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们怎么办?”陈三罐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干涩,“连周大人都动不了的人,咱们平头百姓,那不就是砧板上的肉吗?”
一直蹲在柴垛顶端的墨玉突然毫无预兆地站了起来,它弓起背,发出哈气声,眼睛死死的盯着院门方向,全身的毛再次微微炸起。
众人心头一凛!
刚松弛的神经瞬间又绷紧到了极致,难道…还有同伙?!
宋瑞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再次握紧了木杠,陈三罐也手忙脚乱地去摸地上的斧头。
“笃…笃…笃…”
非常轻微的叩门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不是粗暴的拍打,而是带着某种克制和隐秘的节奏,敲在留香居后院那扇刚刚经历过惊魂的木门上。
不是凶徒!
凶徒不会敲门!
但这深更半夜,会是谁?
宋瑞峰深吸一口气,示意众人噤声戒备,自己放轻脚步走到门后,沉着嗓音问道:“谁?”
门外沉默了一瞬,一个刻意压低的,却让他们瞳孔收缩的声音响起。
“宋兄,是我,周正。”
周正?!
他…他怎么又回来了?!
宋瑞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迅速拔掉门栓,将门拉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去而复返的人,只是此刻,他脱去了那身显眼的官袍,只穿着一件深色的,不起眼的常服,身边竟连胖虎都没带!
月光下,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沉郁,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大人?”宋瑞峰的声音充满了惊疑。
周正没有废话,他一步跨入院子里,反手迅速呢将门关上闩好,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
“长话短说。”他迅速的解释着去而复返的原因,“那两个泼皮受不住刑,招了,幕后指使是恒泰源的王管事,王管事背后,是陈掌柜陈德贵,这些,都在本官预料之中。”
随后他话锋陡然一转:“但本官今夜冒险折返,是要告诉你们一件更要紧的事,听说他们丢了一本账册…”
周正的眼睛落在宋安宇手中,那张紧握的,写着符号含义的草纸上,他眼神一凝,心中已然明了。
“你们猜得没错,”周正微一点头,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九幽,“那账本上的根爷姓钱,名世铎,乃是本县县丞!执掌仓廪税赋,刑名佐贰,在县衙是仅次于县令的二号人物,更是陈德贵在官场上最大的倚仗!整个留下镇药材行当,近半数的耗损,最终都是流进了这位钱县丞的私库里!”
“县丞?!”苏老头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木棍掉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饶是他早有心理准备,猜到根爷的来头不小,也没想到竟是县衙里仅次于县令的实权人物!
这已经不是地头蛇,而是盘踞在官府体系里的恶蛟了!
陈三罐也是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嘴里喃喃着:“县…县丞老爷?完了…这下真完了…捅破天了…”
宋瑞峰的脸色很不好看,手里握着的木杠,因为他的太过用力,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县丞!
这几乎是一座压在头顶,令人窒息的大山,难怪周正如此忌惮,难怪他只能抓些小鱼小虾!
“大人…”宋瑞峰的声音干涩无比,“您为何要告诉我们这个?”
这无异于将周正自己也置于了极其危险的境地!
周正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悲凉:“为何?因为本官这顶乌纱,这身官袍,早已被他们视作眼中钉!本官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便是他们的绊脚石!今日杏林堂假药案,本官只处置了伙计,未动陈德贵,已是在示弱了,但他们显然不满足于此!”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血迹,语气陡然转厉:“今夜他们敢对你们投毒,明日就敢对本官下黑手!这钱世铎,仗着在州府有些关系,在县衙经营多年,根基深厚,连城里的县令有时也要让他三分!他贪墨仓粮把持行市,本官苦于没有铁证,暂时无法动他!”
周正目光灼灼地看向宋安宇手中的草纸:“但你们手中的东西,或许就是撕开这张黑幕的关键!”
他上前一步,声音带着的恳切与沉重:“宋兄!本官需要那本账册!需要你们破译的符号含义作为佐证!唯有铁证如山,才能扳倒这棵毒树!才能还留下镇一片朗朗乾坤!也才能保你们一家,还有本官自己一条活路!”
这番话就像惊雷,在小小的后院中炸开,信息量之大牵扯之深,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周正不仅知道账本在他们手里,还知道他们破译了符号,他需要账本去扳倒县丞钱世铎,这已不仅仅是为宋家讨公道,更是牵扯进了县衙最高层的权力倾轧,他们宋家,不知不觉间,竟已成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大人…”宋瑞峰喉头滚动,巨大的压力让他有点喘不过气,“那账本…牵连太大…”
“本官知道!”周正打断他,“你们交出账本便是与钱世铎和陈德贵之流彻底撕破脸,这风险巨大!但若是不交,你们以为今夜之事就是最后一次吗?他们既已下此毒手,便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可能就不是投毒这么简单了!你们防得住一次,防得住十次百次吗?”
他说出残酷的现实:“交出账本,与本官合作,尚有一线生机可以扳倒他们,方能彻底安宁!否则,便是坐以待毙!宋瑞峰,你是明白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
小院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众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油灯昏黄的光晕在每个人脸上跳跃,映照出震惊恐惧,挣扎和最终凝聚起来的决绝。
苏老头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浑浊的老眼中已是一片磐石般的坚定。
“瑞峰,”苏老头的声音苍老却斩钉截铁,“周大人说得对,咱们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坐等豺狼虎豹上门,不如就拼死一搏!这账本在我们手上,发挥不了它的作用,还不如交给大人来处置!”
宋瑞峰看着岳父,看着妻子担忧却支持的眼神,看着家人们眼中破釜沉舟的光芒,心中的犹豫烟消云散。
他猛一点头,看向周正:“好!账本我们交!大人稍等,这就去取来!”
周正眼中爆发出慑人的精光,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松弛了一些:“好!宋兄深明大义!”
宋瑞峰刚想示意妻子去空间里拿账本,还没开口说话,就被墨玉一声警示意味的“喵呜”声打断。
黑猫全身紧绷的盯着院墙外某个方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几乎同时,院墙外远处隐约传来一阵轻微却快速远去的脚步声!
有人!
有人在墙外偷听?!
周正和宋家人的脸色瞬间大变!
“谁?!”宋瑞峰低喝一声,猛地冲向院门!
周正也立刻闪身到门后阴影处!
宋瑞峰一把拉开院门!
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清冷的月光和远处几声犬吠。
哪里还有人影?
只有墙根下被踩乱的落叶,证明刚才确实有人在此停留过!
晚了一步!
“该死!”周正一拳狠狠砸在门框上,他脸色铁青,“定是钱世铎或陈德贵的人!他们一直在监视我们!刚才我们的话…恐怕被听去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席卷了所有人,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他们的密谋暴露了!
尤其是账本在宋家手里的信息!
“大人!现在怎么办?”宋瑞峰的声音微微颤抖,他看向周正,“账本现在不能直接交给您了!这样你回去会有危险!可留在我们这里…”
周正眼神急剧闪烁,如暴风雨前翻涌的乌云,他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大脑在飞速运转着。