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仿佛被对方那句“单位秘密”堵得有些讪讪。
“哦哦……不好意思啊,我不该瞎问的……”她小声嘟囔着,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翻涌的惊骇与凝重。
棋逢对手。不,甚至是落入了一个更为老练、装备更为精良的猎人之手。脱身的难度,呈几何级数增长。
休息室门外,沈赢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车厢壁,如同一尊紧绷的雕塑。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般漫长。他能清晰地听到门内隐约传来的对话声——开始时王澄带着哭腔的抱怨,后来似乎变成了略显絮叨的闲聊。
这让他稍稍安心了一瞬。是王澄的风格,她在试图用语言控制局面,这是她最擅长的领域。
但很快,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里面的对话听起来平稳,甚至那“列车员”似乎还安慰了王澄几句?这太不正常了!一个真正的列车员或许会安抚乘客,但绝不会在一个反锁的休息室里待这么久。
对方是在套话?还是王澄在被迫配合?
沈赢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几次抬起手,想要不顾一切地砸门,甚至强行破门而入。以他的身手,这种列车的内部门锁未必能撑多久。
但每一次,他都硬生生忍住了。
“如果论心理战,王澄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她肯定能稳住……” 他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试图压下那几乎要焚毁理智的焦灼。他相信王澄的能力,在那狭小的空间里,盲目的强攻可能只会让她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然而,另一种更深的恐惧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
“但如果……如果动起手来呢?”
季闻在破庙地穴和别墅的惨状瞬间浮现在他眼前——那非人的力量,那冷酷残忍的手段!如果门里的那个家伙,和袭击季闻他们的是同一类“怪物”……
王澄的身手固然极好,敏捷刁钻,暗杀技巧一流,但那是基于对人类对手的预判。如果面对的是那种超出常理、力量速度都碾压级别的……沈赢根本不敢想象后果!
这种极致的担忧和无力感几乎要让他发狂。他就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猛兽,明明知道伴侣可能正面临极度危险,却因为害怕刺激到未知的恐怖而不敢妄动!
他只能将耳朵紧紧贴在门上,捕捉着里面最细微的声响——呼吸声、衣服摩擦声、任何可能代表冲突爆发的声音。他的全身肌肉都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肾上腺素飙升,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收缩,如同最警惕的猎豹,只等待那一个或许会到来的、最糟糕的瞬间。
每一秒的等待都是煎熬。门内平稳的对话声此刻在他听来,比激烈的打斗声更令人心悸,因为这平静之下,隐藏的是完全无法预知的恐怖。
他到底是在给王澄争取时间,还是在眼睁睁地看着她滑向深渊?沈赢的额头渗出冷汗,死死咬住了牙关。时间每过一秒,王澄的危险就增加一分。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立刻打破这个僵局,哪怕是用最笨的方法,也要先确保王澄回到自己视线之内!
他迅速闪身进入附近的卫生间,对着镜子快速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领,故意扯松了领口,弄出几分狼狈和慌乱。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面部表情,挤出一个带着焦急、憨厚又有点不知所措的神情。
做好准备,他大步走到那间休息室门前,心脏狂跳,但抬起的手却稳定地敲响了门。
“咚、咚、咚。”
敲门声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室内两人的心上。
门内,那“列车员”几乎是瞬间就绷紧了身体!刚才那点伪装的松弛消失无踪,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警惕。他左手下意识地摸向裤兜,那里显然藏着什么东西,同时右手缓缓地、无声地搭在了门锁上,身体微微侧开,做出了一个标准的防御兼进攻的准备姿态。
王澄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但她看到“列车员”如临大敌的反应,瞬间明白了门外是谁!机会!
就在“列车员”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一条缝隙,试图查看外面情况的刹那——
王澄猛地从床上站起,脸上瞬间堆满了委屈、愤怒和后怕,声音拔高,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惊喜”喊道:“老公!你个死鬼!你跑哪儿去了?!吓死我了你知道不知道!!”她一边喊,一边甚至试图挤开那“列车员”扑向门口,完美演绎了一个找到依靠后情绪失控的妻子。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让那“列车员”措手不及!他摸向裤兜的手顿住了,身体被王澄挤得一个趔趄,原本戒备的姿态瞬间被打破!
门外的沈赢看到门开,又听到王澄的喊声,立刻会意!他马上摆出一副傻头傻脑、满头大汗、又急又窘迫的样子,结结巴巴地回应,眼神甚至不敢直视那“列车员”:
“哎、哎!媳妇儿!我、我我刚才去那边车厢找、找乘务员问问情况,信号不好,没、没打通电话……你、你没事吧?吓、吓死我了……”他表演得极其逼真,活脱脱一个关键时刻掉链子、又怕老婆的憨厚男人形象。他一边说,一边试图去拉王澄,眼神“感激”又“抱歉”地看向堵在门口的“列车员”:“同、同志,太、太谢谢您了!照顾我老婆……她、她胆子小……没、没事了吧?我们能走了吗?”
他这一番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的表演,加上王澄恰到好处的“怨妇”控诉,瞬间将一场潜在的致命危机,扭转成了一出夫妻间鸡飞狗跳的寻常闹剧。
那“列车员”看着眼前这对“蠢笨”的夫妻,眉头紧锁,眼神中的杀机和警惕在沈赢那毫无威胁性的表演和王澄逼真的哭闹下,不得不强行压抑下去。他仔细打量着沈赢——气息紊乱,表情慌乱愚蠢,手脚似乎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完全不像有威胁的样子。
他左手缓缓从裤兜里抽了出来,空着手。虽然眼神依旧冰冷,但显然暂时接受了这个解释。他侧身让开通道,语气恢复了一点之前的“职业性”,但依旧冷淡:“没事了就好。车很快就要开了,回自己座位去吧。”
王澄立刻“抽泣”着,一把挽住沈赢的胳膊,几乎是把“傻愣”的他拖离了门口,嘴里还不忘抱怨:“快走快走!这什么破地方!再也不坐这车了!”
沈赢一边被拖着走,一边还不忘回头对那“列车员”点头哈腰:“谢、谢谢同志啊!给您添麻烦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几乎是逃离般快速走向自己的车厢,直到彻底离开那节车厢的连接处,背后那如同实质般的冰冷目光才似乎消失。
这场即兴的夫妻双簧,险之又险地唱成功了!但他们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安全。那个“列车员”,绝不会真正相信他们。
“演的还挺像。”王澄靠在沈赢怀里淡淡的说,“咋还有这么傻里傻气的一面?”
“嗨,想想天柱的表情不就行了。”沈赢冲着王澄坏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